陆峥盯着江瑭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班中所有的家长都到齐了，辅导员已经站在台前开始讲话，他才收回视线垂下了眼帘。
——无条件维护他，站在他这一边。
陆峥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偏爱，就比如他的父母，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维护他的哥哥陆易思一样。
知道归知道，陆峥却从来没奢求过自己也能得到这样的偏爱。
但是现在……
陆峥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身边人。
青年的坐姿很端正，表情平和地望着台上的辅导员，看起来听得非常认真。
理智告诉陆峥，S001会这般维护他，只是因为他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本就听从系统芯片行动。
芯片说要维护主人，人工智能就必须维护主人。
这样的维护并非出于偏爱，只是冷冰冰的程序，是人工智能无法违抗的命令。
但是——
陆峥又想起了S001所说的话。
S001说，他有几近人类的判断能力，他相信他。
在AI这一领域，陆峥的天赋不比陆易思差，他自然知道，拥有自我思想的AI目前是不存在的。
哪怕再聪明再智能的AI，也只会跟随设定好的程序运转。
但不知为何，陆峥隐隐有一种感觉。
S001……似乎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太过人性化了吗？
陆峥不确定。
但他总觉得，身为人工智能的S001，总给他一种亲近的、温和的感觉。
就像幼年时还未放弃亲情的他，在面对父母和兄长时的感觉一样。
想要亲近、却又怯于亲近的对亲情的渴念。
虽然只是人工智能，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陆峥觉得S001更像是一个家人。
像一个真正的哥哥。
陆峥的指尖无意识轻点着桌面，辅导员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身旁落下一片阴影，陆峥才猛然间回过神。
辅导员不知何时来到最后一排，将一张成绩单递到了江瑭手中，随即转身回到了台上。
“所有学生的月考成绩已经发放完毕，请各位家长过目。”
原来是发成绩单。
……等等！成绩单！
陆峥的指尖猛地一跳，陡然间心虚起来。
他的成绩——
“……全是零分？”温润嗓音惊诧道，“少爷，我没有看错吧？”
陆峥：“……”
“就算是三岁的小朋友随便在答题卡上涂答案，也不至于全科零分。”江瑭毫不留情地吐槽，“少爷，从某种方面来说，您确实非常天赋异禀。”
陆峥心虚地看向窗外。
江瑭问：“您不会是没有参加考试吧？弃考？还是说……”
温润嗓音停顿一秒，“您交的白卷？”
陆峥：“。”
啊。
被猜中了。
身边的人不说话了。
陆峥紧张地蜷了下指尖，觉得更心虚了。
自出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因为成绩太差被叫家长的尴尬和紧张。
哪怕是以前，学校给他父母打电话，陆峥都没觉得这么紧张过。
但不知为何，陆峥就是不想看到S001露出失望的表情。
身边人低低地叹息一声。
陆峥心脏微缩，逃避似地将目光转向窗外，试图捕捉那些藏在茂密树叶间的鸟雀，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他就听见身边人说：“是我的错。”
陆峥一怔。
“我应该早一点去了解少爷在学校里的情况，而不是等到现在才……”江瑭叹息着，“在这样的环境下，少爷就算想学，肯定也很难静下心去学。”
陆峥张了张嘴，觉得有些荒谬，也觉得更心虚了。
江瑭话锋一转：“不过少爷您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为您制定出最完美的学习计划！让您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大的进步！”
陆峥：“……？”
怎么还突然热血起来了？
江瑭看着他问：“少爷，您有信心吗？”
顶着青年温和又期待的注目，陆峥到底没能说出让他扫兴的话。
于是他点点头，闷声闷气道：“有。”
……真是让人糟心的一场家长会。
*
家长会结束后，学校给学生们提前放了学，休息半天。
回到家中时已是中午，陆峥刚一进屋就闻见了浓郁的羊汤为。
江瑭已经把羊汤端了出来，依旧是满满一大锅，配着一电饭煲的米饭，格外秀色可餐。
“出门前，我就已经把羊汤炖上了。”江瑭说，“少爷，羊鞭汤烈性较大，我准备了一些祛火的凉汤，您可以一同食用。”
陆峥一愣。
对哦，羊汤！
上午的家长会扰乱了他的脑子，他差点把这事儿给搞忘了。
陆峥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瑭，抱着锅开始狂炫起来。
他倒要看看，困扰了他这么就的‘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羊鞭汤的烈性不是说着玩玩的，午饭结束后没多久，陆峥就察觉到了体内猛然腾起的、久违的燥意。
陆峥不动声色地回了房间，洗澡换衣躺床睡午觉，相当熟练地在燥感中睡着了。
而在他入睡之后，切换成隐藏模式的江瑭，再一次推开了房间的门。
这一次，江瑭使用的安眠香氛的剂量更少了。
不需要江瑭做任何引导，床上的少年就紧紧握住了他的腰身。
江瑭眼底划过一抹笑，附身亲了亲陆峥发烫的唇。
一切结束后，江瑭撑着少年的肩膀坐起身，努力平复着呼吸，眼角余光隐晦地扫向了床头柜的方向。
他知道，那里藏着一枚微型的监控器。
不仅仅是那里有，床尾、床边、甚至是头顶上的吊灯里，都藏着好几枚特制的监控器。
江瑭勾了勾唇。
他的爱人为了抓到证据，的确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
江瑭垂下视线穿上衣服，在少年苏醒前离开了卧室。
等陆峥从梦中苏醒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暗。
‘梦中’发生的事在脑中回放，陆峥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感。
他冷静地处理好自己，直奔位于地下室的秘密基地。
陆峥没忘记叫上S001一起。
这一次人证物证齐全，他不信S001还会和之前一样矢口否认。
来到地下室后，陆峥迅速打开新安装的监控系统，将时间调整到他开始午睡的那段时间，地点则是他的卧室。
巨大的光幕上出现了四个不同机位的监控画面，将整个卧室、确切的说，是将陆峥的那张床全方位清清楚楚拍摄到了镜头之中。
江瑭站在陆峥身后，有些惊讶问：“少爷，您在您的卧房中安装了监控？”
“没错。”陆峥颔首承认，“嘘，先别说话。”
有什么事等看完监控再说，陆峥眯了下眼睛。
他要让S001看着事实，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画面中，穿着浴衣的陆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片刻后，便逐渐陷入睡眠。
没多久，监控中卧室的门便被从外推开，S001的身影出现在镜头之中。
陆峥双眼一亮，心道一声来了。
监控画面中，青年走到床边，抬手脱下身上的衣服，随即长腿一抬坐到了床上。
床上已经睡着的少年似有所觉，猛地抬手紧紧握在青年的腰侧。
青年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俯身，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开始接吻。
位于床头柜的那个监控机位，将两人的表情清清楚楚地拍摄了进来。
少年面颊通红，明明双目紧闭，像是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却依旧牢牢占据着亲吻时的主导地位。
面容精致的青年呼吸渐乱，等两人结束这个漫长的亲吻，青年再次抬起头时，白皙清俊的面容上已是一片绯色，就连上挑的眼尾也染上一层薄红。
再后面的事，饶是陆峥脸皮够厚，他也实在做不到和S001一起观看，于是他见好就收立刻按下了暂停播放。
四个视频画面同时停下，陆峥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青年，沉声问：“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江瑭面色沉凝：“少爷。”
陆峥嗯了一声，心道一句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什么花来。
却听见青年温柔的声线中，带上了隐隐的谴责：“少爷，有需求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我们需要使用合理的、合法的途径来解决需求，而不是像这样……”
他顿了顿，“使用AI技术换脸、换场景，制造这样虚假的视频，显然是一件违法的事情。”
陆峥：“……？”
他下意识摸了下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您这样是不对的。”江瑭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您之前接受的教育竟然出了这样大的问题，从今天起，我会好好督促您学习联邦各大法律法规的。”
他顿了顿，又问：“您没有将这些视频传播出去吧？”
陆峥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怔愣道：“没有……”
“那就好。”江瑭松了口气，“这些视频，您还是尽快删掉为好，万一不小心流传出去，对您影响不太好。”
陆峥：“……？”
什么跟什么？
明明青年所说的字他都认得，但怎么组合成句子之后，他就有些听不懂了呢？
陆峥的表情一片空茫。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你觉得那些视频……是我虚造的？”
温润青年没有直接回应，只说：“少爷，您午休期间，我也会和您一起进入浅眠状态。即使有可能会出现梦游举动，也不会对您做出……这样的事。”
“一个正常的人工智能是不会出现这样的行为的。”江瑭语气笃定，“还请您不要继续深入歧途。”
陆峥：“……”
他闭了闭眼，觉得有点火大，还有些憋屈。
但他能看得出来，现在的S001是真的不知情。
S001的表现太过完美，完美得就像是程序设定好的反应一样。
陆峥突然一怔。
程序设定？
身边青年再次开口催促，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少爷，请您删掉视频。”
陆峥眼底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不等S001再催第三次，他迅速删掉了卧室内不可描述的视频，并做了粉碎处理。
江瑭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样才对，少爷，还请您努力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联邦公民。”
陆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等青年离开秘密基地，上楼去厨房准备晚餐的功夫，陆峥点开了房子内其他监控机位的视频。
时间调整到他回房间午睡的时间段，陆峥首先在厨房的机位中找到了S001的身影。
彼时的他刚回房间，还没有睡着，而S001正在收拾厨房。
约莫十分钟后，青年离开厨房，来到了客厅沙发，坐在了柔软的单人沙发上，闭上眼睛似乎进入了‘浅眠状态’。
陆峥屏着呼吸耐心等待了片刻，对方果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一抹蓝光一闪而逝。
陆峥微微一怔，连忙拖动进度条，放大了视频画面对准了青年的面容。
S001再次睁眼的那一刹那，陆峥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闪过一抹蓝芒。
陆峥可太清楚这抹蓝芒代表着什么了。
要么是刚从休眠状态中启动，要么是在进行模式切换。
陆峥眉头轻蹙，突然起身跑去了隔壁的杂物间。
自从启动S001之后，他便好几天没有来过这里。
巨大的舱茧依旧横在杂物间之中，陆峥扫描了说明书二维码，开始仔细研读起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内容。
【该AI管家具有双系统隐藏模式，触发方式请自行探索。】
短短的一句话，夹杂在上万字的使用说明之中，相当的不起眼。
陆峥之前并没有认真读过说明书，因此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AI管家还具有第二个模式。
陆峥把说明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只有这一句话提到了隐藏模式之后，只能放弃从说明书继续入手。
此时的江瑭已经做好了晚饭。
晚餐的主食是茄子焖面，江瑭还烧了一锅土豆排骨。
依旧是陆峥爱吃的，但这顿饭陆峥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S001的那个隐藏模式。
陆峥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隐藏模式，竟然会让S001在启动该模式之后，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虽然陆峥并不觉得讨厌，但讨厌与否和想要探知真相并不冲突。
陆峥飞速吃完晚餐，再次拉着S001飞奔去秘密基地。
江瑭啊了一声：“少爷，碗筷还没有收拾。”
“不管那些，不重要。”陆峥一边回答，一边让青年坐进了检测舱之中。
江瑭对这个检测舱已经非常熟悉，熟练地找了个最标准的姿势躺了进去。
这不是陆峥第一次对S001进行全身检查，但在此之前，陆峥从没有检查到那个所谓的‘隐藏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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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双系统隐藏得太深了吗？
还是说……
制造了S001的人的技术，比他还要更厉害？
陆峥并不是很想承认后面那一点，因此卯足了劲儿，试图从S001体内翻出第二个模式。
但他依旧没能成功。
陆峥有些烦躁地坐在光幕前，扎在脑后的黑发早已被他揉乱散开，还带着少许少年气的面孔上满是不服输。
片刻后，陆峥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奔到楼上翻出几瓶酒，又跑回了地下室。
如果无法捕捉到休眠状态下的隐藏模式的踪迹，那他要是强行启动隐藏模式呢？
还在检测舱内躺着的江瑭轻轻蹙眉，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少爷，晚上喝酒会影响到夜间的睡眠质量。”
陆峥却冲他挑眉一笑说：“没关系，我没指望今天晚上能有好眠。”
酒的度数不高，陆峥把拿来的酒一口气喝了大半，终于感觉到了体内传来熟悉的热意。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视线紧紧盯着身前的大屏幕，誓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数据变动。
片刻后，一直平稳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一丝波动。
陆峥眼前一亮，精准的抓住那抹异常的数据，很快就顺瓜摸藤，把整个隐藏模式的系统都揪了出来。
体内的燥意依旧在翻腾着，陆峥却没工夫去管这些事，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光幕上的数据之中。
隐藏模式使用的是陆峥没见过的代码，解码需要一定时间，陆峥只能耐下心等待。
也因此，过度专注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躺在检测舱中的身影闭眸后又睁开，突然从舱内坐起了身。
就在陆峥捏着酒瓶，准备再喝两口时，他的身后突然探出一双手，将他整个人紧紧抱住。
熟悉的温润嗓音自他耳边响起，却带着让陆峥颇感陌生的炽热气息。
“少爷。”青年的吐息扑洒在他耳廓上，“需要S001为您服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