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镜开启，沈约看到了一个破庙。
不是记忆中两人约定的那个。
要更小，更加破旧荒芜。
蛛网密密麻麻地结在四周，破庙的一半建筑是倒塌的，最上方是一个掉漆缺胳膊的佛像。
香炉里的香灰不知道被哪只小老鼠偷吃了，剩下了一些断截的草秆，供桌上没有一样供品。
沈约眸子微顿。
角落当中，清缘蜷缩在角落里，捧在怀里的是半个灰褐色的馒头。
缺角的地方凹凸不平，隐隐透露出其中原来馒头的本色来，应当是白色的大馒头。
僧袍上满是脏污，还有不少地方磨破了。
不过五天，从那个天真的小和尚，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小乞丐。
清缘抱着膝盖，宝贝似的抱着手里的馒头，咬下了一点点。
吃了差不多四分之一，他沉默地用一块破布将馒头包了起来。
然后一点一点从角落挪到正中的位置，跪在佛像面前，一言不发。
眼底是一片死寂，似死水般的深潭。
背佝偻着，像是一座雕塑。
沈约的目光轻轻晃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关掉了水中镜。
随手一招，拿了一包东西。
走出洞府，跟一直伺候在身边的一只狼妖吩咐了几句。
还没有等小妖们围拢过来，身影便消失不见。
他要把他的缘缘接回来，接到身边。
倏忽，清缘所在的小破庙外起了一阵风声。
风声未散，破庙门口，便出现了一人。
聚过来的精怪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争先恐后地退走。
男人身着一袭玄衣锦袍，身形颀长，散发着浓郁的妖气。
双眸微垂，近看发现一线摄人心魄的竖瞳幽光。
破庙外刮起了风，单薄的小和尚在庙里被吹得摇摇欲坠。
沈约跨步进去。
没有刻意遮掩，清缘听到了脚步声，还有朝他渐渐笼罩而来的窒息。
他不敢转头，他不想转过头。
“乖，我来了。”
沈约逐渐靠近清缘，轻声道。
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一个拳头的长度。
清缘没有说话，沈约注意到少年的身体开始了轻微颤抖。
心里微微一叹。
主动伸出手，搭住清缘的肩膀，缓缓向下，将人从跪的姿势揽了上来。
真的是阿沈。
清缘呆呆地望着他，像个失去思维麻木的傀儡木偶。
“怎么，认不出了？”沈约笑了笑。
确实是阿沈，只有阿沈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然后各种逗弄他，调笑他。
就是沉醉在了那样的亲近当中，他才会以为，阿沈会等他，而不是不要他。
沈约面无表情地从清缘的胸口取出了那个破布包。
破布包里放着一块脏馒头。
连带着沈约的心也闷了起来。
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一个人，心脏闷痛到抽搐。
“馒头，不要抢我的馒头。”
破布包被沈约扔到了一旁，清缘立刻跪坐在破庙的地上，想把自己的馒头捡起来。
“缘缘，乖。”
袖里乾坤的术法被沈约使得灵活。
一个小纸包被他解开，香气扑鼻。
“给缘缘带了吃的，是刚买回来的。”
小妖化形之后，混入凡人中，凡人觉察不出不一样来。
这样的东西很多，是原主给白玖儿准备的。
白玖儿很喜欢偷偷跑到凡人城池中玩耍，也喜欢上凡人的食物。
所以，知晓白玖儿要过来后，原主还特意准备了这些东西。
糖果糕点，蜜饯果干。
沈约捻起一块桂花糖藕糕，喂给清缘。
糕点到了清缘的嘴边，伴随着桂花的清香，还有丝丝的甜气。
清缘不肯吃，扭过头，怀里重新抱住了破布包。
沈约拧着眉头，强硬地掰开清缘的手。
“疼，疼。”
清缘低呼，眼睛通红地盯着沈约。
沈约冷静下来，收回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不吃脏馒头，我们吃糕点，吃糕点才不会饿。”
见到清缘的态度渐渐松动，男人顺势将破布包连同里面那个脏馒头，取了过来。
清缘眼前，男人随意挥出一道黑芒，破布包上响起了一阵让人牙酸的腐蚀声。
不过片刻，原地，剩下了一滩黑水。
清缘怔怔地看着地上，又抬眼望着沈约，目光茫然无措，陷入自己的情绪无法自拔。
“桂花糖藕糕，阿缘要吃的。”
沈约静静地注视着清缘，又低声说了一遍。
糕点被喂进了清缘嘴里，入口即化，糕体微微湿润，十分软糯。
清缘下意识嚼着，很缓慢。
沈约又喂了一块，总共是两块，才把纸包重新包好。
“阿缘，我来带你回家了，乖，我们回家了。”
沈约的声音低沉悦耳，此刻又带着点说不出来的磁性。
清缘脏兮兮的手被沈约牵着。
体内妖力流转，一步迈出，便是数十里。
“骗子，阿沈是个骗子，骗了我。”
“他没有等我，他没有等我。”
“再也不相信阿沈了，骗子。”
清缘喃喃着低到不得了的话。
沈约没有吭声，将清缘带回了洞府。
窥视的小妖全被他屏退。
清缘身上的血迹和僧袍融为一处，干涸成了一片暗红色。
沈约将僧袍从小和尚的身上缓缓褪下，他的洞府当中，有一片温泉，蒸腾的白雾缭绕。
仿若盘丝洞中的仙气氤氲。
“不要，求你，不要。”
清缘可怜地哽咽。
这时候的他像是一个等待猎人宰杀的小羊羔。
可怜又孱弱无力。
清缘依然记得，被阿沈占有之后，阿沈不要他了，放弃了他。
“乖乖，没事的。”
将清缘放入温泉后，沈约同样跨步迈了进去。
泉水温热，清缘依然不敢放松绷紧的身子。
“缘缘没有被骗，缘缘是我的，要和我结契的。”
男人的话混着温热，传入清缘的耳畔。
清缘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结契，多么美好的两个词啊。
曾经在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清缘还偷偷蒙住沈约的眼睛，天真的问过。
他问，听说做夫妻，是要嫁人，写契书的，阿沈会写契书吗？
沈约说的是，会。
可是他没有等到他的阿沈，他的阿沈骗了他。
没有阿沈，骗人的，阿沈不在那。
身上的血迹脏污都被冲走，连同已经结成血痂的伤口，重新被温泉水给化开来。
“阿沈，我疼，好疼。”
背部，肌肤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清缘咬紧了唇瓣，不可抑制地痛呼出声。
嗓音软糯，哪有佛子的样子。
“马上就不疼了，这是药泉，可以治疗伤口的。”
沈约摸着小和尚的脑袋，看起来还是光秃秃的，但是摸上去长出了一段短短的小毛茬。
自己的小宠成为了小和尚，而他变成了一只妖。
对沈约的体验还是很新奇的。
清缘的脸蛋被热气蒸红，惨白的脸色好了些。
他别过头，不肯去看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