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很快从怔愣中回过神，摸出一把小刀，开始迅速割断他身上的绳索。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语气平静，像是没看到男孩满身的伤口，低下头，兀自割着皮带。
男孩低垂着头，一只手刚被伊芙解放出来，就迅速挡住脸，仿佛不想被她看见似的。
“没什么，你别在意。”他低声道。
伊芙不免来了脾气，瞪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遮的？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她抓住男孩的手腕，生气道，“先别磨蹭了，我们快走……”
谁料男孩突然一把甩开她，伊芙措手不及，踉跄后退了数步。
“你……”
她恼怒地瞪起眼，正要说什么，却觉得手中不对，下意识低头，竟发现手上沾满了细小的肉碎。
伊芙登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别动！”
男孩立即想要挣扎，他比伊芙高了半个多头，竟挣脱不开，伊芙用力压着男孩，把他的手臂翻转过来。
明亮的灯光下，男孩的手臂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青灰，伊芙稍微用手指轻碰了下，表面的肌肤便如同火灰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男孩轻声道：“伊芙，别……”
伊芙不理会他，目光从男孩的手臂，到他坏死的肩膀，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她扬起手，慢慢撩开他的碎发。
一张满是尸斑的面孔露了出来。
男孩原本白皙的肌肤已被大片青紫所覆盖，右侧脸颊上的皮肤几乎完全落了下来，露出泛黑的肌肉层，他下意识想抬起手，但被伊芙按住了。
男孩低声哀求：“伊芙……”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让伊芙看到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你在变异。”伊芙兀自道。
无需询问，她和僵尸打交道那么久，只一眼就看出了男孩的身体状况。
怪不得刚才那两人表现得如此紧张，伊芙低垂下眼，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男孩的眼神闪了闪，低哑着嗓音说：“是的。”
到那个时候，他将沦为一头听不懂人言，脑中只剩下屠|杀的野兽。
男孩按住伊芙的肩膀，轻轻往相反方向一推：“你走吧，”他低声道，“我已经没救了，至少……”
至少伊芙不应该为了他这样的人而以身试险。
伊芙没动，她盯着男孩的面孔看了几秒，忽然道：“不要摆出这种表情，我不喜欢。”
男孩在笑，表情却比哭好不到哪去，伊芙用力地按了下他的脸，把男孩的嘴角拉平。
“起来吧，我带你出去。”她说。
男孩愣了下：“……伊芙？”
他觉得伊芙可能不理解僵尸的概念，焦急道：“你别这样！这很危险！再过几分钟我可能就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如果到时候攻击你……”
“你不会，”伊芙说，“而且我有自保的能力。”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男孩，一边把他往门口带，一边道：“变成僵尸也没有关系，我们去我的世界，我知道有些女巫能让僵尸恢复人智，只要……”
“伊芙！”
男孩忽然抬高声音，伊芙一愣，扭头看向他。
“你不懂吗？”男孩似乎在努力抑制情绪，胸口剧烈起伏，“我……已经不想在这样了！”
伊芙下意识道：“什么？”
“每天每夜，”男孩说，“我都想着要离开这里，做梦也是外面的世界，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降低，“我不想以这种身体出去。”
他抬起手，一枚指甲从拇指上掉了下去，发出清脆落地声。
男孩轻声道：“我是人，不是僵尸。”
伊芙沉默了两秒，忽然道：“那我们的约定怎么办？”
她猛地上前一步，几乎和男孩脸贴着脸，定定看着那双漆黑的眼：“你不是向我承诺过，我们永远会相互保护，不离开对方吗？”
男孩的呼吸一滞。
他艰难道：“我还能再坚持几分钟，等下你把我带到走廊外，等我变成僵尸后，他们一定会全来追击我，你要趁那个时候……”
“狗屁，”伊芙直接道，“我不听。”
“伊芙！”男孩说，“你不要任性！”
因为过于激动，他似乎扯到了胸腔上的伤口，被迫弯下腰，喉咙里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伊芙低下头，平静的绿眸看似无动于衷，却轻轻扶住男孩的胳膊，让他将重心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她慢慢道，“可以让你变成人。”
男孩的咳嗽止住了，伊芙能感到他的胳膊猛地紧了一下。
她继续道：“如果用我的魔女之心，应该可以暂时抑制住你体内的尸毒，然后只要不断往你的身体里输送魔力，就能慢慢将这些淤毒清理掉。”
“你的……咳……魔女之心，”男孩说，“不是你的魔力本源吗？这样难道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伊芙说：“当然会了。”
她无视掉男孩陡然僵住的身体，自顾自道：“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我是通过魔女之心过来的吧？如果把大量的魔力转到你身上，那我可能会暂时被迫退出这个世界。”
男孩急道：“那你就不能过来了吗？！”
伊芙听出他语气中的急切，嘴角不免弯了下，才说：“没事，我有的是办法。”
“我可以抽取别人的魔力，等攒够了，就能重又打开空间隧道。”
男孩犹豫了下：“但……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
伊芙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还不清楚我吗？”她似乎对男孩的问题不胜其烦，“我怎么会做损己利人的事情？就算是要帮你，我也肯定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啊。”
男孩好像被她说服了，轻轻握住伊芙的手：“伊芙，谢谢你。”
伊芙不动声色道：“没事。”
她没有告诉男孩，其实自己撒了谎。
·她确实会因魔力不足而短暂离开这个世界，但情况远非伊芙说得如此轻松——她刚背叛了死灵女巫塔，那群女巫正满世界寻找她，而届时伊芙重又回去，将不得不以一具没有魔力的肉身对付她们。
如果没能逃过追杀，可能会被串成七八块拿去喂僵尸吧，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你等我下。”
她忽然抽手，朝门口走去，一只手按在胸口，男孩不明白伊芙的举动，疑惑望着她。
须臾，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猛地撞击笼子，随即是人的喊叫：“等等？这些僵尸怎么了？！”
男孩问：“你做了什么？”
“控制了一些僵尸，”伊芙放下手，表情轻描淡写，“让它们帮忙争取点时间。”
她捣鼓了几下，将门反锁上，重又走到男孩身边。
“现在我给你灌输魔力，”她帮男孩平躺下来，“时间会有点长，而且可能很痛，你能行吗？”
男孩点头。
伊芙说：“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几头僵尸守门口，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她用小刀划破衣服，露出胸口，刚要刺进去，冷不丁男孩出声：“伊芙。”
伊芙停住：“嗯？”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男孩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灿若辰夜的眼，“……就算变成僵尸，我也不会忘记。”
伊芙忍不住笑了下。
“行啊，那我等你兑现诺言。”
“对了，”她状似不收意道，“如果到时候我回来了，可能会记不得你。”
——记忆丢失，这是强行穿越时空的副作用。
男孩闻言，浓密的眼睫微微垂下。
“没有关系，”他温声道，“我会替你记得的。”
记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伊芙是如何惊慌而又警惕地对他举起小刀。
记得他们的第一次握手，他努力擦去手上斑驳的血迹，小心翼翼握住女孩柔软温暖的手指。
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诺言，两人并排坐在小小的通风口下，抬头望向巴掌大的天空。
“伊芙，”他费力地抬起胳膊，“……手。”
伊芙像是明白他要做什么，顺从握住。
“我发誓，”她低声道，“我会尽我一切所能，把你带出这里，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我发誓，”男孩道，“我会永远追随你，保护你，绝不背叛你。”
——至死方休。
***
伊芙缓缓睁开眼。
在她陷入幻境的这段时间里，舒博士好像已经先行离开了。
伊芙试着摇动了下手臂，束缚她的铁链还是那么紧，勒得手臂生疼，她轻轻哼了一声，抬头环视周围。
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居然就是曾经囚|禁过七的房间。
伊芙漫不经心的目光从一排排玻璃器皿和手术工具上掠过，心想不愧是末世，还挺讲究循环利用的。
想起七，大脑又泛起一阵火烧般的痛楚，但她只是略微皱了下眉。
即使空间穿梭让她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但她也没什么所谓。
七是她的眷属——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伊芙正思索该如何逃出去，冷不丁门口传来些许响动。
“咔啦——”门开了，走进两个男子。
“醒了？”为首的金发男人看到伊芙睁着眼，啧啧称赞，“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在博士的大脑提取机下撑过四个小时！”
“乔，别跟她废话，”另一人说着，转向伊芙，“怎么样？你现在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
伊芙对他们口中的大脑提取机挺感兴趣，好奇道：“既然有这个仪器，你们完全可以直接从我的脑子里获取想要的信息，为什么还要特意逼供？”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乔翻了个白眼，“但这个机器是完全根据余奎的异能制作的，他只能抽取指定的记忆，而且外人也看不到记忆内容……”
“哦——”伊芙拖长声音，“所以女王蜂从各地搜寻特殊异能者，是想利用他们的能力来开发出各种工具，好为己用？”
乔反应过来他不慎泄露了信息，表情瞬间不是很好看：“不，你猜错了。”
伊芙却自顾自道：“不过从舒博士开发这个头盔的时间来看……难道余奎曾经也是实验体之一？”
“你……？！”闻言两个男人皆脸色大变，“你是怎么知道实验的？！”
伊芙反而不吭声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算了，”另一个男人拉了一把乔，“她在套我们的话，先别理她，再关个几天，总会求饶的。”
说完，还狠狠瞪了伊芙一眼。
“等等，”见两人作势要走，伊芙突然道，“谁说我不愿意告诉你们了？”
两人转身的动作一顿。
伊芙微笑道：“但我只告诉一个人，”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她为难地耸了下肩，“这毕竟是我能力的秘密，总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吧？”
她对着金发的乔努努下巴，“就你吧，你过来。”
另外一人露出明显不赞同的表情，乔踌躇了下，对他道：“没事，她被捆这么紧，应该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同伴警告道：“舒博士说这女人身上藏着很多暗器。”
“已经给她做过金属检测了，”乔轻松道，“你别那么紧张。”
同伴也不好坚持，警告了伊芙一句“别想试图逃跑”，就走出了房间。
等他关上门，乔抱起手臂：“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伊芙态度很配合：“当然啦，不过你干嘛站这么远？我又不会吃了你。”
乔的面上飘过一丝尴尬，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伊芙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够了吧？”
“够了。”伊芙点头，眼中浮起一抹奇异的笑意。
下一瞬，她忽然扬起头，一颗白色的东西猛地从嘴里射了出来！
乔大惊，慌忙朝旁边躲去，然而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脚刚抬起来，那颗东西已手刺入了脖颈。
人类位于脖颈的皮肤最为细嫩，那颗东西顺畅无阻地就划开一道口，乔“嘶——”了一声，下意识一捂，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
“你……”他又惊又怒，“你做了什么？！”
伊芙笑眯眯道：“你为什么不先看看那是什么？”
乔一愣，条件反射地低下头，一颗断齿自颈项的空隙滑落，叮当落地。
他盯着那颗泛黄的牙齿，脸色逐渐转青。
“这……这是……”他颤声道。
“看来也不需要我再解释了，”伊芙稀奇地端详着乔惊恐的表情，缓缓道，“不错——这是一颗僵尸的牙齿。”
说起来，这还是她从花砂的发电站那里捡的呢。
“你们应该再仔细检查一下的，毕竟武器不止有金属制的嘛。”
“你……你这个贱|人！”乔怒吼着冲上来，从腰间拔出一枚短刀，“我杀了你——！”
但就在刀尖距离伊芙仅有几厘米之遥的时候，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猛地僵住了。
伊芙朝他笑了笑。
“看来你的变异速度也很快呢。”
——乔的手正慢慢从他的胳膊上脱落，腐烂的皮肤寸寸断开，只听“咣当”一声，短刀落地。
“你……我……”
他面孔狰狞，想要继续上前，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一座倾倒的积木般陡然崩塌，乔重重跌坐在地上，呼吸沉重，在胸腔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
伊芙静静注视着他。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将化为僵尸，成为她的奴隶。
果然，乔挣扎了大约几分钟，眼底逐渐被猩红所侵蚀，他发出一声咆哮，再抬起头时，脸上神情变得木然起来。
——他变成了僵尸。
乔站了起来，走到伊芙面前，温顺的模样好似一头无害的羔羊。
伊芙微微笑了。
“解开铁链。”她淡淡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降温啦！！
崽崽们注意身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