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临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那句哥哥叫的是谁。
不说几个时辰前才喂了他喝下忘忧草的汤药,应当是个什么都不记不得,如同白纸一般干净的人,就算是两人初次在醉欢楼相遇时,他也没叫过自己哥哥。
眼前的人眼神格外认真,由于季青临皱起的眉头和眼中毫不掩藏的迷茫,他那期待的目光顿时暗淡下去,满是恼怒失望。
“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季青临心思回转,看着他不似作假的神态,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令人心寒的想法。
他冷声道:
“你从不唤我哥哥,你的这声哥哥,唤的是谁?”他眼神危险地凑过去,“你等的人到底是谁?”
司若尘怔了怔,手腕被季青临泛白五指抓得一疼,拧了拧好看的眉。
“我没认错人,是你自己忘了。”
“是吗?”季青临看着他,“那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你为什么要等他?”
逐渐逼近,眼神的寒光愈发地盛。
司若尘已经骗过他一次,容不得他不怀疑这人会不会还骗了自己其他什么事。
比如……爱意产生的条件只是一个相似的影子…
忘忧草能让他忘掉所有一切,却偏偏忘不掉的这个人,在他骨子里到底要刻着怎样难以抹去的痕迹?
前世,今生,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真的没有透过自己,看着其他什么人吗?
“你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司若尘看着他,然后垂眸道,“我只是一直跟着你,直到追杀我的人找了来,你把人引开了,分别前你就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复又抬眼,认真地看着季青临。
“虽然你的模样同那时有些变化,但我依旧认得你。”
季青临沉默了许久,皱着眉,随后问道:
“你那时几岁?”
“八岁。”司若尘答道。
“追杀你的人…是谁?”季青临思索着很久以前同司若尘聊起关于他同先帝的关系,隐约猜到一二。
“我父亲。”司若尘沉默会儿,果不其然地答道。
“他为什么要追杀你?”
这是季青临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楚天逸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子痛下杀手?
“不知道,他把母亲和我都关了起来,”司若尘眼闪过一丝害怕,提到这些时嘴唇渐渐泛白,“他……”
季青临疑惑地看着他,见他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右手下意识地碰了碰他。
“怎么了?”
司若尘转过头,拧眉看着季青临,眼睛有些无神,张了张嘴,喃喃道:
“他让人一点点放干了母亲身上的血,不顾母亲的哭喊,不断地折磨她,我就被他绑在一边,”他顿了顿,继续道,“就那样一直看着她被折磨得发疯,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我自己。”
司若尘在说的时候语气平淡,只有偶尔的停顿让他的眸子微缩,透露出内心的恐惧。
季青临听得内心惊颤,他从不知道楚天逸是一个这么变态的人,杀妻杀子,泯灭人性,他图什么?
脑中有一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几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司若尘是鲛人族,那他母亲必然也是,楚渊当年用司若尘做实验,那这个方法是从哪儿知道的?
“你母亲…生着一双怎样的眼睛?”
“一双宛如宝石般赤色的红瞳。”司若尘回道。
季青临沉默了,内心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司若尘不是悲剧的源头,他只是悲剧的延续。
楚天逸同楚渊一样做着妄图逆天而行的白日梦,只不过他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妻子和亲子!
当年司若尘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楚天逸怎么可能放过他,所以便派人追杀他。
他当时不过八岁,母亲被折磨得发了疯,拼尽全力把他从地狱里送了出去,可没想到多年以后,司若尘最终也没逃过这个命运……
“你逃出后便遇见了我吗?”
司若尘点点头,“是你救的我。”
他忽而又想起什么,沮丧道:“不过,你貌似都不记得了…”
“你…确定那个人是我吗?”季青临对此半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当年凌卿带他回府前的所有记忆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如一张白纸般被凌卿带回了王府。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认识呢?
季青临突然有些开心起来。
当你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在命运的折磨下痛苦不堪,一心想着倘若能有人救一救他的时候,突然知道这个人竟然就是自己,不得不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奇妙得很。
“我不会认错的,你说过以后便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们不要我,你要我,”司若尘顿了顿,小心地看着季青临,“这话还作数吗?是不是你忘了,这承诺便作废了?”
他紧张地抿了抿唇,等着季青临的答案。
“答应你的,永远奏效。”
司若尘眼神一亮。
季青临勾唇笑了笑,突然问道:“我那时待你好吗?”
王府那些年两人相处地并不好,陌生,疏离,仇视,十数年的记忆中没有一丝的温存,总让季青临觉得这份爱来得空穴来潮,一点也不真实,他找不到司若尘爱他爱得痴狂的理由。
而现在好了,季青临想要的答案有了。
司若尘望着他,眸子无比地亮,“很好,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季青临内心雀跃,仿佛捡了一个大便宜。
他伸手眷恋地摸了摸司若尘的脸,这次他终于不再躲闪,甚至偏了偏头,主动将脸凑到他的手心。
一直叛逆的兔崽子突然像被撸顺了毛的小狗,让季青临心里痒了痒。
他凑过去轻声问:
“有多好?”
司若尘盯着近在咫尺的眉目如画的俊颜,眨了眨眼,天真道:“好到想同你一辈子在一起……”
季青临盯着眼前一张一合的红唇,心里的那个地方仿佛被一只手一直不轻不重地挠着,却痒到了骨子里,他正要上去一亲芳泽,司若尘继续说完后面一句。
“……为你养老送终。”
季青临:“………”
他怎么也亲不下去了,不止被气的,司若尘的眼睛太过干净,干净到没有一丝该有的欲望。
季青临嘴角狠狠一抽,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心道,我把你当童养媳,你却只把我当爹?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该管我叫哥哥……”
你该管我叫爹。
“不能这么叫吗?可我小时候便是这样叫你的。”司若尘怔愣地看着他,皱眉道,“那我应当怎么叫你?”
季青临很想使坏地来一句,叫夫君。
随后一想,万一适得其反被当成流氓就不好了,司若尘如今跟朵小白花似的。
“算了,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季青临摸了摸他的头。
司若尘笑了笑,明眸皓齿,艳若桃李。
他开心道:“好。”
季青临也被那笑意传染,晃了晃眼。
原本以为忘记一切的司若尘不再独属于他,他亲手把自己从他生命的痕迹里抹去,一干二净。
到如今才知道,也许在很久以前,在那些被遗失的记忆中,司若尘便已经将他刻进了灵魂的深处。
多年前的初遇,其实是两个人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和失而复得。
季青临想,他当年不过就在醉欢楼的台下看了那么一眼,便一眼挑中了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
任凭物是人非,记忆腐朽,他也能在人群中一眼挑出那个人。
也许,他也曾将这个人放在心尖上,只是他忘了。
司若尘比之前几日那个气人的模样乖觉太多,眼中干净纯粹,是季青临从未见过的模样,充满了少年气。
“哥哥,我们去哪儿?”司若尘问他。
季青临回头对他勾唇,莞尔一笑。
“带你回家。”
“好。”司若尘不知道家在哪儿,他仅存的记忆里除了季青临,一无所有。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匆匆追着季青临的墨松一路上同不少尸体厮杀,身上多处见血,却只能看着季青临朝着那最危险的地方越靠越近而无能为力。
奋力砍下最后一具尸体,握刀的手有些发软。
终于,前方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墨松眸子顿时一亮。
“王爷!”
季青临惊讶地看着他,皱眉骂道“你跑出来找死吗?就你那点功夫,遇上多些尸体能直接把你撕碎了!”
突然,他的目光明显一怔。
墨松还未察觉,扬着笑脸,对他道吹嘘道:“王爷,你也太看不起我了,看,我身上除了那点皮肉伤看着可怕了些,其实根本没什么事。”
他还用手拍了拍身上,向季青临展示自己真的没事。
挑眉笑道:
“有些尸体见了我就往其他方向跑了,估计脑子不好,唉,太蠢了,哈哈哈。”
直到自己说了半天,也不见季青临应声,他只皱着眉看着墨松的身后。
墨松方才察觉出了什么,顺着季青临目光回头,然后身子瞬间僵住,嘴角的笑意消失地无影无踪。
在他身后,柳逸寒青色的衣衫几乎被血染透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他的后面躺着成群的尸山。
他惨白着脸,看着回过头的墨松道:
“我在赌…你会回头,但是……”
“我貌似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