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好想……继续沉睡下去。

  无边黑暗中, 沈星河只觉得倦怠至极,完全不想睁眼。

  大脑好像装满了浆糊,动都没法动。

  心中却有些惴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星儿。”

  远远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叹息似的轻唤。

  那声音如此熟悉, 语气却又有些陌生,隐隐带着沈星河从未听过的颤意,让沈星河有些不知所措,蓦然着急起来。

  他想睁开眼看看那声音的主人。

  “星儿。”

  “宇文珏果真不好对付。”

  “即便是为师, 应对起来也并不轻松。”

  师……?

  是了,这声音是……师尊的。

  紧闭的眼眸簌簌颤抖起来, 陷入沉睡的沈星河终于有了反应。

  云舒月见状, 深知此举有用,便继续抓着沈星河的手, 一声声轻唤这孩子的名。

  “星儿。”

  “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只一句“受伤”和“疼”,沈星河的识海便刹那沸腾起来。

  所有困意、倦意、沉重以及让他迟迟不愿醒来的莫名逃避皆被他抛在脑后, 心脏剧烈颤动, 对师尊的担忧瞬间超越一切。

  黑暗潮水般退去。

  沈星河猛地坐起身来, 一把抓住眼前雪色的衣袖, 满目焦急。

  嗓子像堵了团棉花,干得厉害,以至于沈星河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和颤抖, 却还是努力发出声音, “师……师尊, 您伤到了哪里?!”

  边这么问着, 他一边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云舒月, 在看到云舒月脸上果真有一道伤口时, 瞳孔骤然紧缩,手忙脚乱就开始在空间中翻伤药。

  翻出伤药后,沈星河立刻用指尖挑了些在手上,又担心伤口周围不洁,立刻凝了团水球细细清洗师尊颊边的伤口。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动作轻柔地把指尖的伤药涂在那伤口上。

  云舒月微微动了下。

  沈星河瞬间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有些疼”,一时间连心尖都抖了起来,以为自己的动作重了,弄疼了师尊,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声音都有些抖,“师尊,师尊很疼吗?”

  见那双红眸因太过紧张和心疼而蒙上一丝水意,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眼底也再次有了微亮的光,云舒月心底微松,思忖一瞬,才对沈星河轻声说道,“尚可。”

  其实几乎是不痛的。

  身为草木所化的修士,云舒月对疼痛的感知一向很少。

  再加上那些伤其实并不严重,所以真说起来,其实无关痛痒。

  但沈星河之前满目死寂又陷入沉睡迟迟不醒的状态,实在让人心焦,与此相比,云舒月倒是更想看到这孩子鲜活些的模样。

  “不痛”便成了“尚可”。

  而后,果然见沈星河眼中水意越发分明,满目心疼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那……那我轻一些。”

  抖着手指给师尊涂完药后,沈星河又担心师尊身上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

  也直到这时,他刚刚醒来尚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恢复清明,想起自己陷入昏迷前师尊正与宇文珏死战,整个心顿时提了起来,警觉地看向四周,“师尊,宇文珏呢?”

  见他提及宇文珏,云舒月便知道沈星河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的事,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担心这孩子再度忆起那些鬼童的事。

  沈星河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似乎真的只担心宇文珏是否会再度出现。

  云舒月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还需再看看才能确定。

  不过沈星河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不然这孩子会一直紧绷着神经。

  “为师赢了。”

  半晌后,沈星河听到他这么说。

  沈星河怔了怔,懵懵地看着师尊,满心紧张戛然而止,只化作一声茫然的,“……啊?”

  傻里傻气的模样,终于让云舒月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星儿为何如此意外?”

  手指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捏出一个小坑,云舒月的声音中隐隐夹着丝好笑和促狭,“之前不是还说,为师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没想到师尊也会开玩笑,沈星河虽有些意外,心头微松,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边笑,边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捏自己脸的手,弯着眉眼对云舒月道,“我师尊确实天下第一厉害!”

  这笑容毫无阴霾,与从前一般无二。

  云舒月心底的担忧却并未完全散去,只轻轻摸了摸沈星河的头发。

  沈星河又看向四周。

  大致看得出此地确实是幽冥鬼域的中心,也就是之前师尊与宇文珏大战之处。

  但无论是那棵遮天蔽日的庞大鬼槐树,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遍野荆棘,都已消失不见。

  沈星河缓缓眨了眨眼。

  宇文珏可是合体期。

  师尊明明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却还是成功把宇文珏斩于剑下。

  只有真正亲身面对过那巨大合体期鬼槐的人,才能知晓这究竟是多么艰难且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愧是师尊啊……

  【我师尊果然是天下第一!】

  在心底无比骄傲地对君伏说完,满心欢喜之下,沈星河忍不住扑进云舒月怀里,想好好夸夸师尊,狂吹彩虹屁。

  头顶却响起一声略显疼痛的闷哼,云舒月的身体也有一瞬僵硬。

  沈星河立时明白了什么,满腔欢欣刹那消散,连忙站起身来,抓着云舒月的衣袖紧张问道,“师尊,您身上还有别的伤???”

  话音刚落,沈星河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声。

  他明明知道宇文珏与师尊同为合体期,即便是师尊也不可能真的碾压宇文珏,师尊身上又怎么可能只有脸上那一道伤?

  大战过后此地早已满目疮痍,因宇文珏之前杀鸡取卵的行为,整个魔域再无活口,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

  沈星河立刻央师尊把那冰雪宫殿放出来,而后火急火燎把师尊拖了进去。

  云舒月一路任他施为,脾气好得不像话。

  进入宫殿把师尊安置在寒玉床上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焦急道,“师尊,我想看看您的伤!”

  云舒月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褪去雪色衣衫。

  一身比霜雪还白皙的肌肤立刻闯入沈星河眼中。

  被师尊如此痛快的动作微微惊了下,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到师尊如此模样。

  以往就算泡在天池水中时,师尊也只是解下发冠和衣而入,从不曾裸露身体。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师尊的身体与他的本体一样冰肌玉骨,若庭中玉树,但师尊伤到何处才是沈星河现在唯一所思所想。

  他立刻在云舒月的身体上细细寻找起来,眨眼便在师尊手臂、腿上看到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又转到师尊背后,在背后也寻到几处仍在流血的伤。

  沈星河顿时心疼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立刻翻出伤药想给师尊处理伤口。

  云舒月却握住他的手腕,与沈星河一同来到宫殿中那处冷泉旁。

  因云舒月曾用本体在这处冷泉中度过近两月,这处泉池被沈星河拓展得极宽敞。

  见师尊要进去泡泉水,沈星河连忙拦住,怕泉水加重师尊身体上的伤。

  见沈星河眼眶都红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云舒月微微勾唇,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下,“星儿难道还未发觉?这泉水有治愈的功效。”

  沈星河顿时一懵,“怎么可能?”

  在沈星河印象中,只有望月峰天池之水才有神奇的治愈功效。

  这冰雪宫殿中的冷泉却是由沈星河自己的冰灵力所化,根本不可能有治愈功效。

  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云舒月已身着雪白亵裤踏入冷泉。

  沈星河见状,连忙跟了进去,过去帮师尊解下发冠,云舒月一头雪发立时垂入水中。

  因为还需观察师尊背后的伤,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翻出一根银白的发带,在师尊发尾处松松打了个结。

  云舒月慵懒趴在泉池边,把系好的长发拢在右侧肩头,方便沈星河看伤。

  沈星河这才目不转睛紧盯着师尊背后那几道明显的伤口,想看看伤口是否真的在愈合。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在谁面前袒露身体,尤其这人还是他心仪之人。

  其实以云舒月合体期的修为,即便这些伤是同为合体境的宇文珏造成的,但云舒月天生克制鬼修,伤口上对他人来说最严重的能够腐蚀灵根和魂魄的鬼气,在净化之力的作用下反而很快消散,剩下的都是皮肉伤。

  而对于合体期的修士来说,皮肉上的伤几乎等同于无,哪怕是靠自愈力,也很快便可愈合。

  之所以留着这些伤口,不过是为了此刻。

  云舒月从来清楚,对沈星河来说,最关切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这个师尊。

  至于自身的安危甚至一切,反倒在沈星河心中无足轻重。

  沈星河之前陷入昏睡的情况很严重,即便他醒来,云舒月也再不想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荒芜死寂。

  所以,若只是用这一身随时可消的伤口,换得沈星河眼中微光,云舒月并不介意在心仪之人面前示弱。

  云舒月虽更喜一力降十会,却并非没有脑子。

  总归,这孩子也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慢之心,甚至会因此对他更加上心,所以真说起来,云舒月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师尊,这泉水真的有治愈功效吗?”

  说这话时,沈星河就差趴在云舒月背后观察伤口了,却始终没看到那些伤口有愈合的迹象,心中顿时有些着急。

  他离云舒月实在太近了,呼出的热气氲在云舒月脊背,让正懒懒趴在池边的云舒月微微抖了下睫毛,不自在地向一旁挪了挪。

  毫无所觉的沈星河便又跟着挪了过去,甚至还把小爪子搭在师尊腰间,怕师尊再乱动。

  温热细腻的触感自腰间传来,即便感知再迟钝,云舒月也还是不由自主颤了下。

  这毕竟是他喜欢的人。

  沈星河离他那么近,怎么可能错过他这细微的动作,还以为师尊是因为伤口疼才颤抖,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云舒月握住他那只搭在腰间的手,把沈星河按在身边的泉池上,主动把手臂上的伤递到沈星河眼前,让沈星河观察这里的伤。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微微运转灵力,催动身上的伤口缓慢愈合。

  紧盯着伤口的沈星河果真第一时间发现了,高高提着的心也因此缓缓落到地上,知道师尊是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放心之后,沈星河又忍不住在心底对宇文珏骂骂咧咧,把那胆敢伤到师尊的狗东西从头骂到脚,甚至连那些鬼鸟、黑荆棘、鬼婴、鬼童都没放过,挨个喷了过去。

  云舒月便趴在一边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心音,听沈星河提起那些鬼婴、鬼童时没有丝毫凝滞和不安,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很快斟酌着问道,“星儿可还记得陷入昏睡前的事?”

  沈星河闻言“嗯?”了一声,垂眸想了想,而后不好意思地也趴在泉池边,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好没用啊。”

  “只是几个鬼童罢了,竟就让我战至力竭……”

  “最后还劳烦师尊救我。”

  沈星河是真的十分愧疚。

  同境界对战时,稍微一个分心都有可能功亏一篑就此落败,师尊那时却还不忘在百忙之中用分身护住他,实在让人羞愧难当。

  他说这些时,眼睛清清亮亮的,不见丝毫阴霾,红宝石似的眼中微光闪烁,愧疚又诚恳地对云舒月道歉。

  也就是说,沈星河还记得自己与鬼婴、鬼童对战过的事。

  也记得云舒月的藤蔓分身在关键时刻牢牢护住了他。

  却唯独不记得自己那时不对劲的状态和陷入昏睡的缘由。

  云舒月定定望着他,终于确定沈星河是真的忘记了那时的事。

  就好像有一双不容置疑的手,把所有令人不安的记忆和思绪全数抹去,让沈星河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

  心中所想终于得到确定,云舒月一时间也不知如此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不然这孩子也不会重生,所以最后,云舒月只叹息着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星儿已做得很好,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沈星河便在他温柔的抚摸下微微笑了,眼中满满当当尽是云舒月的模样。

  让云舒月的心再次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

  虽然师尊的伤口在愈合,沈星河却仍不敢放松分毫,一直紧盯着师尊身上的伤口。

  不过心头到底比之前松泛了些,沈星河便又忍不住问道,“师尊,这冷泉为何也有治愈的功效?”

  云舒月以手支颐抬眸看他,温声说道,“星儿不妨细想。”

  其实沈星河心中并非真的一点思绪都没有,虽然那猜测有点离谱,但除了这,沈星河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了,索性便问了出来,“难道真正有用的,其实是师尊泡过的水?”

  云舒月眼中便现出点点笑意,伸指戳了下小孩的眉心,“还不算太笨。”

  沈星河捂住眉心,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一时间简直张口结舌。

  所以说,真正有治愈功效甚至能重塑人破损灵根的,其实是师尊的洗澡水吗???

  难怪当初望月峰被毁时,师尊丝毫没为那天池之水感到可惜,原来真正流弊的是师尊本身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简单总结了下师尊洗澡水的功效:治愈伤口、重塑灵根、百毒不侵、对一切幻觉幻境免疫。

  虽然不知道这水是否还有其他神奇功效,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让沈星河又是头大又是头皮发麻了。

  师尊究竟是个什么大宝贝?!为何泡过的水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若是让他人知晓师尊如此神异,觊觎师尊的人岂不是会更多?

  想到前世师尊被全崇光界争逆讨伐的情景,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仔细回想,却还是想不起师尊前世被如此针对,是否与师尊本身的神异有关。

  一想到此,沈星河又忍不住开始焦虑。

  把他嘀嘀咕咕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云舒月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这孩子透了个底。

  “星儿不必担忧,这些水只对你我师徒二人有诸多益处,于他人却与毒药无异。”

  “不然当初救柳狂澜时,也不必如此麻烦。”

  听他这么说,沈星河顿时更加好奇了,“为何会这样?”

  他倒不是怀疑师尊的话,而是沈星河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特别之处。

  所以为什么对别人来说是毒药的泉水,对他来说却完全没有毒呢?

  只因为他是师尊的徒弟吗?

  只因这一层身份?

  沈星河直觉不是。

  难得见这小徒弟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云舒月垂眸思忖片刻,觉得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说。

  玉白指尖很快碰到沈星河趴在池边的左手腕上,云舒月挑起那细白腕间冰蓝的寒潭月魄,复又指向寒潭月魄中央那颗温润的白玉珠,“因为它。”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语气微微有些怪异,“星儿可知这是什么?”

  沈星河:?

  一头雾水看着腕间那颗白玉珠,话说回来,沈星河还真不知道这白玉珠究竟是什么。

  自沈星河有记忆起,这串由白玉珠和寒潭月魄穿成的手串便一直在他手腕上,只知道这手串有压制他体内火灵根的效用,他爹一直叮嘱他绝不可轻易离身。

  不过沈星河一直很清楚,真正能压制火灵根的其实是寒潭月魄,至于手串上的白玉珠,沈星河还真的毫无头绪。

  小时候他倒是也好奇地问过他爹,沈轻舟每每却只是笑个不停,然后被他肩头那只金红鸟儿无奈地用翅膀摸头。

  所以其实,直到现在,沈星河都不知道这玉珠究竟从何而来。

  当初“思无邪”冷不丁钻进这玉珠中时,沈星河还吓了一跳,也第一次知晓这玉珠竟然还有储物的功效。

  不过他后来也用其他东西试过,却发现除“思无邪”外,这玉珠完全存不进其他任何东西。

  “所以,它是什么?”

  沈星河好奇地眨眼。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顿了有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是为师的……种子。”

  沈星河:……

  沈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