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62章 他是死期将近

  世珍说的没错,地下室的门锁着。但她也说,门锁早就年久失修,应该稍微用力就能撞开。

  何月竹卯足了力气,往前一撞。

  ——然而那门轻轻松松就开了,导致他因为惯性扑进黑暗与灰尘里,呛得直咳嗽。

  这门真的锁着吗…。他嘀咕一声,打开手机内置手电,四下照了照。

  旧宅的地下室幽深而狭长,简直是条深不见底的隧道。隧道两侧堆满了各种陈旧的家具与杂物,每一件都积着厚厚灰尘。

  何月竹一边用手电扫着四周,一边在黑暗中寻找世珍的梳妆台。

  世珍形容那是一架半人高的红木小桌台,特征是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这座高塔本就是空无一人,地下室更是异常安静。何月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心跳声。那时,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寻找梳妆台上。

  “难道...是这个!”

  不知找了多久,何月竹好像终于发现了老太太说的那个家具。掉色腐朽的红木,上世纪中旬的老旧风格,还有一面破碎的镜子。

  他拉开抽屉,大量灰尘往外扑了出来。

  “咳咳...”

  灰尘散去,借着手电筒的光可以看到里面塞满了各种旧报纸、书信、照片。

  世珍说,真相藏在抽屉里。

  何月竹把那堆文件一口气搬出来放在桌上。积压的年代太久,纸页里除了灰尘还粘连着大量昆虫粪便与尸体,并且散发着一股发霉腐烂的厚重味道。

  这种程度的污秽可没法让身经百战的何月竹打退堂鼓。

  报纸枯黄破旧,长满霉点,内容大约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社会新闻;信札墨迹模糊,尚能辨清内容的多是借债条款。

  而那厚厚一叠老照片大都是冲洗失败的老式胶卷,要么过曝、要么过暗,就算能看出画面,也只是些平平无奇的静物摆设。

  从这些废片就能看出吴家当时的资产已经有所富余,在那个相机难得一见的年代,居然有这么多奢侈的废片。

  何月竹快速翻着,毫无防备的视线里猛然撞进一张诡异的照片。

  他震得手一抖,握着的一叠厚厚的照片全部簌簌落在地上。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啊。

  何月竹立刻蹲下身,在满地照片里翻找。

  他咽了口唾沫,回想刚刚所见画面,仍然心有余悸。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两个男婴躺在婴儿床里,只有三条腿。

  三条腿,怎么会只有三条腿。

  找了半天,何月竹终于找到了,照片背面一行小字:吴镇明&吴明。

  他颤颤翻到正面,他没看错,两个男婴,三条腿。

  是连体婴儿。

  两个婴儿的下半身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上个世纪卧室里常见的招子招福的彩色贴画。

  何月竹后背一冷。世珍说,他老板这一辈的中字“镇”是“镇压”,原来就是为了镇这位“吴明”。也就是,阿明。

  阿明不是借用了吴镇明的身份与年轻相貌,相反,那就是他。

  吴家的老二老三,是双胞胎,而且是连体婴儿。

  他持着照片缓缓站起,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阿明的执念了。

  在传统民俗里,双胞胎与畸形儿都不是吉祥的象征,而连体婴儿的降生更是被视作凶煞至极的祸兆。在更荒蛮的年代,家族甚至会选择溺死双胞胎中的一个来破煞气。

  他想起了阿明的话本,难道...

  正当他陷在思索里,腕上的平安镯剧烈收紧了。

  手腕的疼痛让何月竹神经一下绷紧。脑后一股飒飒阴风朝他呼啸而来,他条件反射向右躲去——

  “哐——”

  剪刀深深刺入木桌台,振得那破碎的镜片抖了几抖。

  镜中映出的何月竹惊惧而心悸,如果他刚刚没能躲过去,可能喉咙已经被捅穿了。

  握着剪刀的那人,是吴镇明。另一手同时紧紧抓着那只纸扎人偶。

  “吴镇明!你怎么在这!”

  见老人身处的方位通往地下室更深处,何月竹立即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一早就在里面等着自己入瓮了。

  而吴镇明一言不发,右手抄起剪刀又扑了上来。他模样像拼尽全力狩猎的年老豺狼,带着捕猎失败便将活活饿死的那种狠劲。

  一刀一刀,连续刺下。何月竹被逼得连连后退,肾上腺素飙升,求生本能让他将手中大一叠照片砸向老人的脸,粉尘与污垢迅速扑散开,老人迷了眼睛,剪刀停顿了一瞬。

  何月竹迅速抄起手边一把旧伞,伞杆一击拍在吴镇明手腕上。

  吴镇明手中的剪刀被击飞,随着清脆一声响,消失在黑暗里。

  这一下重击哪怕年轻人也得够呛。吴镇明无法承受,他嘶吼一声,疼得前倾身体。

  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何月竹转头就往出口跑。

  [放我出来。]

  吴镇明听到吴明在叫他,于是咬进自己的手掌,鲜血涌了出来。他与吴明有同样的身体,流着同样的血。只要把他的血涂在有吴明生辰八字的纸扎偶,就能把吴明召出来。

  与此同时一声闷响,大门猛得关上了。何月竹扑上去拉扯,才发现不仅仅是关上,这门直接被嵌进墙里,几乎融为一体。就像阁楼那扇铁门。

  “何月竹。”

  他听到阿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何月竹转过身,后背紧紧贴在门上,只见那纸扎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笑,“我的话本写完了。”

  已经被锁在地下室了,何月竹让自己冷静下来,“阿明,话本的主角就是你,对不对?”

  纸扎人的眼珠子直直看他。

  “你说过想看我的话本,对吧。我这就念给你听。”

  [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家族诞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然而,这对兄弟没有得到任何祝福,哪怕是他们的母亲,也因为生下他们而后悔自责。]

  “何月竹。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们...是连体婴儿。”

  [这对兄弟是畸形的怪物。他们的降生,意味家族长年累月积攒的因果,终于成为报应。]

  何月竹看了看纸扎偶空缺的左腿,又看了看吴镇明的右腿,瞬间懂了,“你们分开的时候...他们把腿给了吴镇明。阿明...二选一,他们没有选你。”

  [为了成全家族,为了成全弟弟,哥哥变成了替人消灾的纸扎偶。就这样被家人锁在阁楼,一直到死,都没有走出去过。]

  何月竹倒吸一口凉气。吴家没有杀死阿明,他们破除煞气的方法是无视阿明的存在。虽然是让他活着长大了,却没有给他活着的自由。

  [那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愿意施舍哥哥一点关心,他教他说话,教他读书,教他写字......为他日复一日弹着三弦。后来有一天。宅子起火了,但没有人知道阁楼里关着人,也没有在乎他的生死,就在他被浓烟吞噬的时候,只有那个人想起他,冒火来救他。]

  何月竹一愣,“你的老师,难道、难道是吴端?!”

  地下室很暗,但何月竹清楚看到纸扎人勾起了嘴角。

  阿明的声音扬了起来,“何月竹。你觉得这个情节怎么样?感人吗?浪漫吗?催人泪下吗?可惜,今天没有人会来救你。”

  老人缓缓站直身体,脸色相当决绝,手中纸扎人仅剩的右腿骤然燃起火焰。

  [现在,配角也迎来了他的结局]

  何月竹看出他的意图,立刻扑上去拦他,地下室本就异常干燥,几乎所有陈设都是易燃物。

  “住手!我们都会被烧死!”

  但老人已经将纸扎人抛了出去,那火焰迅速蔓延开,将世珍梳妆台上散乱的干燥文件瞬间点燃,火苗又随纸页落在地上,那些照片一点即着。

  何月竹脱下外套试图救火,可不论怎么努力,那火都是越烧越旺,已经很难扑灭了。

  吴镇明嘶吼:“已经整整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前也是这里着火!可所有该死的人都没死,只有吴明被锁在阁楼,活生生被烧死!”

  何月竹揪着吴镇明领子,“他已经死了!你何必为了他去死!”

  “因为——”老人喊出这两个字,却无法说下去。

  望着吴镇明死了一般的眼神,何月竹怒其不争地甩开他。

  那大火逐渐蔓延,把地下室烧得亮亮堂堂,漆黑的烟雾开始在他们头上聚集,仿佛黑色的怪物张大口舌。何月竹脱下围巾掩住口鼻,尽可能匍匐身体,在地下室中胡乱寻找着能够破开铁门的工具。

  他找到一根铁管,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铁门。结果是那生锈的管子被撞得弯曲,而大门纹丝不动。

  何月竹望着发红发痛的手掌,那个时候,心中不由自主浮出了吴端的影子。

  他近乎绝望地祈祷:吴端…我该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他还不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就是把吴端困死在结界里的根源。

  于此同时,结界内部。

  吴明向后放松地靠坐在轮椅上,望着近在咫尺的吴端。后者胸膛、大臂以下的部分都缠在黑色的茧里,并且随着他调息放空,那桎梏他的正在往下一点点消退。

  昨天夜里,吴明几乎要被道长超度上路。可当它阴阴抱憾,只差一点就能把何月竹溺死一起带走时,道长忽然就被大量阴影般的黑色藤丝吞噬束缚,最终动弹不能。

  那时,吴明才知道,无望的爱,最终会变成吞人的怨恨。

  ——他对它的爱越是排斥,它的结界就能把他困得越深。

  吴明不为道长一篇接一篇念话本了。它轻轻合上书。它当然看得见那墨色的藤蔓死死缠住吴端的身体,粘稠的蔓网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它知道那感觉必定如吸髓炙骨。

  它的执念,它存在的原因让它不忍。所以它问了无数次,“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

  “...。”

  没有回应。

  吴明早就告诉过吴端,只要吴端愿意施舍它一点爱意,就能立刻脱身。可一天一夜,吴端都没有理过它,现在更是双目沉沉闭着,仿佛死了一般。

  看来他宁愿被困死在这里,也不愿意对它表演一点好意。

  所以,吴明一定要杀了何月竹。

  吴明咬牙,终于破罐子破摔,“何月竹为什么和我那么像?”

  吴端睁开眼,却是以一声漠然的讽笑打断他,“你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我不配?!”吴明将手中厚重的话本砸向吴端胸口,“明明他比我要凶煞得多!他带来的厄运比我要多得多!”

  道长再度阖上双眼,情绪却反应在那些好不容易有些消退,又重新开始肆意生长的藤蔓上。

  他真的很在乎他。

  以至于把我毁成一个满心嫉妒憎恨的厉鬼。

  “...这是...你自己选的。”吴明无望地仰天大笑,它不再不忍,“你是不是以为,我一直在这里,所以他很安全?”

  它一挥手,结界便展示了何月竹与吴镇明身处的火场。火势汹汹,但结界的温度全然不受影响,寒如冰窖。

  吴明冷笑,“你忘了,我有一个同心连体的分身。”

  它满意地看着吴端脸色越来越阴沉,同时身上的桎梏也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不断滋长。

  吴明握紧轮椅把手,前倾身体,“你是不是想让我看在我们师生情面上放过他?师生的情面还不够啊,吴端!”

  吴端看着何月竹被浓烟熏黑的鼻尖,一字一句,“他是死期将近,但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