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08章 他亦不再回首

  压抑整整两个月的想念汹涌而澎湃,以致不知究竟是谁在用力,十指交扣的力度只越来越深。

  逛吃逛玩整整一夜,他们都没有放开对方。

  后来彼此都累了,少年与少年并肩坐在泪河河堤边的石阶上,看水草飘飘摇摇随波逐流,看灯笼烛火倒映在水面流光溢彩,看他们两人的影子,依偎得那样青涩那样默契。

  成澈倾身拨水,口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无端笑着望他,想起曾经问过这是什么曲儿,成澈只说随意编的,不知出处。

  不过现在,道长终于发现了,是每当成澈心情愉悦,他就会哼这首轻快的小调。

  “今晚成阿澈相当尽兴,对不对。”

  成澈不再拨水,他摇了摇头,“不尽兴。——因为我都没能好好看你。”

  他想抬手掀起黑纱一角,立即被无端制止,“别。好好带着。”

  他明白无端是有意想藏他的身份,毕竟两人今晚亲密得有些太过张扬。可是...

  “可我就想看你。好久不见了。”

  无端哑然失笑,“我不是一直在这?”

  “隔着纱,不算。”

  无端又笑,“那不也没戴多久?”

  “很久很久了。”成澈思索一阵,轻声说:“那我不摘了。你稍微弯弯腰。好不好?”

  无端今晚全听他的,成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现在同样照做,他朝成澈倾下身体,却不曾想成澈双手提起黑纱,越过他的头顶,将他一起罩在了纱下。

  于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琥珀色眼睛忽然离得很近很近,两枚泪痣则直接闯进了心坎。成澈温温笑着:“无端,好久不见。”好像真的好久不见般欣悦。

  无端迎着他的眸子,竟真有了许久未见的怀念。他才发现,自己说不定比成澈更急切想要掀起那层黑纱。

  他叹一声,“阿澈...久别重逢了。”

  而打在彼此鼻尖的呼吸,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急促,开始染上对方的温度。

  无端真的不懂人间情爱。

  道观的日子枯燥乏味,清心寡欲,道士多看女香客一眼都是无赦的罪孽。男香客也一样。

  身边既已不见一点人间情爱。这么多年,也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恐怕成澈等不及他搞懂了。

  成澈目光灼灼,微微启开的双唇中,贝齿若隐若现。

  他在胶着如糖浆的空气中扬起脸,无声无息缓缓悄悄靠近。直到抿了一口下唇的温度。

  他想告诉他。

  这就是人间情爱。

  柔软、潮湿、暖热从唇瓣开始蔓延,道长如枝头雪被风重重拂过,浑身都在发颤。

  他想把成澈推开,却不能够,只能微微偏开头,不知所措唤他,“阿澈...?”

  成澈回过神,脸颊泛起迟来的熏红,“我、我又冒犯你了。”

  无端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懂成澈双眼为什么又聚满了泪水,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不懂此时此刻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讨面前人儿一点欢心。

  成澈断断续续解释:“先前看到...有男女这样贴着。我刚刚忽然...也想对你...”他抓住胸口的衣襟,好像要把什么呼之欲出的往里按回去,“你不喜欢吗?可我...我好喜欢。”

  喜欢啊。

  很喜欢。

  无端怔怔看着成澈,沉浸在那高热不退般迷幻又沉醉的昏乱,抛开一切身份一切训*,他只想与他继续触碰彼此,直到双双融化。

  他捧起成澈的脸,摩挲左眼下两枚泪痣,深深吻了下去。

  又有谁会教过无端该怎么做。他只是遵从了自己最真实的欲望,想要再多感受成澈的欲望。

  唇瓣的摩挲中,他探出了舌尖,而舔舐着成澈唇珠的弧度,不知怎地就滑进了更温暖潮湿的去处。

  全凭本能。

  换来成澈浅浅的支吾、甘甜的湿润、柔软的回应。

  而一旦尝了味道,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搂住成澈的腰朝自己按去,近乎肆虐般索吻,贪婪吮吸着彼此,身体深处某种更空虚的索求却始终无法填满。

  如渴阳渴水的青苔,只向温暖的、潮湿的肆无忌惮生长。

  不知风花雪月,不知季节时令,就这样在黑纱下唇舌相融。亘古不灭的爱意静静流淌过榆宁的大街小巷。

  究竟是谁先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彼此,已经不重要了。

  漆黑的眸子,琥珀色的眸子,对望着,纠缠着。再度吻上。

  无端只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再度握住了成澈的手,十指相扣,贴在彼此胸口。

  恐怕是黑纱笼着的方寸空间实在太窄太小,容不下更多杂音与光线。

  薄薄一层纱而已,究竟亲热了多久,外面又发生了什么,皆一概不知。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一直吻到两个人都失魂失力,嘴唇发软,舌苔酥麻。

  成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颊通红,唇瓣通红,幼猫舐奶般探出舌尖,“好甜...我还想尝。”

  他刚一仰起头,这场美梦便被某人的呼唤搅碎了。

  “成澈表弟——”

  是司马况。

  无端知趣钻出了黑纱,但仍然紧紧握着成澈的手不放。

  成澈直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司马况带着美妾、妹妹正在街道对面不远处寻他。

  他垂首看着与无端十指相扣的左手,“道长,是我表哥表妹...”

  “嗯。”无端放开他,也站起身,“去吧。也是散场的时候了。”他摘下成澈的帷帽,于是成澈又做回了成公子。

  不知怎么的,“散场”二字听得成澈又难受起来。他一把拉起无端朝表家亲戚走去,“一起去。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司马况见到成澈,语气很不好,“表弟,表姑说今晚阿媛给你照看,你怎二话不说就抛给了我,独自逍遥去了?”他又扫一眼成澈身后黑袍黑裤的无端,“这道士是...?”

  成澈介绍,“这是无端道长。我的...”他一愣。忽然不愿说出那两个字。

  无端接话:“友人。”

  “嗯...”成澈点点头,“我的挚友。”

  “道长?不是吧。”司马况忽然嗤笑起来,“你们成家人还真爱信这些神神鬼鬼。怎么,平日算卦不够,七夕也要拉着陪玩?是能保平安还是求桃花?”

  “表哥,我不许你——”成澈向前一步。

  而无端反应比他更快,不动声色,“道友。近日是否有卧多而寐少,眼昏而神浊啊?”

  “啊...?”司马况瞬间失色,表情是:没想到真给这道士说中了。

  而无端的一本正经,往往能让所有人虔诚拜信。

  “道友你地阁尖薄,有恶痣斜纹,两相呼应,怕是不日将暴病在床,动弹不得。”

  司马况大惊,连连摸脸,“要怎么解?”

  无端冷笑:“听闻有人不信神神鬼鬼啊。”

  司马况一愣,而身旁爱妾与妹妹两人都连声笑了起来。

  他大吼女眷:“闭嘴!”

  竟让我在两个女人面前失仪,司马况咬牙切齿,“你这道士竟敢咒我!你知不知道我是司马家的长子!”

  “司马家,噢——司马”无端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什么?你这道士知不知榆宁商贸命脉皆在我府上!你那破观的香火钱,说到底都来自我司马家...”他开始喋喋不休炫耀起了自家发家史。

  成澈听不下去了,只好拉了拉无端,“我们走吧。”

  司马况又看向成澈,“表弟,你怎么和他走那么近。不过是个山野道士,没名没姓没份,你真是自贬身份!”

  成澈忍无可忍,“表哥!你不能这么说!快向道长道歉!”

  “道歉!?呵呵,我?向个道士?——道歉?”司马况又开始咄咄逼人。

  而无端的脸色肉眼可见阴了下来,他动了动手指,看着成澈的背影,最终没有将拳头握紧。

  只说:“成公子。改日再叙。”转身离去。

  “等等,无端...!”成澈追了两步。

  眼看成澈又要跑了,司马况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来干嘛的,把自己妹妹往前一推,“表弟,你还上哪去啊?快把我妹带走。别让她跟着我。”

  成澈回头,看着司马媛,无奈叹了一声。是啊,他多少要给母亲一个交代,得把司马媛带回家去。

  他把司马媛招呼到身边,再看道长。无端径直而去,头也不回。

  成澈只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榆宁街角,轻声呢喃,“改日再叙...”

  而他的失神,被司马况看在眼里。后者若有所思,似乎察觉出什么,但不敢确定。

  成澈把司马媛带回成府交给母亲,便直接躲进了自己的厢房,将大门紧紧反锁。

  他不在乎表妹是否会告状今夜被他抛下。若是真被母亲知道,他倒更心安理得,他巴不得母亲认清他对表妹没有那种意思。

  厢房里,仆人早先已在浴桶中为他备好了温水与花瓣。

  他将长发用无端赠他的红发带扎起,一件件脱去外衣,将自己缓缓泡进了木质浴桶。水温对这个夏夜而言,还是有些过烫了。

  他触了触湿润的唇瓣,闭上眼。手指悄悄滑进口中,他想模仿刚刚无端那样搅动他。

  可...根本无法替代丝毫。

  成澈放弃了,长长叹了一声。

  无端,你回到道观了吗。

  山路难走,千万担心脚下。

  无端没有回观。

  他立在颂云泊岸边,远处是那座湖心岛,银杏枝繁叶茂,在晚风中千叶摇曳。更远处是成府,楼阁林立,灯火通明,只不知哪一盏是成澈燃起。

  想见他。

  无端漫无目的沿湖岸步行。

  七月初七的上弦月光倒映在他脚边河堤下的湖面,水波潋滟,晖光粼粼。

  忽然想起那个人,也有一双上弦月似的眼睛。弧度温柔。而左眼下两枚泪痣随时能把你抓进那琥珀棕的月色里。

  想见他。

  晚风拂动帷帽的黑纱打在他脸上,送来残存的、那个人的气息。

  嗅食着那股若有若无,他想见他。

  于是以目光一笔一画在缀满星子的夜空绘那人满脸羞涩,软软趴在他怀里,而手在某处不知好歹地乱撞。

  绘那人害羞又坦率,一吻过后,又着急索第二个吻。

  绘那人就爱他唤他“阿澈”,并莞尔应声。

  想见他。

  想牵他,抱他,吻他。

  无端皱起眉头。

  他堂堂无端道长,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与痴嗔情鬼无差的模样。

  皱紧眉头,却也笑了。

  因为我爱他。是啊,我怎么会不爱他。

  少年终于情动。

  想见他。那便去见他。

  成澈在他生命里的所有故事,他要挥墨再添一笔。

  于是迈开步子,踏着夏夜干燥的、芳草与卵石错落的小径奔跑。

  伴着上弦的湖月、璀璨的星河奔跑。

  向着彼方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及的烛盏。天地间唯一一盏为他燃起的烛光奔跑。

  晚风吹走他的帷帽,他亦不再回首。

  “阿澈...等我。”

  少年忘了。

  所谓情动,再添一笔,便是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