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74章 寻我走失的妻

  右手的檀木念珠映着药炉的火光,黑发挽作一把闲适松散的低马尾,身上更是一袭商人扮相的玄色夔纹圆领长褂。

  ——有人当真入戏了。

  “客官似乎气色不错。”

  他的神情也直接替他道了没有出口的下一句:那我便放心了。

  何月竹哑然。他一度天真以为,自己隐匿行踪的阵法已经成熟到足以让无端一个月都没能破阵,原来是早就算到他会光临榆宁,在这里侯着等了。

  这一出包下全城客栈,又搞什么看面缘的饥饿营销,原来都是臭道长的“请君入瓮”。

  再用力闻了闻,难怪中药味这么熟悉,原来就是他每日喝的那剂药方。

  掌柜扫过来客“意外又认命”的神色,想必是认出了,便合了折扇。转身浇灭灶台上的温火,倒出半碗中药,往来客方向推去,“不过这碗药汁已经熬成,甜度正好,客官趁热喝了罢。”

  何月竹盯着那碗药,不接不是,接也不是。

  重新相逢,无端身上那抹猩红的诅咒也如找到归宿般疯狂朝他扑来,恨不能啖其骨,饮其血,若是他接下这碗药,怕是当场暴毙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能接受他的爱意好意。

  在破劫之前,他得活着。

  何月竹没有接药,佯装不识,将一锭银子按在中药碗边,“住店。”

  无端推药的手当即停滞,没有收他的银子,只是重新撑开折扇遮挡下脸,“......”

  力气很大,戾气也重,折扇撑开带起一阵风。

  何月竹知道男人在遮挡自己即将失控的表情。他也看得出对方眼里藏着多么汹涌的情绪,恋人与恋人整整一月不见,他想揉他、抱他、吻他、在这大庭广众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办了他的心思根本不藏。

  毕竟何月竹也是如此。

  可他只能撇开脸,看向小二,“替我转告掌柜,住店。”

  小二善察言观色,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掌柜的...”

  只看掌柜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客官,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可何月竹怎么能解释,只能抬手取回帐台上的银子,“若是没有空房,我便另寻住处。”

  小二念道:“这全城都没空房了,客官上哪去住?”

  “我...哪都能睡...”

  掌柜持扇的手一抖,折扇下传来一声命令:“送客官去五楼,那一间。”

  他抬手取回药碗,手中一倾倒回了药炉,倒得粗暴,药汁溅洒在台边。

  小二一愣,连忙应答:“欸!好嘞!”终于接过了何月竹身上的行囊。

  何月竹将银子重新放在台上,便与小二上楼去了。余光里,无端干脆“失手”推翻了一整炉中药。

  中药的苦味瞬间弥散,何月竹只能转过头,在心里道一声:“抱歉。”

  走到三楼,小二便憋不住了,“客官,难道您与掌柜的是旧相识?”

  何月竹没有正面回答,“你从哪看出来的?”

  “掌柜说的‘那一间’是咱们客栈风水最好的客房,他只租给有缘人,平时都亲自打扫。”

  何月竹又好气又好笑:有缘人舍我其谁。

  他问道:“能不能和我说说这个掌柜的?”

  “噢。这事说来也怪了。”小二绘声绘色,“‘有所客栈’原名叫金玉客栈,如今您见到的这位掌柜其实一个月前刚刚上任,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富家公子,一来,就花一笔大价钱把整间客栈给盘下,还改了个招牌。”

  何月竹尴尬干笑了两声:我真是...被他拿捏在股掌之间。

  说着两人已到达“那一间”门外,小二替他打开门锁。

  何月竹往里一步,瞬间惊住,“怎么会...!”

  纵然器具精美,打扫整洁,他第一时间看到的还是北方那扇大窗,正对着颂云泊。适逢黄昏,远山微风阵阵,湖面金光粼粼,此情此景,与他在成府的私阁所见别无二致。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高阁中,成澈没有一刻不想再看一眼未有山的雪顶、颂云泊的波光。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真的还能再用这双眼睛描摹它们的色彩。

  何月竹往下咽去泪水,“谢谢小二哥,接下来,我一人收拾就好。”

  待小二离开,他终于难以抑制心情,几步伏在窗边,望着窗外景致时而傻笑,时而哽咽。

  完颜於昭曾经为他重现了房中每一道器具的位置与摆放,唯独少的,就是这扇窗。那年七夕,就是透过这扇窗,他望见心上人背负星辰与月光,朝他而来。

  “无端,谢谢你...”

  何月竹抹了抹泪,立即想到无端追到榆宁,又开了这扇窗,“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我恢复记忆了...”

  “可我......”

  还不能与你相认,至少在我破劫之前。

  ——那么事不宜迟!

  哪怕风尘仆仆一个月,何月竹也顾不上好好睡一觉,直接开始计划下一步行动:立即前往司马府。

  收拾好房间已是入夜,何月竹蹑手蹑脚下了楼去,只见掌柜的也不在账台后,他把握机会溜出客栈。

  他当自己还站在成府门口,闭着眼睛描摹着榆宁城街道的走向。哪怕几百年过去,榆宁早已改道无数次,大将军依旧能即刻反应出司马府的所在。可当他站在司马府旧址前,还是傻眼。

  何月竹记得司马家枝繁叶茂,极看重宗族关系,所以血脉不论亲疏都住在同一座府邸中。这就导致司马府占地面积极广,宅基地有成府的好几倍大。

  而如今,司马府自然也不复存在,不仅如此还被拆得四分五裂,成了一条条交错纵横的巷子。

  巷口坊门上的牌匾写着:花柳巷。

  花柳巷里酒香浓郁,胭脂熏人,还有莺歌燕舞,声声不绝。男人女人的调笑声、取乐声此起彼伏。

  何月竹站在巷口探头探脑,便有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朝他抛手绢:“哟——哪来的俊小伙儿!”

  “公子一个人来玩儿啊?”

  “一看就没开过荤。”

  唔...花柳巷...

  何月竹眨了眨眼:该不会是他想的那种吧。以前成家统领榆宁时,可是禁绝一切钱肉交易的。

  “嗯...不论如何..”何月竹看向巷子深处的旖旎暖光:不论如何,得进去才知。

  然而刚向前一步,便被巷口看守的小厮拦下,小厮从货摊上取下个精巧的遮眼半面具,“公子你是第一回逛吧,进去得先戴上这个。花巷夜游者,皆不以真面目示人。”

  “哦...好。”何月竹懂了,戴上这面罩,便是谁都不认得,来这巷子里寻欢作乐也没了被认出的负担。

  他买下一张青色蝶纹半面具,发带在脑后扎成结,“我能进去了吗?”

  “行了行了,良宵苦短,公子快去吧。”

  花柳巷的深处。本就朦胧的灯笼烛火更加暖煦煦,空气中的酒香也飘得浓郁,压抑的喘息与嘶吼从不知哪间紧闭的厢房里传来,就在目之所及的房屋阴影下,几对男男女女旁若无人相拥而吻。

  何月竹好像个误入大海的淡水鱼,一点不受这“春欲盎然”的氛围影响,满脑子想着:地道...地道...地道在哪呢...

  想着想着干脆伏跪在地,敲了敲地砖,“叩叩。”

  也顾不上路人侧目:“这人干嘛呢...”、“醉了吧...”

  六百年前这座城的大将军纳闷道:“也听不出有没有地道啊...”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所谓地道真的还会存在吗,就算存在,那张字据恐怕也早已腐朽了...

  想得失神,忽然有什么香香软软的从身旁搂住了他,还有绵若游丝的娇声:“公子你在找什么呀?”

  何月竹吓了一跳,只见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连忙挣脱:“那个,我想问问...”

  女人娇羞带笑,“你问吧,姐姐什么都知道。不论是颠鸾倒凤的学问,还是翻云覆雨的技巧…”

  何月竹连忙打断她,“不不不。我就是想问问,下面有没有地道?”

  “?”女人一愣,笑得娇媚,“有,自然有。”

  何月竹惊喜万分,“当真?!”

  “自然是真的。”

  “那姐姐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啊。”

  何月竹立即求道:“那你能带我去吗?”

  “行——公子你随我进屋来。”

  “非得进屋去吗...”

  就这样被傻乎乎拐进了屋去。

  大门“啪”一声紧紧合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穿透巷子的大呼小叫:“你别过来!”、“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我是道士!!”、“啊——”...

  小道士好不容易破开门,双脚一站进巷子里,便立即逃也似得撒开腿跑开。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只怕那个姐姐又追上来:天哪,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跑得气喘吁吁都不敢止步。

  直到下巴一痛,胸脯一震,他撞进了某人怀里。

  何月竹被撞得向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站稳,扶了扶歪歪扭扭的面具,粗气连连,“抱、抱歉...呼...等等...让我喘口气。”

  那人声音冰凉如霜,与这个巷子同样格格不入。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何月竹一愣,视线从下往上看去,那人背着光,颀长的影子投在何月竹脸上,又蔓延进他身后巷子深处。

  扫过玄色长褂,扫过那双节骨分明的手,扫过指尖的黑蛇,何月竹不敢再往上看了,牙齿在打颤,说谎时总会乱动的双手连忙背在身后,总会乱飘的眼睛盯着自己鞋尖,像个逛花街被对象当场抓包的坏男人。

  虽然,好像,好像就是如此。

  于是下一秒,他被捏住下巴,被迫抬起脸。

  力度很大,他尚未来得及抿紧的嘴变形了,“唔...”

  只能把视线落在无端脸上。

  无端也戴一副赤色蛛纹半面具,可何月竹直接认出了他,就像他直接认出了何月竹。

  而他面罩下的眼睛显而易见得无比震怒。

  何月竹顺他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大片锁骨都裸着,想必头发也是被抓乱抓松的一团糟。毕竟刚刚被团团扑住了...

  无端该不会误会了吧。可我看起来是那么饥渴的人吗。

  何月竹试图尴尬一笑来缓和氛围,然而无端右手指骨狠狠擦过他的脸颊,擦去上面赭红的唇印。

  确认那不是错觉,道长的脸色更是阴冷,复问:“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何月竹咬咬牙,憋着一股气倔强反问:“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端似乎笑了,皮笑肉不笑,“寻人。”

  “找谁...”

  刚说出口,何月竹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下个瞬间他被按住肩膀抵在墙上。

  无端垂首逼近他的唇,咬字极重,“寻我走失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