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下来, 许君扶了下宽大的帽檐,冲一旁想要上前来伸手搀扶她的李管家挥了挥手。

  抬头注视着面前的高大建筑物, 许君迈步汇入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步步的朝着医院内部走去。

  李管家跟在她身后两步,低声询问道,“夫人,要通知大小姐您过来的事情吗?”

  他口中的大小姐,指的是陆礼,许君是找人调查到谌鹿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才会主动找过来。

  闻言,她的步伐顿了下, 宽大帽檐下雍容优雅的面容显露出几分纠结。

  “不用了,小礼也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

  半晌,许君开口应道。

  这次来医院找谌鹿,是许君和陆庭商量之后的结果。

  上次她偷听到陆庭和陆礼在书房的对话后,当天晚上就被陆庭瞧出了她的异样, 许君没有瞒着他, 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告诉给陆庭。

  许君也不知道在了解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活着, 并且就安稳的生活在自己身边时, 她的心里是什么感受。

  在她内心深处,早已把陆景湉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疼爱。

  对于谌鹿,她有愧疚, 有心疼,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但许君明白,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来见见谌鹿, 这个与她分离了十多年的孩子。

  来之前,他们就打听到,谌鹿留在医院,是为了陪她的姐姐,所以李管家便直接在护士站问询到了沈岑愿的病房位置,带着许君往楼上走去。

  ……

  谌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的,眼前的视线也有些混沌模糊。

  意识逐渐清晰,她伸手摸向自己的心脏处,极弱的心跳震颤伴随着不时传来的钝痛感让她下意识的眉心轻蹙。

  缓缓的平复着呼吸,谌鹿努力地睁开眼睛。

  耳边也逐渐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细微说话声。

  入目是熟悉的病房陈设,空气中飘散的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却让她感到安心。

  缓缓的从病床上坐起身,刚一动作,她就被心口处的一阵钝痛感刺激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苍白的脸色因疼痛而变得更为煞白,额间也因为痛楚冒出了一层冷汗。

  紧抿着唇,谌鹿一只手捂着胸口,一边慢慢的移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坐在床沿,她这才发现自己双腿的膝盖上都被纱布包裹住。

  面上浮现一层浅淡的笑意,谌鹿缓慢的坐起身,穿上拖鞋往声音来源的客厅走去。

  ……

  许君坐在沙发上,神情带着些拘谨和担忧,她不时的朝被帘子遮挡住的病床方向望去。

  她是来看望谌鹿的,可却没想到那孩子会突然生病,这让本就对谌鹿愧疚心疼的她更增添了几分心中的不忍。

  沈岑愿看不到她的这副神态,即使看到了,她也不会因此而对许君产生任何的心软和同情。

  她漠然的坐在轮椅上,距离许君坐的位置仍旧有大片的距离,即使面对的是长辈,她也只是冷漠的只留下一个侧脸。

  如果换作任何另外的一种情况,沈岑愿都不会这么失礼,可眼下,谌鹿还在昏迷不醒,沈岑愿心乱的已经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旁陪在沈岑愿身边的刘瑄,看出了她压抑在心底的担忧和慌乱,她抚慰的拍了拍沈岑愿的肩膀,然后朝那边坐着的许君开口。

  “您也看到了,小鹿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不管您有什么事情,等她醒来再谈可以吗?”

  这一番话几乎可以算是在言明请她走人了,许君闻言有些不自在的皱了下眉,但眼下的情况,她似乎确实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默了下,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那块玉坠,当着刘瑄两人的面放在了桌子上,“这块玉坠是谌鹿的,我来送还给她。”

  说罢,她从沙发上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视线在从始至终都对她的存在无动于衷的沈岑愿身上顿了一下,然后递给了站在她身侧的刘瑄。

  “今天是我来的不凑巧,等谌鹿醒过来后,麻烦您通知我一声,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她谈。”

  说着,她便转身打算离去。

  刘瑄低头看了眼许君递给她的名片,黑金烫面的名片上,显示的是陆氏集团董事长,陆庭的联系方式。

  隔离开客厅和病床两个空间的帘子突然被打开,谌鹿朝向她看过来的刘瑄和沈岑愿安抚的笑了下,随后步履有些艰难的朝向许君走去。

  听到动静,沈岑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她低垂着眼眸,唇边无意识的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心脏处还在不时的有痛感传来,谌鹿皱着眉梢,缓缓的走到桌前,弯腰把许君刚才放在上面的玉坠重新拿起。

  自从谌鹿出现后,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许君,眼眶逐渐泛红,她的视线定格在谌鹿的身上,看向她的目光柔软而祥和。

  看着面容带着虚弱但依旧难掩眉眼之间风华的女孩向她走来时,许君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似得,半天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只剩下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脚步顿住,谌鹿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留下的眼泪,心间却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

  在那重复了好几次的人生中,她已经为这个陌生的亲生母亲流过太多的眼泪。

  可到头来,推向谌鹿走向死亡的,不也是她的母亲吗。

  真是奇怪,明明刚刚还痛的要命的心脏,在这个时候,却只能让谌鹿感受到那虚弱到极点的心跳……

  眼眶传来的酸涩感让她情不自禁的垂下眼睫,半晌,谌鹿重新抬眸看向许君。

  握着玉坠的左手伸到她面前,谌鹿淡声开口,声音还带着沙哑和虚弱。

  “这条玉坠我已经不需要了,麻烦您带走吧。”

  许君望着她毫无动容的眼眸,神情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怔愣,“谌、谌鹿……”

  这孩子的话完全在许君的意料之外,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谌鹿没有直视她的眼眸,只是视线低垂,继续道,“您今天来,是因为陆医生告诉您了吧。”

  许君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对,是小礼告诉我…”

  笑了下,谌鹿打断了她继续要说的话,“所以,您有可能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是吗?”

  话语的主动权不知何时完完全全的被眼前的女孩所掌控,许君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半晌,她回过神,擦拭了下脸上残留的眼泪,“对,我想,你就是我丢失了多年的孩子。”

  谌鹿静静的等待着她擦干净眼泪,重新恢复到之前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当中。

  无声的扯了下嘴角,谌鹿语气随意的开口,“您今天方便吗,我们可以到楼下做一个亲子鉴定。”

  许君被她这副淡然冷漠的态度刺痛,她张了张口,想指责她的话在看到谌鹿那双无辜澄澈的眼眸时,又吞咽了下去。

  来之前,陆庭也叮嘱过她,不管在见到谌鹿时情绪有多么激动,都不要忘记同她做一份亲子鉴定。

  可眼下,许君看着这个陌生的孩子,心中却开始犹豫。

  这样冷漠疏离的女孩,真的会是她和陆庭的孩子吗?

  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起陆景湉甜美乖巧的模样,许君将两人不停的放在一起对比……

  良久,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在和谌鹿的几句简短对话中,许君已经丧失了初来时的那种激动、担忧、慌乱的情绪。

  ……

  在楼下抽完血,谌鹿便直接对许君告别,随后便在刘瑄的搀扶下回到病房。

  只是在楼下折腾的短短一会儿功夫,谌鹿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她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额间不时的有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看得刘瑄担忧不已。

  扶着谌鹿慢慢的在病床上躺下,刘瑄快步往外走去唤医生护士过来。

  谌鹿捂着胸口微弱的喘息着,沈岑愿坐在她身旁一侧,紧紧的握着她的另一只手。

  “姐姐,你别担心……”

  强忍着因为心跳的不规则律动带来的剧烈疼痛感,谌鹿轻声安慰着沈岑愿,眼眸中闪烁着柔和的神采。

  “我能感觉得到……”

  “那个系统…没有对我造成伤害…姐姐…我只要…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不知是不是谌鹿的错觉,握着沈岑愿的手掌时,她微弱的心跳好像变得平稳了一些。

  她牵起嘴角,想安慰沈岑愿,让她不要担心,可大脑中的意识却逐渐涣散,让她慢慢不受控制的昏睡过去。

  耳边只停留下微弱的呼吸声,沈岑愿轻声唤了声谌鹿的名字,得到的回应却只是无声的沉默。

  眼泪又开始肆虐的滑落下来,沈岑愿紧紧握着两人相牵的手,喃喃低语,“…好…我相信你…小鹿…快点好起来…好吗……”

  ……

  谌鹿好像又到了一处梦境。

  她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抱着陆景湉哭的痛彻心扉的许君,然后是被陆景泽强硬的拉扯过来的另一个自己。

  那时的谌鹿面色虽然依旧漠然,可眉眼间却残留着一丝不忍。

  “谌鹿,只是一颗肾而已,即使少一颗你也依旧会活的好好的,可这却能救景湉的一条命!”

  许君紧紧的握着谌鹿的手腕,“小鹿,妈妈求你了,你帮帮景湉吧,你们两个都是妈妈的孩子…你救救她,好吗……”

  “我凭什么,□□匹配也是你们哄骗我去做的,我和陆景湉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冒险拿我自己的身体健康去救她!”

  那时的谌鹿眉眼含着愤怒和不理解,她和陆景湉之间连姐妹都算不上,为什么要去做这种事!

  陆景泽拽着她,然后凑到谌鹿的耳边冷声警告她。

  “那沈岑愿呢?你在乎她吗?只要你同意做手术,然后在手术后出国再也不回来,我就让沈岑愿得到合适的眼角膜捐献,怎么样?”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陆景泽哼笑了一声,随后打了一通电话,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谌鹿就接到了刘瑄打给她的电话。

  “小鹿,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是匹配到了合适的眼角膜,最快下周就可以帮小姐安排手术……”

  陆景泽看着她,继续道,“怎么样?你考虑清楚。”

  “拒绝的话,沈岑愿估计又得伤心难过好一阵子了吧……毕竟,她已经等了五年了……”

  谌鹿看着手中已经挂断了的电话,良久,点头同意。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