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为石像,但雕刻极为精巧,五官容貌栩栩如生,庄严不可侵犯,一眼即能辨认出是谁。

  “这是……?”

  兰景淮第一次懵了。这情况绝对是在她预料之外的。

  “竟铸人类雕像供万千修士膜拜供奉,南霖人究竟在搞些什么东西…”

  丁小五同样懵然,又隐隐觉得熟悉。她思忖回忆片刻,蓦地激动开口:

  [我想起来了,是圣者之道!]

  她满脸惊叹:[这灵气贫瘠的小破位面居然会出现一个具有圣者体质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兰景淮不解,从未听说过什么圣道。

  她猜测这应该根本不是低级位面能了解到的内容。

  丁小五仔细解释:

  [在天道完善的大世界中,世间道法万千,小到木匠、裁缝、砍柴劈竹;大到习剑、习刀、参悟佛法,都有可能衍生出一种道。]

  [而圣者之道,便是大道中最顶尖的一种。但此道修行者极少,限制极高,非天生圣体者不可修,一个大世界百年难出一人。]

  [修圣道者,铸圣像,依信仰之力修行,并在修行中反馈给信徒力量。]

  [简而言之,若是修士将信仰交付一个圣道修士,他的信仰之力会化作一种力量返还回身体,韵养资质,加快修行速度。并且圣道中蕴有天然灵法,圣道修士可在战时为信徒释放增幅之波,治愈伤势增幅灵力,令信徒发挥出远超平常的实力。]

  [即便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信奉于她,所得到的回馈也能强身健体,邪祟难侵。]

  [代价则是信徒们此生不可变换信仰,且需无条件服从圣道修士的命令,否则所得到的一切会尽数消失。]

  [若圣者修士得到的信仰之力足够多,且信徒实力强,则会让其修炼速度变得极为可怖,且没有瓶颈!一年金丹,三年元婴,不是玩笑话。]

  [然此道有两个非常苛刻的限制——不能杀人,不可触碰情爱。若是想修行进度更快,对自己更严苛些,连常人的七情六欲都要被尽数阻断。]

  [而一旦这两个条件被打破,圣道立毁。曾经的修行速度有多快,便将会以同样的速度倒退。]

  [传言中,圣者之道乃是最接近天道本质的大道,修炼到后期,属于人类的感情会逐渐泯灭,无情无欲,万物皆空。]

  丁小五长叹一口气,[怪不得秦恕给人的感觉那么怪,除了偶尔反常,大部分时候都如同一具没有感情的石像,估计是走了摒弃七情六欲的路子,偏偏此界灵气稀薄,修士数量少又实力低下,这么多年也只将她供到筑基。]

  [可她杀过人,道基已毁,哪怕时间回转也无用啊,如今修为应该正在不断倒退。]

  [好可惜…在我们那边,一位圣道修士都是要被顶尖宗门当祖宗供起来的,如今却早早断了根基。]

  兰景淮仰头望着高大的雕像,眼底闪过汹涌异色,喃喃:“居然还有这种特殊的能力,我竟一直不知…”

  [你当然不可能知道,连我都没能第一时间想到,这种体质属实太稀有了,我们那边真正成长起来的圣修好像也只有一个。]

  [也不知是谁传授给秦恕的修炼方法,按理说这小世界不太会有人知道天生圣体的。但说不准是哪个和我类似的人…系统曾经来过这边,恰巧遇见她指点了一二。]

  兰景淮轻笑了下,血色在眼眸中流转,"所以你是高等修仙位面的人,对吗?”

  “我大概能猜到你来到这个位面的缘由了。"

  [……]

  飞快掉马,丁小五心虚了一瞬,没否认,[你猜到什么了?]

  “不重要。”兰景淮收了笑意,眼底须臾闪过森冷,“终归你已是来晚了。”

  […跟你就没法好好说话。]丁小五气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虽然的确晚了点,但起码秦恕还活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嘛。]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说不通。]丁小五摸了摸下巴,一脸困惑:

  [你说,当初秦恕为什么要不战而降呢?那时候她的圣道未毁,大可以施法为军队增幅,原本不足五成的胜率起码能拉到八成。即便其他人并不清楚她有这样的能力,可作为修行此道之人,她绝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难道真是圣母心作祟?不应当啊……]

  兰景淮未语,却似陡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如针尖。

  浓墨似的血红在眼中翻滚,逐渐充斥整个眼瞳;发尾的赤色往上升窜,如火焰舔舐着向上灼烧,燃出满头红发。

  肤苍如冷月,一身红裳,她恍似被浸在了血中,燃进了火里。

  [我靠我靠我靠!!怎么又红了…你怎么回事啊?!我惹你了吗!?]丁小五像被烫到似的直跳脚。

  兰景淮无声阖眸,似突然不堪重负,双膝弯曲,依着雕像跪坐于地面,在圣者足下燃起一滩红焰。

  右手指尖轻搭在左臂,如穿透侍卫的脖颈一般,下陷,刺入,深深嵌入血肉,鲜血外涌。

  无波的面庞如此平静,绷紧的指骨却隐约显露狰狞。

  隐忍至深,平静却癫狂。

  丁小五:[!!!!]

  [你突然发什么疯!?]她眼露惊恐,生怕下一秒这女人就会把自己的脖子捏碎。

  识海深处传出阵阵凄厉的惨叫,若厉鬼凄嚎。

  “听到了吗,多么美妙的声音。”她红唇翕动,勾出一丝笑。

  [你……]丁小五震惊失语。

  “是不是很好奇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难得我有心倾诉,就和你说一说吧。”

  似忽受到巨大刺激,心绪翻滚不休却无法言表,只得去回忆往昔,借此隐晦提起那个想说但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兰景淮松懈下身体,脑袋靠在雕像上,望向虚空目露回忆。

  “我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

  景淮出生在一个很富裕的家庭,资产过亿,上头有一个大三岁的哥哥,家庭氛围良好,父母都心地良善,很爱小孩。

  可以说一出生,她就是被三双手捧在掌心里的珍宝。

  可她还是不快乐,一直一直不快乐。

  因为她是个天生的恶种。

  别的小朋友喜欢的玩具,她懒得看上一眼;漂亮的鲜艳花朵,被她目不斜视一脚踩烂;可爱的小猫小狗蹭到她身边,被她一脚踢远。

  父母为哄她开心,尝试了所有他们觉得有趣的东西,可惜到底也没能引起她的任何兴趣,最终只能接受她是一个特别的孩子。

  但其实她也有喜欢的事。

  她喜欢其他小朋友过来欺负她。

  七岁那年,幼儿园里淘气的小男孩突然冲过来把她推倒,她面无表情,转头抄起手边的椅子,用力砸到他身上,听着对方因疼痛而大声哭喊,愉悦地微微翘起唇角。

  老师打电话叫来了双方的家长。

  父母将她挡在身后,面对男孩家长的怒火,一番激烈的争执,最终以两个孩子互相道歉为结局。

  回家后,他们教育她不可以那么做,她沉默着,没有回应一个字。

  太久没有体会过血液的沸腾,她已不堪忍受。

  第二天,她偷偷独自跑出家,晃悠到大街上,再往偏僻的地方走,躲过父母一遍遍的寻找,直到被陌生的男子捂住嘴巴抱走。

  过段时间,一个偏僻的仓库,躺着三个男人的尸体,血流满地。

  小小的身影站在血泊中,兴奋地把玩手中染血的水果刀,一刀一刀,切下第一人的鼻子,割掉第二人的耳朵,剜掉第三人的眼睛。

  有人与她约定过,不可以主动伤害其他人,除非对方先伤害了她。

  她喜欢别人来伤害她。

  警察接到她的报警找过来时,没人敢过去抱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绕过了她。

  直到父母与哥哥赶到,母亲无视血泊,第一时间冲过来,将她抱进怀里,痛哭。

  她手握着刀,心无波动,但没能为母亲这样的痛苦感到愉悦。

  心底不知是可惜还是茫然地一声叹息。

  回去后,她被送去看医生,做了很多精神测试,因无意掩饰,结果是全项不合格。

  同理心低下,情感冷漠,先天反社会倾向…很多名词,她没怎么听,只思考昨日的盛宴何时能再尝到。

  真可惜她太弱小,否则她可以在那三个男人活着时动手,听一听那惊惧的惨叫。

  离开医院后,母亲哭了很久。他们忍着悲痛不断带着她进出医院,矫正,干预,不再让她如正常人一般去学校上学。

  哥哥也被送去了外婆家,不被允许常与她相处了。她并不在乎,只不满被看管得太严,父母忙于工作时保镖就会跟在她身边,无法故技重施。

  几年后,她十三岁,被允许外出闲逛,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时却目睹了一场持刀伤人。

  血液喷洒在街道上,行人避得老远,无一人敢上前,眼睁睁看着受害者女性躺在地上,身体被刺了一刀又一刀。

  那血液仿佛溅入了她的眼睛,灼烧,翻涌,沸腾,心脏兴奋地极速跳动。

  她躲过保镖的控制,猛然冲了上去,在一众惊呼中迅速夺刀,反刺进凶手脖颈。

  不偏不倚,深深地刺入,一击毙命。

  血液喷涌而出,将街道染得更红。

  她眯起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平复躁动的心跳。她忍不住了,但她是正义的,不是吗?

  可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视频被围观者发到了网上,父母几乎要崩溃。

  倒是网友们发出大片喝彩,戏称能治得了精神病的还得是精神病。

  她没法为此高兴,进了精神病院,意味着彻底失去了自由。

  但她也没多难过,于这个世界中无论身处何地都一样无趣,但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都很有趣。

  病得越重的人越有趣。

  有的人肢体健全却无法自主活动,瘫在床上如同一滩无意识的烂泥;有的精力旺盛表现出病态的激情与狂热;有的脑中尽为狂想,凭空幻物,指人为猪;还有的疯疯癫癫,见谁都恨不得咬下一块肉。

  她大部分时候是个很好管理的病人,没有攻击性,行为正常,逻辑正常,被允许在医院里不同的分区走动观察,欣赏荒诞而有序的其他病人的生活,作为专属于她的娱乐节目。

  她在里面生活了三年,每隔半个月父母会来看她。每次见面,她都会对他们说自己想离开。

  但父母看到她观察其他病人打架时一脸兴奋的录像时,总是犹豫着拒绝。

  直到三年后,父母终究不忍自己的女儿一生蹉跎在精神病院里,动用一点手段,将人带了出来。

  他们试图与她约定,以后不能再伤人。

  她沉默着没有应答。他们明白了,只道至少不可伤害无辜,随后红着眼交给她一张卡,说以后她不再是他们的女儿。

  她欣然应允,即刻动身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生养她多年的城市,开始在世界上流浪。每个月,那张卡上都会多出一笔钱,足够她衣食无忧。

  她偷渡去治安混乱的国家,杀死来抢劫她的人,夺下一把枪,驻留在那边一段时间,直到浑身皮肤都仿佛染上血腥味。

  她去玩攀岩,爬珠穆朗玛峰,身体陷进雪里冻僵垂死,被救助人员抬下来。

  她去玩滑雪,遇上雪崩被掩埋,躺了几分钟,发现自己还没死,又一点点爬出来。

  她去玩跳伞,跳进了万里无陆地的大海中,被路过的商船救了上去。

  她去玩蹦极,破旧的跳台,风化的安全绳,她被摔死了。

  她不是想死。

  只是不想在那个世界活。

  装在衣兜里那张银行卡,还会每月打进一笔钱,失去女儿的父母,不知多久才会知道她已经死了。这或许便是溺爱孩子的报应。

  他们是极好的父母,耗尽心血爱着这个特殊的孩子,可惜她终究没法变成一个正常的好女儿。

  这是命运的捉弄,不怪他们,也不怪她。

  听完这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故事,丁小五眼眶通红,沉默许久。

  她看着兰景淮的手指嵌在血肉里缓缓下滑,拉出五道深长狰狞的伤口。

  鲜血淋漓,滴答落地,凝成一小片血泊。

  识海深处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随后又逐渐虚弱下来,转变成可怜的呻/吟。

  她隐约感觉到,眼前的宿主比被困识海中的灵魂更痛苦。只是她从不会惨叫,甚至令人猜不到那痛苦的来源。

  [其实…你也不算真的可恶,起码你一直遵守约定,没有伤害无辜的人,不是吗。]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试图开解。

  可兰景淮抬眸,突然大笑出声,几乎笑出眼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好笑…”

  “难道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想向善却不能而感到痛苦吗?”

  她的声音低下来,眼里水光闪烁。

  “不,我只是在恨自己,最初的最初,为什么没有偷偷跟着她离开……”

  作者有话说:

  现代架空,精神病院里的疯子还是该好好在里面关着,剧情纯属娱乐请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