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诧异对方受这一掌竟还未死, 正欲上前再补一掌,却见女人向后仰倒而去。

  她躺在被火烤干的泥地上,无穷的血色火焰蓦而从她身体中散溢而出,红衣似已与其融为一体。

  黑压压的天空之下, 树木被焚烧成漆黑扭曲的模样, 火焰环绕的土地干涸, 成为暴雨中的真空地带。

  血色的火焰仿佛花朵的蕊芯,自火焰中心升腾向上绽开, 妖异而诡谲,映在众人瞳孔中, 泛着诡异的不详。

  老者心脏猛地一跳, 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这血焰比先前的烈火更令他忌惮。

  他后退两步, 转身打算冲出火海,却眼见其身体中散出的火如巨蟒陡然向他冲来。

  "滚开!!"

  唇部肌肉惊恐地痉挛一瞬, 他爆出全部灵力附着于体表, 却在下一瞬发出惨叫。

  “啊——”

  血焰古怪地越过护体灵力攀住了他面上沾的血液,似灵蛇般灼烧着他的脸, 须臾将眼球与面皮焚烧殆尽,露出焦黑的枯骨。

  老者凄厉地嘶喊着,五指紧绷而蜷曲,虚虚捂住面庞,因疼痛而痉挛的干瘦身体似焚烧后的扭曲枯树。

  他再也支撑不住,屈膝下跪, 转瞬间被火海吞没。

  空间寂静,身处暴雨中的人们怔怔望着那片火海, 已经看不到其内有活人的影子, 眼里却藏着深深的恐惧。

  一道青色身影伫立原地许久, 忽迈步朝火海走去。

  “陛下!!”

  叶流青从士兵群中蓦地掠出,急慌慌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其向前。

  “陛下,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秦姝之停住脚步,望着前方眨了下眼,一滴水顺着睫羽静然滑落,不知是泪是雨。

  漆黑的双眸映着赤红的火光,将眼底的空洞照亮,显露出无尽的荒芜与迷茫。

  “我不明白。”她说。

  弗如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

  “她究竟是谁。”

  “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叶流青眼眶红了,她抬手抹了把眼睛,神情尽是复杂。

  她也不明白,为何对所有人视同一律的圣女殿下,独独待兰曜清如此特殊。

  一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只看上一眼都令人胆寒,如今又做出如此可怖之事,传为妖魔亦无违和。

  所有人都以为圣女殿下身为阶下囚受尽景淮帝压制,只有她看得清楚,这二人之间根本不存在被迫与控制。

  可她没资格问出口,就像那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也一辈子不该说与圣女听一样。所以她敛了思绪,只是宽慰道:

  “景淮帝想来是有把握,才会如此做的,陛下不必忧心。如今西肃已败,该及时整兵清点损失才是。”

  战争开始不久便出现如此变故,人员损失不多,但士兵们受到了很大惊吓。而更惊恐的则是朝廷反心强烈的官员们。

  他们没有上战场,全部躲在后方观战,并未直接如士兵们一般受到火海的冲击,但心里的恐惧半点不少。

  他们怕兰景淮活着出来。

  她的实力太恐怖了,远超众人想象的恐怖。

  上百筑基修士,还有一个金丹中期,如此轻易地葬身火海。

  李世昌颓然地靠着宫墙,望着那片烈焰,心知若兰景淮此次不死,他将再也没有胆量觊觎那个位置。

  将领缓慢组织起士兵,开始战后清点工作,叶流青无法违抗命令,被秦姝之派去帮忙。两刻钟后,没受伤的人都各归格岗,受伤的则放假回去修养。

  他们甚至无需清扫战场,这一整片的尸体都被烧了个干净。

  皇宫大门外,除去守卫与巡逻队,已经不剩什么人了。大火还在燃烧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叶流青忙完后又走了回来,站在不远处望着秦姝之的背影。

  她很久没有动过了,像立在此地的一座雕像,沉默等待着火中的女人走出来,向她朝拜。

  中心的血焰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将火海同化染红,叶流青猜测,如若兰景淮还活着,待这片火焰全部变成血的颜色,便是对方出来的时候。

  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暴雨已经停了,天空的乌云尽散,露出明澄的霞光,与地面上的火海交映着,不知是谁给谁染了色。

  烈火已全部变成血色,开始一点点向中心收拢,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形,最终尽数被收进体内。

  有风吹来,拂过赤红的衣裙,犹如残破的红蝶之翅。

  兰景淮抬起头,散乱的发丝被风携着向后飘荡,露出苍白妖冶的面庞,与一双红宝石般剔透的眸子。

  癫狂之色早已散去,她神情平和,手持一浮空的血色怪印,一步步走向秦姝之。

  最后双腿一屈,跪在青衫女人身前。

  她好像很累了,双唇失尽了血色,眼神微微空茫,仰头望向秦姝之时又暗藏虔诚,高举起右手,将血印托起至她眼前。

  那是一个奇怪的符文,悬空在掌心,血色的能量诡异流动,与无害二字搭不上边。

  秦姝之低下头,目光从血印移至她的脸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这是什么?”

  “触碰它。”

  兰景淮并不回答,只是微扬起唇角,眸光干净透澈,再次请求:“触碰它。”

  血眸含着魔鬼的蛊惑,秦姝之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纤白的指抬起,轻轻点在血印上。

  符文化作一道流光钻进指尖,顷刻闯入识海,烙下一个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是作用于灵魂上的烙印,不用再问,秦姝之即刻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与那双赤眸对视,缓缓下蹲,跪坐在她对面,脸庞木然,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

  [你就是个疯子!]

  丁小五已经骂累了。她说不出多恶毒的词汇,只能反反复复地怒斥她是个疯子,以缓解心中难以言表的震惊。

  [控神咒,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东西?这邪术根本就不是这个低级世界能有的!]

  这种邪恶的毒咒,一般只有魔修才会使用。以数十修士血肉凝练,其以常年接触毒药的毒师修士为最佳,加以数种毒草为辅,炼出两个小小的符咒。

  [你翻了那么多关于毒药的书籍,就是为了研究邪咒所需的毒草吧!]

  主符烙于自身,从符烙于他人,便可彻底奴役对方,令其无法违抗自己通过主符发出的所有命令。相当于一个奴隶烙印,被所有正道人士鄙弃。

  可兰景淮竟将从符给了自己,主符给了秦恕!

  哪怕是反过来,丁小五都不至于如此震惊。

  兰景淮似乎听不到识海里聒噪的声音,她眼看着印记烙下,一道隐晦的连接在两个咒印间生成,微微翘了下唇角,身体放松下来。

  “终于…安心了。”

  “姐姐,这具身体属于你,再也不可能…”她伸出双手搭在秦姝之的肩上,凑近她,神情轻柔,却难掩眼底的偏执,“再也不可能伤害你了。”

  秦姝之动了动唇,僵硬地表情一点点被细碎的隐忍攀爬而上。枯朽雕像注入生灵的生机,最先体会到的是灌遍全身的酸苦。

  她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当笑女孩孩能活着回来,却想哭她苦心竭力只为让自己成为奴隶。

  “小淮……”

  清冷安静的眉目在霞光下染上悲悯,泪水如碎珠滚落,砸在这簇血焰上,暴雨都浇不灭的火顷刻便熄了。

  兰景淮眉尾垂下,身子矮下来,双臂搂抱住她细瘦的腰肢,将侧脸与她相贴,挤掉她脸上的泪。

  “为什么要哭,姐姐…”

  “你怪我不早些与你相认吗?”

  她眼见的虚弱,连语气都低低的,无甚气力。

  但她太在意那些眼泪,不肯就此睡去,一字一字地去解释:

  “我到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很久,死后才回来,脑子里多出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我信不过她,怕她有什么不可说的目的,一直警惕着,所以最初放弃了立即表明身份。”

  “之后…我得知,在明明可以打赢最初那场仗时,你选择了…相信我,不战而降……”

  她眼周烧起一圈红,唇角轻勾着,却浸满苦涩:

  “我太怕了…”

  “万一,万一我的身体又一次被其他人占据,你却信了我,要怎么办?”

  “有坏人要害你,你却当她是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不将这具身体全部交予你掌控,我不安心呐。”

  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被一个外来灵魂抢夺占据,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带着记忆转世到另一个世界,更不知道那个灵魂为何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折磨秦姝之。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来不及去深究,将一切精力都投注到研究曾经在现代无意间得到的邪咒上。

  那种种疑问,都不及研制出控神咒彻底掐灭隐患重要。

  秦姝之拥住她,感受那灼热的体温无需节制地传递到身上,灵魂从麻木中逐渐解冻,双手越收越紧,泪也越涌越凶。

  像是要将这几次轮回中的眼泪全部流出来似的。

  “那道灵魂说,你死了,回不来了。”

  所以她才杀了她。

  “我也以为我回不来了。”

  兰景淮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赤红的眼眸溢出的泪滴都恍似血泪,“幸好…幸好。”

  幸好她回来了,她还有机会弥补。

  “抱紧我,不要再抛下我。”

  轻吻去她下巴处的一滴泪,兰景淮低下头埋入她怀中,困倦地蜷缩起来,低喃:“好累了…”

  秦姝之依言将她抱紧,但并未纵容她在此睡去,抱着她站起身转身,静默地往回走,双眸缓慢地聚起光亮,如同将熄的月重新汲取到日光。

  情感如蛰伏在深水下的巨浪,在压抑失效后,不断翻涌而起,将她拍到浪尖上,每走一步都恍然飘忽。

  可她并未急于说很多话,去谈论曾经的崩溃或茫然,或此刻满腔复杂的思绪。

  仅是轻声如诱哄般道:“睡吧,小淮。”

  “姐姐再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了。”

  她的日夜祈盼,不知落到了哪位虚无的神明耳中,将希望化作真切赐予她,恐惧终于得以消弭。

  晚霞将她们笼罩在暖橙色的阳光中,身影被拉得很长,两道影子相互交融般密不可分。

  叶流青站在原地,看着圣女殿下自她身旁走过,怀里昏睡的女子被她抱得很紧,仿若什么易碎的宝物。

  翕动了下双唇,一声陛下没能唤出,吞没在堵涩的喉咙中,连着心头的苦与悲一同咽下。

  她没能全然听懂二人间的交谈,只猜到东昭的入侵或许另有隐情。而那些内情,身为下属是并不需要知道的,只需明白,她已经无法再指着景淮帝喊一句仇人。

  陛下当真就那般在乎她……

  为何偏偏是她?明明自己才是先被陛下选中的人……

  作者有话说:

  本期榜单两天一更

  感谢在2023-07-24 01:02:36~2023-07-27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