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集天地怨气而生,是高灵位面特有的一个物种。当一个世界人类的痛苦怨气超出限度,远远压过了正向能量,未来也很难改变这种局面时, 世界将会判定这个种族应该毁灭。没人知道为何如此, 但魔就是为此而诞生的。”

  “魔食恶念, 那些怨恨,伤痛, 悲怆,哀恸,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祂吸食, 转化成自己身体中的力量。人越想打败魔, 杀死魔,魔便越强大, 这世间无人是祂的对手。”

  “除非…”

  华凝光压低声音, 目露一丝带着忌惮的讥笑,“除非此界修行圣者之道的人愿意出手。心空无恶, 圣者是唯一克制魔的道途。她若甘愿破道,放弃自己的所有修为,将魔杀死,自能给人类争得一丝生机。”

  她目光轻轻扫过秦姝之,又话音一转,“不过, 圣者如是真心为大局着想,就不该去杀魔。万事万物皆有定律, 哪怕人族将毁, 天道仍会留下一丝生机, 但这道生机不是灭魔,而是圣者。”

  “魔不会去杀无情无念的圣者与无修为的凡人,而屠尽所有该屠之人后,魔也会被恶念冲散神识,魂消魄散,彻底消失在世间。这是给走向末路的人类打破僵局、破而后立的机会。”

  “圣者乃行走于人间的天道,规则无缺,引灵衍生,人间可快速重新开始发展。可若是圣者提前杀死魔,局面无改,迟早还会有第二第三个魔,直到伤及世间本源,步入彻底的死局。”

  她极为耐心地为她们讲这个故事,但秦姝之显然并不领情,面色从未有过的冰冷,“这和小淮有何干系?她是人,不是什么恶念凝聚的魔。”

  “呵……”华凝光阴冷地盯着兰景淮,“我也觉得奇怪呢,她是个人,为何会以人类恶念为食?我苦思冥想很久,斗胆猜测,她也许是魔的转世。”

  众人心脏齐齐一震,目光皆落向那道红影。

  “虽为人,却是恶胎,出生瞬间噬干母体,你的母亲恶贯满盈,魔魂寻恶念而投生。”华凝光笑着,很享受她们的惊讶一般,慢悠悠继续道:

  “嗜杀戮,以他人的痛苦愉悦自身,以负面情绪为食,却也会被那些能量影响自身,亢奋易怒,无法自控。我不知你是怎样克制体内暴/动,忍耐杀戮欲望的,但魔便是魔,我想总有一日你会彻底失控,成为屠戮人间的怪物。”

  “世间的相生相克真是奇妙啊。”她眯眼感慨,“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魔也可能会有转世,传说太遥远了,我们没有险些灭族的历史,对这些也不够了解。”

  秦姝之双唇紧抿,用力握着兰景淮的手,仿佛要将她的手攥折似的,却全无所觉。

  [难怪…难怪你修为进步如此之快,重伤也能轻易愈合,不死之身一般……]丁小五撼然呆滞。

  兰景淮扬了扬眉,全然不见意外,似乎对自己的特殊并不好奇,哂笑:“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指望自己这番危言耸听能让我自我怀疑,心生痛苦?我本就从未真将自己当成人啊。”

  她拉过秦姝之的手,轻轻按捏令她放松,五指穿插相扣,语调徐缓,不知在向谁说:“若真如你所说,这世间根本无人能杀死我,不是吗?”

  “的确如此。”华凝光竟爽快应了,瞥了眼北溟王,“哪怕是元婴修士对你出手,她生出的杀意只会令你迅速突破元婴,此世无人能耐你何。但……”

  她皮笑肉不笑地瞧向兰景淮,“此世之人不行,还有上界,秦恕圣道已破,但更强大的圣道修士,并非没有。丁无霜,我知道你听得见,马上离开,去找你的师尊,将一切报告给她,这个大消息,就当是我死前送她的一点礼物。”

  她自知自己是逃不过一死了,招惹到的这两人比宗门中人还要阴魂不散,这么快便找了上来。唯一的安慰便是她看到了兰景淮部分记忆碎片,得知了她最大的秘密。

  哪怕计划最终仍是落空,途中能令她们难过几分,也不枉废她在那个疯子的身体里受的罪。

  该死的,该死的!她筹谋至今,垂死挣扎,终还是没能逃过死局!

  [……]丁小五沉默而僵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兰景淮有些莫名,“你就那么笃定,上界会以一位圣道修士的全部力量为代价,不顾一切过来杀我?”

  “若你真是世间恶念化出的魔,他们自然不会动手,可你不是。”她的目光转向四周,扫过那些面色凝重的官员们,轻笑:“此世人族的气运是在欣荣向上的,本不该出现魔,你的出现很古怪。”

  “你猜,大家会放任一个魔安安稳稳地活在世上,今日在此界当个小小的金丹期,明日便飞升上界,成为人人忌惮的肉中刺吗?”

  “没人能证明她真的是魔,闭嘴吧,迎接你的死期。”

  秦姝之眼神微厉,失去了往日温吞和缓的钝意,蓦地抽回手,凝聚灵力朝华凝光攻去。

  虚弱的灵魂拼尽全力也只能侵占一个普通人的躯壳,华凝光毫无反抗之力,又实在不想再次死在剧毒的腐蚀之下,狼狈地闪躲,却仍在哈哈大笑。

  “天生的圣者,竟如此在意一个魔的死活,未免太可笑了。”

  “她不是魔,亦不会滥杀无辜!”

  秦姝之仿佛忘记了兰景淮手上沾染的无数鲜血,只是不顾一切、发自本能地去维护她,为上界的危机感到彻骨的恐惧。

  在毒灵沾上身躯之前,侍女躯体突然软倒在地,一道灵魂脱离而出,猛地冲向秦姝之。

  “那就让你看看,你眼里的乖孩子,是怎样靠杀人取乐的。”

  灵魂猛地没入秦姝之额心,令她身形一滞。

  “姐姐!!”

  兰景淮霎时冲上前抱住她,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心头怒火中烧,她就该第一时间杀了华凝光,而不是在这听她说那一通废话!

  秦姝之怔了片刻才缓缓摇头,“她的灵魂彻底散去了。”

  只是留下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关于兰景淮的。

  身处异世那二十几年的故事,她听兰景淮讲了不少,但不曾亲眼见过,一直没什么实感,却不料在此时看到了……

  那是一段血腥而醒目的记忆。

  大漠戈壁,尘土飞扬,女人穿着最普通的衬衫长裤,穿梭在贫穷混乱的街道上。

  防风沙的头巾遮掩了显眼的容貌,姣好的身段却无法遮掩,街边隐藏着无数双罪恶的眼睛。

  她拐进一条无人的小路,步入荒野,身后传来隐蔽而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手掌即将触及肩膀的刹那,女人蓦而转身,一手扯住他的手臂过肩重摔在地,拳头破风用力砸上他的关节,迅速废了他的双臂。

  凄厉惨叫将后方跟来的其他男人震慑,眨眼逃得无影无踪。

  女人拖着地上挣扎的人,继续向前,走进一片稀疏的乱石林,拿出刀子,在他的脸上胡乱涂画,割掉下/体,欣赏他痛苦狰狞的神情。

  在其将死时,她割掉他的手臂,百无聊赖地握着,将断臂雕刻成一只玫瑰,白骨做枝,血肉为瓣。

  雕完后仔细欣赏一番,琢磨何处不足,随后将玫瑰随手丢弃在尸体旁,扬长而去。

  这样的情景已经重复过很多次。

  可怖的行径在这个无法律管辖的混乱地带留下了一个恐怖传说——

  女恶魔每爱上一个男子,便会诱骗男子上前,将他们带走折磨,并割下手臂雕刻成玫瑰,纪念他们的爱情。

  流言离谱又无趣,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此处女子受袭案件大幅度减少,男子们看哪个女人,都觉得像是要来虐杀他们的恶魔。

  秦姝之敛下眸,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予兰景淮,靠在她身上,短促地叹息,心脏无力而疲弱。

  但她仍在心底回应已经消失的华凝光,兰景淮一直在遵守她们的约定,杀死的人,心怀恶念,每个都不无辜。

  她只是在执着一道没能刻好,没能送出的玫瑰花纹。

  所以…所以她不该遭受审判,上界的人,没理由付出巨大的代价去杀她。

  “姐姐,你看到什么了?你别怕啊,华凝光在恐吓你,不想让我们好过,不要听她胡说。”

  焦急担忧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将她从混沌中拽回现实,后知后觉感受到在体内蔓延的恐惧。

  她低下头,看到指尖在细微地颤抖。怀抱着她的人很用力,勉强令她感受到一些支撑。

  深吸一口气,她问:“你识海中的上界人是何种反应?”

  兰景淮蹙眉,刚想往识海内看一眼,却听丁小五急促地说:

  [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回去了,至于你的事…我不会听华凝光一面之词,但以防万一,我还是会去请示师尊,后会有期。]

  话音落,投影瞬间消散了,像是生怕再被兰景淮骂上一通。

  “……”

  兰景淮扯了扯唇角,掩下眸中凉薄,握住女人的手,“她走了,说是回去请示师尊,别担心,两界时间流速不同,待她再回来,不知要多少年之后了。”

  她只需不断变强就好,不需要多余的担心扰乱心情。

  可秦姝之无法做到那般洒脱。作为经受过一次失去的人,她比谁都更恐惧兰景淮出事。

  晚宴以一种荒诞的形式就此结束,官员们一个个酒气冲天,却双目铮亮,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望向兰景淮的眼神带着谨慎与奇异。

  昏迷倒地的侍女被带走了,她还没死,华凝光过于虚弱,没能抹杀她的灵魂,只是短暂地将其压制,如今消散,侍女便能回来。

  北溟王神色复杂地瞧了二人半晌,像是在消化这一系列变故。到底是活了上百年的老人,哪怕听到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仍是镇定沉稳的。

  “事已至此,两位不若便先去休息吧。”

  兰景淮看了眼沉默不语的秦姝之,无乎不可地点了点头。

  侍女带到她们上楼,走进事先便被安排好的房间。

  房间内仍是满目冰霜,没有一丝热气,只有床是松木制的。北溟缺少建材,所有的建筑都由冰雪筑成。

  兰景淮带着她走到床边坐下,用灵力为她驱散周遭的寒气。

  她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彼此沉默着,留出消化这场变故的时间。

  夜晚的北溟是如雪般寂静温和的夜,澄明的月光透过模糊的冰,令墙壁泛起淡淡荧光。

  这样的房间只需要考虑抗风保暖,不用担心光线不足,整间房只开了一个极小的窗户,约莫两双手掌大小,用以偶尔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