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该把你哥牵出来溜溜了吧。”程落阳冲着张星弘一挑下巴,阴阳怪气道,“好久没见,你哥最近有没有身体不舒服啊。”

  张星弘皱巴着一张脸:“姐,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剧组搭的外景,条件并不如在原来的影视基地好。没有空调,在小塑料棚里堆起的“休息室”里,能转悠的只有一个嘎吱嘎吱的电风扇。缓慢而艰难地摇动着扇叶。

  程落阳被吹了一嘴灰,到最后实在不耐烦了。一脚踢过去,风扇终于完成使命,一动都不动了。

  张星弘复杂地看着程落阳:“别拿咱们组的唯一续命道具撒气行吗。”

  程落阳白眼翻到天上去了,她当然来气。段家那位公子依旧是那么任性,天天放她鸽子。纵然是程落阳这样没皮没脸的,也是对段辉熠是半点好感也没有。

  段辉熠是出了名的拽,那张完美而无暇的脸生得像件绝好的瓷器般精美光滑。可那张脸的主人偏偏是个面瘫,嘴角动一下算他输。

  圈子里有个传奇,段辉熠一晚上睡了两男三女,征战八个小时,愣生生是一句话没有。唯一的一次眉毛抽了一下,是因为有个0不知道润滑剂是什么。举着他的东西硬是怼进去,把自己顶废了,跪在地上非得要他赔医药费。

  然后段辉熠瞥都没瞥他一眼,提上裤子,神情冷漠地替他报了个警。

  “我说你个小废物蛋,跟你哥一天天的混在一起也不干点正事啊。”程落阳恨铁不成钢,“连点枕边风都不肯吹?我要你干嘛啊小弟弟?”

  张星弘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前提是他得先跟我说话。大姐,清醒点,我现在基本不着家。”

  程落阳嗤道:“你们两个是山顶洞人?微信用来干嘛的?”

  张星弘叹气,拉长了声音:“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个人……”

  程落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自然地接下张星弘的话:“行行行知道了,时间太少,说话太吊,谁都不鸟。”

  张星弘干笑两声,意思是:好想给你鼓掌,但我不敢。

  她烦躁地吹走挡到视线的刘海:“别的我不管,ZR宴那天他要是敢不来,有他好果子吃的。”

  张星弘噘嘴小声嘀咕:“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程落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用手戳了戳那个废物弟弟的脑袋,咬牙切齿道:“争点气,支棱起来行不行?是个男人吗你。”

  张星弘这个人,有骨气,有底线,又开得起玩笑。张弛有度,活像一根扯不断的橡筋。程落阳陪着张星弘长到这么大,其实一直都挺喜欢这小孩的。她能看见张星弘眼里的小机灵,但她看不见张星弘最需要的,那一份血性。

  一头雪豹拥有最尖利的獠牙,最矫健的身姿,是天生的猎手。可这雪豹吃素。这就是张星弘给程落阳最直观的感觉。

  而一头雪豹就算配置再顶级,它把獠牙收起来,把利爪藏起来,那它充其量算一头狸花猫plus版。

  站在风口浪尖时,终究会被那些比他低劣,但远远比他凶残的多的同类撕成碎片。

  不过说实在的。程落阳揉揉眉角,血性这种东西,没在商场上厮杀个几轮的,也磨不出来。

  她长这么大了,想起小时第一次看到程初升在对着一份合同和白板上数不清纠缠在一起的关系线用食指轻敲着桌面时,眼中迸发出的杀意,也还是忍不住一凛。

  那时觉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结果到了现在,自己也有那样七八分的样子了。

  那时起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再温文尔雅的人,在绝对的利益与荣辱面前,都只会化作满脑子只有掠夺的怪物,金字塔的顶尖是用人肉和血泪垒起来的。但那些悲痛往往无人在意。局外的人们只能看到金字塔那绝妙的设计和令人感叹的智慧结晶。而局中人满目疮痍,伤痕累累,拖沓着身子,还要说出一句,十分荣幸能够参与建造这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历史的长河中,凝练出的永远是结晶。那些数万个人顶着流血的额角,血泪齐涌时拎起的土石,纷纷化作灰尘,成了书本上的一句自作多情。

  这就如商战一般,无人在意失败者悲怆的哭声,他们只能听见来自获胜者的宣告。

  程落阳只允许自己成为胜者,她只允许自己成为金字塔,成为站在尸体上摇旗呐喊的那个人。因为她不会让历史的波涛从自己身上滚过去,她会成为浪尖上的人。

  在自己的脸颊被溅出的鲜血淋到的那一刹那,所谓的“兽性”,就已经被激发得干干净净。

  地下室,那个戴依佩颤抖着展示给她的地下室。程落阳不知道已经去过几次,仿佛每走下一阶楼梯,自己的人皮就褪了一层。到了地面上时,就只剩一只嗜血的野兽了。

  “……姐。”

  “怎么。”程落阳缓缓抬眸。

  张星弘吐出一口气,道。

  “别累着自己。”

  程落阳一怔,旋即摇了摇头,失笑道:“我24,又不是一把老骨头。”

  “姐,别逼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张星弘眼眶微红,“你不是一定要走那条道才能成功。”

  程落阳语结,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后,她掏出烟,但迟迟不肯点燃,一双眼睛仿佛失去焦点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小屁孩,你懂什么……”

  张星弘的眼底泛起一抹淡淡的哀伤,良久后,他抬手擦掉还未流出来的泪水,轻声祝愿:“那……姐,我祝你,一切顺利。”

  程落阳扯了扯嘴角,安抚道:“我会的。”

  张星弘抬头用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程落阳拍拍他的头,粉饰太平。

  “多大的人了?这么脆弱,还要姐姐抱吗?”

  程落阳夸张地张开双臂,作势就要凑上来。

  张星弘噗嗤一声气笑了,一把推开她:“大姐,谁要你抱,我已经成年了。”

  程落阳一摊手,调侃道:“弟弟大了不中留啊,有事姐姐无事大姐,辛辛苦苦养大的人就这么跑了啊。没良心呀。”

  张星弘十分给面子地捧场笑了两声,正式给了答复:“我今天晚上就催催段辉熠,他也没到那个份上敢不接我的电话。”

  程落阳莞尔:“拿出你催编剧交稿的气势来。”

  张星弘点点头。

  此时戴依佩正好推门而入,屋里的紧张气压还未曾消散。程落阳慢慢地坐直身子,把翘着的二郎腿默默地放下。

  戴依佩盯着张星弘的红血丝看了半天,眼中泛起些探寻之意:“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今天还拍吗。”

  张星弘使劲挤了挤眼,上前推搡着戴依佩离开房间:“拍拍拍,依佩姐,咱俩先出去准备一下。”

  戴依佩“欸”了一声,被拽走之前扭头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程落阳。程落阳笑嘻嘻地冲她眨眨眼,挥了挥手,做出一个“我马上来。”的口型。

  戴依佩无奈地笑了笑,用手指着张星弘的方向,示意她自己先走了。

  程落阳乖乖地摆摆手,看着戴依佩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眸子里含着的笑意也变得不再温存,仿佛如薄弱的琉璃一般,碎渣散落一地,光线折射出无数个光点,凌乱而败糜。

  “……戴先生。”

  “诶,你爸爸没教过你我们这行的规矩吗?别叫名字。得叫代号。”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轻松惬意,“早晚得叫嘛。”

  程落阳捏着手机。真是活久了什么人都能碰见,这男人比她还要不要脸得多的多,真不知道这种厚脸皮的老流氓是怎么养出来戴依佩这种脸皮儿那么薄的小孩的。不怪戴依佩喊他狗贼,要不是这是她未来伯父,程落阳也要喊他一声狗贼。

  戴渡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程落阳的下文。他不满地嘁了一声。半秒后,带着信号不良的电流依旧清晰地传出了一声清脆的属于金属的声音。戴渡一转手腕,枪口抵在面前人的太阳穴上。淡然一笑,语气却让人感到蚀骨的寒冷:“她不叫你叫。”

  “死前让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戴渡倾身,附耳在面前人旁,语气温润:“我叫Daddy,知道了吗?”

  被捆住手脚的人惊恐慌乱地点头,嘴里不住地叫着呜呜的悲鸣声。冰冷的枪管在那人脸上轻轻地拍打了两下。忽然间,戴渡猛然直起身子,□□迅速上膛,脚尖踩在那人的双膝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了我的名字的,都得死。”

  程落阳在电话另一端,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程。

  尸体倒地时,戴渡似是终于想起来这边还在挂着电话一般,轻快地说道:“怎么样?我这个代号是不是挺酷的?”

  “是。”程落阳挑眉,“酷得不符合年纪。”

  戴渡转了转手腕:“好久没开过荤菜,动作都有点不熟练了。”

  程落阳礼貌道:“哪里。”

  戴渡从容地接下了这份夸奖,并不多周旋,径直道:“挂了,我要去度假。”

  程落阳也不意外,点点头:“戴叔叔再见。”

  戴渡轻笑,道:“说过了,我叫Daddy。”

  程落阳微笑不语。挂掉了这通电话。

  很有意思,戴渡在警告她。电话里的一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不知是在警告自己不要伤害他的女儿……还是想要自立门户,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呢?

  不出意外的话……不。是一定。对于这一方面,程落阳有着无比灵敏的嗅觉。

  戴渡还会有其他动作,那栋不让戴依佩居住的房子就是证据。如果有戴依佩的存在的话,戴渡做事确实会绊手绊脚。再加上程落阳实在不是个好缠的角色,戴渡不想在其他不必要的地方和程落阳再产生交集了。

  说的越多,暴露就越多。相处越久,劣势越明显。

  程落阳也不想多与他纠缠。

  只要保留利益关系。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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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