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娇从光怪陆离的梦里醒来时,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2:31。

  两层窗户没全拉,隔着一层纱帘可以看到外面模糊的街灯和红绿灯。绿灯转红灯时开车的司机大概是跑了神,下一秒,刺耳的刹车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凌娇呵欠打了一半,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回过神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心脏砰砰的跳动。

  “神经病啊!”

  他无能狂怒地骂了一句。睡意也没了,坐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顶着混沌的脑子不情不愿地踩着拖鞋去倒水。

  他住的地方不大。在繁华的A市可以算是蜗居。床脚连着桌子,桌子连着用来洗菜做饭的迷你水池。凌娇两步就走到了水池边旁的饮水机,啪啪一顿乱按,水声就在寂静的夜里响了起来。

  手机屏也是在这个时候亮起来的。

  亮的时候凌娇还在发呆。他没醒过神,无意瞥了眼屏幕,再回过神的时候水已经溢出了水杯流到了地板上流了一大滩。

  凌娇手忙脚乱地扯了毛巾去擦,结果扯完发现自己扯的是唯一一条用来擦脸的毛巾。

  凌娇:“……”

  他沉默了一瞬,自暴自弃地将毛巾扔在地上,用拖鞋踩着用力地碾了碾,好歹是把地板擦干净了。

  这一切做完,他才终于一屁股坐在了边上,按亮手机屏点进去看文字。

  屏幕上是几条留言。

  枫宝:娇娇,我跟他要订婚了>

  枫宝:可能会上个恋综,就当公开,然后……打算过两天一起办个订婚仪式

  枫宝:你来吗

  凌娇瞪着眼睛看着最后三个字,少顷才慢吞吞打字。

  凌娇娇:这个点突然做这么重大的决定,你俩是刚do完吗

  他现在怨气很重,所以也很不好惹。

  对面发过来一串省略号。正在输入了半天却想不出怎么回应这句话,片刻后憋出一句:

  你到底来不来?

  凌娇笑了一声。

  他抿紧了唇,懒洋洋地摆弄了会儿手机,各个软件都切了一遍,甚至给自己刚买的小玩具确认了一下收货,然后才切回去打字。

  凌娇娇:都有谁啊

  那边回得很快。

  枫宝:就是家里人和一些朋友,没多少人

  枫宝:知道你社恐,小曦你熟嘛,还有郑泊羽你也见过的

  凌娇抽了抽嘴角。目光落在某个名字上,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干脆利落地打字:你才社恐,被弹幕调戏都不会还嘴的小朋友

  枫宝:……滚

  成功地把对方从假客气逼到了完全不客气,凌娇才心满意足。然后才道:明天给你答复,我在剧组呢,明天我去问问能不能请假

  然后真心实意地补了一句:新婚快乐宝贝

  那边静默了。

  过了一会儿,凌娇收到了一句别别扭扭的“好,谢谢”。

  他按灭了屏幕,慢慢地把杯子里的水喝完,然后重新躺回了床上,这回却彻底没了睡意。

  -

  失眠瞪了一整夜天花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凌娇差点没被闹钟闹醒。

  他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在心里从昨晚上那个刹车司机骂到了大晚上不睡觉给他发订婚消息的江枫。当然后者还是口下留情了些。

  然后他匆匆洗漱了下,拎了一小袋子饼干就往片场跑。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好歹是赶上了化妆,排在最后一个。

  当然,这对他来说还不是最后的挑战。

  队伍排得很长。排到凌娇的时候他一度很心虚,企图靠着阳光蒙混过关,但化妆师皱了眉,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幻想:“黑眼圈这么重,不是说了今天有群戏不要熬夜么。”

  凌娇赔着笑:“对不起啊姐姐,这两天有点儿失眠,麻烦您手重点。”

  对方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点儿不虞,好在终究没再说什么。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凌娇松了口气,乖乖地坐下来,闭着眼睛让她给自己的眼睛化妆。

  他这回在的组是个古装剧组。本子说实话烂得没眼看,但男女主都是大热流量,基本盘在。因此组里不乏卯着劲儿要趁这个机会搏一搏的。

  凌娇不想搏,他饰演的是个南风院的小倌,加起来露脸的镜头也没有多少分钟。

  今天他负责在主角团进来查案的时候混在莺莺燕燕里扑上去营造纸醉金迷的假象,别人卯足了劲儿找镜头的时候他在边上摆烂,结果熬夜加没吃早饭被挤得有点儿晕,好在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他。是主角团的少年将军。

  凌娇攀住他的手臂,冲他抛了个媚眼,对方看上去有些无语。

  等到下戏,凌娇收拾了东西往外走,看到少年将军在门口等他,旁边架了辆摩托。

  凌娇叫他:“凯凯,这儿!”

  穆凯就转过头。

  他的眉眼大气疏朗,是最英气的少年相。凌娇心跳快了半秒以示尊敬,然后想到穆凯刚过十九的年龄,心跳就自动自觉地回到了原地。

  其实凌娇也不大,再过俩月堪堪25。更别说他长得嫩,素颜说是大一新生也没违和感。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岁一代沟。

  穆凯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凌娇跑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头盔。

  他坐在摩托后头,穆凯问他:“回家?”

  凌娇:“嗯嗯!”

  车子启动,他搂住人的腰,风驰电掣一样就上了路。

  *

  这是凌娇做演员的第不知道多少年,对于十八线来说,这个称呼不代表聚光灯和粉丝,也不代表被注视。

  至少凌娇感觉,他上班的日子通勤就像普通上班族一样平常。

  回去的路上他没怎么说话。

  他昨晚三点才睡,困得要死。结果白天男主戏感还不好,那场群戏走了十几回,他一走,所有人就得全部重来。

  于是这会儿凌娇累得要命,他的脸颊贴在穆凯的后背,竭力忍着别让自己睡过去。

  然后他听到穆凯问他:“江枫和楚云柏要公开了?”

  他一下子醒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瞪圆了眼睛,问。

  穆凯没说话。

  车子拐过人潮拥挤的路口,穆凯才道:“中午听剧组的人说的。”

  凌娇恍然。

  他就说刚刚收尾的时候怎么片场有些躁动。早上对他横眉冷对的化妆师小姐姐下午遇着眼眶还有点红。他记得她是江枫粉丝,还是妈粉,估计眼泪是因为嫁了崽流的。

  有些事瞒得住粉丝,瞒不住圈内人。江枫说要上恋综,怕是对接的工作人员没忍住。

  他嘀咕:“动作真是够快的。”

  “你早知道?”穆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别的意思。

  “啊。”凌娇重新闭了眼,“我不是和你说我认识他。”

  他和江枫一起上过一档综艺,他是飞行对方是常驻,他是新晋人气演员对方是当红男团组合的ACE。那个时候江枫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红得大杀四方,连电视剧剧组都遍布他的粉丝。凌娇倒是比现在红了不少。

  现在,A市大小的街巷都挂着江枫的gg。而他约等于半素人,每天靠跑龙套养老,靠着脸和人脉也不至于接不到活,但也仅于此了。

  凌娇以为穆凯只是八卦,却没想到对方的话还没说完。

  “你还跟我说你那个时候想抢他男朋友。”穆凯说。

  凌娇差点喷了。

  “什么抢,不是抢。”他说,“哎我真是,他俩那个时候没在一起好吧。我以为……”

  “算了。”他自暴自弃,“你就那么以为吧。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自我开解一向很快,没多久就又没心没肺:“他还请我去他的订婚仪式呢,其实我那个时候就看出他俩能成,这不,五年了都好好的。”

  穆凯顿了顿:“他请你去?”

  “嗯呐。”

  “那你去吗?”穆凯回头。

  凌娇说:“不。”

  车子在一家破破烂烂的青年旅社前停下来,也就是凌娇蜗居的外壳。他下了车,把头盔交给他,很乖地道谢:“谢谢凯凯送我回家。”

  穆凯没接。

  过了一会儿他道:“为什么不去。”

  凌娇眨了眨眼:“啊?”

  “哦。”他坦然地说,“请不出假啊。”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毕竟勾引过他男朋友,呃现在是老公了,人客气我也不能厚脸皮不是。”

  穆凯皱了眉。

  凌娇拍了拍他的肩,说:“回去吧,啊。”

  穆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推着走,只来得及说一句:“你……”

  凌娇:“嗯?”

  “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穆凯说。

  凌娇笑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他道,“行了行了快走吧,小小年纪那么烦人呢你。”

  穆凯老不乐意被他说年纪小,但他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骑着摩托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之后凌娇摸了钥匙开门,人埋进杯子里的那一刻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实感。凌娇给江枫发了消息,睡了一会儿,再爬起来的时候是下午五点。

  手机多了两条消息。一条是江枫的“好”,另一条是穆凯的。

  他把白天的话重复了一遍:“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

  凌娇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小屁孩还挺贴心”,然后下床去洗了把脸。

  -

  洗漱的时候凌娇又想到了江枫的那句“好”。似乎是有点沮丧。

  他其实挺诧异的。

  江枫这个人,傲气,热爱冷脸,脾气上来了谁都敢甩脸色,被他瞧得上的人实在少。当然他有资本,小少爷一样被将养着长大,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有的是人乐意宠。

  当然这也不是凌娇和他之间的主要问题。主要是,就像他和穆凯说的那样,他跟江枫确实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往。

  那个时候他跟的那个导演癖好比较变态,他急于找下一个好跟老男人say goodbye,就盯上了当时参加综艺里的某个人。

  所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当然凌娇更愿意把它叫做未雨绸缪。

  他看上的人叫楚云柏,楚氏继承人。模样好钱也多,性格虽然冷了些但凌娇又不找人谈恋爱自然无所谓,他万事俱备,没想到这位目标金主和他当时的综艺室友有那么点意思。

  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江枫还有个曾用名叫楚云枫,这谁能想到。

  反正凌娇他想不到。

  不管怎么说他都还是做了,他以为江枫会因此对他排斥,但江枫没有。

  想到这他就有点心软。

  江枫性格慢热,朋友不多。

  现在看来,他也是对方朋友圈范围内的一员。

  ……人生大事啊。

  凌娇想。

  他的手机就搁在一旁,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又把手机拿出来,编辑了信息。

  -宝宝!刚刚请到假啦,记得给我留位置哦,我要来=3=

  几乎是瞬间,那边就会了过来。

  枫宝:嗯嗯!

  木已成舟,再改就是玩儿人了。

  凌娇盯着这个回复看了半天,心里的负罪感确实是少了不少,但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片刻后,他把手机丢在一旁,认命地出了门,去给祖宗挑订婚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