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晚饭后。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路边的草丛里有蟋叫声。
借着散步消食的借口，温建国和温栀在饭后一道出了门。
温建国身体不好走得慢，温栀也就放慢了脚步,尽量与他保持一致。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温建国忽然感慨道：“小时候带你出门,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你的影子那么小，我的影子那么大,我说你长大之后就会变得和爸爸一样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转眼就到了。”
温栀道：“爸爸怎么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这阵子因病赋闲,难免想起许多之前的事。”温建国道，“之前忙工作,陪你的时间太少,你四岁之后还把你寄养在你奶奶家那三年,现在想想,怎么着都得带在身边才对。”
温栀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声说道：“我都没放在心上的。”
虽然她小时候父母陪她的时间确实很少，常常只有温疏影在陪着她。
可世间事向来有得有失,要不是温建国辛苦打拼,她被接回来之后的生活在物质上也不会那么富足。
温建国笑了笑：“如果你还能问一问小时候的自己,恐怕你就不这样想了。”
“当时把你送回去没几天，你奶奶就打电话回来,告诉我说你在问爸爸妈妈是不是把你抛弃了不要你了。前两天你妈妈不是回去参加喜宴吗？在老家里翻出了你写的一张纸条,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温栀竖起耳朵来有些警觉,不会是她小时候脑回路很奇怪的时候写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吧,那也太往事不堪回首了一点。
“那张纸条上写着，你想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温栀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想法被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她挽住温建国的胳膊，俏皮道：“怎么？爸爸想赶我走了？”
“怎么会。”温建国道，“只是有些感慨，你和你姐姐真的不太一样，比起她，你对我们的依赖感要重得多。”
“谁让你们少陪了我好多年。”
温建国笑着说道：“爸爸妈妈都老了，以后，恐怕是爸爸妈妈要赖着你了。”
“好啊。”温栀答应得很快，“这当然好了，最好赖到你们都百岁以上。”
“那可真是老到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怎么会？”温栀看向温建国，“爸爸，你到底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啊？”
“不是太大的事。”温建国道，“下个月我打算回一趟老家，换一换心情，医生说这样对我的身体恢复更有利。”
“待多久？”
“看情况，最少也要待一个月吧，还要去见一见老朋友。”
在外面走了大概有四十分钟，两人回到家，江心梅洗了好几种水果摆在桌上，温栀在里面挑了她最喜欢的草莓，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先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刚把数位板摸出来，想画点东西，房门被敲了敲。
紧接着江心梅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她拿了盒酸奶放到温栀桌上，草莓味的，站在一旁看了眼温栀的电脑屏幕，说道：“这么晚怎么还在工作？”
温栀道：“不是工作，我随便画点东西。”
见江心梅久久不走，温栀问：“妈，你……有事吗？”
江心梅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问：“你爸爸他……是不是把他要回乡下休养一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你了？”
“告诉我了。”温栀道，“医生说了，这样对他的身体比较好。”
江心梅脸色却有些沉重：“他没告诉你这次他复检，好几项指标都不正常？”
温栀一愣。
江心梅接着说道：“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导致的，让他远离压力源，我才想着让他到乡下散散心的。”
说着江心梅头低下去，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悲伤，但有些看不真切，只是听声音哀哀切切的：“栀栀，你知道的，你爸爸的公司是他一生的心血，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公司毁了吗？”
温栀身体一颤，正想说什么，江心梅的话却先倒了出来：“栀栀，算妈妈求你，这周周末……能再和周寒鸣他再见个面吗？”
“妈妈也不是逼你和他在一起，只是想让你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天，你言阿姨前两天和我说了，只要你点头，她可以立刻着手安排你们两个人的婚事。只是点个头的事情，你不给妈妈面子，能不能给你言阿姨个面子？”
说着她视线一扫，扫到什么，忽然起身，走向桌子。
温栀看清她的动作，下意识一拦，但为时已晚。
江心梅拿到了桌子上的那个首饰盒，眼里渐渐有光亮堆积起来。
她之前爱美也爱花钱，即使之前对翠羽堂不了解，真看到实物，一眼扫过去，心里瞬间就估出了价值。
江心梅道：“这是周寒鸣送你的吧？他倒是用心。”
“再和他聊一次好不好？就当为了爸爸。”
温栀的脸色却立刻变了。
夏夜的风吹得窗外的树叶簌簌地响，吹不进紧闭的窗扇，却令温栀脊骨发凉。
她张了张口，试图说好，却几度发不出任何的音节。
最终，温栀艰涩地开口说道：“还有四天才到周末，我能周五再做决定吗？”
“周三之前可以吗？”
“周四早上之前。”
“可以。”江心梅做出了让步。
她像是轻轻松了一口气：“栀栀，如果不是还有你，这次妈妈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伸手想挽温栀的胳膊，却被温栀下意识躲开。
“让我静一会儿。”温栀说着，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间的门。
江心梅离开了。
温栀关上门，一下被抽出骨头般脱力地坐到床上。
之后几天，温栀的情绪一直很低落。
正是游戏即将上线的节骨眼上，公司全体员工都沉浸在紧张的氛围里。温栀甚至找不到时间细细想想她到底该怎么办。
日历表就这样匆匆翻过两页。
周三晚上才下了一场暴雨，早上起来不少道路蓄满积水，连秋特意在群里发消息说为了确保安全今天都可以迟到半小时。
温栀没看到这条消息，到公司时算是最早的几个人之一，整个工区基本上还是空的。
连秋自己倒是提前来了，正在和保洁阿姨说着话，看到温栀后挥手打了个招呼。
等她结束和保洁阿姨的交谈，连秋敲了敲温栀办公室的门，拿着早餐进了温栀的办公室。
她看着温栀桌上马克杯里的茶袋，好奇问：“你泡的这是什么？”
“花茶。”温栀道，“喝点静静心。”
连秋笑了起来：“你这生活习惯怎么和我妈一样，她也成天泡各种东西喝。”
“和一位长辈学的。”温栀笑了起来，“你要喝吗？这有镇定心神的作用。”
“不了吧，我还是喜欢喝咖啡一点，就是喝多了容易缺铁性贫血，老施总不让我多喝。”
她细细打量起温栀来，柔声问：“你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怎么还需要喝茶来静心呢？”
“是新项目让你压力太大了吗？要不要给自己放几天假？”
打温栀入职以来，她还一天假都没请过，全是满勤的状态，反观自己，连秋是做不到的。
“别绷太紧了啊。”连秋轻声道。
不然把身体弄坏了，到时候周柏城要找她算账怎么办？
不过这句连秋没说，她也拿不准到底周柏城现在和温栀算什么关系。
温栀连忙摇摇头说道：“不是工作的事。”
她语气迟疑难定：“是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家里？”连秋神情一凛，眉头也皱起来，“家里的问题不是该解决了吗？”
说完看到温栀错愕的表情，连秋心里更觉得奇怪。
她试探问：“是……爸妈吵架了？”
“我爸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温栀本来不想诉苦，无奈连秋一直追问，只好全盘托出，“资金链上的问题。”
但即便是全盘托出，她也尽量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是有些含糊不清。
“没什么啦。”温栀强撑笑颜。
“什么没什么？”连秋道，“栀栀，你和我说一说，说不定还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呢。”
见温栀还有些迟疑，连秋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呢，你把烦心事和朋友说一说，好过自己扛着。”
她说着话语突然中断了一下，剩下的半句话没说。
有时候她觉得温栀和周柏城这两个人真的好像啊。
都喜欢自己死撑。
怪不得她觉得他们俩很般配。
温栀沉默了一瞬。
在被寄养在乡下奶奶家里的时候，温栀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总有有心无力的时候。
等温建国生意有了起色，能雇佣保姆帮忙看管两个孩子后，才把温栀接回江城。在此之前，温栀早就锻炼出了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
这逐渐演变成了她性格底色中的一部分，她不喜欢向外寻求帮助，总想着自己能扛就扛了。
除非是关系最亲密的人，温栀才会把苦水倒给他们。
比如温疏影，比如生病之前的温建国。
其实这些天温栀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给温疏影打个电话，又怕她知道这件事后直接从渝城杀回江城，她知道温疏影最近很忙，不想耽误她，心里也差不多知道温疏影会说些什么，就一直没有打电话给她。
她低头，思忖了半晌后，最终说道：“我爸公司遇到了点问题，损失了近千万，房产之前已经抵押过一次，到银行批不下更多的贷款，就……”
指望着她联姻来渡过难关。
说到这温栀彻底说不下去了，可她没想到连秋并没有继续追问，反倒皱起眉头来。
“贷款？可是捷为的预付款不都已经支付过去了吗？”
温栀怔了一下，继而表情转为愕然。
“捷为？”
“对啊，老周没和你说过吗？”连秋一脸震惊。
温栀脸色变了，此时工区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同事，有人透过打开的门往里面看，温栀起身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一脸严肃地对连秋说道：“你能和我详细说一说吗？”
傍晚。
浓云堆积，天气闷热到一出大楼没几步就被热腾腾的空气焐了一身汗。一场大雨看来在所难免，温栀回到小区，就听见保安在朝着几个在小区外交头接耳的孩子喊。
“早点回家啊。”保安驱赶着。
温栀快步走进去，临到家门口，要输密码时却迟疑了起来。
她最终还是按下密码推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江心梅与温建国两人的身影。
温栀视线扫过，轻轻唤了声：“妈。”
“栀栀回来了？”江心梅热切的声音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
她快步走出来，耳上那对儿红宝石做成的耳坠微微晃着。
纯净的红宝石。
扎眼的两抹红。
温栀别开眼去，不再盯着这两个漂亮的小耳坠。
“爸爸他也在吗？”
“在啊。”江心梅感到一丝奇怪，“怎么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试着问温栀：“栀栀是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什么？”温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线几乎要脱离冷静。
江心梅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这时书房的门也开了，温建国走出来，“怎么了？”
他看了眼温栀又看了眼江心梅，最终视线落到温栀的身上。
“栀栀……”
“爸，我有事要问你们。”温栀说着，抬眼看向温建国。
头一次，温建国在温栀眼中看到了不该出现在她眼里的锋芒。
温栀一向是柔软的、温和的，尤其是对待他和江心梅。
她太小离开他们的身边，回来后对他们充满依恋，行为举止无比贴心，很快长成了别家家长都羡慕的样子，这一点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变过。
离开江城在北城发展算是她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可因为他的病，她还是回到他们身边来了。
曾经温建国以为自己的小女儿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此刻温栀的眼神却像极了之前某一刻的温疏影。
曾经和温疏影对峙的记忆使得温建国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
温栀道：“捷为预付的货款，是不是已经全部到账了？”
她也看了一眼温建国，又看向江心梅。
江心梅已经缩到了温建国身后，躲避着温栀的眼神。
见她这样温栀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抖着唇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公司还有问题，非要让我再和周寒鸣见一面？”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温建国皱起眉，“道听途说的消息你觉得能信吗？”
“不是道听途说！”温建国头一次在温栀面前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公司的下属，可温栀也同样没有像之前那样再把他和江心梅的心情摆在首位，“我已经看过你们签订的合同复印件了，就在我老板的办公室。”
她失望而又愤怒，“半个月前账就已经到账，所以爸爸下个月才能安心地回乡下休养身体，所以妈妈才能赎回自己喜欢的首饰，为什么单单要瞒着我？”
“就为了让我嫁给周寒鸣吗……”
没有人应声。
宽敞的客厅里，只有红着眼睛质问的温栀和低着头的两人。
没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失望的。
温栀难以释怀地看着他们。
她好像背负着十万斤重的东□□自在风雪中前行了许久，可忽然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背上的负担是假的，风雪天也是假的，难走的路全是人为搭建成的。
搭建这虚假世界的人还是她最想保护的两个人。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为什么你们这么喜欢周寒鸣？”温栀想不通，“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们了，他根本不适合我！”
声线尾带了哭腔。
江心梅猛地抬起眼来，眼里是愧疚是委屈：“可他现在已经诚心改了不是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他来找你爸爸，聊了很久很久，他真的很想找一个弥补的机会……而且，你言阿姨多喜欢你啊，你嫁过去，吃不了一点苦头的……”
温栀眼眶含泪，看向温建国：“爸，你也这样觉得吗？”
温建国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说话啊！”
“温栀！你别逼你爸爸！”江心梅挡到他们中间，大声道，“他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
说着说着，江心梅眼里的泪先一步滑了下来。
“好，好。”温栀抹了把发红的眼眶，“我不和你们吵。”
她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将门甩上，过了几分钟拖着行李箱出来，直接往门外走。
见温栀拉着行李箱出来，坐在沙发上的江心梅一下站起来：“温栀，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去住。”
见江心梅想拦着，她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要不是想省下钱帮爸爸，我根本不会在家里住。”
节节败退。
江心梅无措地看向温建国，似乎是想让他出面来解决这件事，可温建国只是沉着脸在沙发上坐着，不发一言。
温栀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心梅想追出去，一声惊雷却让她猛地刹住脚。
“怎么办？这外面很快就要下雨了。”她焦灼看向温建国，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温建国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浓沉的黑。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雨已经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他沉着一张脸说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半个小时后，不少道路就要限制出行。她打不到车，会回来的。”
温栀刚走出一楼大厅，就感受到了外面肆虐的狂风。
狂风压倒了树枝，也在一瞬间就将她的裙摆打湿，雨伞的骨架也被瞬间压塌。
湿漉漉的布料瞬间沉重起来，紧贴着她的两条腿，温栀连忙退回到一楼大厅里，拿出手机试图用软件叫车。
这时她才看到气象局发来的短信。
——今日台风过境，夜间有暴雨天气，请广大的市民注意个人安全，谨慎出行。
叫车请求已经发出去几分钟，依旧没有在线的司机接单。
这种天气就是很难打到车。
温栀咬了咬牙，转而搜索起了附近的酒店。
最近的酒店大概在一公里外，如果打不到车，她就自己步行过去。
不过是淋一会儿雨。
她撑开伞，顶着风往外走。
江城的市民文化里夜生活一向结束得早，此时道路两侧只有路灯亮着，一家家店面黑黢黢的像是能吞噬人的野兽，行道树腰被大雨压得低低的。
雨天整条路上都没有什么路人。
雨伞对抗不了这种暴雨天，伞后的温栀无端打了个寒战。
还有四百米就能到最近那家酒店了。
等到了之后她一定要洗个冷水澡。
到这种时候了温栀居然还能想到这鬼天气带来的好处，就比如此刻她脸上全是泪别人也看不出来她哭了。
这时一抹强光照到了她的身上，温栀清楚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随之响起的是滴滴两声。
一辆车在她的身侧停下。
这种时候身边有车停下简直像是凶杀案的开局，温栀抓紧了手里的手机加快了脚步，心想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她要立马不要行李也得快点跑。
但在这时，车窗唰的一下降下来，里面探出来一张熟悉的面孔。
看到温栀狼狈处境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变得很恼火。
皱着眉头不说，语气听起来也不悦。
只有简短两个字：
“上车。”
【作者有话说】
①现实情况下即使遇到了经济问题也不要和老板交谈，因为这可能会让他知道你最近陷入困境而更加放肆地压榨你的劳动力。。。
文中像秋秋一样的老板现实里……至少我没见过
②考虑到晋江现在的读者群体里还有很多未成年的孩子，一定要强调一下，女主和爸妈吵架离家出走的行为不可取，文中这种雨天夜里还要离家出走的行为更不可取，文里会这样写都是渣作者为了狂推剧情线感情线【强行】制造【戏剧】冲突，【千万】、【千万】不要代入现实
和父母矛盾爆发这段剧情可能处理得不是太好，容我之后整体修一修
感谢在2023-10-07 20:23:52~2023-10-08 23:1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589569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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