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除夕夜。
从下午开始, 县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没断过。
按往常的惯例，梁殊这晚一整晚都不会睡觉，不帮着祝婶包饺子, 也会陪孩子们在后院看春晚。
但今晚她只看了眼春晚的开场舞，就早早地钻进了屋子里。
徐青野进来的时候，梁殊正把自己写好字的小纸条塞进透明的漂流瓶, 用绳缠了两圈放进真知棒的塑料罐子里。
徐青野：“小莫他们几个在后院打牌，你不跟他们一起玩会吗？”
梁殊顺着窗子朝外面看，这个房间的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后院的动静。
后院亮着灯的小房子里，几个孩子正玩的火热。
梁殊摇摇头：“都是大孩子, 不用我哄着玩了。”
“你呢, 怎么没去老徐屋里看春晚。”
徐青野：“老徐在和姚姨闲聊, 姚姨的女儿过几天从国外回来, 我就没当电灯泡。”
徐青野：“而且我看老徐今天一天好像都挺开心的, 还挺反常的。”
她最近几天就没见老徐笑过。
梁殊指尖点了点明晃晃摆在一旁的那摞文件：“老徐是偷看了我的解约文件, 以为我和楼宴之一拍两散了，早上我偷听到他和姚姨说，明天一早要去山上还愿。”
梁殊刚说完。
卧室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老徐开门探头进来, 笑盈盈地把两个红包丢到了床上：“你们姚姨给的压岁钱, 明天一早我和你姚姨上山，你们要不要一起？”
梁殊和徐青野对视了一眼, 齐刷刷地说了声：“不要！”
徐青野对这种封建迷信向来不感冒。
梁殊虽然拒绝得干脆，但她却默默地把许愿瓶里的小纸条拿了出来。
撕碎了低头想了想，又重新提笔写了一张。
“阿野。”
“嗯？”徐青野抬头。
“我们不和老徐一起去, 明天下午你偷偷陪我去一趟。”
徐青野：“……”
她看着梁殊拿着一个小瓶子放在羽绒服口袋里不够, 又默默地放进去了一个。
徐青野：“你今年许什么愿了？”
梁殊往后一仰, 安静地躺在床上看远处在天边绽放的烟火, 去年和楼宴之一起在城南过年就好像是昨天的事。
去年她随口许愿，说希望自己能得到海遥的试戏机会。
愿望成真了，但也经历了许多波折。
今年的话……
梁殊虔诚地说：“我希望可以找回自我，不要再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徐青野：“另一个呢？不是写了两个。”
梁殊难得和她有秘密：“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
年后梁殊请了一个月的假。
她手上没什么要紧的工作，楼宴之不在，裴敏也没卡着她。
凌苗苗如愿带着家人去了大理，去洱海坐上轮渡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给梁殊发去了视频。
凌苗苗很兴奋，指着停留在岛上的海鸥，新奇地给梁殊介绍：“梁殊姐，你快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海鸥，导游说这些海鸥是去年从西伯利亚迁徙来的，说我带爸妈来玩的时间刚刚好，再晚些它们就要回去了。”
说完凌苗苗还有些遗憾：“你要是跟着我们一起来就好了，这边景色美的我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有机会你一定要来见见。”
梁殊却笑着说：“我见过的。”
视频中抖动的画面看着并不清晰，但梁殊依然可以想象那种覆盖在整片小岛上的清脆的绿色，可以想象洱海中弯弯波浪的蔚蓝程澈。
嗯，还有那种独属于大海的淡淡的海腥味。
凌苗苗：“什么时候！我怎么都没听你说。”
梁殊回想着：“有几年了，和谭鸣他们穷游的，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想去徒步爬苍山，正好赶上大理连着下了一周的大雨，后来就改成在洱海边徒步走了两天。”
现在回头想想，当年他们那一群人真是狼狈，但几个人挤在青年旅社里也真的热闹。
她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没这样出去玩过了。
还真有些怀念。
不过怀念归怀念，老徐节后去外地出差，她这一个月的假期基本都呆在槐江，白天帮着福利院的阿姨忙忙，晚上偶尔会帮着孩子们辅导一些功课。
中间只回了两次北城。
一次是回救助站帮着接收节目组导演送来的小动物们。
还有一次是去提新车。
韩烟人没回国，办事效率却奇高，说帮她买车，等她去的时候车里面连车载香水都配好了。
她想请帮忙的小哥吃饭，人家却说什么也不用。
梁殊为这事特意空出了半天的时间，没用上，她想了想，拐去了桔园做大扫除。
明明年都已经过了，她回来看见路边有卖对联的，还是拎了两副回来。
熬了点米浆给自己的门上贴了一副，还给对面徐青野的门上也贴了一副。
她喜欢这种热烈的红色，还有上面金灿灿的字，工整对仗的新年祝福语，她每次见了心里面都是暖洋洋的。
就这样过了一整个月。
梁殊赶在3月的第一天去了海遥。
这天刚好是周末休息，公司里没什么人，但梁殊一路上遇到的几个人对她的态度都明显有了不同。
公关部的副总一见面就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以前挺严肃的一个人，现在见了她脸是绷不住在笑的。
人事总监直接拉着她东扯西扯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还非常‘热络’地问她需不需要再安排一个助理。
梁殊婉拒了，她习惯和凌苗苗两个人开展工作。
等她来裴敏的办公室的时候。
发现裴敏倒是新换了一个助理，小助理见到梁殊的时候直接鞠了一躬。
这动作属实把梁殊吓了一跳。
“别，别，不用这样，你们裴总呢？”
小助理看着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一举一动都有些青涩。
“裴总在里面，说要是您来了，让您直接进去。”
梁殊生怕这个小姑娘又朝自己鞠躬，赶紧推门进了裴敏的办公室。
梁殊进去的时候，裴敏正皱眉对着电脑处理什么文件。
见梁殊进去，她叉了电脑的两个界面，只留下鎏金奖评委组发来的提名邮件。
“来了？正好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裴敏：“《哑剧》获得了鎏金奖的提名，虽然获奖的希望并不大，但你今年的资源等级肯定会有一个质的飞跃，现在只等着这个月底组委会将这个消息公示出来了。”
梁殊虽然非科班出身，但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久了，圈内比较有名的一些奖项她还是知道的。
这个鎏金奖是电影圈里最权威的奖项。
而且评奖的方式非常特殊。
除了对影片制作时间有限制，并不限制影片的题材和出处，只要是华语电影，未上映新鲜剪辑出炉的影片也可以参与评审。
评选单位由国内几个知名的影视协会一致推举，评审的维度从电影的题材到剧本；从影片每一帧的画面到选景：演员的演技、台词，甚至包含了演员本身形象与角色的贴合程度。
最后挑选出七部电影入围。
封闭评审一个月后选出三年一届的最佳影片。
因为三年只选出一部，即便是获得鎏金奖的提名也非常难得。
梁殊对《哑剧》能获得提名的这件事很意外。
“已经确定了吗？”
裴敏：“确定，海遥已经收到官方邮件了，虽然确实有些意外，不过这是好事，你也不用太紧张。”
裴敏：“我今天把各部门的负责人也都叫来了，虽然只是提名，但需要做的准备工作也不少，最近这几天不给你排其他的活动了，主要就是这件事。”
梁殊稀里糊涂地被通知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拉到了楼上的大会议室开了一下午的会。
以前这种与她有关的会议也会让她参加，但这样事无巨细地都要和她沟通，还是第一次。
足矣见得海遥内部对这件事的重视。
裴敏：“虽然组委会要到月底才会公示提名名单，但圈子内肯定会有人提前收到风声，我们是未上映的电影，梁殊作品不多，公众无法审判剧集，就只能审判演员。”
“公关部多花些时间留意网上的舆论，如果有需要，营销部门配合广告的投放。”
“梁殊，你后面这一个月少上网，微博账号暂时不要更新内容。”
梁殊：“嗯，我会配合。”
“楼总那边怎么说？”营销总监最近想提高热度投放的预算，方案拟好了，老板一直没在公司露面，他也不敢直接给老板打电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打听一下。
梁殊也不自觉地看向裴敏。
裴敏余光感受到了梁殊正在看自己，拿笔写字的手停顿了一下，说：“今天开会的内容都是搂总审批过的，这次的营销方案发到你邮箱了，具体的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可以会后来我办公室。”
这是不想在会上详细说。
也都是老规矩了，营销总监很上道地没继续问。
“成，晚点我去你办公室。”
公司高层对这件事都很重视，但裴敏在会上‘预计’的风浪并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快。
因为今年的保密工作做的好。
在评审组预定公示时间的前一天，她和凌苗苗去公司的路上，网上关于这件事也只有很零星的几个小浪花。
凌苗苗还有兴致看圈子里其他人的八卦。
凌苗苗：“昔日圈内小花，退圈后，成酒吧陪酒女，往日营销的清纯形象或成最大笑话。”
“梁殊姐，你快看这个。”凌苗苗兴致勃勃地点开了评论区热一发出的图片：“这是赵船儿吧，你看下面的评论，大家都说这人是赵船儿。”
“w club？”是不是赵船儿梁殊没看出来，但她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酒吧：“你看什么呢？”
凌苗苗：“海里捞新闻，圈内挺有名一娱乐号，之前白潇潇恋情和川锋老板赌博的内幕都是从这里爆出来的，爆料七分真，三分假，虽然只有百万粉丝，但全是活粉，梁殊姐你不知道？”
“圈内人的号？”
凌苗苗：“应该是吧，不过这号比狗仔有良心点，从来只放料，不放图，图都是网友在评论区发出来的。”
梁殊放大这条微博评论区热一的那个图，不禁摇头：“网友估计没这么大的本事。”
点进去热一那个已经接近两万点赞的账号一看，果然是新注册的小号。
梁殊回头在自己的手机上也随手点了个关注。
开到海遥还要一会儿时间，让她也来看营销号打发打发时间。
梁殊想得很好。
结果就在她关注这个账号后的几分钟。
这个账号又弹出了一条新的爆料。
并没有点名道姓。
但上面写着。
【今日插播：最近某权威奖项提名的新晋小花，和公司高层有故事，不过两个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高层最近在忙着订婚。】
评论很快就闪现出一条。
4L 快让我猜猜：某权威奖项：鎏金奖；小花，ls；公司高层，海遥的老板吧。
梁殊反复刷新了几次，这次的爆料下面倒是没有配图。
但最近一条盖楼的评论却抓住了梁殊的眼球。
17L 卖火柴的小火柴：梁殊有什么值得缩写的，圈内有人脉，梁殊确实和海遥老板有过一段，就玩玩，海遥老板年前就订婚了，婚礼都在筹备中了，联姻顾家的二女儿，看样子北城又要变天了。
梁殊看到那条评论的时候，愣了三秒，然后下意识地想点进这层楼主的id，但还没等点开，就看见这条回复被秒删了。
凌苗苗说这个账号的内容有七分真，她现在倒是有些好奇。
哪七分是真的。
梁殊最开始只是抱着吃瓜的心态，到后面认真地翻了这个账号近一年的微博。
其中一共爆了她四个瓜，有三条都是真的。
……
凌苗苗：“梁殊姐，我们到了，直接去裴敏姐那里吗？”
梁殊关了手机，下车前调整了一下情绪：“嗯。”
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敲定乐思澜代言的最后一次拍摄，这组今年的春夏装拍完就可以结尾款了。
梁殊心情五味杂陈，想着一会儿找机会把这账号的事情也和裴敏说一下。
她到的时候裴敏没在。
凌苗苗去财务报销，她也没急着去休息室，而是随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等人。
裴敏升职了，办公室搬到独立的半边，附近没人走动。
她在门口坐的挺自然的，但裴敏的新助理看见梁殊坐在门口，有些惶恐。
新助理：“梁殊姐，您找裴总吗？她去楼下了，估计一会儿才能上来，我帮您去叫人？”
梁殊：“不用，我和她说我过来了，我坐这里等就行。”
她没那么娇气，坐哪里等都行。
但小助理并不了解她，见梁殊就这么坐在外面，实在是不自在，犹豫了半天，学着办公室姐姐教的，泡了杯热茶端过来。
但等她手上端着杯热茶走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连茶几都没有，梁殊就算接过水杯喝了，总不能就这么始终用手拿着。
这茶水又有些烫。
小助理把茶水递过去也不是，自己拿着也不是。
于是就这么尴尬地捧着杯子站在梁殊边上，茶水的热气熏的手都有些红了。
梁殊看见后，动作自然地指了指那杯茶：“给我倒的茶水？给我吧。”
小助理却很坚定地摇头：“有些热，要不您进去等裴总，我给您放茶几上。”
梁殊看小助理快拿不住了，犹豫后点了点头：“也可以。”
就见她如释重负。
梁殊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有意思，就多问了几句：“以前没见过你，是今年新入职的吗？”
小助理点头又摇头：“是今年新来的，还没正式入职，在实习；裴总之前的助理姐姐离职了，人事部还没招到合适的人，我就暂时顶一下。”
难怪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让她进来等。
梁殊见小姑娘被她问得更紧张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坐在裴敏办公室的会客沙发等人。
刚刚没水的时候也不觉得渴，现在倒是觉得有些渴了，她端起茶几上的那杯水想喝一口。
她想到那杯茶水会有些热，但没想到会这么热。
一个没拿稳，茶水直接泼到了裤子上，地板上也淋了一小滩。
“嚯！好热！”
隔着牛仔裤，梁殊都感觉到了那股子热气。
梁殊环视了四周，发现只有裴敏的办公桌上有一包纸巾，快速起身过去拿。
她拿到纸巾的时候，裴敏桌上的电脑屏幕还是暗的，等她站在那里擦干腿上湿漉漉的那一片后，桌上的电脑突然亮屏了。
突然出现的亮光，让她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
直接让梁殊愣住了。
熟悉的界面，上面停留着更熟悉的账号id和头像。
这账号她来时看了一路。
而此时在裴敏的电脑上却明晃晃地显示着，这个账号正在后台登录。
右下角的聊天对话框里，营销总监还在不停催促。
“评论区审好了吗？我这边还有东西要发布，我让下面的人把你的账号顶下去了？”
“严江刚刚打电话过来，楼总的意思是这条微博加大一下广告的投放，这次主要立梁殊是楼总过期情人的人设。”
“估计配合明天的提名公布，这条要上热搜的，还是按惯例挂24小时再压下去吗？”
裴敏应该是在手机端回复的。
上面弹出了一句：“嗯，不要让梁殊知道。”
营销总监：“老规则，我懂。”
不要让梁殊知道？
不要让梁殊知道。
很熟悉的套路，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她一个。
梁殊整个人的脑子像是突然被炸开了一样，她短暂地丧失了任何的思考能力。
手上还沁着水的纸巾掉在了地上，直接像一坨泥浆一样粘在她的鞋上。
她木然地弯腰捡起。
顾不上清理上面的残屑。
梁殊行尸走肉般回到沙发上坐着，脑海中像是过电影一样地闪回。
营销号。
立人设。
广告投放。
热搜。
订婚。
筹备婚宴。
三个月。
梁殊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索性闭眼，靠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此时的裴敏已经站在门外了，在听到助理说梁殊在她办公室等她的时候，她眼中明显闪过了一瞬间的慌乱。
“以后我不在，不许任何人私自进我办公室。”
裴敏平时工作中虽然严肃，但并不是十分严厉的领导，用这么重地语气和小助理说话还是第一次。
小助理被凶的眼睛红红的，但裴敏现在没空管自己助理现在是什么心情。
裴敏推门进来的时候见梁殊闭眼靠在会客沙发上，松了口气的同时，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关了打开的后台。
梁殊没睡，从裴敏进来到去关电脑的动作她都听见了，但她也没睁眼。
等这裴敏再次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她才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看向她。
“你回来了？”
“等很久了？我去楼下取个东西，昨晚没睡好？”
“嗯，没睡好。”
在这个圈子里演戏演得久了，演技都带到生活里。
看裴敏的表情，她估计演得还可以。
裴敏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上面用丝带缠着，没有logo，但看着价值不菲。
“这是什么？”
裴敏：“楼总让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
梁殊抬起手机看了眼日期
明天还真是她生日。
她自己都快把这事忘了。
难为楼宴之忙着订婚、筹办婚宴、网上给她立过期情人人设，还记得这种小事。
梁殊接过那盒子，也没打开，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包里。
按裴敏工作狂的性格，都已经面对面见到她人了，会直接和她聊正事，不会闲扯一些别的。
但今天的裴敏很反常。
倒随口问起她明晚准备去哪里庆生。
庆生？
都知道这么多的‘惊喜’了，还有什么好庆祝的。
但梁殊心思动了动，随口说：“w club。”
裴敏：“明天吗？”
梁殊：“今晚，准备叫几个朋友去酒吧通宵。”
裴敏似乎不是很赞同：“怎么想起去这里？这家酒吧的私密性一般，我知道城东有一家酒吧还可以，你有几个朋友？我帮你联系？”
梁殊一副自己熟门熟路的样子：“我上次去觉得还可以，这种会员制酒吧私密性很一般吗？我怎么没发现。”
裴敏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没什么，那你晚上过去注意安全。”
梁殊不记得自己明天生日。
所以本来也不准备去什么酒吧庆生。
她提赵船儿现在工作的酒吧，就是想试探裴敏的反应。
梁殊见裴敏这样，也再一次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楼宴之。
又算计她？
很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