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温暖舒适,棠溪聿因为顾忌自己对柏樱的言行,不知不觉困顿于感情的混沌之中,频频在夜间睡的不安稳。他身体本就孱弱,休息不好使得连日来白天蔫蔫的,晚上则更加没精神。

  晚上十点钟,柏樱放学回家直奔棠溪聿房门口。

  到了近前,她蹑手蹑脚走过去,用眼神询问门口的保镖,保镖看到她,二话不说做了一个请进去的手势。

  轻轻推门进去,穿过客厅,她知道棠溪聿一定是没睡,果然,在小书房躺椅上,找到了侧卧着的人。

  棠溪聿很瘦,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肉,撑不起细细蓝色条纹衬衫,同色系的蓝色马甲穿在身上,多些衣物,倒显得他不那么单薄。浅色衣服衬得他脸色凝白如雪般不真实,额前柔软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眉毛,灯光从顶棚直射下来,棠溪聿的鼻尖和长长睫毛,映下深色的剪映,使得他睡颜如画,安静单纯。

  想到他胸口那凸起的起搏器形状,不敢再多看他的脸,柏樱忙拿起薄毯,悄悄给他盖上。

  身边人倍加呵护,棠溪聿还是病倒了。

  因为心脏问题也因为极度贫血,他不仅需要药物还必须补血,身体病弱用药有诸多限制,输血输液还必须用最慢的速度,一点点小病亦十分磨人。

  身边时刻有人安静的守着棠溪聿,点滴输液已经令他躺了一天舒。适环境、轻柔音乐、香味和美食也安抚不了他烦躁的心绪。

  “不弄了。”他仍是语气淡淡,但无人敢违抗。

  柏樱回家来,正看到他被护士扶着起身,自己用埋了针的手去掀开薄被,垂着眼眸,看起来就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急忙走过去,轻轻叫他,“先生,我回来啦。”她软软的手拉住他的手,双手护住他,不让被子碰到手背。“手背疼不疼?我给您揉揉。”

  “不疼,我想喝茶。”他更想出去走走,可天色暗淡,他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走路实在不方便。

  担心他喝茶会睡不好,柏樱小声撒娇,希望可以有效,“我想喝花茶,您陪我喝好不好?”

  “好。”没有犹豫,棠溪聿点头答应。

  扶他去沙发做好,还狗腿的主动给加了大靠垫在腰上,安顿好他,柏樱跑出去说先生想喝很多水果的花果茶,这样就不怕他会睡不着啦。

  等她跑回来,发觉他手的姿势都没变,依然是端正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侧头,听她的脚步声。

  一本厚厚的盲文书,一壶香醇的果茶,果香清甜,茶香悠远,棠溪聿闻到香味,听着柏樱在他身旁倒茶,捧起,握住他的手,把茶杯放在他手里,整个过程已令他不再烦躁。

  书里的内容忽然就不那么重要了,意不在品茶,在乎心情是否宁静妥帖。

  病了很多天,每天柏樱只有晚上才看得到他,她知道他睡得不好,早上是万万没办法早起的。

  可她不知,他身体无力,元气不足,早晨心肺衰弱,日日晨起需要靠护工给按摩四肢许久,才有力气起身。他双目病况加重,无光看不到,有光又怕太亮,每天早晨醒来几个小时后,才勉强看得清人影。

  家中之所以一直有护工在,做的便是帮他洗澡、按揉肢体等私密的工作,柏樱当然没机会看到。

  病的久了消息传开,先生收到各式各样的礼物渐渐多起来,担心他孤单寂寞,有来自被资助学生们的心意卡片,写满了祝福鼓励的话,来自朋友们贴心的小礼物和植物花卉,还有好多翻译成盲文的书,甚至是作者亲自送来给他打发病中时间的。

  气候转变,又到了可以穿轻薄短袖的季节,端午节前,棠溪聿的病终于大好。

  农历的五月初一,临近中午,第二天高考的人不好好在书房学习,柏樱守在先生放门口等他,打算送礼。

  “先生,我来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他们俩的相处习惯。

  一步一步走进房里,棠溪聿站在逆光里,他今天戴了无框眼镜,发型成熟又时尚,米色西装深蓝镶边,深蓝裤子,浅蓝色衬衣,深蓝色的领带被他握在手里,朝柏樱的方向晃了晃。

  “明天考试了,你快去看书,这个我自己来。”他觉得自己好紧张,因为明天是她的高考。

  “我是来送礼的呀,领带交给我吧。”如果柏樱不拉扯领带,棠溪聿是不会知道她把东西接过去的,跟他相处,凡事用语言表达,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顺着她接过领带的手,棠溪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一边被她引领走路,一边微微侧头跟她讲话,“什么礼物?”

  柏樱抬头,正看到他尖瘦的下巴朝自己贴过来,长长的睫毛有些卷翘,白玉般容颜,被眼镜腿上小小的一对蓝宝石,衬得清淡又冷静。

  今天,先生的皮鞋是与西装同色的米色,腕表是方形黑色皮带,精干又商务的打扮,柏樱再也等不及,捧起他戴手表的手腕,小心给系上了一条五彩缤纷的手绳。

  “是我亲手编的礼物。”她对他的挂念,全部缠绕在丝丝缕缕中。

  听说是她的礼物,棠溪聿更加的有耐心,他站在原地,反复摸着手腕上细细的手绳。

  手绳柔韧纤细,他摸不出所以然,只好抬起手腕送到眼前来,鼻尖距离手绳只有一寸的距离,细细端详了好久这份“礼物”。

  如果有外人在,为了自尊心,他是绝不会这样看东西的。

  看清了自己手腕上是一条极细的手绳,由五个颜色细细的线编织而成,棠溪聿心里有奇怪温热的泉水在流动。少年时的回忆,涌上心头,除了母亲、小姨,再没人给他戴过这类关于传统节日的信物。

  “我不要。”嘴巴上说不要,手上是一动没动,甚至嘴角还微微上翘。

  她希望他戴着,心里在思量如何劝他,“我的手工很好的,很精致,不会给您丢脸的。”

  的确很好,摸起来精细不毛躁,这么细的手绳,她编织也不容易吧,棠溪聿抿了抿唇角,说出了拒绝的理由,“这是小孩子戴的。”

  “才不是,中国的古典故事,并没说是给小孩子戴的。成年人戴五彩线,在端午节蛇虫鼠蚁开始活动期间,同样为了逢凶化吉,驱邪避煞。”

  “我都不出门……”即使出门,他也有很多人陪伴,不会有事的。

  一双小手紧紧缠上他枯瘦的手腕,柏樱用央求的语气跟他说话,“今天是初一,戴到初五,然后等下雨了就可以丢掉啦。带着吧,可以保佑您不被坏东西抓走。”

  多年不戴五彩线了,棠溪聿觉得好有趣,他笑着点点头,表示答应了她。

  他低头问她,“你戴了么?”

  “嗯,我们俩是一样的。”

  她拉他的大手来摸,棠溪聿的手,握住柏樱细嫩的手腕,还有很多富裕的空间,为了尊重她,他不好意思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只是虚虚的摸索了一下。

  他的心里,已经满满全是她,她的手绳,她的考试,她的前途……

  “也不知你是什么时候编的手绳啊,别耽误了学业……”清贵冷漠的男人,也忍不住的担心唠叨起来。

  “先生放心,我学习好好的。”

  关于学习,柏樱的确是胸有成竹,与她表现得淡定不同,棠溪聿在家紧张到坐立不安。提前很多天,他反复叮嘱家中司机、厨师,一定为柏樱做最好的准备。

  考试前夜,他紧张的睡不着,又不敢去打扰柏樱,只好自己一个人焦虑,几乎整夜无眠。最了解他还是张舒凝,派了护士整夜守着,以免他发病。

  高考开始后,上午棠溪聿会派一位助理守在考场外,下午,他每天必定亲自到场。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也由于眼睛不方便,他才没像其他家长那样守在校门口。

  每次下午走出考场,柏樱都可以看到带着墨镜满脸冷峻,男模一般的先生,站在车旁等自己,最后一天,他甚至还准备了花捧在手里。

  即使他眼睛看不见,仍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柏樱觉得,自己活到这么大,此时此刻便是最最虚荣和满足的高光时刻。

  她希望时间可以停在此刻,借着考生这个身份,柏樱才敢在阳光下,不畏惧所有人的注视主动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