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内障手术对于棠溪聿的视力恢复, 没有任何意义。

  对于普通人,单一白内障病症早已不算疑难杂症,可以通过非常成熟的手术方式, 达到良好的术后效果。

  但棠溪聿的眼病根源是基因病症,他即使做了白内障手术,也只是为了使眼睛上面不会有白蒙,是眼球看起来美观,对于视力恢复没有任何用处。亲近他的人自然会为他着想, 觉得为了美观而去承受手术的痛苦, 得不偿失。

  柏樱和医生没有欺骗他, 他现在双目的确因为白内障而看起来颜色浅了一些,但棠溪聿原本的眸色就是偏浅, 并没有严重到异样的程度。在深邃立体的五官和冷白色皮肤的衬托下, 浅色眼眸使棠溪聿多了些混血感,并无其他违和。

  扶棠溪聿走路,最难是上下楼梯, 起初柏樱不懂,渐渐她发现, 阿聿遇到楼梯走的最吃力,高大的身子会有一点佝偻,手还会不自觉伸出去探路,在家又没人敢说要他用盲杖,只能小心搀扶,生怕他跌倒。

  “阿聿, 你说你可以看到楼梯, 可是看到了却最头疼是什么意思啊?”

  “楼梯会晃。”

  知道他这个眼病的确有这种情况,柏樱不敢再细问, 他常常头痛不舒服,她便陪他躺一会儿,也知道他犯病的时候,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得不在卧床休息。

  两个人私下在一起,她给他端水拿药,棠溪聿一律看不清,他只能伸手靠摸索,把柏樱心疼到不行,舍不得他做一点事情。不用问也知道,他的视线里,视野剩的越来越窄了。

  晚餐后,如果棠溪聿身体情况好,柏樱会拉着他去花园里散步,他那个内敛不想被人看到残态的性子,只有在有她陪伴的时候,才肯把家中花园走上一圈。

  “阿聿,累么?我扶你去路灯下面的椅子坐一会儿。”走着走着,她感觉到他手心出了好多汗,看来是该带他休息一会儿了。

  “有椅子么?我都不知道。”他侧头无奈苦笑了一下,并没看周围。

  “挨着路灯安装的。你只要看到有路灯在亮,下面都会有椅子。”路灯很亮,柏樱猜他大概率可以看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实情,“我看不到路灯,尤其……右边眼睛,一点也看不到了。”棠溪聿抬左手,虚虚挡住左眼,眼前一片黑蒙,又不完全黑,黑蒙蒙仿佛是雾境。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路灯那么亮,他说看不到,柏樱抿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他视力已经很差,右眼即使状态很好,戴了眼镜也看不到什么,只剩下些光感,对视力不好的人来说,还能分清白天黑夜,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现在看来,因为视野缺失严重,他右眼能看到的光也极其微弱了。

  在家里,只要她在,不会让他一个人走路,因为棠溪聿视野缺失的很严重,还每天在恶化。即便他说了可以看得到,但实际上有可能撞到东西,往往近在眼前的障碍物他也看不到。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学医越久,懂得越多,柏樱对待棠溪聿的病,态度反而变得小心翼翼。她自己查阅了很多资料,利用导师和各种方式,她咨询了全世界很多眼科专家,得出的结果令她心生恐惧,阿聿的眼睛,难道只有失明一条路了么?

  利用助视器看东西很累,眼睛不仅难受还会头晕、涨痛、干涩,他需要更多时间休息,她会完全理解,也会给他勇气去面对。

  微凉光滑的指尖,温柔摸索到柏樱的肩,棠溪聿从不会莽撞,他很怕自己的手指弄伤小姑娘娇嫩的皮肤和眼睛,向来都慢慢用手背先靠近她。

  修长的大手抚摸她柔软浓密的秀发,棠溪聿会把脸埋在她脖颈之间,贴近感受她的香气和体温,告诉她,他不怕,只希望在还可以看到的时候,看到美丽的她,记得她的模样。

  为了他的喜欢,柏樱一直保持长发及腰。

  “阿聿,你快摸摸我,每天摸摸,不会忘记的吧?”她拉他的手贴到自己脸蛋上,温柔又主动,柏樱从不吝啬跟男朋友撒娇。

  怕碰到她眼睛,棠溪聿立刻把手指朝外用力,抬起头来跟她笑言,“你18岁那年,我已经看到啦,不会忘记的。”环抱她娇小的身子,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手,棠溪聿爱的深沉又克制。

  看到他桌子上有好多新的检查档案,可她不久前刚刚陪棠溪聿做过检查,柏樱奇怪的问道,“眼睛又不舒服了么?你什么时候去做了新的检查?”

  “是基因检测报告。”

  “你难道没做过基因检测么?不太可能呀。”棠溪聿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已经做过了才对,所以柏樱觉得奇怪。

  “三年会做一次,看看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明白了,这是不同于普通人的思维方式,棠溪聿的眼睛是基因病,所以他会几年检测一次,也许是在寄希望于基因再次突变?

  她想的正出神,只听棠溪聿小声说,“不会遗传下一代的,我的病不是遗传自父母,是我自己的基因突变。”

  瞬间柏樱恍然大悟,原来他担心基因还会继续有变化,所以才隔几年做一次检测。

  在一起的第二年,到了冬天,棠溪聿身体又变得特别虚弱。所有人小心翼翼,不熬夜,不伤神,不惹他生气,他依然小病不断。

  棠溪聿低烧的一个夜晚,迷迷糊糊已经一天的人,从柏樱回家来便一直没醒过来,她无论怎么叫,他也没有完全清醒。

  她钻进他被窝里,搂着瘦削的腰,贴贴他胸膛听心跳声,越听越害怕。

  棠溪聿心脏跳得很慢,好像随时会停下来,面对微弱缓慢的心跳,她感慨他这颗心脏太调皮了,让她时刻忧心,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看他被靠枕垫起来半截身子,虚弱的躺在床上,睫毛不断抖动,胸膛起伏微弱,好难完全清醒过来。从没有那么一个瞬间,柏樱会像现在这般担心。

  如果他走了,她该怎么办?

  虽然她已经是他唯一且公开的女友,跟他已经见识了太多这世间的荣华富贵,他也送了无数珠宝、房产和车子给她,但那些远远不够,她要他活着,活着才能够好好保护她一辈子啊。

  二十二岁的柏樱,是学识丰富,聪明貌美,读大学还有本事跳级,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在棠溪聿脆弱的身体面前,她因为懂得,懂得他那颗不听话的心脏随时可能会停下来,停一秒、停几秒,甚至很多次,尤其在熟睡的时候。

  被他可能离开的念头吓得瑟瑟发抖,数次默默流眼泪。

  她没有安全感,总是患得患失,他的视力不可能恢复,心脏病也不会完全好,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鞭策自己一直进步,强大到可以独立做所有事。

  病的昏天暗地,棠溪聿还是惦记着柏樱的生日,两个人所有的纪念日、生日、节日,他都会用心给她准备礼物,看不到他会反复询问,不厌其烦的提出疑问和要求。

  近来,主治医生给棠溪聿做了好多其他项目的检查,他怀疑棠溪聿有肺动脉高压病症,结果检查结果出来,基本印证了医生的推断。

  医生看他苍白虚弱、精神不济的样子,甚至犹豫要不要把病情和盘托出刺激他,因为视力衰弱,时常会头晕,棠溪聿身边已经离不开人照顾。

  过去的棠溪聿偶尔会用女护士扎针,有了柏樱之后,专门嘱咐不要让女护士来到家里,专一到偏执,别的女人,别说看他看不到,甚至名字亦不想听到。

  爱人如养花,柏樱被棠溪聿养的特别好。

  有爱情的滋润和呵护,原本柏樱就是冷淡厌世不社交的学霸形象,这几年,藏不住的低调好品味,更是衬得她越来越不好接近,已经没有本校的男生敢跟她表白。

  过了生日,棠溪聿身体终于适应寒冬逐渐好起来,为了回馈好友,他计划好好招待朋友们,新年聚会由他来做东。

  “阿聿,我听张女士说了,给我做新的礼服,我们要出去新年聚会么?”

  棠溪聿正用耳机听东西,听到柏樱的声音,他抬起下巴,脸朝她声音的方向动了动,手指已经把两只耳机都拿了出来。

  “是,不能总是大家来看我啊,我也应该回请几次,你说是不是?”

  走到他半躺半卧的长榻边,柏樱手搭在他肩头,俏生生问他,“当然是,所以这个蘭酒店,云上山庄,皇庭一号会所……好多家呀,你给我这些做什么?让我帮你选场地么?”

  他依赖女朋友的心,在很多方面逐渐体现,不仅仅是这一件小事,没戴眼镜的棠溪聿把脸准确的对上了柏樱的声音来源,嘴角带了宠溺的微笑,“是,我建议去更新更好的地方,助理帮忙找了几家,据说蛮有特色又好玩,你帮我看看,喜欢哪里就定下来。”

  她知道他的信任和依赖,自然是愿意效劳,“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呀,上天入地了,不是在顶层有泳池派对,就是在山顶和老虎狮子一块儿吃极品御宴,这一家也不错,看起来古香古色,像皇宫呢……”

  “你喜欢哪一家?”他还没听出来小姑娘在调侃。

  “都不如在家里好,他们噱头太多啦。”她不想出去,棠溪聿眼睛不方便是其一,主要他身子弱,在外面折腾几个小时,他受不住啊。

  棠溪聿心里觉得,他怎么样没关系,主要女朋友和朋友们开心尽兴最重要,“在家,我怕你们会闷。”

  “不会呀,我们家里有名贵的琴,最好的音响,古董餐具,最最好的茶,花园那几颗树已经是神仙级别,怎么会无聊呢?”了解棠溪聿的性格,柏樱打定了主意,劝他在家里宴请大家。

  “这……”

  “不会闷啦,你准备了那么多新年礼物给大家,最重要,没有外人。”

  “好,都依你。”最在乎的人的建议,他没理由不依她。

  在家里办新年聚会,棠溪聿手下不缺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又是他熟悉的空间和朋友,他肯定更自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