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筹备婚礼, 也是个费时费力的大工程,而棠溪家娶媳妇,才绝对是世纪婚礼, 规格顶级。

  婚礼的整体规划是棠溪聿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块儿商量决定的。决定之后,棠溪聿开始腹痛、腹泻,柏樱细查发觉他是肝脏部位疼,并不是简单的腹痛, 进一步诊断, 他果然是肺动脉高压再次发作。

  准新郎病倒了, 最繁琐的其实是所有细节的敲定,为了不耽误婚期, 更为了尊重新娘, 棠溪聿在病床上潇洒下令,全部由柏樱做主。

  第一次,柏樱有了在棠溪家做女主人的感觉, 事无巨细,日日会有专业人士, 预约申请来跟她请示,包括很微小的细节,都会拿出样品、方案等来请她定夺。

  医生护士不断进出家中,好的补品汤水养着,棠溪聿并未出现像第一次发病那般吐血的情况,数日后他身体终于大好, 第一时间陪柏樱选婚戒。

  专门选在柏樱休息的时间, 几个品牌把经过初步筛选的戒指带到家里来,供一对准新人挑选。

  柏樱换了衣服打开房门, 看到棠溪聿站在她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阿聿,你为什么不进来找我啊?”

  “不想催你,难得休息,你可以慢慢来。”他微笑朝她伸出手,指尖向上,虚虚的没有用力。

  她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柔软的衣料,纤细柔韧的腰身,棠溪聿搂住柏樱便不想放手,低头贴贴她嫩嫩的脸蛋,所有的不舒服瞬间烟消云散。

  选戒指本也是新娘的意愿为主,棠溪聿看不见,只是表情淡淡坐在未婚妻身边,任她挑选。

  米白长裤,雪白衬衫,棠溪聿衬衫领口系的丝巾和外套同是黑白花纹,小立领遮不住他修长的脖颈,柏樱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看戒指没那么专心了。

  “咳咳,小樱,你,在看哪里呢?”棠溪聿一只手放在未婚妻腿上,握住轻轻推了推,试图提醒她。

  沉迷于未婚夫美色,柏樱终于被他唤回了神,急忙问他,“啊?阿聿,你不舒服?”

  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棠溪聿看不到,当然不知道,天天在一起的小姑娘出神盯着的居然是自己,“嘿,不是我不舒服,人家跟你说话呢,你也不理。”

  离谱!柏樱不好意思的捂住嘴笑了笑,继续专心看戒指,不时捧起未婚夫的手给他试戴,试戴之后懊恼的发现,阿聿的手太美了,试戴什么款式都好看,他的手指即便戴个铝制拉环也是高贵养眼的。

  不会跟旁人交流的棠溪聿,却会微微侧头听柏樱说话,柏樱则会倾身靠在他臂弯里,贴在他耳旁小声的介绍戒指的款式颜色,默契十足的两个人,很快选中了心仪的结婚戒指。

  午后,吃了药棠溪聿精神不济,柏樱陪他回房睡了一会儿,没一会儿便被咳嗽完全打扰了休息,他不肯再睡,于是两个人如约出门,一块儿去量礼服的尺寸。

  设计师很年轻,是棠溪家几十年来御用设计师的嫡传弟子,棠溪聿所有手工定制的衣服,全部出自他手。

  “先生瘦了,腰这里还要再瘦一点才行。”设计师亲自给量身,身后跟着两位徒弟帮助记录,他扭头强调再三,千万不要弄错。

  知道棠溪聿身体弱,左手更是不可随便用力,给他量尺向来小心,轻手轻脚,所以一直是设计师亲自量,绝不会给别人机会接触。

  全世界都有这位设计师的设计工作室,但对待棠溪聿的恭敬态度不曾改变。结束了给先生量尺工作后,长发披散、高大英俊的设计师扶棠溪聿坐好,终于可以打开话匣子,聊几句家常,“我记一下,另外几套礼服也要改,平时的常服,我再去家里给您量。您要多多休息哦,结婚后,男人还会涨一点肉的,瘦虽然好看,可也不能太瘦啦。先生是快要结婚了,操心的事太多了么?”

  病好的差不多了,不过棠溪聿依旧是有些咳,他自己倒不在意,摇摇头说不知道。

  在一旁量尺的柏樱,听设计师那样说话,结束之后她心疼的走到棠溪聿身边,又不好意思直接抱他,只好拉住他的手,假装端茶杯递在他手里,借机轻轻磨蹭他手背。

  正在听设计师说话呢,棠溪聿立刻朝柏樱转过头来,淡淡的勾了一下唇,漂亮的眼睛没有焦距,不知落在她身后哪里。

  看他坐在古董大圈椅里,侧身只有薄薄的一截腰身,柏樱也觉得心疼,这一段时间忙过了求婚又开始筹备婚礼,棠溪聿又累又生病,胃口越来越小,的确是更加瘦了。

  转眼到了深秋,棠溪聿虽然瘦了很多,但他不再生病已经万分难得,柏樱不要他操心婚礼的事,主动把家务和婚礼事宜都包揽过来,希望分担些他的事务,多给他时间养身体。

  因为柏樱发现,棠溪聿已经不再使用助视器了,她问他,他说现在眼睛完全看不到,助视器对于他,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她也总抱着希望,觉得他的视力多少还会恢复一些,事实是,过去她穿白色、浅色的衣服,不说话棠溪聿也能看到她,虽然目光没办法准确聚焦,但他是可以看到她身影的。

  现在,她如果不讲话,只是走路的话,棠溪聿的眼睛常常准确的方向也找不到,深潭般平淡静谧的目光,再落不到她身上,只是看向虚无处。

  几乎完全失去视力,棠溪聿的眼睛剩下只能勉强分辨白天和黑夜的光感,他却不仅仅是过着盲人的生活,眼疾的其他痛苦仍在不断折磨他。

  他常常觉得眼前有白光闪过,白光无意义还会跳,眼球也不舒服,经常又酸又胀,使得他头痛难安。

  不容他拒绝,柏樱又把棠溪聿拉到医院,给医生好好检查一下。

  除了固有的眼病,仍然是白内障的症状,几个月的时间,还好病情没有加重,医生依旧不建议做手术,只选择保守治疗。

  一是病情没严重到需要手术程度,二是,即使到了需要手术程度,棠溪聿的眼睛已经没有了视力,何苦遭罪去做手术呢?

  她自然明白他眸色变浅的原因,却是连专科医生都没办法治疗,只好看他眼睛的情况一点点变得更糟糕下去。

  心里难过,当他的面柏樱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一直温言软语的安慰。

  有一次,家庭医生问棠溪聿,“先生,您还能看到多少?”

  棠溪聿淡淡回答,“看不到,只有特别亮的光,才能看到一点点。”

  家庭医生收拾了检查心率的小设备,解释他问的原因道,“我看您眼球在转动,以为是还可以看到一些。”

  家庭医生的话,令棠溪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球是不是经常无意识在震颤,一定特别吓人吧?

  他立刻问医生,“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吓人呢?”

  医生回答说没有,棠溪聿却不相信了,以为是身边人不敢对他说实话而已。

  心思敏感的棠溪聿郁闷了,担心自己的残态丑陋,他叫人拿来深色的隐形眼镜,打算遮遮丑。

  从没戴过隐形眼镜,棠溪聿自己搞不定,只好依赖护工帮助,鼓捣了好久终于试戴成功。

  “戴好了么?”强忍着不适,但眼泪忍不住了,棠溪聿耐心问了出来。

  “先生,戴好了。”不敢在棠溪聿脸上擅自作主,护工把纸巾递到他手里,轻手轻脚开始收拾东西。

  棠溪聿眨了眨眼睛,忍耐下了所有的不适,又问了一遍,“没有歪吧?”

  坐在椅子上的他微微仰头,努力睁着眼睛给护工查看,得到了再一次肯定的答案。

  “把灯全部打开,你们出去吧。”他不舒服且想自己待一会儿,所有的无助,棠溪聿并不愿意都展现给别人。

  什么都看不见。

  这房间所有的灯打开,绝对配得上“亮如白昼”四个字,棠溪聿此时却是茫然无助,努力了良久,仍是陷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一丝光亮也看不到。他起身轻车熟路走去洗手间,摸到洗漱台,双手直扑过去,按在了巨大的镜子上。

  镜子是触碰式,被碰到就会亮,会很亮很亮,当鼻尖触到镜面的时候,棠溪聿是可以看到光的。

  现在,戴了黑色隐形眼镜的棠溪聿,完全看不到光了。

  这一下更残了,他颓唐的放下手,一步一步后退,在他熟悉的空间里,退回到刚才的座位。坐在桌子旁,突然没了耐心摸索的好脾气,棠溪聿双手在桌面上胡乱一推,稀里哗啦的,水杯,水壶,花瓶,隐形眼镜的盒子、护理液等物,有的直线落地,有的凌乱滚动,完全失去了章法。

  从不发脾气的人啊,这是有多闹心?看到这一幕的柏樱急忙跑过来,抱住他,焦急的询问,“阿聿,不要生气,你是因为眼睛不舒服么?我帮你。”

  头被她突然抱住,棠溪聿慢慢靠在柏樱身上,调整呼吸,适应因生气而变得激烈的心跳。

  “是对自己失望了,抱歉,弄得乱七八糟。”他看不到,但听声音也知道,一定是有杯子碟子什么东西摔碎了。摸到她的腿,棠溪聿搂住柏樱,不让她离开自己,“你别动,小心划伤。”

  “我只守着你,放心吧。”

  不再急于知道原因,给他揉了一会儿胸口,又捧起他的手仔细察看,等到棠溪聿愿意再说话,柏樱也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弄清了原委。

  淡色宝石般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又大又圆的黑眸,放在棠溪聿消瘦禁欲的一张脸上,显得萌萌哒,很是违和。

  “如果是为了装饰,那么不要戴隐形眼镜,对眼睛不好。阿聿,你的眼睛很好看,灰蓝色很美我很喜欢看。”摸摸他消瘦的脸颊,柏樱像在哄一个小朋友。

  “真的么?”抓住她的手,他抬起下巴茫然的问道,他的眼睛已经变了样子,难道不是白的吓人么?

  “戴这个不好看。”她讲的是实话,原本的眸色冷淡清雅,才是最自然舒服的。

  “你帮我取下来。”他觉得很不舒服。

  小心翼翼给他取隐形,紧张的柏樱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取下来,还是免不了弄红了棠溪聿的一双眼睛。他一声没吭,只是闭目休息,柏樱却自责又心疼了好一会儿。

  工人清理地板的时候,柏樱扶他去自己的房间,看到棠溪聿脸色仍是不好,她引他坐在床上,握住他的手不断的安慰。

  “阿聿,你从小到大一直最好看的,现在也是。”她还主动抱抱他,亲吻他脸颊。

  坐在未婚妻的床上,满屋子充斥着她身上淡淡玫瑰花还夹带一丝甜糯的味道,棠溪聿焦躁不安的心已经安稳了大半。

  “不戴那个东西,我的眼睛颜色越来越白,还可能会控制不住的乱转,吓到别人……大家都不好意思说……”他知道自己天生处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让所有人都与他畅所欲言,恐怕永远不可能。

  “不是的,阿聿,你不要胡思乱想。”抚摸他的脸,柏樱更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但我试过了,戴上之后,完全是黑色的,什么也看不到……”无声的叹息,棠溪聿眼睛剩下的那点可怜的光感,的确做不成什么事,但对于他仍然无比重要,至少他还没有完全陷入黑暗。

  无法感同身受,柏樱不想用不咸不淡的话敷衍他,只得说一些事实给他,“没有那样,如果有不好的状态,我会告诉你的,会想办法治疗,不会骗你的。”

  棠溪聿点点头,他是相信柏樱的,因为她面对他的时候,从来坦荡简单,没有心机。

  “其实,有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十几秒,我还可以看到一点,戴那个隐形眼镜真的完全看不到了,很不舒服。”视野越来越窄,但棠溪聿眼睛的状态并不稳定,他的的确确还有能看清楚的时候,虽然越来越少。

  “所以,你的心情很重要哦,会好起来的,”顺着他搂抱她的姿势,柏樱搂着他的肩,一下一下抚摸他的鬓角,软糯的嗓音柔柔的跟棠溪聿讲话,“你不要折腾自己的眼睛,忘了医生怎么说的啦?要保护它,不要折腾。”

  被她抚摸舒服到想睡,棠溪聿温柔答应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