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结婚, 六月里已经珠胎暗结。

  得知柏樱怀孕,张舒凝抱着她激动万分又不敢用力,小心扶她坐在棠溪聿病床上, 立马开始打电话,给柏樱身边加派保镖和助理。

  “小樱,我抱抱你,”棠溪聿仿佛面对的是一只薄瓷娃娃,手举在半空中停住不敢动, 说话更加不敢大声, “我的小姑娘, 要做妈妈了。”

  他撑着床努力坐起来一些,苍白骨节分明的手, 极小心的把柏樱抱在怀里, 抚摸她秀发,再轻轻向下,抚摸她的背, 她的腰。

  还傻傻的问她,“会不会害怕?晚上我想抱着你睡。”

  身上手臂各种管子的男人, 还挣扎用力想把她抱在腿上,柏樱笑着抱住他,软软的给他按揉心脏的位置,提醒他自己还是个病人呢,“我好开心,有你在, 我什么都不怕。”她才不怕, 觉得幸福满满。

  棠溪聿真的是好爸爸,赶在手术前, 他请来律师,撑着虚弱的身体,签署了一份特别文件。内容柏樱也不知是什么,但可以确定,是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未来在考虑。

  专家大咖云集,棠溪聿装三腔起搏器的手术虽然做了好久,但终于成功。

  昏睡了一天一夜,他才渐渐开始苏醒,柏樱看他各项指标是随时会醒过来的,但就是迟迟醒不过来。她也不急于叫他,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仿佛怕他跑掉一样。

  好不容易棠溪聿醒了过来,他张开眼睛相当于一对漂亮的装饰,什么也看不见,苍白的嘴唇动啊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聿,你醒啦,睡得还好吗?”

  他被她握住的手,动了动。

  柏樱继续跟他讲,“手术很成功,新的起搏器已经在你身体里,一切正常。”

  他的手持续的用力,好像在提醒她什么。

  “你很好,我也特别好。放心吧,小姨多派了人照顾我,我坐在你的床边,用的是特别的座椅,超级舒服。”

  听她这样说,他颤巍巍使劲的手卸了力,不再一直用力捏她,安心了。

  血糖偏低,但凝血功能不好,一点点伤口都很难愈合,何况为了取出导线,棠溪聿胸口还被开了更大的刀口。

  三天可以出院的手术,他在医院躺了八天。

  可以自己吃饭了,棠溪聿握着勺子吃不下,说没胃口,家里厨师的手艺,外面酒店专门定的餐,他统统不喜欢,柏樱心疼他,亲手喂,喂到了唇边都不肯张嘴,是真的胃口很差。

  “我要回家。”他不愿住在医院,消毒水那个味道,无论怎么样也还是有。

  “好,咱们回家。”

  眼睛看不见还不听话,喂棠溪聿吃饭比喂小婴儿还费劲,没有一点抵抗力,却不愿意待在医院里,看他越来越瘦,一点胃口也没有,柏樱同意他回家休养了。

  坐轮椅被推着出院,司机一路小心开车,棠溪聿终于回到家,才发觉,家里真的是最最好的地方。

  听柏樱手镯叮叮咚咚在身边,他伸手去摸床头柜子,摸到了手机、电脑、盲文书,是他熟悉的家,棠溪聿勾唇笑了。

  “小樱,你坐下,不要动了。”茫然的伸手,却摸不到人,他想她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

  “来啦,怎么了,我给你倒杯水吧。”她没忙什么,只是在查看他常用的药,虽有专人负责,但柏樱还是习惯自己每样亲自查看。

  紧紧抓住她的手,他微微摇头,“你坐在我身边,不要动。”

  “我啊,是最最年轻的准妈妈,你放心吧,我不舒服不会逞强的。”柏樱清楚自己的身体,她都没有问题的。

  “你不可以不舒服。”

  霸道老公上线了。

  术后消瘦了很多,瘦的身上衣服空荡荡,抵抗力低,仍很虚弱,甚至不被允许出门的人,却会霸气护着老婆,他的老婆,不是因为不舒服才休息,而是要做好所有的功课和防护,压根不允许发生不舒服事件。

  每天抱住老婆,柏樱的脸蛋,手,胳膊腿,肚子,棠溪聿都要仔细摸一遍,弄得柏樱又想笑他又觉得感动,她说自己很好,他已经不相信了,非要自己仔仔细细摸一遍才放心。

  棠溪家对于柏樱怀孕,对外是保密的,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无论如何传言和猜测,皆矢口否认。

  张舒凝请了很多孕产方面的专业人士,来照顾柏樱,给她安胎,更让棠溪聿安心。

  孕吐大多在清晨,过了早餐那个时间段,柏樱胃口还不错。

  “在家陪我吃了饭再去上班吧。”坐在沙发里,棠溪聿已不敢随意伸手摸索,总怕伤了怀孕的娇妻。

  手术后棠溪聿一直静养身体,但迅速恢复体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人人穿着清凉的夏天,他依旧长袖长裤,清晨和夜间还要再加衣服,他身体消瘦下去好容易,胖一点却分外困难。

  “好,我不急着去上班。医院人人知道我是你太太,这个医生我是做不下去了。”她故意调笑他,自己的身份因嫁给棠溪聿而改变,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你不高兴了?为什么?”助理、保镖贴身照顾,棠溪聿没听说老婆有什么不愉快在医院发生,又不懂普通人升级为大佬太太的烦恼,所以很是费解。

  “没有不高兴,很开心可以和我的先生一块儿用餐。”

  “你好好走路,不要管我。”

  搂着她的腰,一步一摸索把她护到餐桌旁,棠溪聿亲自摸到餐椅给柏樱拉开。他做起事来很慢,因为看不见而太过专注,仪态又好,柏樱常常是仰头看他线条清晰的下巴,已觉得好幸福。

  怕孕妇吃腻,厨房日日换花样给柏樱煲汤水,今天是燕窝豆浆,棠溪聿侧头问她想喝点什么?

  “喝这个豆浆。”

  摸到小汤碗边缘,他小心推给她,又抬手试探,碰到汤勺便安心了。

  柏樱好感动,她的老公,何曾亲自照顾过什么人呢?

  “阿聿,不要只顾着给我呀。你也要多吃饭,再长胖一点才更好看。”

  答应的很痛快,棠溪聿非常听老婆话,“好,我努力长胖,你靠着我睡也舒服一些。”

  他身上的疤愈合并不好,柏樱哪里敢碰,棠溪聿是比孕妇矜贵得多的病人,身体也更需要多加照顾。

  因为有研究生课程要读,又加上有孕在身,柏樱把作为一线医生这份工作,左右权衡之后完全放下了。

  她更加积极的投入到了医院的管理和圣尼克基金会的事务中来,为了棠溪聿的嘱托,也为了自己的一份私心。

  没有属于自己的帮手,柏樱只能一个人偷偷的查棠溪岚,并不是因为几句闲言碎语而产生怀疑,而是她多次透过检查数据,太了解棠溪岚的身体。他这个奇怪的嚣张行为,更像是披着爱情的外衣,实则在谋划巨大的阴谋。

  综合医院是棠溪聿的,如果出事,那么无论是名声还是责任,棠溪家都推卸不了,柏樱不想老公做这个冤大头,于是才要查清楚棠溪岚的种种阴谋。

  几天后,接近午餐时间,由于早餐吃的晚,柏樱不急于吃饭,而是坐在办公室,等一份最近孤儿院的报告文件。

  梦里很久不曾出现过,敲门进来的人不是助理、秘书,竟然是李琦从孤儿院亲自送来文件,十年时光匆匆走过,两个人就这样再次见面了。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李琦看到第一眼完全没认出柏樱,当然,他跟快反应过来,坐在巨大办公桌旁,长裙坠地的气质美女,曾经是他的最爱。

  他被基金会中某位主任支使,要求他亲自、快速送文件到会长办公室,千万个不愿意李琦也不敢说出来,硬着头皮大中午给送来了文件。看到大老板是年轻美女他已经一惊,发现是故人后,更是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该问好还是假装不认识。

  仿佛看到的是极其胆小的小动物,眼光一瞬也移不开,李琦浅浅的呼吸,脚步轻轻的向前一步步走去,似乎他轻轻哼一声,眼前精致洋娃娃般的美女便会幻化不见。

  听到敲门柏樱很小声的说了“请进”,待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第一眼,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助理?看第二眼时,柏樱全身血液逆流,所有毛孔紧张起来,她真真实实的被惊呆了。

  这个男人不是很高,但他身体结实,力气大到惊人的手臂,可以钳住她令她无法动弹丝毫;他的每一个亲吻,霸道的吮吸、啃咬,每一声呼吸也仿佛烙铁,刺激的她心头刺痛。毫无预警,恐怖地狱般的记忆如潮水,淹没了她,她只想逃……

  李琦一个字没说,柏樱已经跑了。

  吓坏了,还好脑子聪明记得拿手机,她提着裙子转身跑进了办公室里的套间,锁死房门,柏樱贴着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柏樱看了看自己死死捏着的手机,给棠溪聿打了电话。

  “阿聿,我肚子疼,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话语听起来仿佛撒娇,其实她是颤抖身体在说,软糯低吟,听起来可怜兮兮。

  半躺半卧在输液的棠溪聿,抬手习惯性摸了摸耳机,认真听了老婆的话,微微抬下巴答应了下来,“乖,小樱,你在圣尼克的办公室吧?我马上过去。不要怕,照顾好自己。”

  听到柏樱软绵绵的回答,讲话淡淡没有力气的棠溪聿面上平淡无波,行动力却超强,他微微侧头找人,“罗助理,我要出门。”

  “先生,”罗助理留在床边,一步不曾离开。

  “马上请护士来拔针,叫车准备好,你帮我换衣服,跟我去圣尼克接太太回家。”清楚又准确下了命令,棠溪聿左手撑床慢慢坐直身子,抬起输液的右手,等待下属的行动。

  纵使心里如油煎一般焦灼,棠溪聿眼睛看不见动作也依旧缓慢,凡事依赖别人,他仍是保持了良好的风度仪态。拔了针,罗助理扶他起身穿鞋,披了薄外套引领他匆匆出门。

  表面看起来,棠溪聿只是脸色苍白,并无其他波澜显在脸上,但他心脏哪里受得住突然来袭的焦急担忧的情绪?坐在车里,无论罗助理把座椅调整得多么舒适,棠溪聿还是越来越难受,胸闷疼痛、嘴唇开始泛着紫色,罗助理不等他开口,已经拿水拿药,喂他吃下。

  下了车,棠溪聿完全分辨不出来方向,站在那里他身子微微发颤,罗助理一百个不放心,紧紧抓着先生胳膊,生怕他突然倒下。

  “我没事,别担心。”棠溪聿拍了拍罗助理的手,示意他放心。

  被罗助理扶着才走了两步,柏樱的助理冲出来,顾不得礼节,直接跟棠溪聿汇报,“先生,太太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的套间里,我们谁敲门她也不开,也不说话……”

  打断她的话,棠溪聿伸手向身前探,已经有了急切的意味,“没关系,我去接她。”

  之所以焦急万分,正因为棠溪聿了解柏樱,她从没麻烦、支使他做过任何事,今天一反常态的要求他来接她,他不用问已经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他的小姑娘不是大女主,是胆小的小女生啊。

  担心吓到老婆,棠溪聿不要别人领路,用盲杖一个人一路探路走到了会长办公室。

  边走棠溪聿还边想,柏樱绝不是肚子疼,肚子疼她会第一时间看医生,才不会躲起来吓到讲话声音在颤抖。

  这间会长办公室廖毕生专门为棠溪聿准备,柏樱用起来十分顺手,套间的密码,还是棠溪聿设定的。

  他微微躬了身子,摸了摸电子锁确定位置,认真输入了密码,套间的门随着电子锁解锁的声音,开了。

  “小樱,小樱,我来了。”平静温柔的男声,带着山林的清风,月夜里的凉爽,传达到了柏樱的耳朵里。

  她的神来了,救她的人来了。

  心跳如鼓,焦急万分,棠溪聿勉强控制自己的神经,耐着性子挥动盲杖前行,如果不用盲杖,他是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楚的。

  “小樱,老婆,你在哪?”

  一步一停,他棠溪聿仔细分辨房间里的声音,他听到了细微喘息的声音,还未来的及辨别方向,柏樱说话了。

  “阿聿,阿聿,桌子,我在桌……”

  声音微弱无力,还低低的,棠溪聿立刻把手里盲杖的幅度缩小,点地的力度卸掉了大半。在房间里试探、来回数着步子和摸索墙壁来帮助判断方向,转了三四分钟,他终于碰到了桌子。

  桌子不同于外面会客厅大而规整的大办公桌,这个书桌是几何圆形,造型抽象简约,棠溪聿碰到桌子便开口叫她,“小樱?小樱?”

  “在,阿聿,”

  她的声音响起,棠溪聿立刻下蹲伸手去扶地,规规矩矩把盲杖平行放在地面,他开始手脚并用,跪着摸索前行。

  趴一步,他会抬手试探以免撞头,又趴了几步,他摸到了不同于地毯的丝丝滑滑的布料。

  是他老婆的裙子。

  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棠溪聿顺着布料向前跪趴,摸到了老婆的小腿,“小樱,是我,不怕,抱抱……”

  纤细脚踝握在棠溪聿手里,他有无数种方式把柏樱抱到怀里来,但他看不见,不知道眼前柏樱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他没动手,而是用语言先跟她沟通,忍住了所有猜疑和恐惧,他柔声哄着小姑娘。

  抽抽嗒嗒的腔调,柏樱嘤咛一声,爬到了棠溪聿怀里,棠溪聿没有准备,看又看不到,手上力气只够抱住柔软的娇躯,只好抱着她倒在了地上。

  顾不得自己的腰和一侧着地的右胳膊,他大手搂紧她还有空余空间手指来回抚摸柏樱的头,像安慰受惊的小奶猫循循哄诱,“小樱,告诉我,摔疼你了么?”

  怀里的脑袋摇了摇头,发丝滑溜溜的,是他的宝贝。

  “阿聿,你来了。”也不管两个人躺在地毯上有多奇怪,柏樱伸出双手,搂紧棠溪聿脖子,小声哭了起来。

  不急于起身,棠溪聿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给她所有的胸怀,让她随意发泄情绪。

  她模糊叫出他的名字,脸蛋贴着他胸口,很快把他的衣服哭湿了。

  单薄修长的大手,从她后脑、耳朵处轻轻摸索,一直摸到了湿湿的脸蛋,棠溪聿哄小孩子一般,念叨出绝不会刺激到她的安慰词,“乖,小樱不怕,老公在,不怕了。”

  她从不会发脾气,更不会大哭大闹,今天当他面哭了,一定是有特别大的事发生,他好心疼。

  抱着老婆侧躺在地,许久之后柏樱不再抖动肩膀哭的厉害,棠溪聿的身子已经累的僵硬,他仍是一声不吭。

  看她不哭了,想来激动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棠溪聿试探的问柏樱,“小樱,我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好不好?”

  他慢悠悠柔声的哄,情绪稳定,且并不提她肚子里的孩子。

  柏樱早已经缓回了精神,只是趴在他怀里开始不知所措,偷偷的想该怎么解释

  “我看到了,看到了,李琦。”说到李琦的名字,柏樱的声音已经低的几不可闻,但棠溪聿听清楚了,他懂了。

  “不怕,马上请女保镖24小时守着你。”忍着胳膊上的疼,他一手搂着柏樱,一手撑地慢慢抱她坐了起来,身体的僵硬疼痛完全被震怒掩盖,棠溪聿微微皱着眉头,努力压制一腔怒火和胸中翻涌而来的强烈痛感。

  最后还是听了柏樱的话,并没有去医院,而是把医生请来,在家中给柏樱细细检查了好久。确定了孕妈妈和胎儿平安无事。

  柏樱在卧房里接受检查的时候,棠溪聿在一楼会议室里,召集了自己最信任的几位助理。

  他气自己太大意,没有保护好老婆,让那个人有机会能够接触到她。

  斯斯文文的棠溪聿并不是普通人,他最擅长识人用人,立时给老婆聘用贴身女保镖,并派专业的人调查,他要知道,李琦为什么会出现在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