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手, 棠溪聿先用手背试探,碰到柏樱脸蛋后才用手指摸索她嫩嫩的皮肤,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非要告李琦,只是,不想轻易放弃正义。”

  柏樱虽不说话,但听到棠溪聿的声音,她不再哭了, 棠溪聿知道她在听, 搂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小樱,告李琦的确是艰难的决定, 真的不是为了反击他现在造的谣, 而是,为了十年前你的遭遇,还有, 这么多年来,其他小姑娘的遭遇。”

  短视频造谣生事, 不可原谅,但不至于告他这样兴师动众,有其他很多种办法,神不知鬼不觉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不公开审判,他依旧逍遥法外,还是会有小姑娘被欺负、被伤害。”心中有大爱, 棠溪聿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不仅仅是他的爱人。

  如梦初醒,柏樱猛的抬头看他, 看他无神的双目忽而抬起、忽而又低垂,关切踌躇的样子,她的爱人是多么善良,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完全懂他的胸怀?

  “阿聿,对不起,我……”她太激动了,没注意到他说了两次的——其他人。

  “不,”怕手指误伤她,他用手背轻轻去捂她的小嘴,打断了她的话,“小樱,你是受害者,你没做错任何事。”

  “我太胆小了。”她的确是欠缺勇气。

  他完全理解她,稳稳搂着柏樱的肩,棠溪聿并无激动愤怒的情绪,只是恢复了平时淡淡的神采,冷然安静的问她,“如果,一直有其他受害者呢?”

  查出有其他受害者棠溪聿并不意外,但杜瀚带来确定消息的时候,棠溪聿仍是震惊愤怒的。他知道世间有很多疾苦与不如意,并不全是安乐幸福,可恶魔真实存在于身边的事实,还是令他浑身颤栗,难以接受。

  在老公腿上愣住的人是柏樱,她从没想过还有其他人,也从没有为其他人想过,从十岁开始,她只是一直陷在属于自己的恐怖噩梦中,走不出来。

  棠溪聿关心、爱她的同时,还为其他人做了更多调查,他不单纯是为她报仇,而是要铲除恶人。

  一直有其他受害者,那么她要不要站出来指控?因为她的指控,也许,伤害会停止。

  “等我一下,给你看一个东西。”他双手用力,把老婆微微抱起,柏樱立刻顺着他手上的力道站了起来,手臂搂着她摸了摸,确定她站稳,棠溪聿才自己撑了一下扶手,起身朝书桌走过去。

  呆呆的看他一步一步数着步子走向书桌,又弯腰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早已放在那里的文件,柏樱才如梦方醒,起身去迎棠溪聿。

  “阿聿,”她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他停顿了一下后,乖乖给柏樱引领,两个人一块回到了沙发这边。

  “你看,是不是成绩单?”他抬头把手上的东西递给还站着的柏樱,苍白脸颊表情很平淡,漂亮的眼睛没有焦距,淡如秋水,不带什么情绪。

  接过薄薄几页纸,柏樱扫一眼便看到第一页上面是“成绩单”三个字,轻轻跟他说了是,才颤抖着手,仔细看这份曾经也牵连过她的命运的,来自孤儿院教务部的成绩单。

  她离开十年了,这份名单看起来依旧眼熟。

  第一份是孤儿院给圣尼克的名单,然后圣尼克从中选出优秀的孩子资助学习;而第二份是孤儿院孩子们实际的名单,孩子们的数量不一样。

  给基金会的名单中,看不到的几个孩子,和柏樱当年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被李琦格外排除掉了。外人永远看不到那几个孩子的名字,关于基金会奖学金,关于被领养机会,自然是不可能。

  两份名单对比看来,很容易知道被害的那几个小姑娘是谁了。看到这些柏樱不寒而栗,果然,真的有人跟她有一样的遭遇。

  “不要去找她们,太痛苦了。”眼泪掉下来,她连忙把文件拿开以免滴落眼泪,声音哽咽,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听到痛苦外溢的低语,棠溪聿恍然大悟,柏樱心里有太多的痛苦和无助,那些年幼时恐怖的经历,并没有随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而消散,他连忙起身摸到她胳膊,紧紧抱住了她,再没说要打官司的事。

  转头棠溪聿有了更大动作,派人去跟政府谈合作,计划独立资助孤儿院,圣尼克会全权负责一百年。

  在杜瀚正统侦查调查方式主导下,棠溪聿也把自己人以工作关系安排进入孤儿院工作,几方皆在默默取证。

  “阿聿,我同意,同意告李琦。”了解了棠溪聿做的所有努力,柏樱不愿意他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不愿意自己和他的生活,有那么一部分,永远蒙在阴影里。

  “你又没穿鞋……”他正在“看”书,差一点没听到她静悄悄的脚步声,伸手扶住她,棠溪聿摸到腰和臀,搂着背把柏樱稳稳抱在怀里,贴了贴她的脸蛋,才淡定的发问,“你想好了?如果不愿意,我也一样尊重你的决定,毕竟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没有权利逼你做决定。”

  他总是这样,公平大方的讲道理,具有很高的共情能力。

  “我愿意,为了公正和正义,我要举起法律的武器。”

  其实柏樱说谎了,她只是为了他。从小视力不好,如今已经失明的棠溪聿却有可以窥探人心的能力,她怕自己复杂的心思被纯净的他看穿,她怕失去他的爱。

  “对,不要怕,你永远有我,我会尽所有力量支持你。”

  不仅仅是支持提起诉讼,棠溪聿甚至还支持公开审判,他纯净的心思宛如莲花,骄傲自信,全力向恶人宣战。

  看到律师团队各司其职,早已进入工作状态,各种取证丰富周全,了解棠溪聿准备打官司的阵仗,柏樱突然安心了,她相信他。

  从小生长在孤儿院,渐渐柏樱有了记忆、开始努力学习,等到好不容易懂得了些人生道理,有了生活的目标,便开始了被欺负被侵害的经历。

  拼尽了努力,13岁她离开了孤儿院,直到她成年、上大学、结婚,甚至已经怀孕,才终于有了反抗的勇气,是她的爱人,愿意为她请来律师,给她无尽的勇气,去伸张正义公理,相信定会恶有恶报。

  最重要的证人之一,原来基金会的高管靳女士的下属葛峰,他坦白自己当年已知道名单不一致这件事。

  从他开始负责选支助的孩子,却一直没有选中成绩优异的柏樱,好几年之后,他也是巧合知道,柏樱是被教务部李琦故意留下来的孩子,所以,那几年他才根本没看到过柏樱的信息。

  葛峰之所以选择不发声,因为那也代表是他的工作失误,他害怕被追究责任,所以选择了沉默。

  做为胆小谨慎的普通人,葛峰心里清楚,好人也不能随便做,搞不好,会搭上自己的工作。

  到了冬季的时候,便是柏樱离开孤儿院整整11年过去,葛峰的孩子也11岁了。

  靳女士和杜瀚找到葛峰,只是说了这件事,他便同意出庭作证了,因为,他觉得对不起柏樱。

  而且,杜瀚还找过其他几位受害者。其中有一位,她已经离开孤儿院,并且工作了的小姑娘愿意出庭作证,她叫苏珊珊。

  苏珊珊表示愿意指证李琦,她比柏樱还小几岁,被欺负,是柏樱离开孤儿院之后的事了。

  恶行昭昭的李琦,不知道有没有猜到,自己将有这样一天,被他害的留下一辈子阴影的小姑娘们,会勇敢的站出来指控他。

  赵振宇为了李琦,专门化身为法律援助律师,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帮助李琦的身份,做起了被告辩护律师。

  这件事仿佛机械制造,被高效率一步步推进,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开庭这一天。

  开庭的时候已是暮秋,棠溪聿不顾寒冷,坐在了旁听席。

  发型精致一丝不乱,厚实的白色西装外套内是绣满孔雀羽毛花纹的黑衬衫,戴着墨镜,身边坐了好几位保镖的棠溪聿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做为富豪太太,柏樱打扮十分低调,简单大方的黑色长裙搭配两寸半高跟鞋,长长的秀发松松绾了起来,除了结婚戒指她什么首饰也没戴,反倒是浓密如云的秀发和通身雪白细腻的肌肤,成了最耀眼的装饰。

  赵振宇还没上台,已经细细打量过这位巧妙掩盖孕肚、薄施粉黛的高贵美人儿。

  赵律师:柏樱女士,你生活在孤儿院期间,挨过饿么?

  柏樱:没有。

  赵振宇用不大又能被其他人听到的音量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漂亮是不会有了。”

  柏樱的辩护律师立刻站起身来要反对,赵振宇却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问题。

  赵律师:你挨过打么?

  柏樱:没有。

  赵振宇再没有什么问题,能凸显出柏樱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李琦这个罪人,曾经以为年幼、单纯、无依无靠胆小的小姑娘不敢说出去,以为她会永远是沉默下去。当然不是,既然决定了要告,柏樱便会坚持到底,她很有自己的想法,聪明、主动、又勇敢。

  苏珊珊也是一样的勇敢、诚实详细的作证,令现场安静异常,所有人沉默了。

  女性受害者选择公开作证,侵害未成年少女案件,她们只能挺直了脊背,勇敢站出来,再没有退路了。

  别人不知道柏樱的脆弱,只能看到她优雅、自信、勇敢、果断站在法庭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不情愿出现在这里,远远看着旁听席上清贵如仙又苍白瘦弱,坐在那里默默发光的男人,她才终于找回了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