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愈的临时加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演变成了陪甲方爸爸吃饭。
那是一家非常有名的百年私房菜餐厅,江愈小的时候江爸爸带他来过这里,他很喜欢吃这里的小点心。
时间过去十多年,餐厅生意仍旧红火。
餐品价格也仍旧居高不下。
江愈默默看着对面的人面无表情地看菜单,然后一口气报了好几个菜名,心里直哆嗦。
这是要宰自己一顿吧?
江愈年少时从未因为钱发过愁,成年后却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仍旧不是太会攒钱,此时不得不算计自己卡里的余额,并开始考虑公司可不可以用招待经费给他报销。
陆琢并不知道江愈此时小心肝都在颤抖。
他和江愈只见过那一面,也只一起吃过一次午饭,那次是江愈细声细气地告诉他自己想要吃什么,然后他帮江愈一一拿进餐盘里的,所以他也只知道江愈喜欢甜食,就一口气把这里的招牌甜口菜都点了一遍。
这是陆琢下意识的行为。
点完菜看见对面眼巴巴看着他的江愈,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又心软了,就像上次灌他喝酒一个结局。
陆琢心里憋着火儿,一言不发,彻底贯彻食不言的优良餐桌礼仪。
江愈很多习惯改不掉,比如走路经常慢吞吞的,比如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还喜欢用舌尖舔一舔唇边,那红润的舌尖只露出来一点点,润湿浅色的唇瓣,又飞快地缩回去。
然而就算他吃的这么慢,还是比陆琢先吃饱了。
他心里有事,焦虑而又紧张,本来就饭量很小,现在更吃不下去。
陆琢扫了他一眼,并没有强迫江愈多吃一点,只是自己三两口喝掉了最后一碗汤,说:“走吧。”
江愈看着桌子上还有两道菜几乎没有动过,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怜巴巴地掏出来自己的钱包,声音很细又很软地对服务员说:“麻烦给我打包一下,然后结一下账。”
陆琢:“……”
这叫什么?
身体力行的实践“吃不完兜着走”么?
陆琢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服务生,说:“记账上,不用打包了。”
他其实很少浪费粮食,但是这会儿又胡说八道地找茬:“我不喜欢我办公室有饭菜味道。”
江愈皱了皱自己的小鼻子,很小声地争取道:“我可以不带去你的办公室。”
陆琢冷笑:“现在你要去我办公室加班,这些饭菜你要放哪里?”
好凶。
江愈就不敢再反对了,老老实实跟着陆琢去了人家办公室。
陆琢的公司自然是江愈所在的那个小公司没办法比拟的,人家有自己的写字楼,每层是不同的部门,高管的办公室都是带休息和小会议室的套间。
很多楼层都亮着灯,为生活所迫的加班党仍旧在工作。
江愈有点新奇,但是只敢跟在陆琢身后拿余光悄悄看。
以前江氏应该也是这样,只可惜他一直生病来着,都没有去爸爸的公司看一看过。
电梯打开又合上,陆琢把人带到办公室,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那儿。”
江愈坐过去,电脑放在小桌上,就有点挨,江愈要几乎胸口贴着膝盖才能平时屏幕。
他鼓起了好大的勇气,问陆琢:“我可以垫一下吗?”
陆琢把自己的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回身从书柜里抽出来好几本大部头的设计手册拿给江愈:“用这个。”
江愈双手去接,差点砸在地上。
厚厚的设计手册,六七本,陆琢轻轻松松搬过来,江愈就忘了这东西会很重,他搬不住。
陆琢只好亲手帮他放到了茶几上,然后问:“行了?”
江愈赶紧连连点头:“好了,好了的,谢谢陆先生。”
陆琢没说什么,回去自己办公桌做事情了。
江愈看着那么高挑的一个人终于埋首到了公事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只手还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陆琢其实很忙。
没有什么坐到副经理位置的高管会很清闲。
何况陆琢没有背景没有学历,全靠当初一点运气和后来的业绩拼上来。
但是他今天加班的状态着实不太好,眼神总会有意无意往小沙发的方向飘,根本控制不住情绪里的暴躁。
不爽,分外不爽。
陆琢有些不耐的翻了一页报告,眉头突地一跳。
那是一个计算失误,非常低级,已经报到他这里的报告里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错误。
陆琢拿内线电话叫人,语气很冷:“过来一趟。”
安安静静的办公室本来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动静,陆琢这突兀的一句话响起来,江愈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男人正眉头紧锁,怒气显而易见。
江愈正要敲键盘的手顿了顿,速度降下来,努力让键盘不要发出声音。
他在心里小声念叨着跟自己键盘讲话:“嘘,不要出声。”
不过陆琢还在看报告,没看他。
过了一会儿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门口,紧接着响起来敲门声。
陆琢说:“进。”
应该是陆琢的下属,江愈用余光看着那边,正好看见陆琢不轻不重地把文件扔在了对方怀里。
然后江愈就亲眼目睹了陆琢是怎么样冷心冷口地差点把人家骂哭。
办公室里的气压像是骤然降低了,陆琢没有用一个侮辱性词汇,音量也并不大,但是每句话都听得江愈心惊肉跳。
下属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被陆琢一句“改不好明天不用来了”给送出办公室。
等人走了,陆琢的目光才不经意扫到了江愈。
江愈:“!”
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凶的教训人,现在被陆琢看一眼都有点头皮发麻,傻了吧唧地举了举手里的蓝牙鼠标,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傻了,“唰”一下缩回自己的位置,动都不动地看着电脑屏幕。
那架势完全是被吓到了,生怕自己也被陆琢的火气殃及,挨一顿骂。
陆琢移开了目光,没说话。
算他有眼色。
然而过了一会儿,余光里却看见江愈频繁地抬起头很小幅度转向他的方向瞄一将小脑袋埋回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心虚地在鼠标上飞快点两下,表示自己在认真工作。
陆琢:“……”
他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叫江愈:“过来。”
江愈正偷瞄了一眼,猝不及防还以为自己被抓住了,紧张得不行,声音都抖了:“我真的有在认真工作。”
骗谁呢,就那一分钟瞄一眼的频率,还能再一心二用干什么正经事?
陆琢敲敲自己的杯子,说:“先去给我煮杯咖啡。”
还好,没被发现。
江愈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声又乖巧地“哦”了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给陆琢去煮了咖啡。
咖啡送过来,奶和糖都是分开放的,因为不知道陆琢的口味没有直接放进咖啡里。
陆琢喝了一口,没有搭理江愈,将他晾在一旁十几分钟,忽然又说:“去打印室,把我刚刚印的文件拿过来。”江愈只好又任劳任怨地去拿文件。
这次花费了好些时间,因为他没有来过陆琢的公司,并不清楚复印室在哪里,这个时间还在加班的只有刚刚被骂的人,他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又不太敢去惹陆琢。
刚刚陆琢骂人的事情是在让他心有余悸。
结果文件拿回来,陆琢办公室已经黑了灯,锁了门。
江愈目瞪口呆。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陆琢回来,不得已接受了“陆琢已经下班”这个事实,拿着一沓文件下楼去。
他的手机、钱包和笔电全都被陆琢锁在了办公室,身无分文,打不到车,也不能乘公共交通,连家在哪个方向都摸不清楚。
江愈从来没有被这么耍着玩过,委屈的情绪一下子蔓延起来。
他小心翼翼抱着那一沓文件,在写字楼门口的拐角处缓缓蹲了下去,小脸埋进臂弯里,整个人一抖一抖的。
那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