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琢还是放江愈走了。

  因为小卖部的老板娘走出来叫了陆琢一声,问他:“你怎么回事,长大了还欺负小朋友?”

  江愈人小小的,今天穿着T恤和牛仔裤,还背着个运动水壶,的确非常的“小朋友”。

  而他比江愈高出来一个头,今天还穿了一条破洞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欺负人的恶霸。

  陆琢回过神来,松开江愈的手,说:“图书馆什么时候搬到城东来了?”

  江愈胡扯的谎话,慌里慌张地圆谎:“我,我走错了。”

  陆琢卸了力气,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神情复杂地看了江愈两眼,说:“乘3号线换6号线,别坐反了。”

  江愈胡乱点头,然后在陆琢说完话的瞬间立即飞快地跑了。

  人跑了,那怯生生的神情和指尖细腻的触感却留下了。

  陆琢虚空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然后问老板娘买了包烟,点了一根抽上,问了问生意怎么样,末了说:“我小时候也不欺负小朋友的好吧?”

  老板娘说:“是,也就是抢一抢人家的汽水。”

  陆琢头疼:“我解释过了,那次那个男生是抢了人家小姑娘的钱买汽水,我抢回去。”

  他小时候劣迹斑斑,打架,喝酒,逃课,但是从来不欺负小孩儿,就那么一回,偏偏被老板娘撞见了,后来他进了这家公司做到高管,每次回来这里却仍旧都要被老板娘调侃一番。

  老板娘请他吃了刚刚江愈看了半天又没敢吃的棒冰,说:“你别老这么凶巴巴的,你都二十五了吧?到现在也没个对象,估计姑娘都是被你吓跑了。”

  陆琢烦这个,摆了摆手说:“工作忙,没时间。”

  其实他是觉得谈恋爱没意思。

  以前混街头的时候,酒吧里就会遇上示好的姑娘,后来他撞大运地进了这家公司,几年时间爬到副总位置上,主动追求的人更是不少,但是陆琢就是提不起兴致来。

  不仅仅是心理上,生理上对某些事情的需求也寡淡的很,有的时候看小电影都硬不起来,他自己都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性冷淡。

  江愈给陆琢吓怕了,一上班就开始赶工。

  但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加油就可以搞定的事情,团队内的其他同事仍旧按部就班地干活,进度并没能如江愈所愿的加快起来。

  偏偏陆琢好像对这个项目很上心似的,不仅每周都要对接进度,竟然还要亲自来。

  江愈看见陆琢就下意识想跑,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怂”。

  陆琢来了,江愈拿着手机就溜进洗手间藏了起来。

  然而他才当了十分钟的鸵鸟,手机微信就进来一条主管的消息:去哪了?赶紧来A809会议室,甲方来看进度,你的设计有点问题。

  A809会议室,陆琢坐在会议桌左侧的位置。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亚麻色的衬衣,袖子挽起来一点,露出来一块低调的腕表,正拿着签字笔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会议桌,周身的气场并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吓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平和。

  江愈声音一向软软的,敲门进去之后小声说:“我以为可以不参会。”

  陆琢一直就在盯着这个小不点,看见江愈进门之后只看了他一移开目光去和主管低声说话,于是出声说:“小江过来了?”

  江愈细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衬衣下摆,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

  他乖乖巧巧地立在那里,神情有点无措。

  然后他听见陆琢指着他设计里的一个细节问:“我记得我们提出的要求不是这样的?”

  江愈不解地看着陆琢:“陆先……陆总,这不是你后来提出的要求吗?”

  陆琢问:“我?什么时候?”

  江愈听着他的语气就觉得做错的是自己,很小心地口气说:“周五的时候,您让我临时加班,提的要求。”

  这话一说会议室里的人的神情就都古怪了起来。

  甲方可以提要求,可是也不该是和江愈对接,而且陆琢也没有权利要求江愈加班。

  陆琢浅笑,问:“有书面记录么?有会议纪要么?项目负责人清楚么?”

  江愈呆住了。

  他才工作了不到两个月,哪里清楚这么多弯弯绕,陆琢提要求,他就按照要求做了,根本没想起来需要汇报给主管这件事情。

  他抿住唇,垂着脑袋,又瘦又小的一个,显得整个人都很可怜,没底气地小声说:“没有……不清楚。”

  主管本来还算是维护江愈,到这个时候也急了,瞪了江愈一眼说:“你这是搞什么乌龙?愣在这做什么,赶紧去改!”

  江愈小声地“嗯”了一声,一张小脸慢慢地涨红了。

  他没有被当这么多人骂的经历,难堪又委屈,连给自己分辩两句都忘了,惨兮兮地说:“我现在就去。”

  他垂着头,陆琢看不清楚江愈的神情,却无端想起来周末的时候遇上江愈,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的怯怯。

  他其实是想要让江愈在这家公司待不下去的。

  这事儿只要陆琢想,他完全办得到。

  周末的时候遇见,江愈的样子是完全不记得往事了,这事儿陆琢反反复复琢磨了好久,要被气死了。

  他就像是个被抛弃了的怨妇,咬牙切齿要报复抛弃他的“渣男”。

  可是现在,只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陆琢就生出来了负罪感。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好像也没必要把他弄得这么难堪?

  在江愈的手扶上会议室门把手的时候,陆琢忽然说:“改什么?我也没说这个方案不好,叫小江过来问问而已。”

  江愈不知道陆琢这是什么意思,有点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了陆琢一眼,正对上陆琢似笑非笑望过来的一双眼。

  从逼他喝酒,到逮他加班,再到把他锁在办公室外面,最后是现在刻意为难,江愈再迟钝,现在也知道陆琢就是在故意整他了。

  可是从陆琢看过来的眼神里,江愈又觉察不到恶意。

  毕竟酒最后被陆琢抢掉了,加班自己睡过去了,被锁在外面陆琢回来找他了,现在也给他解了围。

  江愈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陆琢这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工位上,默默给这个难伺候的甲方贴了一串标签:喜怒无常,言而无信,难以理解,能躲就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