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已婚【完结】>第44章

  江燕很聪明,也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她很清楚自己死后,至少在贺凌没有长大前贺明楼不会考虑再婚,他会将照顾贺凌视为自己的责任,定不会假手于人,他会仔细耐心地照顾贺凌,这点她还是能放心的。

  但放心并不代表能放得下,她病得枯瘦如柴不成人形时只能将未了心事托付给母亲,只希望在不算特别遥远的未来,自己这点积蓄能帮得上她孩子的忙。

  周琴保管这笔钱已经有许多年了,她不仅一分没拿,这些年自己还陆陆续续地往里添了一点。

  如今这张卡里一共12万7承载着妈妈和姥姥全部的爱,是深思熟虑后她们一起留给贺凌的底气。

  贺凌垂眼看了会儿手里的银行卡,反手把卡塞回周琴手里,“姥姥,还是放你这里,我用不上这么多钱。”

  周琴不肯,使使劲又把银行卡塞回他手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钱你好好收着,别说用不上,现在这年头做什么不用花钱?等开学你就要到首都上学了,大城市样样精样样贵,但是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不要不舍得花,只要你吃好穿好过得好,姥姥才放心。”

  见贺凌低头不说话,周琴又再劝,“这件事是你妈妈托付给我的,姥姥无论如何也要给她办妥,否则我没有脸去见她,听话,好好收着。”

  贺凌只能点头收下。

  周琴脸上这才露出笑来,手掌轻抚贺凌的发顶,“姥姥今晚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鸡丝凉面,以前天热的时候你妈妈和姥爷也特别爱吃。”

  炎天暑月,火伞高张。

  每天不是38度就是40度的气温热得人坐着不动也能出汗,地球好像成了个蒸笼。

  然而即使是这种天气也拦不住待在家里一天就感觉自己要长毛的薛子豪之流,江越被他们烦透了,躲家里也清净不了,无奈地出了门。

  薛子豪他们夏天出来玩最爱去大商场,因为空调冷气充足,而且不管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能在商场里买到,所以他们吃喝玩乐首选就是集一体的大型商场。

  江越推门走进一家披萨店,一眼就看到了用力朝他招手的薛子豪。

  他们人多大桌都不够坐,还得再拉张桌来,十几个人里有男有女,也不全是他们一班的,正在玩真心话卡牌。

  江越一来他们就开始起哄,让他抽一张。

  江越不在意地笑了笑,随手抽了一张再坐下,接过他们帮他点的冰可乐。

  薛子豪拿起他刚才抽的卡读上面的字,“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越一顿,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看,卡片上还真是这样的问题。

  在座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江越,就见他确认完卡片后耸了一下肩头,说:“有。”

  薛子豪满眼震惊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人掰向自己,“我靠!谁啊?我认不认识?”

  “这是另外的问题。”

  薛子豪顿时急得抓耳挠腮,招呼大家继续,“今天一定要把他的嘴撬开!”

  江越笑而不语。

  他们桌上玩的游戏是数7,真心话卡牌只是惩罚道具。

  江越很少跟他们玩这种游戏,所以他们并不知道江越擅不擅长。

  但玩过几轮后江越依旧很稳,薛子豪马上起身出去买一副扑克牌,要跟江越换种玩法。

  从斗地主、二十一点玩到炸金花,谁都赢不了江越,就算他没玩过但只要跟他说一遍规则他就能杀得桌上人仰马翻。

  薛子豪输得灰头土脸,有气无力地说:“你就不能让让我?”

  江越笑着摇头,“不能。”

  玩不过江越大家都觉得没意思,披萨吃完就接着续摊,打算去音乐餐吧坐坐,喝点低度鸡尾酒。

  江越走在人群最后,薛子豪还是不死心,手臂圈上他的肩头,压低声音说:“你偷偷告诉我,我肯定不往外说。”

  “这人你认识。”江越道。

  “谁啊?”

  “我不介意让人知道,但是他有可能会介意,我没问过他,所以不敢说。”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但薛子豪没那么细腻的心思听出门道,江越这么说了他也完全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续摊的音乐餐吧就在商场里,出了披萨店走点路过个转角就能看见,门店装修很显眼,艺术字体的招牌是柔性霓虹灯。

  江越和薛子豪走得慢,等前面的人陆陆续续走进店里,江越猛然间刹住脚。

  薛子豪让他带得也跟着一停,奇怪问:“咋啦?”

  江越眼神疑惑不解中还有点震惊,他胳膊肘碰了一下薛子豪,“你先进去,我看到个熟人,去打声招呼。”

  薛子豪也没在意,哦了一声就先进去了。

  江越眉头紧锁地往前走,眼看着一个长发飘飘,四肢纤长,穿连衣裙的女人慢慢走进了一家咖啡店。

  尽管只见过一次,但江越还是瞬间认出了这人是方一倩,而他之所以会那么震惊是因为她走路的时候材质柔软的连衣裙紧贴着她的身体,尤其是她的小腹。

  她已经显怀了。

  江越满脑子都是惊疑,他无从知晓方一倩现在在跟谁交往,是否已经跟贺明楼彻底断绝往来,他最想知道的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不是贺明楼的?

  他目光紧紧追随方一倩的身影,看着她在原木色的桌椅里缓慢又小心地穿行,直到她停在一张小圆桌前。

  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身材挺拔,西装革履,好像是专门等她的。

  江越浑身僵硬地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人倒进一整桶的碎冰,空白的大脑只剩最后一个疑问。

  贺凌怎么办?

  江越在外并不能看见店里的细节,比如贺明楼的震惊并不比他少。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明显已经怀孕超过16周的方一倩,想的却是那天晚上他因为一杯香槟和一个吻昏了头。

  事到如今他的懊悔已经毫无意义,连震惊都显得虚假,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怔怔望着方一倩,由着她笑靥如花,双目噙泪地握住自己的手,再贴上她已经显怀的小腹。

  “明楼,这是我们的孩子。”

  贺明楼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害怕还是该觉得高兴,因为这两种矛盾的情绪此刻正在他身体里激烈地拉锯,分不出优劣。

  他很想问问方一倩,你不是说你吃药了吗?

  也想问她,这就是你想要的?

  但话到嘴边他问不出口,因为这肚子里生命他也有责任,他无法对方一倩问出如此残忍的问题,因为这是他的孩子,她是孩子的母亲。

  贺明楼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心还贴着方一倩的小腹,可他没有收回手,他完全无法控制逐渐朝顶点升腾的激动和喜悦,一如当年他得知江燕怀孕。

  他又要当爸爸了,这是他的孩子,他的亲骨肉……莫名的恐惧与激荡的喜悦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

  贺明楼脑海里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幕,他从护士手里接过小小又皱巴巴的婴儿,他还能回忆起那一刻的喜极而泣。

  他骗谁也骗不了自己。

  方一倩怀孕他是高兴的,他想要这个孩子。

  “我只怕小凌接受不了。”

  方一倩亲昵地挨着贺明楼,手臂环在他的肩上,“小凌已经长大了,你不要把他想得那么不懂事。”

  “你不了解他……”贺明楼还在抚摸她的小腹,目光根本不舍得挪开,他轻声问:“会不会是个女孩?”

  方一倩低头浅笑,“我希望是个男孩,像你的男孩。”

  贺凌回到衡水是一周后,比原计划多待了两天。

  他回来的那天贺明楼和江越去机场接他。

  贺凌一走出来手里的行李箱就被江越拉走,贺明楼则紧紧抱住他,还往他头发上亲了一口,“小凌,爸爸很想你。”

  贺凌嫌热,受不了地拧眉挣扎,“热!”

  “好好,爸爸不抱了,你在姥姥家开不开心?有没有想爸爸?”

  贺凌只是淡声说:“姥姥给你买了很多枸杞还有胎菊,让你泡水喝,还有红枣地瓜干那些,都在行李箱。”

  说着他又看向身旁沉默的江越,“我给你买了两包肉脯干,一会儿去我家拿。”

  江越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贺凌眼神忽然淡而锐利地落在他脸上,“你怎么了?”

  江越被他问得一慌,眼神都有些躲闪,“我没怎么。”

  “那你心虚什么?”贺凌眼神安静地望着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江越微微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我哪敢……”

  贺凌有些纳闷了,他当然知道江越不敢,但他也能看出他在欲盖弥彰。

  江越他还是了解的,借他两个胆子他都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那他心虚的原因……

  贺凌缓缓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贺明楼,杏眼里多了几分审视,心道那看来跟你有关了。

  八成是被江越撞见了什么,江越不敢跟他说。

  从机场回到家里,贺凌在客厅打开行李箱,把姥姥让他带回来的枸杞红枣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交给贺明楼,又提出一个红色塑料袋给江越,袋子里装着两包肉脯干,还有一罐小咸菜。

  贺凌淡着脸把行李箱拉起来,推给江越,“你帮我放回房间里。”

  江越迟疑地看了厨房一眼,点点头带着行李箱走进他的卧室,把门带上没再出来。

  贺凌走到照片柜前站定,看了会儿里面的相片,贺明楼放好东西从厨房端出了两碗绿豆汤放在茶几上。

  他见只有贺凌一人奇怪地问:“小越去哪了?”

  贺凌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没碰那碗绿豆汤,眼神平静地看着贺明楼,“你要么现在说,要么以后你说了我也不想听。”

  贺明楼完全没想到他好端端地会忽然发难,这几个月贺凌很乖,乖得他忽然间又用这种准备要吵架的语气说话让贺明楼觉得很不习惯。

  他沉默片刻后叹气,“小凌,不要用这种语气跟爸爸说话。”

  贺凌无所谓地换了种语气,“爸爸,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是什么我早晚会知道的,但你坦诚地告诉我和被我发现是两回事,因为第二种我可能再也不会原谅你。”

  贺明楼听得心里发堵,那曾被战胜的莫名恐惧已经卷土重来。

  确实就像贺凌所说,他早晚会知道的,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方一倩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没有姓名的野种,那是他贺明楼的孩子,和他血脉相连,也和贺凌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这一层是谁也不能更改的。无论贺凌承不承认,接不接受,那个孩子将来都会是他的弟弟或妹妹。

  贺明楼低着头沉思良久,想到再过不久贺凌就要去首都了,如果不在他离开前说,那到时候再想说只怕找不到什么机会。

  想到这,贺明楼绕过茶几坐到贺凌身旁。

  “小凌,爸爸的确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只是我原本打算找个更好的场合。”

  贺凌冷漠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贺明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出,“一倩怀孕了,我已经决定要这个孩子。”

  贺凌对他这句话的反应是眨了一下眼睛。

  贺明楼有些紧张地看了眼他的表情,连忙解释:“你不用担心她们会搬过来,这里是你的家,她们有别的地方住,你不会看见她们的。”

  他说完贺凌沉默了许久,好像身躯被灵魂和理智留在了原地。

  忽然他笑着转开脸,杏眼都笑弯了,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一三五六你就住她们那里,二四七再来看看我,等你的孩子出生了二四七你也不用过来了,好好伺候孩子喂奶换尿布。”

  说完他忽然顿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不对,到时候我已经在首都了,本来我也没有二四七。”

  贺明楼被他吓住了,“小凌,你听爸爸说……”

  贺凌平时明亮有神的杏眼此刻静得空洞,黯淡无光,他平静地问贺明楼,“你有没有闻到很臭的味道?”

  贺明楼看着他,强忍住隐隐发颤的身体,小心翼翼地说:“爸爸没闻到。”

  “我闻到了。”

  贺凌轻声说完,缓缓转过脸环视这间房子,他从小住到大的家,那股好像只有他能闻见的腥臭就从这座房子的墙壁渗出来。

  如果非要找个比喻,那大概和腐烂的鲜血还有肉块很像,带着能击穿人神智的恶心。

  贺凌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偏移了,他鼻翼翕动,仔细地嗅了嗅,好像想知道这股臭味的源头在哪里。

  然而嗅这个动作也让一大团肉眼不可见的腥臭蛮横地撞进他的鼻腔,一瞬间他的胃袋好像被人生生从嘴里掏出来,变成面食师父手中的面团,揉圆搓扁,再重重往桌案上一甩——啪!

  “呕——”

  倏然剧烈痉挛的胃袋让他再也坐不稳,他猛地从沙发跪到地上,脸上的眼镜飞了出去。

  液体状的呕吐物争先恐后地从他嘴巴和鼻孔喷涌而出,两行清泪成直线砸落在地板,混进呕吐物里。

  贺明楼被眼前忽然发生的一幕吓得面无血色,他惊慌失措地扑上去抱紧跪在地上,弓着背吐得好像快窒息的人。

  “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