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当学生们拎着大包小包从学校宽阔的校门中走出去,肚肚闲得站在校门口给他们送行。

  气温悄默声地降了下来,今天的冬天比去年冷上一点,说话间能哈出一团白气。

  放假前周哲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去接他,周绪起拒绝了,没什么行李需要搬,他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

  谢致予也很省心,从初中住宿开始,放寒暑假搬宿舍都是自己收好,打一辆车自己回家,莫晚从来没接过他。

  周绪起拖着两个行李箱,黑色的薄夹克里套校服外套,外套里套毛衣,毛衣里又穿了件长袖,衣服件数很多,仗着身高腿长、骨架撑得起来,穿在身上却不臃肿。

  谢致予行李箱上搭了个旅行袋,和他一起等顺风车。

  彭经延家的车停在不远处,气喘吁吁的放完行李,转过头一眼,瞧见俩男模跟电线杆子似的杵路边,校门口家长学生来来往往,不乏朝这两根电线杆子瞟过去眼神的。

  “欸你们,杵那儿当模特呢。”彭经延朝电线杆子招了招手。

  周绪起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戴着戒指,细边波浪线谢致予送的那只,鼓起的骨节衬得戒指银色的线条更显锋利。

  “是啊,给一中当门面呢。”

  彭经延草了一声,笑着骂了句傻逼,“要不要脸啊绪狗。”

  “我这好好的一张脸你看不到么。”门面指着自己的脸,头发被冬风吹得乱七八糟。

  另一个门面揣着兜没讲话。

  考完期末放学回家的这天,一中绝大部分学生肯定是高兴的,即使少部分考试考砸了心里没底也吝啬在这一段时间高高兴兴的搬行李回家,然后在私家车上面对父母的盘问拉下脸。

  不说别的,周绪起这狗东西绝逼开心,瞧他那浑身放电的样子,轻佻的笑意都快从桃花眼里飞出来了,旁边那妹子频频转头看他。彭经延朝他tui一口,“别勾我啊,说不定哪天真被你勾着了。”

  周绪起两只手放进兜里,哈了口白气,“我稀罕勾你?我只勾我宝贝好不好。”

  说着,撞了下身旁的人。

  谢致予看了他一眼。

  “你俩一起啊?”彭经延推了推漫上雾气的眼镜。

  谢致予点点头。

  “你们家在一个方向?”他困惑的问了句,又说,“要不要坐我家的车,捎你们一程。”

  周绪起双手揣兜,脸向着地面,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平直的往下倒了倒,侧过脸来:“不用了,我们叫了车。”

  “真不用?”彭经延说,“那我走了?”

  “真不用,”周绪起挥了挥手,“你快回去吧,大冷天的。”

  彭经延耸耸肩,“行,先走了啊,下次见。”

  周绪起站直的身体又往下倒,视野倒转,见彭经延家里人催他了说:“快走吧你,磨磨唧唧的。”

  一中建校地址偏僻,打车不好打,等了十分钟,掏出手机一看还有两分钟。

  校门口停了一马路的车,周绪起和谢致予拉着行李往外走了一点,找到个稍微空旷的地方。

  穿着各异的家长和穿着厚重棉服的学生搬着行李走很长一段路,来到停车地点。

  等车的时间,周绪起顶着迎面劈来的寒风,视线漫无目的的游荡,一不小心和来往人群中某个人对上视线,是四班的王衡。

  空气停滞了两秒,两人互yue一声,表情嫌恶,默契的移开视线。

  露在外头的后脖子一凉,周绪起缩了缩脖子。谢致予放下手,示意他看前面:“车来了,走吧。”

  “怎么这么冷?”周绪起伸手握了握他凉兮兮的手。

  “不冷,是你温度太高了。”谢致予说。

  脖子上全是脉搏,动脉的血滚烫,手总会比脖子温度低些。

  周绪起感受了下,确保他的手和自己的手没差才松开。

  顺风车一路开到月庐门口,两个男孩子哼哧哼哧把行李往上搬。

  电梯门开了,刷了指纹进门,室内和室外的温差一下突显出来了。

  周绪起脱掉夹克的手被人摁住,扒拉着他的衣服给他穿了回去,“别脱,冷,容易感冒。”

  “热。”

  “刚搬完行李才热,等会儿就冷了。”谢致予把两人的箱子拖进房间放好,边走边说。

  周绪起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放下手,嘟囔了句行吧,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他掏出来一看,“喂爸。”

  对面传来周哲和其他人交待工作的声音,过了二十来秒,“欸儿子,你们行李搬好了吗?要不要爸爸帮忙——”顿了秒,改口,“让你王叔叔去接你。”

  周绪起想到王叔一口一个小少爷就头疼,哪可能让他来:“早搬完了。”

  “在月庐吗?什么时候回家来?”

  他想了想,“过几天拿完成绩单回去。”

  一中老师改卷要两天,两天后回校拿成绩单还有学生手册,再过几天就新年了。

  周哲含含糊糊的说了声好,又说,“先不说了啊,我这边.....”

  周绪起没说什么,“爸你忙吧。”

  挂了电话,转身看见厨房里站着的人,谢致予打开冰箱,黄色的光线射出来,笼住他高挺的鼻梁。

  肩膀处突然咯上块硬硬的骨头,周绪起从背后挨了过来,挨着他的脑袋一块儿往冰箱里看,“宝贝,大冷天的别做菜了,点外卖呗。”

  谢致予听到声儿侧过头,恰巧看到周绪起敞开的衣领,衣领下盖着个红印,被人咬出来的那种。

  喉结滑了滑,收回视线推开挨着的人,“外卖不干净还难吃。”

  周绪起倒退了两步,背靠上推拉门,原地乐了起来,“小孤僻,你怎么这么贤惠。”

  谢致予面不改色:“有你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不贤惠不行。”

  周绪起嘿一声,勾上他的脖子,“睁眼说瞎话,我生活不能自理?”

  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周池拉扯大,他不可能生活不能理,顶多不怎么会做菜而已。

  谢致予懒得理他,拍拍他的手臂,“一边待着去。”

  周绪起不为所动,揽着他不动。

  谢致予嫌他碍手碍脚,“放手。”

  “不放。”

  “放不放?”

  周绪起沉默几秒,抽泣了一声。

  “?”谢致予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是一声抽泣,他迟缓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你?”

  周绪起一只手揽着他,脑袋埋在他肩上不动。

  谢致予皱起眉,推了推这颗黑漆漆的脑袋,迟疑的:“怎么了?”

  “没考好?”“周叔叔刚刚骂你了?”

  怀里的人看不见脸,单手揽着他的肩膀,呜呜咽咽的唾骂他方才的罪行:“果然,男人都一个样儿,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谢致予头上冒出几条黑线,心底涌起久违的熟悉感:又来了,这该死的奇特脑回路又回来了。

  “我哪儿没珍惜,别装了。”他毫无波澜的说。

  伪装被识破,周绪起声音一顿,抬起压根没有悲伤情绪的脸,惊奇道:“哟,没信啊。”

  谢致予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

  “我进化了,谢谢。”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好骗的他了。

  周绪起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了一瞬,突然笑了,“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你哈哈哈.....”他笑得有点断气,“进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致予莫名其妙,看着这个拽着他的衣服下摆,笑得不行的人,想不通笑点在哪儿。

  “草,你怎么这会说.....”周绪起抹了把脸平复心情,没一会儿,又突然笑起来了,“进化哈哈哈哈哈哈.....”

  他憋了又憋:“予哥,你奥特曼转世吗哈哈......进化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奥特曼”三个字,谢致予终于没忍住笑了:“神经病...”

  笑声从敞开的厨房门飘进客厅。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饮水机沉默了,电视机也沉默了。

  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挤在狭窄的厨房里咯咯咯笑了半天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周绪起抱住身前的人,舒缓着笑僵了的脸说:“我看到你就开心。”

  谢致予却骂了他声傻逼,紧接着看到他懵逼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周绪起懵了半晌,也跟着他一起笑,边笑边揉他的脑袋:“狗儿子,你还挺会破坏气氛。”

  “说谁狗儿子?”谢致予DNA动了。

  “你。”周绪起说。

  “你才狗儿子。”

  “反弹。”

  “反弹无效。”

  “反弹无效无效。”

  “.......”

  “傻逼。”

  “草。”

  “哈哈哈哈哈哈......”

  笃笃笃——

  闹了半晌,终于进入正题,节奏整齐的切菜声响起,周绪起洗完菜后一直贴在谢致予背后,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走。

  适应了一段时间,谢致予绷着的脊背放松下来,垂眼专注切菜:“跟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周绪起偏过脸,自然的亲了下他的脖子,随后视线落回菜板,看某个人有强迫症似的把莲藕片厚度切得一模一样。

  呼吸拂过脖子上的绒毛,谢致予刀歪了,紧了紧手指,继续。

  藕片切好后,周绪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端着腌制好的生肉碟,拿起筷子准备将肉馅往里酿。

  灶上煲着锅汤,谢致予指尖冻得发红,周绪起随口说:“以后让你戴手套做饭。”

  “神经病。”边骂边看了眼他的手。

  周绪起的手也冷,毕竟洗菜碰了冷水,三根手指捏着筷子不紧不慢地往莲藕里酿肉馅,银色的戒面上粘着点水迹,突起的指节发红,指节周边零零碎碎的斑驳痕迹不明显。

  肤色深了,棕色的疤痕貌似隐身了。要是回暖变白,那些痕迹又会变得很突兀。

  谢致予皱起眉。

  周绪起注意到他的视线,甩了甩筷子,“看什么?一起酿?”

  谢致予无厘头的抛出句:“以后让你用热水洗菜。”

  “离谱,”周绪起拿筷子的动作一停,乐了:“你怎么不说帮我洗菜?”

  谢致予低头拍蒜,菜板砰砰震了两下,他嗯了一声。

  周绪起看着他下颚线流畅的侧脸,怀疑他听错了,迟缓地眨了眨眼。

  内心啊了一声。

  .......

  两人在公寓窝了两天,第三天一早,赶在九点之前到了学校。

  裹着一阵凉飕飕的寒风进了一班,转身将教室门关上了。

  许孟每回看到他绪哥特别有型的打扮就觉得冷,周绪起拉开椅子,“你才冷。”

  他穿得挺多的,就是人高比例好才瞧起来不臃肿。

  放眼整个市的男高中生,没有哪个能像他一样把校服穿得有模有样的,许孟服了。

  他拱拱手。

  周绪起没看他,眼神盯着身旁的人,凑过去和他说了句话。

  许孟:“......”

  是了,他忘了,谢致予也能把校服穿得有模有样。

  这俩人以群分。

  周绪起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讲台上莫添正在讲话,他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儿,心底却思绪发飘。

  想到要和谢致予回别墅过年,心里莫名有点不自在。

  眼神瞥过去,发现身旁人也在发呆,指尖敲了敲桌面,食指中指做小人的脚一步步走到谢致予桌面去。

  谢致予没反应,小人落了下来,手背碰了碰他的。

  这回终于回神了,一把扣住乱动的手。

  周绪起就这么让他握着没动,目光放到进来的英语老师身上。

  谢致予睫毛颤了颤,握了会儿,指腹无意识的顺着戒指摸了一圈,似有若无的咯人感让他想起些混乱的画面。

  指骨处蹿上的痒意显然也让周绪起想起来什么,他低咳了声,摊开手心,示意谢致予别乱摸。

  英语老师喜滋滋的开口:“咱班这次考试全年级第一,单科第一是谁我就不说了。”

  一班很给面子的欢呼起来,听到后半句长长的“哦~”了一声。

  “老师!单科第一是我们班的吗?”

  “嗯。”

  一班人又会意的“噢噢噢”。

  周绪起听笑了,桌面上摊开的成绩条,英语那一栏写着:145。

  “又看我?”他笑着说,一副天王老子我最吊的语气。

  许孟带头“吁”,“绪狗你可以要点脸。”

  周绪起:“我这张脸还不够帅?”

  许孟:“.......”

  彭经延听不下去了,有老师在,只能咽下国骂,换了个委婉的词:“不要脸。”

  周绪起:“哦。”

  许孟蹬了他桌子一脚。

  哧——

  铁桌架移动,发出短促的哧声。

  全班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

  莫添及其他任课老师习惯了这两人时不时的耍贫,只是跟着笑笑,过后出来主持秩序:“行了行了。”

  谢致予在一片笑声中看了眼身旁姿态松散,靠着椅背笑的人。

  冬日的阳光穿透室内,多年后回忆起来,不知道是生活单调还是阳光寡淡,高中校园、教室、宿舍、操场、跑道,每个场景都给人种苍白的错觉。

  或许,校园背景单调苍白,少年的青春不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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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大家~

  写到成绩单的时候我还在想应该还有一本东西是要一起发下来的,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是学生手册(这个词都有点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