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泠风没接腔。

  她凝视着卫云疏,总觉得那双眼睛生在一张平凡的脸上有些不合时宜。

  卫云疏的心绪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坦然自若地任由洛泠风打量。她当初认识的洛泠风不会这般放肆没规矩,果然是“一叶障目”,使得她没能看清楚前路。

  “倒也是幸运。”洛泠风冷哂了一句,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虽然瞧不出此人身上的异状,但是能够勾动她的情绪,或许在未来会与她再度交叉。她并不愿意放过什么,如果是不周之巅的弟子,倒是不好施为,可如今只是一介散修,那就好说了。因而思量片刻后,她轻轻一笑道,“我见你根骨不凡,有意收你入门墙,你觉得如何?”

  浮黎仙域没有道果境的修士,修到了洞天就是巅峰般的存在,举手投足间能动摇动山海。若是得一位洞天真人护持,就算在外行走与人有了冲突,旁人也会思量一二,毕竟谁也不想赔上自家性命。像这样的好事情,没有人会拒绝。洛泠风也这样以为的,说完后她自矜一笑,等待着卫云疏的答案。

  卫云疏眉头皱成了一团,她实在是看不明白洛泠风的想法。难不成遇见了有兴趣的人,都要收入麾下吗?至于“根骨”这样的托词,她压根不会相信。毕竟如今的她只是一道元魄,有诸多法器护持,就连洞天真人也看不穿。她神色凛然了几分,拂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那股宽厚平和荡然无存,反倒多了几分锐气。她抬眸与洛泠风对视,淡声道:“贫道自有师承,岂可再入它门?”

  洛泠风讶异地望着卫云疏,自她执掌云中城以来,根本没有人敢拒绝违逆她。眸中掠过了一抹森寒的光芒,她轻呵了一声道:“小门派如何保你道途?”

  她的话说得没错,修道士要成就自身,法、财、侣、地缺一不可。就拿迈入道途的第一关“蜕凡”来说,要是靠着自己摸索,指不定走多少弯路,可如果有一处洞天福地,又得师长护持、传授真法,那么一切就有很大的不同了。想要褪去肉体凡胎,就得烧“窍穴”,窍穴中孕育真火,以后便是用真火反复锤炼云砂吸收灵气,将之转化为自身可利用的灵力。“烧窍穴”三十六为极数,可从古至今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极为稀少。若是能过三十就有望窥得大道,但要是没有师长和

  上乘的法门,散修是不可能有那样成就的。第一步落下了,未来就很难再弥补了。

  “此是我自家之事。”卫云疏冷冷地应声,在洞天真人跟前这般态度可谓是强硬。她没有再与洛泠风继续沟通的想法了,打了个稽首,又道,“若是真人无事的话,贫道就先离开了。”

  洛泠风忽道:“慢着!”她打量着卫云疏的视线里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以洞天之势逼压金丹,她还做不出如此会让同道取笑的事情。见卫云疏止步,她又道,“道友如何称呼?”以她的身份,只消一问便会有弟子将各种信息呈上,可此时她凝望着卫云疏,只等待着她开口。

  卫云疏道:“薄风流。”说完后,也不管洛泠风的神色,便将袖子一拂,扭头就走了。

  洛泠风看着她的背影,反复地念着“薄风流”这三个字。从这短暂的接触来看,根本瞧不出对方身上肆意风流的姿态,或许是面对着陌生人才会如此拘谨?不过胆子倒是很大,区区金丹修士,竟然敢违背洞天修士之言。

  “师尊。”一道轻轻的声音传入耳中,打断了洛泠风的思绪。

  洛泠风转眸就瞧见了云淡,朝着她微微一颔首。

  原来被挥退后,云淡并没有走远。等见到了卫云疏离开,她立马就回到了这里。行了一礼后,她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问道:“那散修身上是有什么异处吗?难不成跟邪修有关?”

  洛泠风似笑非笑地觑了云淡一眼,漫不经心道:“你为何会如此觉得?”要是卫云疏在此,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臆想而胡乱猜测旁人来历的。纵然与卫云疏有些许相似,可神与骨不类,终究是泥塑偶人般的恶物。

  云淡心中发寒,她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不敢看洛泠风的视线,赶紧找理由道:“要不是有异状,怎么会惊动师尊?”

  “本座单纯对其有兴趣不成吗?”洛泠风笑了笑,故意道。没等云淡应声,她又慢条斯理道,“难道你身上也有异状吗?”

  云淡听了这话,一颗心更是跌入谷底。她心中有鬼,便会觉得洛泠风意有所指,一时间乱了分寸。她恨不得立刻跪地替自己辩解,可细细想着云中君为人处世的作风,又将那股迫切之心按了下来。在这种时候以不动应万变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用如此拘束。”洛泠风瞧着云淡柔声说道,“你是我的记名弟子,日后若是有缘筑基,便可成为真传,你和其他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云淡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真传弟子”的身份,顿时眼热迫切了起来。她所图谋的事情近在眼前,至于那些牺牲,是有必要的。她甚至觉得对方死得好,省得留下活口追踪到自己身上来。她近段时间跟着云门弟子行动,更为深刻地了解到对方追踪的本事。

  洛泠风道:“你先将《一气正源经》拿去修行,争取早日修出第一缕灵气来。至于修持所用的外物,你不用忧心,有本座在,不会缺你什么。过段时间便跟着本座一道去落日坟丘。”

  “落日坟丘?”云淡眼皮子跳了跳,那边邪氛极重,这位好端端的怎么想到了去那儿?为什么不回云中城?

  “洛水宫发出了洛水真帖,本座毕竟是洛水宫出身,怎么能置之不理呢?”洛泠风笑了起来,这一笑犹如百花绽,顿时天地失色。

  云淡听出了洛泠风笑声中的愉悦,可总觉得其中有些怪异,可对方没有继续说的打算了,她也不好再询问。浮黎仙域四大势力关系其实一般,洛水神宫和无尘海走得近,两大宗多有联姻之事。只是自上回无尘海的少主亲往洛水神宫退婚后,就很少听见他们有往来了。

  世人都道洛水宫主攀上了云中城,可实际上在洛水神宫四大势力打得不可开交时,云中城没有半点动作。有人说是因洛水神女不得云中君的喜爱,然而更多的则是称那位虽从洛水神宫嫁出去,可实际上与族中的关系并不好。毕竟洛衡君的好色与暴虐是世人皆知的。在正妻伤重之时与小姨子偷情气死原配,这事儿早已经成了笑话。而洛水神女恰好就是洛衡君原配所出的嫡女。

  那头卫云疏回到了厢房中,将对洛泠风的种种心绪压下,点了一根灵烟,便盘膝坐在了蒲团上修持。既然决定了抛弃一切,那么洛泠风以及云中城的种种就同她无关了。

  过了一夜。

  卫云疏与谢知潮碰面,聊了几句后便决定离开云门的驻地。起先还担心洛泠风会有意阻拦,可直到她们从中走出去,都不曾见到洛泠风的身影,她似是对此漠不关心。或许昨夜只是一时兴起,卫云疏这般想到,心中浮现了一缕莫名的怅惘来。

  “去洛水神宫的话,还是得走水道快些。薄道友,你这呆驴的脚程,怕是不行咯。”谢知潮抬眸看着骑着毛驴的卫云疏调侃道。洛水神宫的弟子大多修持水法,故而宗门所在之地,多是纵横交错的湖泊河流,俨然是陆上的泽国。他们的麾下也有不少的水妖,正是因此才能和无尘海的异类们走到一起去。她们要去落日坟丘,怎么都得先拜会东道主,往洛水走一趟。

  卫云疏笑道:“无妨,那就带着它上龙舟。”

  谢知潮话锋一转,又道:“薄道友,你说葬天关的修士出没,跟落日坟丘那边邪修大肆出世是不是有关系?”道魔之间,一直处于一个此长彼消的状态。在三千年前,罪恶长廊其实暴动过一次,那时候“原初邪魔”苏醒,仙门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们镇压,为此还折损了三个洞天期的大能。这等“原初邪魔”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他们的修为等若洞天修士,无法杀灭,只能够镇压。至于长时间在仙域走动的邪修其实是被邪魔之念侵染的修士,他们更像是原初邪魔手底下的走卒。

  卫云疏慨然叹道:“魔劫起,是天道之常啊。”

  若只是短途,修士可仗自身遁术前往,但像这般跨越一整个洲路的远途,最好还是借助法器。谢知潮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仙市中一家卖船的铺子,准备购入一艘宝船。哪知道一张口,对方就苦着脸摆了摆手,连声道:“没了,没了。”两人仔细一询问才知道,近来不少修士来购宝船,不过更多的是被其他城池的管事调走了。

  那管事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卫云疏二人:“小的斗胆问一句,仙客是否准备前往南洲?”

  卫云疏一颔首,笑微微道:“正是。”

  管事道:“若是二位不着急的话,可等待半月。王家船坞有一艘宝船即将载客前往南洲。”说来也是葬天关地域偏僻,少有那等跨越大洲的往来。阔气的直接买宝船,而那些困窘的修士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或者是离开葬天关,前往他处碰热闹了。

  卫云疏顿时想到了“落日坟丘”之事,她与谢知潮对视了一眼,意见达成了一致。朝着管事递了一壶灵珠,她扬眉笑道:“那就麻烦了。”

  管事立马笑逐颜开,连连保证道:“就包在小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