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我死后,道侣追悔莫及>第一百章

  是夜。

  卫云疏无眠,也不曾打坐修炼,而是反复摆弄着先前被她忽略的了录功册。当初玉台仙城道友将东西给她们的时候,是将她们当成小太岁座下弟子的,故而只提了“学宗”的事情。她观察了好一阵时间,发现录功册的用处不仅仅是那点,并不局限于学宗中用,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这点和浮黎仙域很不一样。

  录功册中的功数来历一共有两种,像进入藏魔窟绞杀邪魔、擒捉玄天机造物等,是由发布任务的宗门直接拨下功数的,再或者就是接受其他修士的委托,但是这样得来的功数远不如前去藏魔窟解决邪魔来得快,故而说起进学宗功数,众人只会指向藏魔窟。至于积攒的功数,用处也很多,比如换取丹药、法器、道册等。

  在浮黎仙域中,修士迈入洞天修至道果境,就会破开关门离去了。但是上清神域则是不一样,道果境即是上仙,而后有玄仙、真仙、至仙,甚至证道天地,得到帝印号称神。到了上仙境界,灵气带来的效益就会很低,想要提升修为,依靠的是一种名为“钧天紫气”的大药。这种钧天紫气在天外乱流中,寻常修士去了九死一生,也唯有修到了真仙境界的修士才可自由前往天外采摄。至于未到这一境界的,只能以功数在各大宗中换取。总之功数积攒越多,自身可获得的好处就越多。

  录功册通行于浮黎仙域,这是很难想象得的一件事情,昔日各宗弟子得来的功数,只能在自家执事堂中兑换,可在上清神域,却是六大天域联通到了一块,就算卫云疏怀有对上清神域的偏见,此刻也不由得赞扬了一声。想要将功数制度铺开,必定是从上往下推动的,六大天域或者说六位神尊,在这点上是一条心。

  先前询问谢知潮、冉秀云她们的消息时,卫云疏已经用过一次功数了。她仔细看自己的录功册,发现上头多了一行小字记载,对应的功数也抹去了,分别流向了两个不同的人。不过对方的名姓,没有任何的记载。这样倒是便利了很多。卫云疏心想着,她觑着自己的功数,眼神闪了闪,又落下了一个问题:“‘鉴心湖’为何唤作‘伏龙湖’?”

  元初跟她讲了相关的旧事,她忽然间对此很有兴趣。但是涉及的很多关键情节都模糊不清,她便想着从其他人那处得到答

  案。哪知问题落下后,根本无人应答。直至小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匿名的人留言。内容与元初讲得相差无几,然而涉及人物时,那字迹变得模糊扭曲了,根本无法映照出来。卫云疏顿时想明白了,那故事里提到的“上真”,层次一定很高,很有可能是天域之主——无相帝尊太岁!卫云疏眼皮子一跳,将录功册收了起来。

  月光自窗隙间斜照落地,如水流淌。

  卫云疏看了一眼天色,尚未到时候,索性抛开了杂念打坐清修。可慢慢的,她的意识似是陷入一片幻梦里,眼前映照出来的是两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貌,但是其中一个被一柄剑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人语气很是桀骜。

  “今日落败,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意。”

  而那得胜的人并没有动手,而是用手指在桀骜剑客的眉心轻轻一点,便有一道金光没入了她的躯壳。“这是十恶榜,从第十位开始,你每解决一位,身上的束缚便会少去一点。若是将榜上的人除尽了,你日后要如何,本座都不会阻拦。”温柔的语调好似春风慢慢地拂来,卫云疏的意识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可意识仿佛被拘禁着,动一动都很难,更别说是去思考。

  “我要是不愿意呢?”剑客显然不愿意屈服,她抬起头看着拘着自己的人,笑容冷峭。

  “那本座便带你回道宫,日日为你讲道,直到你肯低头为止。”

  剑客:“……”她显然不愿意失去自由,这比死在对方手中还可怕。“区区十恶,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之后,剑客持着一柄长剑,踏上了诛杀十恶的道路。有纵横各大天域的大盗、有负尽亲恩断情绝义的无情客、有将活人祭炼成血食的恶妖、有山林横道的凶怪——他们作为“十恶”,自然有着非一般的本事,或者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可剑客的剑从来没有畏惧的时候,凛冽的金色剑光破云而出,而一身染血的剑客最后踏着恶怪的尸身笑得肆意轻狂。她不惧怕这些恶人亲朋好友的截杀,只凭借一柄剑横行天下,让“道缺”两个字牢牢地落在了天下人的心里。

  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开始享受旁人的夸奖和吹吹捧了。

  她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

  在她出发前方最后一处时,亲旧立于道,以茶酒相送,等待

  着她功成归来。

  可在鉴心湖,剑客没有发现十恶榜上的“首恶”,她左右环视,始终没有找寻到一点点踪迹。内心的困惑是在“十恶榜”上露出最后一个名字时解开的,一个“缺”字赫然在列。

  这是她的名字,是天地所赐之名。

  “我少年时桀骜不驯、骄横跋扈,可我手上未曾沾满鲜血,背负的命债也不如他们多,为何为十恶之首?”剑客很是不解,她所杀之人,没有谁手上不沾着鲜血的,她知道自己是个恶棍、是个混账,但其实想不明白,为什么轮得到她来当“恶兽”。

  “你无父无母,得乡里百姓共养,他们从未亏待于你。你的命运悲惨,可始终成长在善意里,但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你手上不曾沾有人血,可又多少人因你而死?你幼时顽劣,彻夜不归,为了找到你,你的养母夜入山林不慎跌落悬崖,而你却嫌她多此一举,说了一句活该;你的姐姐听你想练剑,为酬资财,甘愿嫁给年老凶暴的土财主为妻,你却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火坑,总怪她给的太少……你天生恶种,可天地未曾绝你之路,你为何沦为‘恶首’?你心中无愧吗?”平静的语调中夹杂着一种莫名的叹息。

  剑客跪地,拔剑自刎,佩剑沉湖。

  而那指引着剑客踏上的人无声地聚敛魂魄,为其重塑躯体。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遁去为一。故而天数终有缺在,不得圆满方为圆满。天地要你来坏我道体吗?往事前尘消不尽,我当为你易名。以后你就叫——”

  笃笃轻响。

  卫云疏并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她恍然间从迷离惝恍的梦境里惊回神思,一扭头发现天光大亮。她抬起手抚过了脖颈,仿佛亲身感知了那一线剑芒削落头颅的痛意。慢慢地,她又曲起手指,按压着胀痛不已的眉心。

  “薄师姐。”屋外熟悉的音调传来。

  卫云疏应了一声,她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密布着恐怖的血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彻底地将自己从梦境中拽出。等到神色恢复如常了,她才起身去开门。

  谢知潮、冉秀云、嬴月,甚至连笑得一脸温柔的元初都在。

  “今日录名之后,我们便能出发前方玉京山的无

  相学宗了。”谢知潮笑道,经过了一夜的修整,她的精神气貌已经恢复如常。就连昨夜重伤的冉秀云,看着也神采奕奕,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多亏了元道友曾瑶。”冉秀云从卫云疏的视线中看出了她的狐疑,笑了笑解释了一声,又道,“等到时候,我存到了足数的功数,便会归还元道友。”

  元初莞尔一笑,没有说不用还,而是道:“冉道友不必着急,慢慢来。”

  自认为是师姐的卫云疏朝着元初打了个稽首,认真道:“多谢。”昨夜她帮了自己许多,要是玉京的那种修士过来,还不知结果如何了。

  “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元初一挑眉,温和道,“先去登记吧。”

  玉京的执事堂中,往来的修士比昨日少了一些,可攒动的人头仍旧填充了整个大堂,甚至拍到了外头的广场上,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

  卫云疏轻声说:“其中不少其他天域的修士。”

  元初笑道:“你昨夜应该看了录功册吧?但是有些东西没有摆到明面上。譬如,无相学宗的弟子要查学宗中的道册,所需的功数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其中有便利之处。故而人人都想进入大宗。可大宗哪有那么好进?另外五大天域,那些真传弟子,不是开山门收徒的,而是里头的上真颁下法旨带回来的。只有那些下属的宗门,才会开山等待着怀有向道之心的弟子到来。”

  “无相学宗跟其他不一样,达到了条件就能入内。不过它并非是师徒传承,能够学到几分本领全看自己。现在对无相学宗趋之若鹜的人,其实不是想找一个‘恩师’,毕竟他们中很多人有自己的师承。来学宗,更多的是想翻阅其中的道典。”

  卫云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我有一个问题。”冉秀云见元初将自己知晓的一切说出,对她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见元初微笑着将视线投来,她又道,“藏魔窟中邪魔被杀灭后,又化作了一团幽气回去了。里头的幽气越来越多,会不会有压制不住的那天?难不成真的没有彻底斩灭那团幽气的办法吗?”冉秀云问得坦荡。她在藏魔窟里也遇到了几个同层次的修道人,与他们同行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们也在思索着彻底杀灭邪魔的办法,只不过一切都得在“斩诸我”上进行。这是一个无

  相天域老生常谈的话题,她不怕元初从中瞧出什么。

  果然,元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此是我辈数千年来一直苦苦追索的问题。这次无相学宗开宗,听说里头的典籍有出自帝尊之手,或许能够在书阁中找到解决的办法。不过想要去书阁浏览典籍,也是需要功数的。”

  卫云疏安静地听着,心念微微一动。

  若是真能找寻到彻底剿灭那些邪魔的办法,浮黎仙域的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等待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冉秀云、谢知潮等人办事了,录功册上功数被划走了大半,不过手中也多了道可以前去学宗求学的符诏。她们一行人都没在玉京城中停留,未免夜长梦多,拿了东西就往无相学宗掠去。

  无相学宗立在玉京山上。

  云雾笼罩,人立在山外,看不清学宗的真面目,只依约窥见错落的、鳞次栉比的宫阁,煞是飘渺。往来的人很多,卫云疏、谢知潮她们也顾不得旁人,化作了遁光朝着那团渺然高玄的云雾中一投,眼前景致微微一晃,清光大绽,顿时落到了山中。此刻,立在她们身前的是一座山门,上头题着“无相学宗”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至于其侧,则是摆着一块高大的玄石——上头留着一个“缺”字。

  卫云疏的视线轻轻一瞥,立马就被那个“缺”字吸引了,不由得想起了昨夜迷离的幻梦来,那背剑人的身影模糊,仿佛跨越了千万年的时间从幻景中走了出来,吟诵着清越高邈的道歌,往前一步跨来,便合在了她的躯体中。卫云疏的身躯陡然间一僵,面色煞白无比。

  “薄师姐?”跟在了谢知潮后头的嬴月视线一转,忽地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被她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立马惊呼出声,一脸担忧之色。

  一时间,众人的眸光俱是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

  元初也关切地问:“薄道友?”

  卫云疏抬手抚了抚眉心,半晌后才道:“没事。”她迈着脚步越过了山门,只是在走远后,又忍不住回身瞧,那道梦境里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仿佛雾中花,又出现在了那里。可是再看旁人,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吗?又是为何?就因自己到过鉴心湖听了那段故事?可元初不也去了吗?卫云疏神情不属,抬眸时,恰对上元初嫣然含笑的脸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彷徨和惊惧来,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

  元初温声道:“来学宫中,还得登记一回,要将资料上了名牒,才算正式入学。我——”

  一句话未曾说完,迎面吹来的山风中送来了一道如银铃般清越的声音,竟是先一步入学宗的月萤。她翩然落在了卫云疏的跟前,热情道:“薄道友,元道友,我领你们过去吧。”顿了顿,她视线在谢知潮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抿唇笑道,“这三位小道友都是你的师妹吗?当真是一表非俗啊。”

  冉秀云她们虽然未曾听卫云疏提过此人,可听她这么一讲,还是见了礼。

  有月萤来引路,话说到半截的元初笑了笑,便退到了后头去了。

  无相学宗中楼阁错落,大部分皆笼在了清湛的光芒中,就算近前了,也感觉与法殿隔着遥遥的距离,始终难以跨越。

  “这些法殿都是要用功数进去的。”月萤贴心地做介绍,“无相学宗中宫殿楼观千百座,但是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五处。第一便是我们现在要前往的香名殿,此殿是登记名籍、领取洞府的。再者就是琅嬛金阁、朝闻殿、善功殿三大殿,琅嬛金阁是藏书阁,想要借阅典籍都需要功数;善功殿则是领取任务赚取功数、兑换法器宝药的地方,至于朝闻殿,则是上师讲道的地方,若是有兴趣的都可以过去听讲,不需要功数。”

  “还有最后一处,名曰‘戮台’,是无相学宗中的刑场。若不遵守规章,皆会被送去那处。而一列列清规戒律,最重要的其实就一条:不许在学宗中动武。”

  众人一边听月萤的介绍,一边朝着香名殿走,抵达的时候,并没有卫云疏想象中的拥挤,反而只有寥寥数人。卫云疏有些好奇,可等瞧清楚殿中主事的修士时她便明白过来了。主事者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它的身上灵机起伏,修为着实让人看不透。殿中人多了,它的身上便会走出一道虚影,替它来处理文书名籍。大概是文书处理多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满是不耐。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桌面,拍了几下,催促后头的人。

  卫云疏走在了一行人的最前头,见状将自己的名牒取出。那白猫原本是按规矩办事的,可在看清楚名牒上的字迹时,它忽地咦了一声,紧接着朝着后方疯狂“喵喵”。数息后,一个九尾猫耳

  的白发女人凭空出现,眯着眼紧紧地盯着卫云疏。

  这位才是那群白猫的正身。

  卫云疏的心微微一沉。

  “是玄主座下门徒啊,还修到了洞天?不能亏待了。”香名殿主以灵力为笔,唰唰落了一行字,接着便打着呵欠消失了。卫云疏接过了自己的名牒,垂眸一扫,发现上面的字迹变成了:无相帝使玄主黑太岁座下门徒、无相学宗天缺福地洞主薄风流。

  上头的天缺福地,是无相学宗派给她的洞府。

  香名殿主的正身出现,并没有在殿中引起波澜。那分化出来的白猫仍旧是挎着一张不高兴的脸,以极快地速度进行登记,没多久,卫云疏、谢知潮一行人都被送出去了。

  “薄道友。”月萤一直在外等待,见到了卫云疏现身,立马迎了上去,殷切地问,“不知道友分配到的洞府在何处?叫什么名字?”无相学宗提供的福地是按照修为划分的,同一个境界一般都簇拥到了一起,往来间十分便利,只有几个极其倒霉的,才会被扒拉到外头去。

  卫云疏垂着眼睫,淡声道:“天缺福地。”

  月萤:“……”一时无言,半晌后才小声道,“你不是玄主座下门徒吗?怎么会被流放到孤岛上?”天缺福地恰是远离群岛的一处地界,很是偏僻寂静。若只是如此就罢了,因为有的修道士就喜欢兀自清修,可天缺福地不仅仅是远僻这一问题,它上头灵机并未彻底理顺,地火水风时不时掀起□□,一日之中,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能出去清修。

  卫云疏却觉得这样不错,至于险恶的环境,历来不是问题。

  月萤不理解卫云疏的念头,很是叹惋可惜,她替卫云疏出主意道:“有了足够的功数或者修到了更高的境界,就能来香名殿中换取新的洞府了。薄道友暂时忍耐一阵,或者这段时间别回去了,来我的岛上小住如何?”她很是坦率,可话一说出口,就引得冉秀云、谢知潮她们频频投来视线看。

  元初低着头,唇角的笑容敛了几分,不知道在想什么。

  面对着月萤的殷勤好意,卫云疏出言拒绝了。怕月萤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她忽地转向了元初,问道:“元道友洞府在何处?”

  元初抿唇笑了笑,轻轻道:“太清福地。”同样是群岛外的福地

  ,可它与天缺福地,有着天壤之别。

  “元道友的运气不错。”月萤赞叹道,可心中却想着,不愧是玉京的真传弟子,到了学宗,还是能得到几分旁人不能有的好处的。至于薄道友——难不成是玄主刻意磨练她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可能了。

  元初谦逊地摆了摆手,又道:“薄道友,月道友,若是有闲暇,可以来我洞府小坐。”她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同辈间的客套话,故而卫云疏没有拒绝,而是一颔首,温声回答:“若有闲暇,一定来访。”

  居住的洞府定下,总是要去一趟的。跟月萤、元初打了一声招呼后,卫云疏先和冉秀云、谢知潮将嬴月送了回去,接着又去冉秀云的洞府小坐。

  “薄师姐日后不必过多顾及我们,我们能够照应自己。”冉秀云说道。她们与卫云疏修为境界不同,要应对的事情也不同。一行人之中,以卫云疏成就至高道法的可能性更大,她们也不想成为卫云疏的拖累。

  “薄师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谢知潮也这样说道,见卫云疏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忧色,她摸了摸腰间,仍旧有些不习惯酒葫芦消失的空。指尖蜷缩了起来,她舔了舔唇,又笑说,“我们要有什么事情,一定会知会师姐的。”

  卫云疏想了想,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当的,在学宗中禁止修士私底下争斗,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应了一声,可想到了蒙晦的前路,心中始终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殷切的嘱咐涌到了唇边。

  冉秀云、谢知潮二人自是连连答应。到了最后,谢知潮没忍住说了句:“薄师姐,上清神域人人皆行‘斩诸我’,一旦进境,不知会变成何等性情。与她们不可深交,尤其是——”想到了往事,最后几个字到底没有说出口,谢知潮只是一声大叹。

  天意弄人。

  谁也不知道忘记了是好还是坏。!


第一百零一章

  卫云疏领会了谢知潮的好意,也没有追问后半截未曾说出口的话,只温和地道了一声“好”。

  谢知潮与冉秀云都是元婴境界,修为相仿、洞府相邻,也能互相有个照应。至于嬴月那处,她们想来也不会忘记的。闲话一番后,卫云疏便告辞离去了。她纵身一跃,感应到了天缺福地的所在处,顿时化作一道灿灿的剑光,劈开崇云叠嶂落向了彼方。

  时近黄昏,夕照云霞,天阙望之如滚火。群岛在半空中影影绰绰,仿佛盘上的棋子,而天缺福地则果真是月萤形容的偏僻地,落在了人迹罕至的边沿处。是故意折磨她,还是真的运气太坏,卫云疏都不甚在意。她到了天缺福地前,将禁制牌符一启,便落了下去。

  岛上风火□□未曾理顺,瞧着一片混沌,灵机翻涌激窜,极为酷烈,并不能直接采伐吸摄,而是要纳入窍穴中细细地锤炼。卫云疏看着一片恶地,一拂袖荡开了滚滚的浪潮,目光落在浮岛中心的洞府处。那边倒是搭建着阵法,进入其中便不必在意岛上的酷烈。只是卫云疏想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入洞府中,而是在一座火焰翻滚仿佛与天相接的地方坐了下来,耐着性子打磨灵机。

  一晃眼便过去了三个月,在这期间,卫云疏哪里都没有去,只在天缺福地中调理灵机。这样做对她自身的好处是无穷尽的,在灵力的掌控上,越发显得炉火纯青,收发自如。当她意识到了功行渐长,但还需要杀伐相佐时,她才从福地中走了出来,化作了一道遁光前往善功殿。

  在无相天域中,对付藏魔窟中诞生的邪魔换取功数,是最常见的事情。卫云疏的本意也是如此,不过等到了善功殿时,她的视线落在了光屏上另一行字上。将灵力往其中一投,浮动的模糊字迹立马就变得清晰了,写的是擒抓玄天机逃逸到无相天域的造物知灵。那群造物知灵现在被逼到了一座玉垒仙城东南五百里处的名为“横绝山”的地方躲藏了起来,由于不能直接斩杀,玉垒仙城处的宗门也颇为无奈,只能向外发布帖子,等个有本事的修士帮忙料理。

  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在另外五大天域人人喊打,在无相天域打开后,他们定然会逃逸到这一处来。

  卫云疏微微蹙着眉头,盯着那行字看,隐约觉得“横绝山”这三个字

  很眼熟,再度将灵力投入其中,立马得到了新的反馈。这“横绝山”是一处绝地,在万载前是一位为非作歹的上真的洞府。他造孽一方,自然怕神域中的修道士来围剿他,故而用自己搜罗来的天材地宝修成了一座道路曲折、遍藏机关巧术的洞府。只是后来,他还是被一位剑客斩杀了。横绝山外的机关被毁了大半,连带着上真的洞府一起被摧毁,随后凋零在了时间中。

  也不知道玄天机的造物们是怎么找到横绝山的。

  说来玄天机的前身是玄清天机府,造物知灵能暗中取代天机府中的大匠,对机关巧术一定深有研究吧?那横绝山的机关道会被修复了多少?

  这件事情比斩杀邪魔难,故而给予的功数也不少。卫云疏思忖了片刻,在任务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印。不过这任务还没有从善功殿中消失,因为它并非某个人能解决的。卫云疏从善功殿中回去,一直等了将近一旬,才得到了出发的讯息。

  两座仙城相隔遥遥数万里,靠自身遁法,远不如走阵门便捷。这点儿功数,卫云疏还是愿意花的。在抵达阵门前,她忽地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月萤已经拉着元初走过来了。

  “薄道友,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月萤扬着灿烂的笑脸,朝着卫云疏说,“我原本想约你一道,可谁知你的福地连个小童都没有,始终无人传信。”

  卫云疏笑了笑,抬手回了一礼,却没有回答月萤的话。她当然知道很多修士入驻了福地后便着手布置,管家执事、门客、小童等一应不缺。可她始终记得自己不是上清神域的人,不愿意在这里落下太深的痕迹。

  “其实这也无妨,元道友也没有小童在,可她时常出来,在朝闻殿便能遇到。反而是薄道友你——都不去听上真讲道的吗?”月萤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

  卫云疏温声道:“我想先巩固功行,积攒功数。”听人讲道与翻阅典籍又是不同,若是讲道之人功行高过自身,无形之中可能扭转了自己最初的认知,而渐渐认可上真的道理。卫云疏并不认可“斩诸我”之道,自然也没有向那些上真的求道之心。怕月萤再问出一些令她为难的问题,卫云疏先一步开口,将话题带到了“玄天机”上。

  “如今造物知灵躲进了横绝山中,怕

  是擒拿不易。”

  这句话显得有些多余,可月萤浑然不在意,她面上挂着灿烂热情的笑容,说道:“的确如此,可就是玉垒仙城自身解决不了,才能给我们赚取功数的机会。这些造物知灵杀又杀不得,只能囚禁在狱中,着实令人烦恼。”

  卫云疏又说:“若是拘禁的造物知灵数目多了,恐怕也不太安定吧?”

  “是啊。”月萤接腔,喟然叹道,“实在是不能控制的,都拖到了行诸道宫中斩杀了,让那些‘非我’流向藏魔窟中。要是归墟尚在,我等就没有这个烦恼了。”说到了最后,月萤眉心隐隐透着一股厌恶来。

  元初站在了月萤的身侧,她的唇角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容,此刻见月萤情绪低落下来,便道:“天无绝人之路,此事必有一线生机。”只是说话的时候,她没有看月萤,那温润如秋水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浅浅漾漾的,很是动人。

  月萤没有否认元初的话,她伸手将元初一拦,笑说道:“元道友说得不错,一线生机已经出现了。甘渊已经被攻破了,而归墟的落处也分明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忍住诋毁起甘渊四君来,“他们好好的,怎么就陷入了邪魔歪道中?我上清神域自有法门,轮得到他们来自作主张?要不是他们,上清何以至此!”

  元初不置可否,只是道:“天行有常。”

  月萤扭头看元初,半晌后才抿了抿唇,笑道:“元道友真是得无相帝尊真传。”没从元初这儿找到肯定,月萤一扭头又去骚扰起了卫云疏来,她抓住了卫云疏的手腕,笑盈盈道,“薄道友,你觉得呢?”

  比起切切实实按在手腕上的抓握,卫云疏感受得最明显的是元初陡然间变得凛冽的视线。她有些奇怪,再看了元初一眼,发现她仍旧是一副温柔谦和的情态,宛如一池春水。至于那股寒峭——大约只是错觉吧。卫云疏心想道。她不动声色地从月萤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说了声:“该过阵门了。”

  元初也道:“那些造物他们天机府出身的,对污秽法器很有一手,尤其是飞剑。到了那处,两位道友要小心了。”

  月萤的神思立马被调走了,她笑道:“我省得。还是元姐姐想得周到。”连带着称呼都改了,瞧着颇为亲昵。

  元初浅浅一笑,眸

  光仍旧落在卫云疏身上。

  月萤看着卫云疏又说:“我与元姐姐年纪都比你大,按理说,你该喊我们一声姐姐才是。”

  卫云疏:“……”她一转身迈入了阵中,背影很是仓皇。

  月萤笑了起来,也拉着元初迈入了阵门中。

  眼前景致变化不定,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玉垒仙城。卫云疏放眼望去,见城中屋宇交错,如星罗棋布,与玉京、玉台两座仙城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此间往来的修士并不多,如今穿渡阵门而来的,都是无相学宗的修士,领了擒捉玄天机造物知灵的命令。

  “在仙城的东南方向。”月萤站定了脚跟,朝着东南边望去,她抬起手一指道,“那座耸立入云的山便是横绝山了。”山岭横绝天地,众鸟难以飞度。山高云深,险崖耸峙,是修筑洞府的好去处,但若成了藏匿恶人的贼窟,那一切都变得不太美妙了。

  月萤道:“他们都过去了,我们也走吧。”你光落下名印没有用的,得自身出了力,才能够获得相应的功数。至于功数,当然是出力越多获得越多,若不想被同道占尽好处,就不能落在后头。这话一出,三人立即动身。她们都是洞天境界的修士,五百里路只在呼吸间。到了横绝山外,望着云雾中的山岭,不由得生出“云深不知处”的感慨来。

  元初蹙了蹙眉:“这不是云雾,而是蜃气。这般深广,恐不是借由某种法器施展,而是有蜃在其中。”造天机院的不仅仅是玄清天域,无始天域的妖族们同样会斩落“非我”,让“非我”流向造物中。妖族大多天生凶戾、桀骜不驯,他们想要窥上道,只能将这等恶性给斩了,故而妖族化生的造物知灵,多是凶暴非常。

  卫云疏在浮黎仙域也见过蜃,可那些蜃妖都不曾修到洞天,更别说是摘取道果修成仙了。蜃妖的本体其实是很虚弱的,攻伐神通并不强,可他们最擅长编织幻境、吞吐云烟,又很能隐匿自身踪迹,对付起来也是麻烦。

  她们还在山外观察着,没多久便一个捂着断臂的修道士跌跌撞撞地从雾中奔了出来,他的法冠散乱,神色狼狈惊惧,身上的宝衣光华俱被磨损,那条断臂像是硬生生被某种力量撕裂的。他见到了卫云疏三人,提醒道:“诸位道友,那蜃气能污秽宝光,要小心了。”

  月

  萤说了声“多谢”,朝着那修士抛去了一瓶丹药。修士接住了之后,也没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了。

  卫云疏沉思片刻,道:“情况到底如何,得亲自踏入山中才知晓。”她转向了月萤、元初二人,又问,“道友觉得呢?”

  “自然如此。”月萤眸中闪过了一抹异光,她冷冷一笑,“我倒是要看看,是那蜃气厉害,还是我的烈火浮光煞有能耐。”说着,月萤将身一转,率先迈步进入了山中。

  卫云疏紧跟上了月萤的步伐。一入山中,她便察觉到有一股如阴针绵绵的寒气侵体而来,将宝衣上的光华一点点磨去,低头一看,襟口、袖摆都沾上了一缕缕的黑灰。这黑灰攀爬的速度很快,若是不做任何的抵御,宝衣大约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卫云疏暗暗思忖着,忽地,一滴清湛的水珠滚落到了她的衣襟上,化作了一尾透明的鱼,在黑灰间跃动,只一瞬间便被染成墨色,可鱼身上的清透灵气并未破散,反而维持着墨鱼的模样,宛如刺绣缀在了衣上。卫云疏一扭头就看见了唇畔含笑的元初,张了张嘴,轻叹道:“多谢元道友。”顿了顿,又说,“元道友不必如此麻烦。”

  元初莞尔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她的周身笼罩着比蜃气还要幽玄的云气,飘渺而高邈,甚至反过来侵夺蜃气。许是见不能成功,蜃气自发地往后退去,没有半点沾在元初身上。再看走在前方的月萤,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如火煞,但凡涌过来的蜃气都被火煞消磨,半点不剩,在蜃气中行走自如,不受任何阻碍。卫云疏暗暗地赞叹这两人的道行,心中则提高了警惕。要知道,这般人物,立场与浮黎仙域是不同的,若是不能相合,最后只有刀剑相向这一条路。她抵达浮黎仙域还不到半载,只去了很少的地方,便见到了两位如此强悍的上清修士,足以预想,浮黎仙域顶着的压力是如何得大。

  忽然间,卫云疏察觉到了几分迥异的气息,她眼神蓦地一沉,一抬手便打出了一记雷霆。砰一声爆响,紫色的雷霆在半空中与陡然现出的一支箭矢相碰撞,灵潮顿时如大浪推开。仿佛是一个契机,无数支箭矢凭空生出,密密麻麻地堆挤在一起,绽放出了刺眼的寒光。卫云疏一动,月萤、元初二人都警觉了起来,她们身上灵力一涨,火光与水光在同一时刻轰出,顿时将箭矢卷起,不使任何一枚近

  身。

  卫云疏退后了一步,眸中好似盈动着湛然神光,直接穿透了蜃气。她觑见了地面上十几张大弓,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大弓便换了方位,不住地向着中间射来箭矢。挪动的速度很快,或许不等攻势落下,它便已经消失了。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用大神通直接将这片地域的存在扫荡了!卫云疏心念一起,顿时有了主意。她的气息陡然往上一拔,灵力荡开的瞬间,便形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雷网,无数雷霆疾电在雾气中走动,而后轰然落下!雷霆攻势绵绵不绝,天地间的声音与色彩俱是被雷芒夺去,十几个呼吸间,大地开裂,山岭崩塌,已经一片狼藉。浮荡的蜃气散去,入眼满是雷霆劈落的焦痕。

  月萤惊奇地望着卫云疏,喃喃道:“薄道友这门雷法威能越发宏大了。”

  卫云疏笑了笑,她在天缺福地打磨灵机时,从那暴烈的地火水风中也悟出了点东西,将烈煞融入了一气九御天雷中,威能与刚猛顿时涨了几分。雷网消散,可她一身强横的气机仍旧如沸水滚荡,宛如一轮烈日,煞是晃眼。

  在横绝山的深处,一位面白长须的道人眯着眼,望着前方的一面晶壁,惊奇道:“那是哪个天域的弟子?灵力怎么这般强盛?”这道人正是造物蜃妖。他出身异类精怪,却没有龙种那样强横的血脉,对天雷有着本能地畏惧,就算是修到了洞天,也不曾摆脱那种禁锢。

  坐在蜃妖左手侧的是个峨冠博带的中年道人,他眼中浮动着猩红的异光,面无表情道:“不管是谁家弟子,待进了‘迷心道’都会混淆自身,到时候我们可趁机将同胞解救出来。”他是造物知灵出身,造物在他的眼中是同道,至于“正身”,那只不过是侵夺他们名号、侵占他们立身之地的异类。

  “可惜甘渊被灭了,不然他们还能替我等分担些压力。”又一道人笑盈盈道,他的语气中满是叹惋。

  “甘渊被打灭了,可道统没有那么容易绝的。至少在这无相天域中,能有他们的痕迹。”说话的道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眸中锋芒乍现。他停顿了片刻,又说,“等我们救回了足够多的同道,便离开横绝山,去找甘渊道脉的痕迹。”

  “这壁上的‘缺’字是什么意思?你们能领悟剑痕吗?”说话的是个散发的青衣女修,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她跟这

  处的造物知灵有些许的不同,她是玄清山某个上真斩落的“求道心”,那上真正身天赋异禀,修行速度远过常人,她对道的追求如痴如魔,反而因此生执,这造物知灵就是她不灭的执。当初进入无相天域时,众人没打算带着她一起。可偏偏她的功行最高,打不过、劝不了,只能随便她了,只希望她不要在关键时刻坏事。

  -

  外头。

  卫云疏三人已经过了那满是箭矢的路,继续往前行。没走多久,她们便听见了隆隆的爆响声,有数股截然不同的气机撞击在了一起,天地因之震荡了起来。那股灵潮向外荡开,所到之处的存在,瞬间便化作了虚无,形成了一个个漩涡空洞。从远处看来,仿佛天穹上出现了一个个破洞。

  浓郁的血腥气被风吹来,卫云疏她们三个人的神色微微一变。

  “有同辈在斗法,难不成已经找到造物知灵了?”月萤道。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元初眉头蹙起,面上笼着一层忧色。

  可无论如何,三人的脚步是不可能停下的。将灵力一运转,周身顿时玄气翻腾,一股股苍茫浩荡的玄机冲天而起,顷刻间便与那灵潮的余势撞击在了一起。爆裂声更是恐怖。三人前行,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那打斗最为剧烈的地方。放眼一看,只见一群人混战在了一起,不乏相熟的面孔。而且,同一张面孔出现了两次!

  卫云疏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悚然道:“不是化身,是他们的造物知灵?”眼下的情况是,造物知灵与正身打,与其他的造物知灵打,场面极为混乱,恐怕连他们自身的识忆都被混淆了!

  “不对——”月萤扶着额头,低语道。她忽地重复了一句“不对”,声音变得极为凄厉,身躯轻轻一个晃荡,另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走了出来,眼也不眨地望着卫云疏、元初二人。

  “卫道友,元姐姐。”她的声音跟月萤一模一样,伸手指了指一边的人,急声道,“她是造物知灵,我才是正身!”

  卫云疏:“……”上清神域因造物之乱,研制出了辨别造物的法器,此刻她们也携带在身上。卫云疏第一时间将法器取了出来,然而仿佛气机被屏蔽了,指针颤动了几下便彻底定住。

  元初拧眉道:“这里被法器遮蔽了。”造物知灵也是不停地进步的,他们继承了玄清天机府的事业,也有了相对应的法门。最强力的辨认方法就是将对方杀死,看到底是一抹幽气还是元灵溃散,但这样做会让一切都没了意义。

  卫云疏惊疑不定地看着骤然间动起手的两个“月萤”,但是很快的,她发现了新的问题!她不曾修过斩诸我之法,故而无造物知灵,也不会被邪魔映照出自身存在,那么元初呢?无相天域弟子无造物,但是他们行“斩诸我之法”,是会被邪魔映照出来的,然而在藏魔窟中,没有一个邪魔幻化成元初的模样!这件事情先前被卫云疏忽略了,此时如汹涌的潮水涌了上来,盖过了其余的念头。

  她其实是甘渊一脉?所以对自己有莫名的亲近?不对,就算是甘渊一脉,与浮黎仙域断去联系甚久,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消息,认出自己啊!卫云疏仿佛被寒意浸透,仿佛置身于一个看不清的囚牢中,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

  “薄道友为什么要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元初困惑地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好像我才是要被除掉的造物。”!


第一百零二章

  卫云疏闻言呼吸一滞,元初温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却忽地重如泰山,难以承受。她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元初,人的身上有谜团很正常,可那谜团竟然到了莫名影响她情绪的地步,她根本辨不清内心深处真正的感触。仿佛眼前始终隔着一层瘴雾,无法拨开。“我……没有。”卫云疏说。

  元初并没有因卫云疏的猜疑和慢半拍的回复而感到难堪,她站在那里,淡淡一笑道:“如今法器被遮蔽,我们辨别不出正身和造物的区别,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件法器,而不是卷入斗杀中,你觉得呢?”

  卫云疏同样也是如此作想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两个月萤斗杀起来的时候袖手旁观。她周身气机鼓荡,排开了那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气浪,将神识向着四面一方。先前造物知灵都没有异动,直到此刻才开始出现,必定是这附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可惜她感知不到造物带来的异常,只能够靠着自己的神识慢慢地去搜检这片地界。与此同时,她的警惕心并没有降落,她们在明处,横绝山的造物知灵在暗处,此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会有很多眼睛在暗暗窥伺。

  忽然间,她在前方察觉到了一抹异样,而同一时刻,元初的声音响了起来:“跟我来。”话音才落下,手腕上便多了一股清凉但是柔软的触感。卫云疏一垂眸就看到了元初修长如莹玉的手。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挣开,见元初是往自己察觉到几分异样的方向去的,故而她也没有迟疑,紧紧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这是一条迷心道。

  造物知灵在这处使用了一件名为“迷心匿气”的道器,一方面可以混淆人和造物的认知,另一方面则可以遮蔽修士手中辨认造物知灵的法器,这是专门应对另外五大天域修士的陷阱。至于无相天域的修士——他们行的是前往行诸道宫斩却“非我”的道,自然得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故而法器所在的地方,有两位洞天境的道人在镇守。

  “就是这里了。”元初轻柔的声音再度传出。

  卫云疏抬目四望,此地一望无边际,没有草木生灵的存在,极远处的山岭轮廓隐藏在云雾中,有些失真,像是用笔墨勾画上去的。她凝神精气,眸中掠过了一抹异光,片刻后,法相向外铺陈,顿时现出群星万象来。

  她没看见法器的踪迹,但是这不要紧,法器一定是藏匿在了虚空中,只要将神通轰落,必定会现出身影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面貌古怪的道人凭空而来,他坐在了一道莲花台上,右手持着一柄玉如意,朝着卫云疏、元初二人行了一礼,笑说道:“二位道友都是无相天域出身的,与我玄天机没有仇,为何不各退一步呢?”他的声音才落下,一道清风垂落,一枚种子落地生根发芽,几个瞬间便长成了一株荷花,荷花绽放后,从中踏出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他也说,“我等只是谋求一条生路,为何不能?就因为我等非人身吗?可我等的识忆是从人身上来的,相当于众修的半体,凭什么要对我等赶尽杀绝?”

  造物知灵和邪魔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是一个人身上的“非我”,而邪魔则是从千千万万的“非我”中诞生的,故而邪魔与造物知灵更为扭曲,甚至很难生出神智。但是他们也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反面压过了正面。而这一切是由修道士决定的,斩落的“非我”影响了上进之路,固然有一些无伤大雅的“非我”被削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内心深处萌动的“恶意”,从这些中诞生的东西,就算外表再仙风道骨,内里也是一团污秽。在剥落了伪诈之后,剩下的是獠牙。故而上清神域容不得他们生存。

  元初一扬手,便听得隆隆的水潮声起,她周身水芒萦绕,在日芒照射下,折出光怪陆离的色泽。她轻声道:“诸位不必多言。”将水潮往前一推,紧接着便是一种不同于温润面孔的凶暴,仿佛大泽之怒。

  莲花台上的老道人哂笑了一声,抬起玉如意在半空中一敲,紧接着便有一只虫子从虚空中攀爬了出来。它原本只有巴掌大小,可随着对灵机的吞噬,迎风而长,顷刻间便长过两尺。它不停地扭动着,身上泛着一抹抹幽沉的气息,随着它的啃食,半空中出现了不少空洞,而奔涌而来的水潮顿时陷入了空洞里,与此界相隔。而另一个少年道人则是将荷叶一翻,庞大的生机生出,空洞中顿时升起一朵朵莲花来,霎时周身就变成了青粉相间的荷池。他这荷花汲取的是水潮中的灵机。

  “那虫子名‘食空虫’,所到之处,会留下大片的虚空之洞。”元初转向了卫云疏温声介绍道。

  卫云疏一颔首,她凝视着前方,眸光很是沉静。蜃气

  依旧笼罩了横绝山,只是此刻对她的影响不大,可以先忽略了。若是将法剑祭出,它仍旧会在无形中污秽剑器的。卫云疏心念一转,便催动了一气九御天雷,顿时天地间气机翻涌,雷声滚滚而动。她身上气意不断向上冲,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紧接着又是伸手向着前方一拍,顿时绵延不绝的雷霆轰然砸落。她身后的法相中,群星旋转不定,俱是化作光流如雨倾泻。

  少年道人哂笑了一声,水上荷叶顿时快速生长,不多时便大如伞盖,遮蔽在上方,望之如碧云一片。他的神通以守御见长,若是不能一气将一池风荷打碎,那就能重新生长回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浩浩荡荡的长河必定也能为他所用。

  老道人与少年合作的次数不少了,见他运转起神通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张嘴一吐,喷出了一股煞烟来,往前推移间传出一阵令人牙痒的磨金销铁声。

  他们这处是两人,卫云疏那方同样如此。在卫云疏动手时,元初眸光微微一暗,那原本平静的长河顿时翻起了一阵风浪,卷上了天穹。只是向上冲的时候,那股浩荡的水潮并没有落下,反而等到长河之水尽倒悬于天,与那无边无际的雷霆混在一起,她才又猛地一催,将长河向着下方砸去!雷霆游走间,长河已然变成了一道雷河,极为危险的气息向着四面八方冲来,那原本在吞噬着虚空的虫子剧烈地扭动了起来,同样察觉到了灭顶的危机,朝着缝隙中一钻,顿时没了身影。

  煞烟与雷河碰撞,激起了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道紫芒在水中掠动,仿佛锋锐冰凉的剑气,顷刻间便斩断了扎根于水中的根茎。一朵朵的荷叶荷花在气浪中破散,可随着陷入虚空的水潮增多,荷叶荷花又得了回复的机会,在水面上重新化生出,迎风招摇。

  “我劝道友别白费力气了。”老道人微笑着开口。可话音才落下,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虚空中汩汩的声响越来越多,那原本陷入了虚空中的水潮尽数漫溢了出来!一条虫子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哀嚎,被旋动的水潮撕裂!水潮越来越多,那股积蓄的恐怖力量将破碎的空间彻底地撕裂,一时间水气充盈,此地顿时演化成了一片汪洋大泽!连带着那隐匿的法器也跟着现出了身形!

  卫云疏觑见了那件法器,眸光闪了闪,立马使了一个“二光擒龙

  印”。两位造物道人怎么能让卫云疏得逞?神情骤然一变。少年道人身上气机一拔,一股青色的气息向着外间荡开,飘落在了摇摆的荷叶荷花上,顿时使其迎风暴涨,一叶如云!老道人也在荷叶的遮蔽下,朝着卫云疏出手。

  一旁的元初冷哂了一声,水潮再次翻卷砸落,水面上生出了一个个漩涡,但凡在漩涡中的荷叶荷花俱是被一股强悍的吸力拉扯,在水浪中化作了齑粉。漩涡与漩涡交错,顷刻间便汇聚成了一个,别说是那些荷叶荷花了,就连立身在莲台上、荷花上的老少道人都被一股巨力牵引!他们顿感不妙,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要化作一道遁光离去!原本针对法器出手的卫云疏骤然在此刻回身,她的神通收放自如,二光擒龙印打出后,气机没有半点下落,使出了一个“周天禁法”,顿时天地间风云凝滞。她的袖中飘出了两枚法符,落到了僵硬的道人身上,将他们一收。将法符飞回,她这才再转身,将那“迷心匿气”也取了过来。

  这法器已经生出了真灵,自是依靠造物真灵的,并不愿意落入卫云疏的手中。卫云疏想也没想,直接催动雷霆将法器真灵杀灭。纵然没有真灵道器受损,可总比真灵心不在这边好。再说了,她也不需要这法器,到时候拿回学宗中换取功数。

  卫云疏转头看元初,扬眉一笑说:“法器被破,月萤道友那处,应该就能分辨哪个才是我了。”

  元初一颔首,朝着卫云疏轻轻笑。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见四面空间扭曲了起来。先前斗争很是激烈,将四面打得支离破碎的。而此刻恰好有一道隐匿起来的通道,因着遮蔽之物被打破,顿时现了出来,并且不住地向内坍塌!

  “不好,快走!”卫云疏神情一变,可觑见一旁的元初仿佛深陷泥潭中动弹不得,她没有犹豫,立即回身施援。就在她触碰到元初时,一道金芒在两人交握的肌肤上一闪而逝。卫云疏还没来得及掠开,便被那股塌陷的力量拽着向下堕落。眼前一阵昏暗,等到再清明时,落入的是个全然陌生的地界,仰头不见天穹,低头则是只看见残破的宫殿、破碎的道路、深不见底的沟壑。只是从那断壁残垣中,依稀可以猜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宏伟的地宫。

  大大小小的碎石悬浮在了半空中,四面死寂无声。前后左右,二个方向的地面被打碎,留下

  了很深的沟壑,唯有右侧是一条残破了大半的甬道,勉强可以通行。卫云疏松开了元初,低声问道:“走吗?”

  元初点了点头,柔声说了一句:“好。”她的目光在壁上遗留了数千年的剑痕上流连,心中浮现了出了几分莫名的思绪。她几度抬眸看一声不吭往前走的卫云疏,眼中神光陡然间变得深邃,好似浮着一团团幽火。

  卫云疏的心情并不平静,她无端地生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仿佛暗处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她。可神识向外荡开,除了元初外,此间感受不到任何生灵的气息。难不成是因元初而生的,她刻意放慢了几步,几次借着观察环境的机会去观察元初,却发现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无懈可击的、恬淡温柔的笑容,让人莫名的生出亲切之意。但是这样的亲切——又让卫云疏产生一种难以道明的感触,一去思索,眉心便泛着一阵阵尖锐的疼,汇聚起来的思绪顷刻间便溃散了。

  卫云疏本能地回避。

  “这壁上很多剑痕,薄道友也是修剑的吧?”元初从容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

  卫云疏同样瞧见了残余的剑痕,往常遇到这种蕴藏着剑意的剑痕,她必定会多瞧几眼,甚至用心去参悟,可不知为何,这回她并没去探究的想法。此念头一生出,她就知道勉强自己是无用的,壁上剑痕就是与她无缘。“我未曾致一道。”卫云疏淡淡地答道。

  元初“喔”了一声,又笑说道:“在藏魔窟的时候见到了道友出剑,可我看道友的剑,未曾到那一层次。我这里有一块元石,若熔铸入剑身中,可提升剑器的品质。道友若是想要的话,可拿东西跟我交换。”

  卫云疏脚步一顿,她将元初的话听进去了。真如之剑在她的身上,可此剑毕竟斩过归墟,又熔铸了无相天域的帝印,是不能拿出来的。她使用的还是她的太一剑。但太一剑在浮黎仙域为神兵利器,到了上清神域,就不够看了。若是太一能够提升层次,有污秽宝物的东西她也不惧怕了,因为不管修什么剑上神通,到了最后都落在“力、疾、锐”上,万剑归于一,一剑落则万物绝。纵然她想跟元初保持距离,可此刻还是忍不住道:“元道友需要什么东西?功数吗?”

  元初坦诚道:“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的。”

  卫云疏不免有些失望

  ,元初无所求,那她便取不到元石了,总不能让对方白送吧。

  元初将卫云疏的神色收入眼底,她笑了笑说:“如今无需要的,不代表日后没有。这样吧,若是薄道友得了什么稀罕物,也可以给我瞧瞧的,万一心中喜欢了呢?”

  卫云疏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但是她跟元初这交情,就没法彻底断绝了。卫云疏垂着眼睫思忖了片刻,抬袖行了一礼,正色道:“总之,先谢过元道友。”

  “不必。”元初温和道,“你我是同道,而同道之间自然该互相扶持。”

  她的眸光清澈泠然,藏着一片诚挚。卫云疏心中却是有些别扭,“同道”两个字实在是担不起。她的道途,注定了与大多数的人,都称不上同道,除非元初也弃了“斩诸我之道”,与她们一条心。但是现在前路未明,区区洞天在上清神域不值一提,面对那些上真,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道念自然无法向外传散。牵起了唇角笑了笑,卫云疏没有应元初的话。

  在稀稀落落的对话间,甬道抵达了尽头,是一间被打碎一半的石室。四面除了断壁残垣、破裂的用具外,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那是一个跪在了地上的白衣修道人,他身上的生机断绝,可躯壳保存得很好,五官宛如白玉雕琢而成。他的胸口处有一个被长剑贯穿的洞,早已经干涸的血迹很是暗沉,地面上则是一个一掌宽的剑匣,只是从中断成了两截。再往前方望去,地面上有一个由剑气写成的、潇洒非凡的“缺”字。

  又是“缺”!

  卫云疏一扶额,眼前有些晕眩。

  元初见卫云疏面色变得煞白,忙伸手扶着她,关切地询问:“薄道友?”

  卫云疏露出了一抹很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元初见状放了心,她道:“这人应该就是昔日被斩杀的横绝道人了。地上的‘缺’字就是那人所留的。”

  卫云疏扭过头看元初,缓缓道:“你先前没有提到过那人名‘缺’。”

  “是吗?”元初弯着眸子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兴许是忘记了吧。”

  那夜间陡然间浮现的幻梦在眼前浮动,卫云疏不知道要怎么纾解此刻的心境。她反握住了元初的手,好似要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剑客叫什么?渡她的人又叫什

  么?”

  元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敛起了笑容,轻轻地问:“重要吗?”

  如果与她无关,那名号是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可现在见到了“缺”字她便心神恍惚,仿佛困在了某个囚牢里,她怎么可能不去寻求打破屏障的办法?她用功数换了一些事迹,但是与元初说得相差无几。她的直觉告诉她,元初知道的可能更多。此刻旁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种顽固地求索。

  元初抬起了左手,轻轻地落在了卫云疏的眉心,她盈盈一笑道:“薄道友,当心落入了‘执’中,无法脱身。”

  点在眉心的指尖泛着瑟瑟的凉意,仿佛一缕冰水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卫云疏打了个激灵,陡然间清醒了过来。她松开了元初,说了一句“抱歉”,接着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可眼角的余光,不可避免地被“缺”字吸引了过去。那个如行云流水的字仿佛蕴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的神魂一点点地栽入其中,直至成为字上游动的一笔。

  元初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容,冷眼看着卫云疏的神魂失守。等到那具意识混沌的躯壳向后仰倒,她才及时地伸出手将人接住。她垂眸凝视着卫云疏苍白的面颊,深邃的眼中浮动着悲悯,她俯下身贴着卫云疏的面颊,轻轻说:“逃不脱的,不是吗?”

  卫云疏没有回答。

  她的意识透过了那字迹越过了时光的长河,看着无数犀利的剑光奔洒而来。而那洒脱的剑客一扬手,同样以剑光相对。流光飒飒,准确无比地将袭来的剑光撞落,不使它们落到自己的身上。然而此刻的她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法衣上沾染着点点的血迹,而她的对手,却气机高昂,灵力没有消磨太多。可就算是这样,剑客也没有放弃,她并不顾忌后果,就算每一回催动剑意会消耗精血,她也不甚在意。她出剑越来越慢,可剑意也越来越精准,点在对手的剑光上,一分不多一份不少。在漫长的时间中,她一直在观摩对手的剑意,直到双方的气机渐渐持平,她才祭出了那必杀的剑。

  可她的敌手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人,在被她的剑意穿透时,同样是一剑斩下,从她的身上穿过。只不过剑不够利,承担不了最后的力量,铿然一声碎裂了,剑客才逃过一劫。可纵然如此,她也没有多余的力量了,而是躺在了血泊中,大口大口地

  喘着气。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有一瞬,一道身影凭空出现,轻轻一拂,点点生机便如同甘霖般洒落在剑客逐渐干涸的身体上。

  “你果然一直跟着我。”

  “是怕我死了,没人愿意除去十恶榜上的恶人了吗?”

  “其实也不用这样,以你的功行,斩杀他们不是手到擒来吗?怎么,是怕脏了手吗?我悲天悯人的圣人呐——”

  剑客的喟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嘴巴被一粒一拳大小的丹丸压住。

  剑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丹丸,毫不怀疑,这是专门用来为难自己的。要是能活下来,谁会想去死啊?她费劲地吃下了这枚丹丸,伸手比了一个“二”,她在告诉那人,现在已经是第二个了。

  “希望你说话算话。”剑客的声音很是轻快,甚至好心情地哼着歌。

  而那女修蹙着眉看着她,最后实在是看不过那血污,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剑客没等女修说什么,也没有施展咒术除去身上的脏污,她顺势朝着女修的身上一扑,见她身上也沾染了几分血色,眉梢腾起了轻快飞扬的笑:“圣人无垢吗?你瞧,现在就不是了。”!


第一百零三章

  斑驳的血污落在了清净的法衣上,留下了一道道印痕。

  剑客紧紧地抱着女修不撒手,笑容很是肆意张狂。她如今是重伤之躯,只轻轻一拨便能将她退去,可女修没有动弹。她抬起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剑客的肩上,口中发出了一道很轻的叹息。庞大的灵机下灌,剑客干瘪的脉络顿时变得充盈起来,好似一个空瓶渐渐地被盈满。她的笑声不知在何时止住了,她微仰着头看女修,喂了一声,又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来替我收尸吗?”

  剑客和女修的面孔都像是朦胧的雾中月,遥遥的数千年岁月变成了一层抹不去的瘴,横亘在了眼前。卫云疏堕入幻梦中的意识渐渐地苏醒,睁开眼的时候,眸中的茫然退去,眼神慢慢地清冽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此刻依偎在了元初的怀中,神台中仿佛一道雷霆激窜,她立刻凛神起身后退,拉开了与元初的距离,抿唇道:“多谢。”

  从无相学宗那块“缺”石到此处地上的“缺”字,只有她一个人会陷入时间的旧痕中,她不得不去多想。那过去的时间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当她仔细斟酌时,总有一种障碍出现,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此事,将心神拨到了他处,仿佛有什么存在刻意地引导着她的念头、扭转着她的认知。

  “薄道友,我有一事想问你。”

  听到元初声音传来时,卫云疏抬起头看她。

  从那双清迥如水的眸中,她读出了藏在其中的困惑。

  卫云疏定了定神,温声道:“元道友请说。”

  元初极轻地笑了一声,坦率直言道:“薄道友好像避我如蛇蝎,这是为什么?”

  卫云疏语塞,她的确想避着元初,这是一种本能的行动。她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理由:“我不太喜欢与人亲近。”怕自己的话语没什么说服力,她还拉开了月萤来论证,“我与月萤道友也不甚亲近。”

  “这样啊……”元初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她抿唇笑说道,“我还以为薄道友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等呢。”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温情脉脉的。可卫云疏顾不得观察她的神态,她的心因为元初无意间的一句话坠落到了冰窟里,浑身上下凉透。

  元初朝着卫云疏眨眼,又说:“可我很喜欢薄道友。”

  卫云疏眼角一跳,“喜欢”两个字让她无端地感到惊惶。抚了抚隐隐发胀的眉心,轻声道:“我与道友不过是萍水相逢。”

  元初道:“在藏魔窟是萍水相逢,而有缘来此处共同对敌,还算是萍水相逢吗?说一句生死之交不过分吧?”

  卫云疏困惑地看着元初,她隐约察觉到了元初身上浮现出的一抹咄咄逼人的姿态。向来温煦的她怎么会如此?是错觉吗?她不知道元初的“热情”会维持多久,可能下一次进境就会将杂念全部都斩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希望只维持一种表面的、很淡的交情。她一边观察周边的景致,寻找着出路,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应付元初的办法。忽然间,她灵光一现,说:“不瞒元道友说,我是有道侣的人,她应该不喜欢我与旁人过于亲近。”

  “应该?”元初抓住了字眼,莞尔一笑,慢悠悠说,“不知道友的道侣是哪个天域的修士?我倒是想结识一二。”

  卫云疏沉默了。“道侣”两个字是记得姜九霄说的,至于这两个字带来的记忆,很是朦胧,她并不情愿去揭开那层面纱。她对上元初那张饶有兴致的面庞,避而不答。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这边没有路了,我们该如何出去?”

  元初深深地望了卫云疏一眼,半晌后才接腔:“来的时候也不算有路,实在不行将这片地界都打碎了,兴许就能够看到苍穹了。”

  卫云疏讶异地看着元初,思索了一阵后,觉得元初这句话很有道理。这座地宫建在地下,四面都是阵法的痕迹。她们抬起头看到的是建造出的屋顶,可屋顶之上呢?蜃气并没有流到这个空间中来,也就意味着剑器不会有污秽之威。她心念一转,法相浩浩荡荡地铺开,将那断壁残垣与碎石荡成了齑粉。她引动了太一剑往前一斩,顿时一道光亮充斥眼界,仿佛爆开的日轮。就在剑气向着前方推开时,“嗡”一声脆响,壁上残余了数千年的剑气,倏然间被牵动了,化作了灿灿的流光,斩向了存留了千年的壁障。在那宏大如星流的剑芒中,石块粉尘轰隆隆落,太一剑向上斩开了一道宽约一丈的沟壑,一抬眼,便是洒落的天光。

  卫云疏见一击成功,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喜色,说了一声“走”,便化作了一道剑光向着上方冲去。元初没有动,她扭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缺”字,伸

  手轻轻一拂,就将它抹去了。之后,她才追上了卫云疏的步伐,向着外头飞纵。

  地动自裂隙处荡开,几个呼吸间便已经蔓延到了横绝山中的各处。

  那些造物知灵原本指望着“迷心道”能得手,可法器被破、两位同伴被对方所擒,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下一道关卡上。各大天域的修道士一路冲过来,到了横绝山腹地,其实剩下的完好无损的人已经很少了,造物知灵正准备将余下的人一网打尽时,地动山摇,连带着机关法器的运转都出现了一个迟滞。

  “怎么回事?”一位白眉道人眉头紧紧地皱起,借着晶壁上去看横绝山腹地的战况。在迟滞中,机关道已经被一个来自天女阁的红衣女修找到摧毁了,错了一招后连带着满盘的打算落空。这时候,只能够由得他们亲自出去作战了。

  “不知道。”面白长须的蜃妖眯了眯眼,他一扭头看着白眉道人,慢悠悠道,“我族斗战能力不强,到时候要靠诸位了。”

  白眉道人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蜃妖的身上,他冷哼了一声:“拿出你的神通来。”

  蜃妖乐呵呵一笑,手腕一翻便拿出了几枚乌黑的药丸,说:“诸位道友先将它服下,接下来我便施展‘一气障目’之法。”这是它的血脉神通之一,在蜃气中,灵机不可感,眼前的一切俱会被遮蔽。只是这等术法,以他的道行,只能够维持两刻钟。对着长眉道人叮嘱了几句,他便开始默默运转神通了。

  白眉道人喊了几个同伴准备出去,忽然间,视线落在那还在观摩“缺”字的青衣女修身上。他皱了皱眉道:“昭苏道友,你也与我们同去。”

  那散发的女修扭头看了白眉道人一眼,出声道:“说了很多次,我名‘昭清’,道友不要记错了。”

  白眉道人闻言,脸色很是难看。同样是造物知灵,这位跟他们有很大的不同,幸运得惹人嫉妒。她本是玄清山昭苏上真斩下来的“非我”,可昭苏上真并未将她当成“器”,反而给她取了名号“昭清”,甚至亲自传授她道法。当初玄清山天机府生变,府主趁乱将昭清掠出,用许下道典留住她,要不然,她根本就不会离开玄清。明明已经到了玄天机很多年了,可昭苏上真在她身上打下的痕迹根本没有消除。她不会去找昭苏上真,但是直至今日,都没想过取代昭

  苏上真。

  白眉道人没有与昭清争辩,因为这是一件争不出结果的事情。他客客气气道:“道友,请了。”

  昭清默不作声地瞥了眼“缺”字,有些遗憾,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白眉道人见她流连,又道:“外头的敌人有天女阁的真传弟子,还有无相天域玉京道脉的,道友难道不想与她们对战吗?”

  昭清这才提起了几分兴致来,随着白眉道人他们一起掠向了横绝山腹地。

  横绝山中。

  各大天域修道士可是处处小心,他们不少人身上受了伤,有同道也有造物知灵留下的。在其他时候历练,可以将造物知灵当作臂膀,但是面对玄天机那帮可恨的造物时,这“臂膀”反倒成“掣肘”,行动间没有半点自由。经历了“迷心道”之事,不少人在自己的造物知灵身上下了数道禁制,可他们心中没底,生怕玄天机研究出什么奇异的手段来,再次混淆他们的识忆。

  月萤面无表情地立在了一边,自迷心道中醒转过来,她就发现元初和薄风流消失不见了。迷心道的障碍被打破,她猜测是元初她们俩动的手,到处寻找她们的踪迹,可看见的只有碎裂的山石,到处都是斗法的痕迹,就是不见踪迹。月萤有些担心,怕她们其实是被造物知灵擒住。他们因为种种,不能对造物知灵下杀手,但是造物知灵不一样,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斩灭正身,从而以“非我”为“正我”。而且他们的手段很是血腥残酷,简直是世间诸恶汇聚一身!

  就在月萤思绪起伏的时候,一道光芒闪现了出来。月萤神色一凛,顿时掐了个法诀回敬了回去。对面走出了一群耷拉着眉眼的道人,瞧上去与人无异,可此刻每个人身上携带的法器都转动了起来,发动了一连串的警兆。这些便是藏匿在山中的造物知灵!月萤眸光微微闪动,忽然间,她察觉到如同海潮般的气机被遮蔽了,眼前又多了蒙蒙的白雾。她的身上火煞一滚,将沾在身上的雾气荡开,能视野中始终只有方寸之地能看清,其余的景象消融在了茫茫的雾里。

  是蜃妖的神通!

  月萤心中明了,她伸手一弹,火焰在她的衣摆上腾跃,将四面的白雾烧灼得扭曲。敌人并没有主动现身,月萤也不着急,胡乱地寻找了一个方向,以火煞开道,向前横推。

  数息后,一个年轻的道人从雾中走了出来,朝着月萤微微一笑,问:“道友,是要往哪里去?”

  此刻,被蜃妖神通笼罩的不仅仅是横绝山腹地。

  卫云疏从地宫中冲出后,便一头撞入了蜃气中。明灿灿的剑芒倏然间一敛,身后群星万象,光芒朝着前方一刷,顿时扫出了数十丈宽的空地。她没有记着走,而是留在了原地等待了片刻。直到元初的身影出现,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着她说:“雾气越发浓郁了,天机被遮蔽,感应不到灵机的变动,想来是蜃妖的神通。”

  见元初不答话,她又道:“玄天机的造物人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我们,蜃气能够遮蔽我等的视野,可造物知灵不会有所妨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过来。”

  “如此甚好。”元初微微一笑,附和道,“也省了我们到处去寻找。”

  卫云疏的念头没有错,数息之后便有两道身影出现了,他们立身在蜃气的边缘,朦朦胧胧的,似是在虚实之间。双方对峙了片刻,却是那散发的青衣女修最先冲了出来,抬起手就拍出了一道青色的玄光。卫云疏眸光一转,三光擒龙印向前打出,只听得刺啦一声急响,法印与玄光撞击到了一处。两者只接触了一息,三光擒龙印便破散了,而那玄光也随之消去。

  青衣女修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惊异之色,她想到了当初昭苏教她的礼节,罢了手朝着卫云疏打了个稽首:“玄清天域……唔,玄天机弟子昭清。”

  卫云疏诧异地望了女修一眼,思索了一会儿也回了一礼道:“无相天域薄风流。”

  另一边,元初也迎上了自己的对手——白眉道人,道法神通一动,惊天裂地,只是他们越大越远,数息之间,残余的痕迹就被蜃气吞没。卫云疏此刻也顾不得元初了。对面的人行了礼后,就再度出招。将法诀一运转,卫云疏再度以三光擒龙印相迎。这般来往了几个回合后,卫云疏看出了昭清的些许道法来。对方修的是五行之木,玄光绵绵而不绝,虽然并刚猛,可其中玄机变化不少,便是靠着变化一一消磨强横的气劲。

  而那一头,昭清也略略地了解了对手。她猜测敌人灵力强横而势盛,刚猛有劲而绝少变化。上真曾经说过,她们这一道不用惧怕敌手的强横,因为越强盛的神通消耗的灵机越大,她们以

  柔克刚,只要青木之气不绝,就能稳立不败之地。思忖片刻后,昭清右手一点,身侧顿时出现了一株碧莹莹的大木来。大木垂下了条条清气,盘桓在她的周身,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屏障。

  卫云疏在浮黎仙域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手段了,看来修木行灵力的大多有一株宝木在,类同防御法器。她思量了一会儿,催动了法诀,顿时雷云向外滚荡,雷霆腾跃间,猛然间向下打去!

  在听到了第一声雷鸣时,昭清便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青木之气变化万千,由它来消磨雷霆。至于昭清,她伸手朝着虚空中一捉,顿时取出了一柄剑来,手腕一抖,便向着卫云疏斩去。她虽然站得很远,可这一间瞬息间便腾跃到了卫云疏的跟前。卫云疏是不可能让这一剑落在自己身上的,脚下一转,便避开了剑芒。她抬手一点,便落下了一道雷霆,在刹那间与剑芒交锋。

  “咦?剑遁?道友怎么不祭出法剑?”昭清疑惑道,但是很快的,她便想明白了,这蜃气会污秽剑身,甚至将秽气照入主人的心神。这次斗法,她其实占了很大的便宜。不过昭清没有因此而罢手,她是造物知灵,对方一定会将她拿回去的,她若想要自由,就只能够胜。心神一转,那道剑芒上无数光点洒落,化作了绵绵不尽的剑气填充界域。她的这门神通叫“生死一线”,剑意在虚虚实实间变化。若是剑气在穿透敌手那一瞬间,变作了虚剑,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可要是实剑,修士一沾则是必死。不过什么时候是虚,什么时候是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卫云疏心中浮现了一抹警兆,她凝视着充塞天地间的剑芒很是警惕。她原想着以一气九御天雷相应,可在刹那间又放弃了这一想法。眼神闪过了一抹微芒,她生出了其余的感应。任由雷霆攻袭青木,她身后的法相里,无数道粲然的白芒飚掠而出,极为精准地落在了茫茫如海的剑气上,将那落下的剑气尽数打落,周身灵力没有一丝逸散的,显然对其中的变化把控得极为精微。在那幻境中,剑客也是用这样的剑术破去横绝道人攻击的。

  茫茫的剑气散去,卫云疏注视着前方那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木,更是将灵力一催,顿时庞大的雷霆向下压,以超绝的气势盖在了木上,压得它灵机不住地向内收缩。枝叶颤动发出了清越如铃的响动,一缕缕青气出

  现裂痕,看着如游丝一般,随时都要被吹灭了。

  昭清神色微微一变,她陡然间发现自己错估了对手。除了那气盛的灵力,她其实对气机变化的感应也到了精深的地步,所以能举重若轻、收放自如。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强横的灵力超过了青木之气的后力,可能没等到对方灵力消耗完,她的防御就要先一步被打破了。预料到胜机不大,昭清并不会勉强自己,她垂着眼睫,手一抖向着前方劈斩,脚下则一动,则是要趁机回到蜃气里。

  卫云疏哪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对方剑势向外倾泻的空荡,她哂笑了一声,拿了一个“周天禁法”,顿时将对方禁锢住。在平常时候,以昭清的修为自然能够瞬间挣脱开,可现在她的灵力刚好在一个低点,等到她从中脱身时,大木已经被打碎了,千万道雷霆朝着身上轰击而来,她只得仓促应对。可这么一来,她更是落入了下风,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控了。等到蜃气散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法门可应对了。叹了一口气后,她立在了原处,很是无奈道:“我输了。”

  卫云疏没有跟她废话,将法符甩去,将她摄入了其中。那股遮蔽视野和气机的神通消失不见了,许是那蜃妖也无法长久支持这一神通。卫云疏暗暗地思忖,将神识向外一放,感应到了激烈涌动的气机,顿时化作了一道剑芒朝那处遁去。

  蜃气维持了两刻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月萤发现又有两个同道正身被斩杀了,释放出来的是造物知灵,站在了对面,虎视眈眈。

  可总体而言,情况不算坏,因为还立在原处的,都有所收获,总得来说,还是他们这一面赢面大。

  “若诸位愿意束手就擒,可宽待尔等。”

  “宽待?是什么样的宽待?能将我等视作人吗?能让我等在上清四处行走吗?你们说的宽待,不会是从一个拘禁人的大院子挪到单独的小院吧?”造物知灵讥诮一笑,他们与上清修士斗争了三千年,深知对方的德行。

  “不用同他们废话了。”月萤一脸冷漠,在她的眼中,这些造物知灵是不知好歹的存在,是行走的功数。短暂地停息了片刻后,双方再度交手。蜃气中的某种神通消失了,可蜃气还在。不过往常依赖于法器的修士,已经一个不存了,剩下的就算不用靠法器,也能发

  挥出极为强横的力量。没有玄异的蜃气,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山深处。

  造物知灵一个个走出去了,最后只剩下蜃妖双目一瞬不移地望着那张晶壁。先前的“一气障目”神通消耗了他不少的力量。若是再使用一个神通,他就彻底进入虚弱状态,到时候任人宰割了。可要是那些同伴不赢,靠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走出横绝山。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他一咬牙,准备再施展一个血脉神通——以假为真。

  这个神通以蜃气为基,被笼罩在其中的人会出现种种幻象。如果坚信这幻象是真的,那它造成的伤害就会由虚入实,变成真的存在。想要不中招,必须在第一时间产生怀疑。

  蜃妖定了定神,吐出了一枚蜃珠,此神通需要蜃珠为佐。一缕缕异芒在蜃珠上亮起,正在神通即将发动时,蜃妖的身躯陡然间一僵,仿佛一瞬间跌入冰窟中。

  “啧,找到你了。”

  一道轻笑声响起。

  蜃妖缓缓地扭动着僵硬的脖颈,入眼的是一双云履,再往上,蓝白相间的道袍,衣袂拂动间,仿佛一只振翅而起的鹤。慢慢地,仙鹤上染上了一片血色,却是头顶鲜血汩汩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喉咙中挤出了“嗬嗬”两声响,躯壳顷刻间爆裂开。那团逸散的幽气尚未掠走,便被一只素净的手抓住,又慢慢地在对方的指尖消磨尽。!


第一百零四章

  地上一汪血迹中堆积着零星的碎块,那颗蜃珠落下,尚未坠落在血泊里,就碰一下爆开。

  元初抱着双臂,双眸凝视着前方的晶壁,伸手一拂便拍去了上头的景象。片刻后,她扭头看壁上留下的“缺”字,无声地笑了笑,彻底地将它抹去。

  横绝山深处的蜃妖一死,笼罩着山岭的、污浊法器的蜃气顿时散去。在山中腹地,卫云疏、月萤都察觉了其中微妙的变化。她们固然可以靠自身道法神通镇压造物知灵,可如今没了限制法器的蜃气,自然将自身的武器祭出,如此可早些结束战斗。

  滚荡的雷霆遮天蔽日,隆隆不绝。卫云疏负手立在了虚空中,她将太一剑一引,便见无数璀璨的剑气冲出,绵延间充塞天宇。剑气袭去的速度极快,光华若星芒,勾带出一片炫目的璀璨光泽。一股股激荡的烈气在剑上浮动,倏忽之间便斩向了造物知灵。在此刻,她的剑势中也不需要什么变化,对方的功行不如她,那就直接斩出去压下就是!那造物知灵看着迅疾如光电的剑芒神色一变,他伸手往前一推,打出一片玄光,可根本抵御不住势强力猛的煌煌剑意。察觉到这点头,造物知灵准备掠走,可身形才动,便被一股无法招架的伟力拿捏住,一旁陡然间出现了一张法符。他若是想留命,只能够往法符中走。

  造物知灵知道自己崩散后会化作幽气,滋生邪魔,可他这个意念是彻彻底底消失了。求道之前是求生,上清各大天域的修士都不会杀死他们,而活着就有脱身的机会。故而,他想也不想就转入了法符之中。卫云疏见状哂笑了一声,伸手在太一剑上一拂动,又转向了其他的造物知灵。这场斗杀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最后站着的人,都有颇为丰厚的收获。

  “薄道友。”月萤服下了一枚丹药调理了气机,转向了不远处的卫云疏,又问,“元道友呢?怎么没见到她?”

  卫云疏蹙了蹙眉,温声道:“先前蜃气遮蔽视野时候走散了。”

  “可如今别说那‘一气障目’的神通了,就连蜃气也没有了,元道友想找到我们应该很简单才是。”月萤困惑地开口,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忧色,她想了想,又说,“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我们要不要去找她?”接了任务来到这边的学宗弟子不少,其中也有身亡的。

  造物知灵可不会顾念什么,手下留情。

  卫云疏看着焦眉愁脸的月萤,又说:“以元道友的功行,应该不会出事。”蜃气好端端的怎么会散去?她怀疑是元初找到了蜃妖所在,将蜃妖解决了。三人勉强算是一起出来的,此刻提回去也不太好。卫云疏思索了一阵,便依了月萤,“我们去看看。”可话音才落下,一股熟悉的气机便传来了。卫云疏抬眸,看到元初从虚空中走了出来,她的举止从容,眉眼恬静温和,虽然衣袖上沾染着斑驳的血痕,可看她气盛的模样,就知道血不是她的。

  “元姐姐!”月萤见到了元初,立马眸光一亮,快步地迎了上去,“你终于过来了,我还和薄道友说去找你呢。”她的视线在元初的身上走了一圈,又问,“没事吧。”

  “没事。”元初莞尔一笑,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月萤的距离,将柔和的目光放在了卫云疏的身上,又说,“这边的造物人解决了吗?我见录功册上显示我们接下的这一任务完成了。”

  “解决了,都已经拘拿在了法符中,只待送入无相学宗了。”月萤接腔,片刻后又“呀”了一声,扶额道,“无相天域过去并没有造物知灵,那他们有关押造物知灵的牢狱吗?玄天机的那群造物没有死绝,会时不时地前去劫狱。他们的造物手段不少,一般的囚牢很难长久地困住他们。”

  元初柔声道:“无相天域的确没有囚牢。”

  “那会怎么做?”卫云疏想了想,又问,“都推进行诸道宫里斩杀了,任由幽气流向藏魔窟?”无相天域的藏魔窟里邪魔的存量是十分大的,它们就像是高涨的水流,若想将其抵抗在外,那堤坝也得越筑越高。可一切都有个极限,如果不将洪水分流,那堤坝迟早有被冲垮的一天。无相天域的“分流”,就是让修士去藏魔窟斩杀生出识念、模仿着人的形体而变的邪魔。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旦爆发开,就是一个死劫。也不知道琅嬛金阁的典籍中,能不能找到将邪魔彻底消灭的办法。

  元初摇头:“我猜测是根据‘正身’所在,送回各大天域中。”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说了一句“任务完成后,余下的与我们无关”就不再发表意见。

  月萤深以为然,没有再去思考造物知灵的流向。过去五大天域也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她不觉得

  其中有什么问题。她扬起了快活的笑容,道:“这次得来的功数不少,薄道友,你要不要舍出一些,用来购置装点洞府的东西啊?至少要选一两个守门童子吧?”天缺福地本就在偏僻处,岛上环境又是万分险恶,若想住得舒心,还得布置一下。至少在迈入更高的境界前,得一直住在那福地里。

  卫云疏并不在意外物,她轻声道:“终究是眼前迷障。”

  月萤不赞同卫云疏这话,正准备辩驳,又见元初给她使了个眼色,对着她轻轻摇头。月萤顿时噤声不语,她想了一阵子,拉着元初到了一边,小声地传音说:“薄道友无心外物,可咱们这些当朋友的,要替她着想一二。我那洞府里有不少装饰的植株,到时候给薄道友送点去,你看如何?”顿了顿,她又说,“以草木成阵,能够适当地调理气机,可惜我与玄清山的道友们不甚相熟,无法请他们帮忙相看。”

  “天缺福地实在是凶恶,在那等环境下,稍不注意,根骨就有可能被毁了。薄道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因一时迷障而踏错路。”

  月萤这番话很是替道友着想。

  元初唇角噙着笑,微微一颔首,道:“也可。”天缺福地是用来磨砺人的,地火水风奔涌,撕裂混沌,上演的是阴阳未判之景。不过弄点灵植来装点洞府的门面,也碍不着什么,她也没有打下月萤念头的道理,甚至也开始寻思着送点什么给卫云疏。

  卫云疏不知道她们两人私语什么,她皱着眉头瞥了好几眼,也没有探问的打算。她的内心深处充斥着一股莫名的不安,一会儿在想浮黎仙域,一会儿则是想那个将她拉入幻梦中的“缺”字。她的思绪游离,直到元初温柔地唤了她一声,才骤然间回神。只是在与元初目光相触碰的瞬间,她又感觉到自身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入了无形的漩涡中。

  月萤一扬眉,飒爽一笑:“咱们回去吧。”

  三人都没有在外继续历练的打算,离开了横绝山便直往玉垒仙城的阵门去。待回到了无相学宗后,更是直奔善功殿,将封镇着造物知灵的法符上交。等到法符给出去了,那庞大的功数才流入了录功册中。卫云疏、月萤在这场斗战中的表现都很不错,得了都是大头。至于元初——压根没有取出法符。卫云疏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

  她那干干净净的录功册,心中立马浮现了几分疑窦来。

  白眉道人是元初的敌手,元初能够脱身,大概也是赢了他的,怎么会没有擒住他?还有那蜃妖,一直没有现身,可任务显示完成了,说明蜃妖也败了,那么他败在了谁的手上?壁上的任务还在,在一片名印中有不少变得黯淡无光,意味着其人已经身亡。余下的都是最后在山中腹地对付造物知灵的,除了消失不见的元初,她实在是想不到有谁能去解决蜃妖了。

  “这么多的功数,可以提前换取一些钧天紫气了。”月萤笑了笑,转向卫云疏问,“薄道友,接下来准备如何?”

  卫云疏思绪一断,她笑了笑,答道:“我准备先回天缺福地,梳理此战所得,之后便前往琅嬛金阁翻阅道典。”

  月萤讶异地望着卫云疏,半晌后才说:“很多道典的内容,朝闻殿中的上真会讲,那边不用消耗功数。而且你去了琅嬛金阁,若是没带上好吃的,上真的化身都不会搭理你。”

  卫云疏也知道这点,可就中原因不便与月萤说明。她温声道:“我更喜欢看原典。”

  月萤若有所思:“不加诠释更能见道之本真吗?”她没有再劝,而是转向了元初发出了邀请,“元姐姐,去朝闻殿中听讲吗?”

  元初婉言谢绝:“我留在善功殿中还有事。”这话一出,月萤才恍然想起,元初不曾将法符交出。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身为玉京真传弟子,与无相学宗的执事间有秘密往来,实属寻常。她叹了一口气:“我只能孤零零地走了。”

  元初闻言打趣道:“你在学宗中至交遍地,许是没多久就将我和薄道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月萤横了元初一眼。她打了个稽首,又拉住了卫云疏说:“我跟薄道友都不在善功殿中久留,能相伴几丈路,同样也是妙不可言。”

  元初笑了笑,凝望着月萤她们的背影,直到彻底地消失不见,她唇角的笑意才敛了起来。如珠玉般的温润一扫而空,周身萦绕着一股宛如亘古不化冰雪般的冷峭。殿中的执事此刻也站了起来,朝着她行了一礼。元初漫不经心地一颔首,一拂袖,便朝着善功殿的内殿中去。

  “主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肥啾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元初的肩上,停顿了数息后,继续口吐人言

  ,“您是一个造物知灵都没有带回来。归墟已经被斩落,您若自身去容纳那幽气,到未来也会变成一种承负。”说到了最后,白太岁的语调中满是无奈与怅然。

  元初伸手抚了抚小太岁,淡淡道:“混沌劈开,无相不存,阴阳二化后,善恶双性俱显。除非我像那五位同修一般斩落恶性,不然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白太岁叹气道:“您的那具化身对您影响很大。”

  元初:“归墟斩落后,无相有缺,千情万绪生灭间,血泪自流。人算不如天算,我也不知道从中生诞出的太岁金砂会融入我的化身中,导致一切错轨,事与愿违。”她所愿见的不曾见到,她所求的不曾求到,下行一遭,留下的竟然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悔。到底是谁辜负了谁,已经全然算不清了。

  白太岁:“您当初若是听天女尊的将那个‘缺’抹去,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元初:“天行有常,抹去一个‘缺’,就会出现另一个‘缺’,我何必去横加干涉?”

  白太岁眨了眨眼,很是不解:“既然如此,就该放任自流,您就不该去度她。”

  元初:“因为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无相便有‘缺’了。”

  就算一直跟随着无相帝尊经历了万般事情,白太岁听到这些,依旧觉得头疼,一定是被蠢妹妹黑太岁影响了,白太岁果断地将这个锅抛了出去。她没再说那样久远的事情,而是说:“两百多年前,您不该听从桑不为的蛊惑之言,主动化身下浮黎仙域。要送桑不为入轮回,就让她一个人去就好了,那样也不用经历千万般苦。”

  “你知道在道法分歧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是袖手旁观的。我冷眼看着她与同道交游,看着她们一步步溃败,同修之友十不存一……两百多年前,你带着濒死的桑不为回来,我才发觉她在我心中留下的烙痕甚深。她不求自己的生路,只是让我睁眼看看她们的‘道’。”

  “原本哪种道赢了对我都没什么影响,我不会插手道念之争。但是看着她的模样,我升起了一个很模糊的念头——桑不为所求,即我所求。我需要看看,她想给我的是怎么样一个世道。可惜,她的梦想是镜花水月,这人世间哪里都没有清平美好,只是这些都不能说是道法的错。”

  白太岁又问

  :“您是决心为了桑不为偏向修心道了吗?”在接到诏旨创建无相学宗时,她便有所猜测。

  “不是为了桑不为。”元初沉默了片刻,轻轻道,“是归墟不会回来了。”正如无相有缺,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我从无情而有情,她们从有情至于无情,有什么是对?又什么是错呢?”

  白太岁这回静默了很久,才挤出了一句:“也许‘缺’才是圆满,有‘缺’则需要填充,而圆满了则是如死水禁锢不流。”

  元初笑了笑,没再出声。

  -

  无相学宗,天缺福地。

  卫云疏并没有在外头用烈气罡风厉煞磨炼自身,而是回到了洞府中回忆着先前的那一战。她在某一时刻,骤然间生出了感应,从而对剑芒千变万化的领悟更深一层。如此精微的、恰到好处的利用灵力,让她的神通在能在利、疾与千转之中运用自如,无疑使得斗战能力提升了几分。可那感应是如何来的?往常与人斗法积累的经验,还是因幻梦中观摩了那剑客的剑招,从而有所领悟?一个“缺”字怎么对她影响那么大?是先辈留下的道法痕迹自行选择承袭人?还是说跟她本身其实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

  卫云疏思索着,抬起手催动剑气,往下一落,地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缺”字。可她无法从自己写下的“缺”字里,找寻到其中蕴藏的痕迹。她原本想着用功数去询问旁人,可转念一想,那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说了,而且上头有的名姓涉及更高层次的修道士,根本无法显化出来。斟酌了许久后,卫云疏忽地想起真如之剑来。然而在请剑的时候她又犹豫了,这里是无相天域。真如之剑里熔铸了无相尊的帝印,屏蔽之法不知道能不能用。万一剑一出就被对方感应到,事情就不妙了。

  录功册没有用、真如之剑不能取,找元初——这个念头乍一浮现,卫云疏就将其压了下去。旁人评价元初会说一句“温柔似水”,可在她这处,触及如雪的白发,以及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时,她总会升起一种莫名的、压抑的情绪。她隐约察觉到有东西在影响着她的思绪,要她回避一些问题。她无法将自己完全地剥离出来,只能不去想那股微妙的别扭感。等到往更高境界攀的时候,这些缺隙会以心魔劫的方式显现,将之降伏后,就可以得到真自在了。

  卫云疏伸手抹去了地面上的字迹,将杂乱的思绪一一拂去,静下心来修持。一个月后,她才从洞府中走了出来。她孤身立在了一块崚嶒的石上,向着四周放眼望,空空如也,几乎没有什么生灵存在的痕迹。装点洞府的东西不需要,可往来传信以及在自己外出时看顾洞府的小童,备上也无妨。她无意用功数雇佣,上清神域的修士她都不敢信任。左思右想一阵,她将灵兽袋中将唯一存在的阿芒请了出来。

  在浮黎仙域时,能够看顾阿芒的时间不多,故而它大多数时间是在灵兽袋中昏睡度过的。

  乍然苏醒的阿芒先是茫然四顾,最后看到了卫云疏这么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地面一扬蹄,很是不满地嘶鸣。卫云疏喂了几枚灵丹安抚阿芒的情绪,又觉得以它此刻的模样,做不得什么,索性花了一点儿功数从善功殿中换了一枚化形丹来。看着阿芒变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女,她一扬眉,笑道:“阿芒,以后留你看顾洞府,知道吗?”

  阿芒很是惊奇,眼珠子滴溜溜转,身体一转就往外面冲。卫云疏气定神闲道:“烈风火煞你抵御不了,这边只有一条道可行走。”阿芒顿时偃旗息鼓,哀怨地看着卫云疏。

  卫云疏伸手摸了摸阿芒的脑袋,轻声道:“你留意些消息就好,别的不用多做。”阿芒虽然服下了灵丹开了点灵智,但是与那些妖修仍旧有着本质区别的,她的智识不会太高。不过卫云疏本就不需要阿芒太聪明,她在天缺福地,也用不着好好打理。

  叮嘱完了阿芒后,卫云疏便取出了录功册,询问琅嬛金阁的规矩。得到了消息后,她才离开了天缺福地,准备一些东西后,朝着琅嬛金阁的方向掠去。琅嬛金阁状若宝塔,一共有九层,像下四层上仙之下的修士可观阅的道典,第五层则是史书、小说、笔记等记载着上清往事的书籍,第六层则是上仙道典依次往上。在这里,借阅道典则是不仅需要相应的功数,还得看你功行如何。譬如未到上仙境界,是不能到第六层的。以卫云疏如今的修为,能看的也只有五层及以下的道册书籍。

  卫云疏到了琅嬛金阁后便上了第五层,这里的书籍有别于道典,需要的功数不多。可就算如此,依旧没什么人来光顾,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第五层典籍对他们没有任何的用处。

  琅嬛金阁的阁

  主同样不是人身,而是一只九尾狐。卫云疏抵达的时候,就看到一只雪白色的狐狸懒洋洋地趴在了榻上,晒着从窗棂中倾泻下来的日光。它跟卫云疏对视一眼后就挪开了视线,懒得搭理。

  虽不是道典,可其中书籍是万年的积累,同样是浩如烟海。别看塔阁并不大,可其中另有乾坤,想要从中找出自己所需,无疑是大海捞针。卫云疏思忖了一会儿,朝着白狐狸走去。她打了个稽首,认真道:“薄某想借阅一些书籍,想请上真解惑。”

  狐狸睨了卫云疏一眼没说话。

  卫云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些灵气充沛的、各种口味的灵丹递出。

  她做了一些功课,提前备好的。

  哪知小狐狸没有动,哀怨地瞪了卫云疏一眼,恹恹地用尾巴从边角勾出了一块木牌来,上头赫然写着“禁止投食”四个大字。

  卫云疏:“……”怎么录功册上没有人提这点!难不成是新的规矩?

  正在她迟疑间,一只手从斜里探了过来,将榻上摊着的小狐狸一把抓起,然后扫走了卫云疏掌上的灵丹,强行地塞到了小狐狸口中。

  小狐狸吞咽灵丹,快活地叫了两声后,说:“好教正身知道,我是被迫吃灵丹的。”!


第一百零五章

  卫云疏:“……”瞧着小狐狸喜滋滋的神情压根不像被迫的样子。她的视线很快就转移到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上,蓦然对上一双含笑的多情眼,卫云疏心神有些恍惚。类似的“巧合”多了,她开始怀疑是否元初在她的身上动了手脚,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敛住了翻飞的思绪,她朝着元初行了一个同辈礼,道:“元道友。”

  元初微笑着回了一礼:“薄道友。”抬手在小狐狸脑袋上摸了一阵,她又问,“道友是来借阅典籍吗?”

  原本不理人的小狐狸在吃了灵丹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在卫云疏为难之际出来打了个岔。它撑起了身体,前肢也学着人做拱手礼,活泼道:“如果道友来借阅各种情爱话本就往东边第三列去,在乙字阁里。”它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流出几分狡黠的神色,“应有尽有,保管道友满意。”

  卫云疏定下神来,总不好在这个时候走了。她没再看元初,而是道:“薄某想要借阅史册,不知该往哪处去?”

  小狐狸大感没劲,软趴趴地滑回了榻上,意兴阑珊地问:“正史还是野史?”

  卫云疏抿了抿唇,温声道:“都要。”

  小狐狸睨了卫云疏一眼,懒洋洋地指路。卫云疏也没想着小狐狸帮忙取出来,依照对方的吩咐很快便找到了史册所在,等到出来的时候,怀中笼着将近一十枚藏着典籍的玉简,而此刻录功册上的功数被划去了半数。卫云疏最先看到的还是元初,好似只要她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吸摄人眼神的黑洞,眸光根本无法从她的身上绕开。这样的异常足以卫云疏变得警觉。她佯装若无其事地问:“元道友,也是来借阅书籍的么?”

  元初莞尔一笑,答道:“最近无事,便想找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看看。”

  卫云疏:“……”这句话从元初的口中出来,着实是怪异。可追问下去也没有丝毫的意义。她垂着眼睫,神色有些冷淡,“嗯”了一声后,又道:“我先回去了。”

  元初笑着一颔首,目送卫云疏的身影消失。

  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等到卫云疏不见后,才看着元初道:“您这么不相信我吗?一定要亲自来看看?”

  元初没回答它的话,而是问:“那本册子放进去了吗?

  ”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我做事情,请你放心,总比玄主可靠。”顿了顿,它不怕死地朝着元初挤眉弄眼,“你要看些女欢女爱的本子?”可这句话才说完,小狐狸便直挺挺地倒在了榻上,身上冒出了一缕缕淡淡的烟气。一个面容娇媚的女修从烟云中一步迈出,朝着元初行了一礼:“我的化身个性迥异,冒犯了您,请您恕罪。”

  元初听后,不甚在意道:“无妨。”

  那女修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伸手将小木板扶起,离去之前又落下了“禁止搭话”四个字,然后望了一眼元初,再度化作烟云消散。

  那厢离去的卫云疏并没有天缺福地,而是掠向了善功殿,将余下的功数都换作了云砂和宝药。她对上清神域的诸事好奇,需要将其查明。至于自身的功行,也不能够落下。待到恰当的时机,她也要去行诸道宫冲破自身的关隘,迈入更上境。

  将东西准备妥当了之后,卫云疏又去拜访了冉秀云、谢知潮和嬴月三人,得知她们近来都没有遇到什么恶事,才稍稍安了心。她也没有久留,叮嘱了几句后,便回到了天缺福地的洞府中,将四面禁制一启,只留了阿芒照应外间事,便开始翻阅书籍。

  但凡是被各大天域认可的史籍中记载的事情都大同小异,他们的笔墨着重在六位神尊以及五大天域的道宫上。讲神尊开天辟地传道众生,讲神尊斩却诸我不染尘垢,讲神域修士一心向道,蓬勃愈发。天序在六位神尊手中定下,修道士明“正反之辨”,削“非我之我”。跟浮黎仙域中不同,天序锁“正”,就算是“斩诸我”修士死亡了,那被天序认可的“正我”也不会崩溃成为滋养邪魔的幽气,而是归于天地。对那些光荣的圣迹,卫云疏只大概地扫了一眼,她试图找寻与“十恶”相关的记录,可那些正史中却不落一子。倒是“甘渊之乱”,在史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甘渊之乱的发端可追溯到万年前,可它并不是从无相天域、从剑君桑不为开始的,而是由天女域的云君云淮斩出了第一剑。

  彼时的云淮是天女阁宗主座下大弟子,若是不出意外,未来当由她来承袭天女阁。她颖悟绝人,卓荦不凡,从道典中领悟了另一条道。她认为时时斩却诸我,那留下的其实不是真我,而是被削到了不能再削的“念”,就算真正得道了,那

  也不过是与道相合,丧失自我情志。她提出了“修心”“克己”的修炼法门,并在弟子中广为传授。那时候的天女阁宗主已经不问事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座下弟子处理,这使得云淮的道念得以更快地扩散开来。

  在那个时候,云淮从没有想过要叛出天女阁,她虽不赞同“斩诸我”,可也没准备将此道彻底泯灭了。然而大道之变惊动了修持中的各大上真。他们皆是以“斩诸我”为根本道念,而以身合道、变作天道意志中的一缕,就是他们的所求。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样行事有什么问题,顿时勃然大怒。天女阁宗主亲自将这叛逆的大弟子拿下,要她斩去脑子中的“异端”。但是云淮不觉得自己有错,她的跟随者几乎达到了与天女阁“斩诸我”修士分庭抗礼的地步。天女阁宗主见状,不再顾惜这个徒儿,而是下令将她们这些异端赶尽杀绝!之后在天女阁上演的画面犹为残酷,云淮侥幸逃脱,叛出山门。

  她的道念在各大天域都引起了共鸣,只不过另外的四大天域与天女域没什么不同,他们这些“异端”根本不容于世道,对方压根不想与他们共存。故而他们这些穷途末路的人走到了一起,辟出了“甘渊”地界,与六大天域相抵抗。之后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因道念之争,陨落的修士不计其数,直到六千年前,甘渊四君斩落“归墟”,才逐渐地平静下来。然而这种平静也是暂时的,三千年前,各大天域开始找寻甘渊,此后争杀再度上演,直到数百年前,甘渊彻底被镇压才停止。可上清神域早已经因道念之争大乱了。史册里用来描述甘渊四君的词眼,都是穷凶极恶、暴戾恣睢之流。

  卫云疏蹙了蹙眉头,她又想起了凤凰山一脉帛书上记载的“桑不为祖师盗剑印”“斩无相”之事,试图从中找寻到蛛丝马迹。可史册里没有半点“盗剑印”之类的记载。是因为史册出自另外五大天域而无相无史?还是记录被人抹去了?卫云疏心中升起了疑窦,倒是“祖师斩无相”找到了零星的记述,然而并非“剑君桑不为持剑斩无相帝尊”,而是“剑斩归墟、坏无相道体,阴阳分后,神女落泪化金砂”。

  怀着满心的疑惑,卫云疏抛开了正史,转而从那些流传在民间的故事里找寻答案。关于“斩无相”的故事一开始还是如史册记载那般,慢慢地,经过了渲染,变成了剑君桑不

  为背信弃义、偷袭无相帝尊,一剑斩破其化身的故事。真假相混,一切痕迹都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卫云疏抚了抚额,几度想要将玉简抛开,可为了追溯旧日的事情,她压下了那一点不耐,不眠不休三日,将一十枚玉简中记述的往事翻了个大概。

  最后,卫云疏从中挑出了一本名曰《阴阳剑经》的书,因为“游侠小说”四个字,她没有仔细看,可又因封面题着“桑不为著”,她也没能将这本小说抛开。

  桑不为祖师在上清神域臭名昭著、罪大恶极,琅嬛金阁中怎么还藏有她的著述?

  卫云疏抿着唇,神色寒峻,只觉一股股寒意卷来,将她整个人浸透。

  在犹豫片刻后,她终于将《阴阳剑经》捡了起来,缓缓地翻看。

  书中的主人翁姓桑名缺。

  卫云疏在看清楚这点后,瞳孔骤然间一缩,那在她身上上演的幻梦也如洪流袭身,巨大的浪潮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冲垮。

  缺,不周。

  自诛首恶,得号不为。

  卫云疏很是恍惚,握着书的手骤然间缩紧。她强迫自己的心潮平静下来,压着情绪一页页翻看。“缺”字在她的脑海中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记。可她没有放任自己被莫名的、起伏的情绪冲垮,她的注意力专注了起来,最终对“缺”字的执著,慢慢转移到了“阴阳剑经”上!卫云疏陡然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本纯粹的小说,而是真正寄道于文的剑经。书中的“桑缺”行侠,斩杀的当然不是“十恶”,而是一种虚构出来的“混沌怪物”。“混沌怪物”无阴无阳,故而桑缺以一剑破混沌、分阴阳、判清浊,使得怪物不再化作“混一”,而后则“以阴克阳”“以阳克阴”将其抹除。

  上清神域斩落的“非我”当然不是“原初混沌”,它们是会被归墟消磨的存在,从无数非我中诞生出来的邪魔非清非浊,能够被“混一”的归墟消磨。若是有剑上神通能斩混沌判出阴阳,是不是也能将非我中清浊分别剔除出来,再以神通彻底剿灭了?卫云疏心中思绪纷纷,她来回地翻看《阴阳剑经》,开始推演其中的能分阴阳的剑上神通,直到半年后,她才从天阙福地中冲出,化作了一道遁光掠向了阵门,前往藏魔窟中剿灭邪魔。

  天缺福地外。

  月萤望着那一

  团赤色的烈火煞气,跺了跺脚。她转向了被她强行拉出来的元初说:“薄道友又走了,咱们来晚了一步,真是不巧。”虽然学宗中可以同修的修士很多,可在众人之中,她仍旧喜欢与卫云疏、元初两个人一道。这次她本准备邀请对方跟自己一起接一个清剿玄天机造物人的任务的,可没想到又扑了空。“元姐姐,你会跟我一起去的,是吗?”月萤可怜巴巴地看着元初,眼神中带着几分恳切的期盼。

  元初沉吟片刻,无奈地叹气说:“近来玄清山昭苏上真要来学宗。”

  月萤闻言露出了一抹讶色:“她来做什么?接回造物人吗?”自从当初横绝山清剿玄天机造物任务完成后,她没再刻意打探消息。不过与人同行时,总会听到些许。譬如某某天域一直拖着,不愿意将造物知灵带回去,甚至建议无相天域直接在行诸道宫中将其斩杀了。他们这样做,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造物知灵本身代表着烫手山芋,要么关着,要么斩了。前者会引来玄天机的攻击,后者则会使得藏魔窟邪魔幽气增多,他们希望无相学宗能直接解决这一桩事情。

  “她的造物知灵有些不同。”元初斟酌了片刻,又说,“那造物认为自己叫‘昭清’,并没有取代昭苏上真的意念。”

  月萤嗤笑了一声:“可造物知灵终究是非我,他们本来就是器物,为何要将他们同等看待?昭苏上真对造物知灵倾注感情,真是荒谬。”昭苏上真算起来与她同辈,只不过比她早入道了两千年,已经修到了玄仙境界。上清神域中关乎这位的传言也不少,可说来说去,都是“造物”相关的事情。玄清山宗主朝着昭苏上真下了几道命令,昭苏上真应得很好,回去之后没有半点行动。“我们擒来的那些造物知灵,最该斩去的就是她的‘非我’了。如果六大天域中,提到哪家弟子与造物沆瀣一气了,除了玄清山,我不做其他想。”本来,玄天机的前身就是玄清山天机府,其中的造物对玄清山诸修来说,大多都是老面孔。一旦他们的认知发生更易,那接纳玄天机回玄清山必定没有任何的阻力。

  “元姐姐,你说为什么斩一次‘非我’,性情就会移动?”月萤忽又问道。有的人性情移动很细微,可有的人就是翻天覆地的大变。前日与你言笑晏晏,今日也许就横眉冷目甚至拔刀相向了。“斩却非我,只是将影响

  自身道途的坏处削去了,自身则是越发清正无垢,但——”月萤语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元初微笑着问:“但什么?”

  月萤摇了摇头,她蹙着眉有些不满意自身的念头。她道:“许是破境的日子将到,一些杂念无端生出了。我再去领些任务换取功数,到时候得了宝药我便闭关修行。”月萤很快就放下了那点挂碍,扬眉朝着元初笑得灿烂,“元姐姐,要一起去吗?”

  元初婉言谢绝,又道:“昭苏上真抵达学宗后,玉京弟子也要露面,我有事在身,不便外出。”

  “这样啊——”月萤拖长了语调,很是遗憾,“要是能一块儿走就好了。”她其实心中也是清楚的,人与人之间有很深的隔阂与沟壑。师尊已经提醒过她很多次不要与人亲近了。

  元初笑了笑,没有接腔。

  昭苏上真来学宗只是一个借口,不过不要紧,月萤识趣就够了。

  两人同来天缺福地,最后走时,一人一个方向。

  而此刻的卫云疏已经通过阵门抵达了藏魔窟中,剑气陡然高扬,她隐约察觉有一道剑上神通即将生出。可这不是在洞府中枯坐就能领悟来的,而是要靠战斗来磨炼。为了养炼这一剑上神通,到了藏魔窟中,她没有再使用其他的神通,而是纯粹以剑克制敌人。藏魔窟中并不平静,随着与修道士的接触,邪魔其实也在生长,光靠一种手段,是很难将对方降服的。

  卫云疏几度想要使出其他神通,可临到那一刻,又将念头压了下去。她有种预感,若是在此刻不炼剑道之“纯”,那神通是不会生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一剑上陡然间绽放出了一黑一白两道气芒,剑上的神通倏然间诞生,“解阴阳”三个字映照入了卫云疏的识海!高昂的剑气摧枯拉朽般横扫藏魔窟,斩杀邪魔后,又朝着那道逸散的幽气一落,顿时将其断成数蓬异气,安静地悬浮在了半空。卫云疏指尖一弹,顿时一道雷霆落下,将那些诡异的气息扫荡一空。

  她在藏魔窟中养炼自身的“解阴阳”神通,功数蹭蹭蹭的,以极快地速度向上飙升,直接惊动了善功殿的殿主。善功殿主忙匆匆忙忙给白太岁发了一道飞书,告知她藏魔窟中的异状。白太岁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在得知主人将《阴阳剑经》置入琅嬛金阁时

  ,她便有预感了。

  白太岁扭头看前方那道模糊的白发背影,慨然叹息道:“她进境很快。”

  元初漫不经心地应声:“那原本就是她写的。”

  “她当时只写了半部。”白太岁顿了顿,无奈道,“明明有很多内容都是您补全的。她当初想着研究归墟,可尚未得出结果,便与云淮那几人一拍即合,成为上清神域的异端。她后来行事无所顾忌,只是凭心中气意一往无前,说到底,都是您惯的吧?”

  元初:“她心性本来就如此。”

  白太岁一噎,良久才道:“那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她从蠢妹妹那里分来了在浮黎仙域的识忆,对如今那人的嫌恶比之当初更甚。

  “她在变,我也在变,这不是很寻常吗?”元初不以为然,她转头看着白太岁,又说,“从藏魔窟中出来,她的功行必定更进一步,会摘取道果迈入上境。她虽不行斩诸我之法,可未免旁人看穿破绽,必定也会找寻一座行诸道宫。但是行诸道宫不适合她。”

  白太岁犹豫了一会儿,问:“那哪里适合?”

  元初启唇,吐出了四个字:“处于虚实之间的无相道宫。”她没有管顾白太岁惊异的神色,搭着眼帘又淡淡道,“但是此事不能让她知道。”

  白太岁恍恍惚惚的,看着元初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更改对方的意愿。虽然化身与正身情志稍有不同,可意志却是一致的。帝尊的化身,不管多亲近人,那也是帝尊。她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是。”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您的化身将在此世停留多久?您毕竟与过去不同了。浮黎仙域削落后,未曾被天序锁定,行走无妨。但是这片天地,如今对您的斥力只会越来越深。”

  元初:“到她诸我为一。”

  半年后。

  藏魔窟洞天这一层次的邪魔被卫云疏扫荡了一大半,剑上的锐气逐渐变得内敛了起来,而卫云疏的气机到了几乎满溢出来的程度。她出来后就往善功殿去换取修道资粮,顺便打探行诸道宫的消息,然而却得到一个很不好的讯息。附近诸城的行诸道宫中没有空位了,也就是说,她得等到其中闭关的人出来,才能进入其中。短的半年一年,长的就是三五载了。原本她压一压修为也无妨,但眼下浮黎仙域危在旦夕

  ,她不能再等了!

  “其他仙城呢?”卫云疏不死心。

  “薄真人,其他仙城行诸道宫倒是有,只是未必适合你这个境界,若是在其中修持,可能根基受损,你也愿意吗?”那修士轻轻叹息道,又说,“我看道友骨龄尚小,等个一两年也无妨。”

  卫云疏抿了抿唇,她的面颊紧绷着,神色冷峻。她摇头道:“我不能等。”顿了顿,又问,“玄主在何处?我想见它一面。”

  “玄主在闭关。”执事对上了卫云疏的神色,几番犹豫后,又道,“薄真人,要是实在着急的话,容我请示白主。”

  卫云疏有些为难。小太岁在浮黎仙域这件事情,白太岁铁定是知道的,至于她们一行人的身份,对方怕也知情。她没有站出来揭穿、将自己一众赶出学宗,怕已经是看在小太岁的面上了,如今还要拜托她,能得到援助吗?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办法了。定了定神,卫云疏还是决定通过执事去探探白太岁口风,实在不成,她就折回藏魔窟,在那里寻找个山洞进阶!心思一定,她朝着执事道:“多谢道友。”

  那执事道人匆匆忙忙离去,在两刻钟后方折了回来。她朝着卫云疏,扬眉笑道:“有个好消息。”

  卫云疏一凛,忙问:“是有人出行诸道宫了?”

  执事道人摇头,见卫云疏露出失望之色,又笑说:“丹山有座行诸道宫,原本是供白主、玄主座下弟子进阶用的。薄真人如今也算玄主座下弟子,自然也可去那道进境,此是前往道宫的符诏。”她手一扬,一枚牌符顿时落在了卫云疏的掌中。

  卫云疏垂眸,掌心出了点汗。

  她的面色寂然,心想着藏身学宗依旧是寄人篱下。

  她要几时才能够重振甘渊?

  她是不是该和白太岁也见上一面?!


第一百零六章

  行诸道宫在丹山。

  琅玕树上缀着累累的果实,远望去犹如堆云。时不时见鸟雀在其中传说,偶尔还传出一阵说话声与笑声。

  小太岁以“摘果”为名,可回到了丹山后,却没有摘取果实,而是直接闭关。等到出关后,小太岁又是如何模样?卫云疏心中思虑纷纷,她吐出了一口浊气,将拂尘一扫,双目注视着前方隐隐欲现的道宫。

  一只翠鸟从树隙间探出,振动着翅膀落在了拂尘上。它歪着脑袋看卫云疏,眼珠子转动着,流出了好奇的光。它口吐人言道:“你就是玄主门下的宾客?”

  卫云疏一颔首,平静道:“正是。”顿了顿,她又问,“小道友知道白主在何处吗?我想去拜访她。”

  翠鸟摇了摇头,很遗憾道:“白主出去巡游天域了。”

  “这样啊——”卫云疏叹息了一声,这回是见不到白太岁了,想向其打探小太岁以及观察对浮黎仙域的态度都落了空。不过很快的,卫云疏便从这种感怀中走了出来,她哂笑了一声,迈步向前去。如今在她面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功行推到上仙层次。到了那境界,她可以去藏魔窟的更高层,一边锤炼解阴阳剑意,一边赚取功数换钧天紫气。

  丹山上引路的都是羽族,它们引着卫云疏向前行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像一条小尾巴缀在了卫云疏的身侧。等到卫云疏抵达了那座宏伟端严、隐匿在飘渺云雾的道宫中时,她身侧聚集了不少鸟雀,一个个都歪着头看她,显然对她很是好奇。

  “多谢小道友们引路。”卫云疏朝着鸟雀们行了一礼,取出了原本用来喂小太岁的灵丹撒落。鸟雀欢快地啄起丹药来,偶尔还流出一句“被允许来丹山的,都很大方啊”。卫云疏听见这句话心中微动,她原本想要问上几句,可想到了自己的目的,又将杂念压下了。将那枚牌符取了出来,用灵力轻轻一拨,便见一道灼目的光芒从道宫中投下,将她整个儿L笼罩。她的眼前一暗一明,数息后,漫山遍野的琅玕树瞧不见了,而是置身于一座四面封闭的法殿中。

  法殿的顶上缀着宝珠,将殿中照得犹如白昼。壁上则是一张张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法符,在起伏时,露出了底下青红色的画壁。很模糊,依稀看到很深的岁月痕迹,至于图上是

  什么,则是一点儿L都看不清。卫云疏的视线扫过了法符,又落在了殿中唯一的摆设——一张蒲团上。她将心中杂念一敛,在蒲团上打坐。过去积累的云砂和宝药一一摆在前头,随着她行功,殿中的灵气也氤氲而动。

  修道士踏上仙途的第一步是开窍穴,窍穴中蕴养真火锤炼云砂的灵气,将其转化为自身的灵机。之后则是筑基、金丹、元婴,再是洞天。在这些过程中,修士要打破关隘,就得先降服心火。过去修道,卫云疏可谓是一帆风顺,她几乎没有什么杂念,破境于她而言,只是轻轻地推开那道关门。可就算如此,卫云疏也是慎之又慎。她的气机已经处在巅峰状态,浑厚的积蓄只消往前一推,就能如泄洪般冲向关隘。可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调理气机,让它变得圆融无漏,之后,才慢慢地向前推去。转念之间,她的神识已经到了禁制关门前,霎时间过往的一幕幕俱是腾跃到了眼前,如流光幻影一般,纷纷涌动。到了此刻,便是心魔丛生的时候。

  可卫云疏并没有心魔,仿佛她只要往前走,越过了那段识忆,她就能够直接撞开了关隘。卫云疏没有动,她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她认为自身到不了圆满无缺的时候,就像元初,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莫名地撬动自己的心神。其中必定有怪异之处。于是,卫云疏在过往的“我”上停留了下来,她并没有与过去的无数个我相合,而是一一地梳理着往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出生以来到了如今的景象都重新上演了一遍,似乎没有什么缺漏了。可卫云疏仍旧觉得情况怪异,似乎有什么存在,将她的神识也屏蔽了,在不知不觉中,就越了过去。

  假设她将眼前所见的一切作为真实,而在诸我相合时成功进入更上境,那么这些识忆不管真假都会与她的过往相叠合,都是她的过去之影。可她怎么都迈不开那样的脚步,她的本能提醒着她,一旦踏错,就会走错道。当自我产生疑虑的时候,如果方向道途是对的,那就是她自身没达到圆满,不适合向前迈步;若是方向是错的,那就更不应该继续前行了。破开境关在这刹那变成了死路、绝路。可昂扬圆满的气机需要一个纾解口,她若是不能向前迈步,最后一切积蓄在身体中的东西,只会冲垮她的根基。

  卫云疏只能再一次梳理过去之影。她将所

  有的过去都写成了文字落在地面,将这一过程持续了无数次。慢慢地,在识忆中,在文字的对照中,她发现了其中的模糊的关键点——在她迈入仙门的那一年。要知道过去之影一直存在,可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与“道”相关。她入道前,夙慧未明,自然只能落下一团虚影。她一开始疏离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将这段略了过去,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拨动自己的神识,将刻意回避的一幕层层地剥离了出来。

  八岁那年,她被不周元英真人带回西洲,成为其座下真传弟子。在修成元婴后,娶了洛水神宫的一名女修为道侣。可这女修姓甚名谁?她若一心道途,为何要与那女修结为道侣?她若倾心女修,为何记忆深处女修只有一道模糊的、看不清的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时候,卫云疏发现其中被自己回避掉的问题更多了,她的记忆像是被人刻意修成的!如果她在这时候破开了境关,那留下的记忆都成了过去之影,由虚假化作了真实,而真正的过去之我反而被削落,那她的道途还能纯粹吗?难道内心深处有种预警,她一旦迈出去,道路就走偏了。

  到底是谁锁定、篡改了她的记忆?!卫云疏内心悚然,浑身骤冷,仿佛落入了冰窟之中。就算是临门一脚,在找到真正的“自我”前,她是不可能踏出这一步的。此刻她不该在识忆之中寻找过去之影了,而是要在自己的身上,找到那隐秘不可见的禁制。

  这般想着,卫云疏顿时内观自身躯壳。她陡然间发现自身的神魂上有道裂痕,虽然伤势得了大药填补,可那留下来的痕迹是没法消除的。至于这裂痕,完全是元魄从躯壳中剥除而产生的。她很可能死过一次,可在过去的识忆中并没有出现这一幕。意识到了这点,卫云疏更是心中发凉。她竟然连“自我”都不明!她是谁的傀儡吗?难不成也是天机府的造物吗?卫云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L,新的心魔一个个具现了出来。卫云疏陡然间认知到这样不行,在剑斩心魔后,她清心静气,只一心找寻身上出现的“谬误”。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卫云疏终于在神魂中找到了囚天锁。那件真器融入了她的神魂、躯壳中,好似是一条条线将她的神魂紧紧地牵连在一起。此刻的囚天锁显形,上头还飘着一张符箓。卫云疏想不起来囚天锁是谁下的,她下意识地想要将落入身体里的杂物驱逐出

  去。可一念起,那张飘着的符箓自动地揭起了,化作了一个雪发红衣的洛泠风出现在了卫云疏的神魂深处。而此刻,法殿里的符箓也跟着金光大绽,密密麻麻的光线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好似一个金色的巨茧。

  仿佛有巨锤敲击着脑袋,卫云疏疼得厉害。她奋力地睁开双眼,紧凝着前方的那道身影,想要从中抓取点什么。

  那红衣身影温和地凝望着茫然无措的卫云疏,轻笑了一声说:“你已到了冲击道果境的时候了,想必在上清已经有段时间了,浮黎仙域留下的创伤逐渐散去,只余下了求其生机的坚韧。那么到了此刻,我之生死,定然不会在影响你了。”

  “两百年来,是我负你。阿疏,很抱歉,再见。”

  话音才落下,红衣身影便倏然崩散,化作了一团团如萤火般的微茫。而囚天锁上陡然间绽放出璀璨的光华,无数被压制的失忆如洪流般冲袭而来,将那先前出现的过去化影尽数冲散,又重新演绎了一幕幕光景,形成了一条从来没有顺心过的时间长河。

  哪有什么不周仙人降,哪有什么伉俪情深情投意合,哪有什么剑客潇洒与世抗衡……有的只是相对无言坐温琴,有的只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有的只是盘涡深渊的追杀和《不归路》的回响,有的只是痛彻心扉、可纵然身死也不悔相识的决然与惨痛。

  她爱时无言,忘时无心。

  她困死在了囚牢里,却总以为看不见囚笼,就能得到真自由、真快活。

  陷在了情里的人?能有什么自由?

  自由的到底是她,还是决绝得什么都不肯留下的洛泠风啊?

  她怎么能死?她怎么会那样身死?她怎么能独死?!

  一道淡漠无情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斩却诸法,不以情困心,不因心乱情。”

  卫云疏仓皇抬起头,看到了另一个“我”,她非过去之影,而是某个“未来之我”的映照。她看过斩诸我道法,自然能够轻而易举转上此路,若是依照“未来之我”的话语而行,她的未来也会从虚落向实。

  “我辈修道求与天地共生耳,若不忘情,如何得道?”

  “看破虚空早悟空,如此方能夺取天地造化之功。人心有欲则动静不息,困于六贼,困于

  情/欲,若不斩情斩心,如何得来清静?”

  “返心向道,莫困于贼船,要不然沉沦久,悔之也晚了。”

  “未来之我”循循善诱,手中持有一柄慧剑,可斩落万般爱恨情仇。只要轻轻一落,那盘桓在心中的痛苦、懊悔、伤怀俱被削落,而她向上一步,做她那无情上真。

  卫云疏头疼得厉害,眼眸中一片赤红。她抬眸望向了定坐在前方的“未来之我”,怒声道:“你闭嘴,你闭嘴!”过去诸我皆是我,将过去斩落算什么斩破?心不正、意不成如何守性?若是连自我都不能接受,如何不生不灭?遇“我”则“斩我”,何其荒唐!庞大的生生不灭的灵机在前方滚荡,卫云疏提剑朝着那“未来之我”的虚影中一斩,身一折走向了时间长河中无数的过去之影。

  落落红尘中,爱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都是真实的她。将过去之影叠合,只不过是走一次当初的路,只不过是背着无数的痛苦前行。为什么要抛却了?为什么会接受不了?痛苦拉扯着她的神魂,她脚步踉跄地踏过旧日光阴。一道道过去之影与她的正身叠合,她那因为情绪翻涌而荡动的气机也慢慢变得圆融冲和,到了某个关键点,那股气机陡然间往上一撞,只听得一声极为细微的裂响,无数庞大的元炁自上而下地落来,浇灌着她的身躯。也不知过来多久,那股元炁才渐渐地收束住,内天地终于安定了下来,而奔涌的气机也消失不见。至此,卫云疏算是将过去之影俱于一身,真正地迈入了道果境中,算得上是“上真”了。

  法殿中,随着卫云疏气机的平定,那浩荡的金芒也内敛了起来,落在墙上的法符只轻轻地飘动着。又过了数日,卫云疏才从入定中醒转了过来。她坐在蒲团上没有动弹,一双寂然平静的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好一会儿L,那被压抑着的情绪才骤然间上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滴落在了法衣上。

  生,放不下;死,更放不下。

  她为什么要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割裂过往?是不是自己的拒绝让她伤心了?

  曾期盼着圣人心能改变一丝一毫也好,可最后一切都是空想。是不能回头?还是不想再回头?

  自入行诸道宫追逐上境,卫云疏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从中走出来。丹山上琅玕

  果依旧缀满枝头,在枝丫间嬉戏的鸟雀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岁月停滞在了当初那一刻。可卫云疏心中知道,没什么会永恒不变。

  “恭喜上真。”翠鸟跳至肩头,喜滋滋地说话。

  卫云疏温和地应了一声,取出了一瓶丹药喂小鸟。不管如何,她还是要继续向前走的,死者不复,可生者仍旧在浮黎仙域等着她。若是浮黎仙域不得解脱,那更是对她的辜负。定了定神,卫云疏又问:“玄主出关了吗?”

  翠鸟摇着脑袋说:“没有。”

  在预料之中,可仍旧浮现了一抹淡淡的失望。卫云疏垂着眼,片刻后问:“那白主在么?”

  翠鸟说:“不在。”秉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念头,它又说,“等白主回来,我会告诉她的。”

  卫云疏笑了笑道:“多谢了。”既然主人不在丹山,那她也没有好留的了。

  道宫里。

  白太岁显化出身形,朝着前方的虚幻人影问道:“您不去见她一面吗?”

  “我在无相学宗中,不是时常与她见面吗?”答话的人语气散漫。

  白太岁沉默片刻,又说:“这不一样。”

  元初轻呵了一声:“见了她之后跟她说什么?告诉她她是桑缺?还是桑不为?我固然可以直接点醒她过往的识忆,可这样做终究有碍她的道行。我要她自己慢慢认清本心回来。”

  白太岁嘀咕道:“认清之后就不回来了吧。”当初桑不为离开无相天域的时候,可是潇洒得很,手一挥什么都不带走。而且这番话若是以前的帝尊说,她还是相信的,但如今的帝尊化身归来后,情根深种,又有善恶双性,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想了一会儿L,她又说起了正事:“无相学宗中除了我无相天域的修士,还有另外五大天的弟子。总之都是当年驱逐甘渊一脉的主力亦或是再传弟子,他们对‘修心道’只有一个‘杀’字。学宗之中虽然有甘渊一脉的修士潜入,可他们始终不敢传道念。”这持续了万年的道争给双方弟子留下了极为惨痛的记忆,余下的人没有了当初甘渊四君孤注一掷的决绝,“要推动他们与那位见面吗?或者是将造物知灵拽入漩涡中来?”

  “造物知灵就不必了。”元初垂着眼睫,漫不经心道,“让那些人在学宗之中

  暴露出来。”

  白太岁眼皮子一颤,抬眸凝视着元初虚幻不定的身形,又问:“您打算做什么?当初的事情已经证实了这一切不能在明面上行动。”

  在最开始,那几位都没有背叛师门的意愿,想的是“修心道”与“斩诸我”共存,可撼动天序的事情被五尊禁止,故而接下来是一场无情的绞杀。那五大天域由五大宗主导,至于无相天域——她们没有表态,可也任由域内斩诸我与修心道双方厮杀,任其自然发展。那些斩却诸我的修士因帝尊的关系不会对桑不为如何,然而杀灭其他修士,他们从来不留情。在他们的眼中,当初的桑不为抛弃的是一条人人羡慕的通坦大道。

  元初淡淡说:“过往他们没有依靠,如今学宗给他们提供一处庇护之地。不论修什么,在学宗中都不得私斗。”

  白太岁犹疑了片刻,又说:“那这样压力不都转移到您的身上来了么?”

  元初瞥了白太岁一眼,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学宗沦为厮杀之地,又不曾推动什么?便算是那五位道友现身,他们能说什么?更何况他们如今,未必能出现了。”到了她这一层次,正身是不可能擅自行动的,那五尊同样如此。

  白太岁:“您最终还是被她影响了。”

  元初扬眉,一拂袖,地上落下了一幅太极阴阳图,黑白二气如鱼环抱。她洒然一笑说:“你看这鱼眼,还能从中分割出来吗?”

  -

  那头卫云疏离开丹山后,便折回无相学宗了,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到天缺福地,而是去了谢知潮的洞府。不多时,冉秀云也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卫云疏见她们无恙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我记起来了。”

  谢知潮指尖摩挲着腰间悬着的佩玉,每当烦躁起来的时候,她就想喝酒。可摸空后,她又记起了自己的誓言。“薄师姐,你——”谢知潮犹豫了一会儿L张嘴,可才说了几个字,她又不知道如何纾解自己内心堆积的情绪。她一个旁观者都如此,更何况是卫云疏?

  冉秀云沉默了一会儿L,轻声安慰道:“以洛真人的手段未必没有胜机,那虚空玄洞横亘在浮黎仙域上方,许是元灵也藏匿在其中。待到日后,我们回到浮黎仙域,就能将洛真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卫云疏哪会不知道冉秀云这是安慰她的话语?天地混同引动三大洲的灵机一起摧毁法相,那股强横的气机摧毁天地化生虚空玄洞,连上真都不得越过,怎么可能还有元灵留存?可她不想让冉秀云、谢知潮她们担心,于是一点头,认真说:“我也这样想,等到一切结束后我就去找她。”

  谢知潮看了卫云疏好一阵子,见她没有颓丧之意,才稍稍地放了心。

  卫云疏又问:“嬴师妹在闭关吗?”

  谢知潮一点头,说:“小师妹功行太落后了,我与冉师姐都认为她先不要去藏魔窟,至于修道资粮,我们会替她赚取。”

  卫云疏并不干涉谢知潮她们的决定,她取出了两枚玉简放在石桌上,温声道:“里头是《阴阳剑经注疏》,它是桑不为祖师写下的剑道真经,我从中悟出了一道名为解阴阳的剑上神通,能将邪魔以及幽气一并斩了。你们是不周的真传弟子,也可以看看。”

  冉秀云神色倏然一凛:“祖师?我与谢师妹也打探到了些许消息,甘渊一脉并没有被杀尽,譬如龙君、云君都只是被幽禁在牢中。祖师是被无相天域的白主带走的,她现在如何了?可有与她相关的消息?”

  卫云疏摇头说:“没有。”!


第一百零七章

  别说是桑不为正身在何处了,就连史册中对她的过去记载都只是语焉不详,只有寥寥数语。如今听得的,只有流传在各地、不知真假的谣言。不过龙君、云君都没有身亡,若是有机会,得将她们救出来。卫云疏心想道。可那个机会什么时候到来呢?心念一浮动,卫云疏眉眼间又有无尽的怅然意。

  “这事情急不得。”谢知潮喃喃说道,她蹙着眉,仿佛要靠着这句话安定自己的心。

  冉秀云看着逐渐走神的谢知潮,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说:“提升自身实力最为紧要。”她们不周的三人天赋相差无几,可以互相等待一二,可卫云疏——没必要被她们拖着。于是,她说,“薄师姐,在学宗中不必太担心我们,你只管往前走。”见卫云疏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忧虑,她又道,“若我们之中有人先成就了,那就算遇到了什么,也会有个强有力的靠山。”

  卫云疏点了点头,之后又与冉秀云、谢知潮二人交流了一阵道法,直到日头沉入西山,才起身告辞了。天地间一片彤彤的云,远望着如烈火烧成,壮烈间又莫名的有几分凄然。凉风吹来,在面颊上带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意,卫云疏陡然间回神,慢慢地回到了天缺福地中。

  两年不见,阿芒容颜如旧,可天缺福地大变了模样。原本寒漏的洞府多了装点的宝石,未曾被烈火罡风的小径上种植着各色的灵草,正在迎风招摇。这些异草有调理灵机之用,潜移默化地改变周围的烈气,很是不凡。她没有给阿芒留下什么,而以阿芒的本领也无法取到它们。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卫云疏的眉头倏地一皱。

  阿芒见卫云疏眉眼凛冽,锋芒乍现,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在卫云疏发问时,她快活道:“是您的道友送来的呀。”

  “哪个道友?”卫云疏面颊依旧紧绷着。

  阿芒说:“天女阁的月萤真人。”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枚漂亮的宝石,又高高兴兴说,“这也是她送我的呢。”

  卫云疏面上寒色更甚,先前没有想到这一茬。她视线扫过了花花草草,沉着脸道:“以后不许收任何人的东西。”在阿芒还不是人身的时候,她待阿芒就很宽厚。阿芒还以为一些没叮嘱的事情自己能够做得了主的,可现在被卫云疏寒峻的脸色吓了一跳。驴脾气还

  没上来,就被冷气压了下去。阿芒愁眉苦脸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卫云疏“嗯”了一声,也没管阿芒,径直往洞府里去了。她的心情不是很好,曾经缺失的记忆回笼,带给她难以估量的痛苦。她能在冉秀云、谢知潮她们的跟前佯装无事发生,可一人独处时,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张脸,想起那惨烈的爱恨纠缠的过去。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将她们推上了这条路——如果在那时候换个方式,是不是能够改变什么?可在与过去之影、与无数个我相合后,卫云疏知道,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么做。无数个岔道只是虚幻,留在眼前的只有唯一。

  剥不去的真我,剥不去的痛悔,这是她成道之路上必须背负的。

  卫云疏惨然一笑。

  -

  天缺福地外。

  月萤拿着乾坤囊飞掠而来,她并不知道卫云疏已经破境关归来了,只想将一些珍奇的种子给阿芒,让她种植在浮岛上,改善四面的环境。阿芒才被卫云疏叮嘱过,虽然眼馋月萤的好东西,可仍旧是拒绝了,只是耷拉着脑袋,瞧着好不丧气。

  月萤疑道:“阿芒道友这是怎么了?”

  阿芒道:“真人回来了。”

  月萤一愣,继而惊喜道:“薄道友出关了?她成功破境了?阿芒道友,快快去通传一声,我想见一见薄道友。”

  阿芒琢磨了一阵,真人只说了不能收东西,没说不能传讯。于是她应了一句好。可没等她前去,卫云疏便自己出来了。

  “月萤道友。”卫云疏打了个稽首,淡淡地开口道。

  月萤察觉到卫云疏有些微的不同,她没有在意,毕竟破境时性情跟着移转在上清神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匆忙避开,回了一礼,扬眉笑道:“恭喜薄道友成就上境。”

  卫云疏微微一笑道:“以月萤道友的功行,也很快就要破境了。”

  “是啊,到时候我得回天女阁一趟。”月萤露出了一抹怅然之色,但是很快,她便将这一抹情绪压下来。她凝望着卫云疏,又说,“薄道友闭关数年,想必也不知道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吧?”

  卫云疏与月萤打过交道,知道她的好奇心和八卦心都颇为炽热,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了。“不知。”卫云

  疏摇头,又说,“愿洗耳恭听。”

  月萤眸光骤然一亮,也知道薄道友愿意听她讲这些事情了。她自发地上前一步揽住了卫云疏的手臂,只不过被卫云疏不着痕迹地避开,月萤也没有太在意,一张嘴叭叭道:“薄道友还记得横绝山那一战吗?在那时有不少造物人被擒捉了。”

  卫云疏接腔:“是啊。”

  月萤说:“有的被接回去了,有的被带到藏魔窟中斩了,但是有一个很特殊。她还是薄道友你擒住的呢!”

  卫云疏想了想,答道:“是自称昭清的那位?”在众多造物知灵中,唯有她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正是!”月萤用力一点头,“她是玄清山昭苏上真的造物知灵,在天机府大乱后被带走了。她跟其他的造物知灵有点区别,并不想取代正身,而是将自己当作了另外一个人。消息传回玄清山时,玄清山并不愿意来接她,甚至还要求学宗将昭清给斩杀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事情被昭苏上真知道了,她亲自来了学宗一趟,要将昭清接回去。”

  “接回去了吗?”卫云疏问道,其实她知道月萤这样说,肯定是没有的。

  果然,月萤说了“没有”,她的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兴奋之色,又道:“昭苏上真为了将昭清带回,与白主立下盟约,在学宗中讲道十年!自从她来了之后,朝闻殿中可是人满为患呢。薄道友,你也该去听一听的。真仙、至仙太过遥远,对于我等来说,玄仙的经验正好。”

  卫云疏不想过多地沾染上清神域的“斩诸我”道法,她没有刻意去关注,可在她破境之时,斩诸我也成了“未来之我”中的一个。她正想寻个借口拒绝,冷不丁又听月萤道:“你们师门几个都好奇怪,来学宗好些年了吧,怎么一次朝闻殿都不去?那儿也不需要功数啊?难不成玄主给你们另外指明了道途?”月萤的语调中,是真心实意的困惑,卫云疏听了后,心中顿时一紧。

  “玄主道我等连自身的道都未曾定下,过多听旁人听讲,容易陷入迷障中。”卫云疏解释道,顺势将锅甩给了小太岁。

  “可道友已经摘取道果,成就上仙了,如今道途还会未定吗?”月萤又问。

  卫云疏笑了笑:“前时之我未定,如今之我自然已定。有空了,我便与道友一起去听

  讲。”

  月萤得到了准信后,立马笑了起来,她没再思索这件事情,而是道:“到时候喊上元姐姐一起。说起来,自你闭关后,元姐姐也消失不见了。等她现身后,不会也是上仙境了吧?那我得抓紧时间赶上你们。”

  元姐姐?元初?卫云疏微微一愣。她都快把人给忘记了,这会儿听到了月萤提起,眼前才浮现一张挂满温柔笑容的脸庞。从元初的身上,她感知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那种不要和她往来的念头很强烈,胜过了对上清神域修道士的排斥。思索了一会儿,她问月萤:“你对元道友了解多少?”

  月萤道:“玉京法脉真传弟子,在玉京甚至是学宗中地位都不低。她温柔似水,与人和善,口碑很是不错。”虽然一开始的见面没那么美好,可后来相处中,月萤还是蛮喜欢元初这个人的,故而一出口都是溢美之词。

  卫云疏没有得到新的讯息,怕月萤看出端倪,她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小叙了一阵,便各自回去了。三日后,月萤拽着元初来找卫云疏,却是要邀请她前去听昭苏上真讲道。卫云疏想到先前应下的事情,没有半点犹豫地同意了。月萤喜不自禁,元初则是多看了卫云疏好几眼,一双黑沉的眼眸中,似是藏着别样的情绪。卫云疏察觉了,她默不作声地回头望了元初一眼,却只看到了一片清透。余光一撇,落在了雪白的发丝上。卫云疏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洛泠风,一股酸涩涌上心间。

  这时候,卫云疏忽听得月萤一声问:“元姐姐,有个问题困惑我许久了。”

  元初柔声道:“你说。”

  月萤是顺着卫云疏的视线看去的,白发盈盈如雪。倒不是没见过白发修士,而是觉得这白发落在元初的身上,与那张温柔的脸相衬,让人无端地升起一抹清愁来。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声:“元姐姐怎么白发了?是过去伤了根基吗?”

  “不是。”元初微笑着摇头,她的视线定落在卫云疏的身上,轻轻说,“只是伤了心。”

  这样啊……月萤面上露出了几分怜惜来,她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卫云疏却是浑身不适,她伤心,看着自己干什么?可她没忍住,又朝着元初看了几眼。白发……修持水法……对自己的关注很是莫名,元初到底是什么人?

  在说话间,三人到了朝闻殿中。仍旧是人头攒动的胜景,只是跟往常略有些不同。讲台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的讲师,在人群骚动间,学宗中的一名执事匆匆忙忙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放声道:“今日朝闻殿闭殿,诸位道友请回吧。”

  “啊?闭殿?怎么回事?”

  “昭苏上真呢?不继续讲道了吗?”

  “走吧走吧,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这一趟白来了。”

  ……

  执事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围拢在殿中的人自然一一散开了。可也有几个不甘心,伸长了脖子往讲台上看,仿佛这样就能够等到期盼的身影出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上录功册问一问?”有人低声说道。

  卫云疏若有所思,还没等到她做什么,月萤已经很快的在录功册上留下了一问。约莫半刻钟,就有人答了。

  “抓到了一名潜藏在学宗中的造物知灵,名唤陈既明,如今众多讲师在议事。”

  要知道无相天域虽然没有天机府,可在打开天域立学宗后,便从外间引进了最新的辨灵仪轨,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道阵法锁定。如此防备,还让造物知灵潜进来,岂能不让人心惊?这造物知灵是一个还是两个?出于自身的目的,还是玄天机那边的阴谋?他在学宗中有没有同谋?一个又一个问题浮出,学宗不能避,只得将它彻底解决了。

  月萤恍惚了片刻,叹气道:“玄天机那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

  卫云疏蹙着眉头,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在进入学宗前,她在鉴心湖边斩杀了一个天元宗的修道士,其人便自称陈既明。那个时候是真的陈既明?还是已经是造物了?卫云疏拧了拧眉,视线落在了神色从容的元初身上。片刻后,她道:“元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初点了点头,微笑道:“可。”

  “抱歉。”卫云疏朝着月萤一拱手,没有解释的打算。月萤知道有些秘密并不适合她探听,飒然一笑后,便告辞离去了。

  元初视线移到了卫云疏的脸上:“去太清福地么?”

  卫云疏也不想将她带回天缺福地,立马点头道:“可以。”

  太清福地灵气氤氲,清气腾腾,岛上奇花异草竞相争放,宫殿错落,隐匿在

  飘渺云雾中,时不时有一阵阵仙乐传下,端是一幅灿烂的仙家图景,与天缺福地截然不同。待到迈入岛上时,一道道灵气扑面而来,虽不能增长功行,可也远比在天缺福地上熨帖。

  元初温声道:“薄道友若是喜欢,可从岛上将花草移植一些过去。”

  “不必了。”卫云疏摇头拒绝。

  元初定定地凝视着卫云疏,含笑道:“可月道友送去的,薄道友不是全盘接受了吗?”

  是阿芒收的,跟她没有关系。不过卫云疏觉得自己不必与元初解释太多,她只是道:“我已修到上境,改日便去善功殿中更换洞府,布置无用。”

  “原来如此。”元初笑了笑,又说,“薄道友有所不知,天缺福地与其他福地不同,因缺生变,不管是洞天还是上仙,居住在其中都无碍。也就说,善功殿那边不会为道友更换洞府的。如此,薄道友还要拒绝我的好意吗?”

  卫云疏:“……”温柔的目光像是水一般盈来,虽不会使人窒息,可也无法轻易地忽略了。元初越是如此,卫云疏便越是困惑,也越想将她的好意推开。“我不需要外物,以清寂之地炼心。”卫云疏回答说。

  若是旁人到了这份上也该知道退了,更何况是元初?可卫云疏等到的是元初不依不饶的追问:“我送的便会乱你心曲?怎么月萤的不会?”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神灼灼的,像是一团汹汹燃烧的烈火,将过去表露出的温和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被烈火千锤百炼的锋锐。

  卫云疏却不怕元初,她抬眸定定地望着前方的人,淡淡道:“这与元道友没有关系了。”她也没什么“自投罗网”的自觉,随意地拨去了落在了袖上的落花,又说,“我来此,是想问道友那日可曾发现什么异状。若道友不知情的话,薄某便从别处打探消息,而不再相扰了。”

  “鉴心湖那边与他斗战的不是我,我能看出什么异样来。”元初抱着双臂,唇角的笑容敛了起来,黑沉的眼眸中浸着几分寒意,她看着卫云疏的脸,回答的口吻很是漫不经心。

  卫云疏:“打扰了。”说着转身就走。

  元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轻不重地说:“你这样紧张,非得避开人群才能提,是在担心什么?就算是学宗通过陈既明的记忆找寻到你身上

  ,你行得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吗?”见卫云疏止步,她又慢悠悠地靠近,“无相天域的修士没有造物知灵这点,天下皆知。你有玄主做靠山,谁会来查你?除非是——”

  卫云疏蓦地转过头,撞上了元初的目光,平静道:“除非是什么?”

  在这一刹那,元初感知到了一缕一闪而逝的杀意,她佯装不曾发现异样,挑眉一笑:“除非是怕——天元宗来找你麻烦。”

  卫云疏顺势说:“他是天元宗真传弟子,很有地位。若是被天元宗弟子知道,能不来扰我和我师妹们的修行吗?我们的确有着玄主做靠山,然而玄主不能时时刻刻都关照着我们。”她深深地望着元初,很难从一张都是伪装的脸上看透真正的情绪。她猜到什么了吗?

  元初“唔”了一声,又说:“这样吧,我替你出面解决,不过你也要帮我办一件事情。”

  卫云疏不动声色地看着元初。

  “总不会让你做违背道义之事。”元初笑了笑,又说,“听说过赤水之精吗?”

  卫云疏搭着眼帘,淡淡道:“没有。”

  元初道:“不知道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它在无始天域的赤海中,一万年蕴养一团,乃修持水法不可多得的珍宝。我帮你解决麻烦事,你替我取赤水之精。”

  卫云疏眉头微微皱起。赤水之精远在无始天域,又是一万年生一团,必定会被无数人觊觎。一件小事换珍奇宝藏,元初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吧?

  “你别急,我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我自然也会与你同行。”元初看着卫云疏,手腕一翻取出了一块银色的异石来,“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的元石吗?就是它。你若是将它熔铸到本命剑器里,剑器的威能必定提升不少。你若助我办成了,这块元石就是你的了。”

  剑芒如星光绕着卫云疏周身轻轻旋动,光是注视着那枚元石,窍穴中蕴养的太一剑便发出一道极为亢奋的名声,似乎下一刻就要跃将出来,与那元石撞击到了一起。卫云疏呼吸微微一滞,随着她功行的提升,太一剑的威能渐渐跟不上了,若是剑器层次不够,出剑时必定会有破绽,这块元石对她的吸引力其实很大。但这是将恶劣露出来的元初提出的条件,而元初,是她本能地想要避开的人。

  “为什

  么是我?”卫云疏问。

  元初温声道:“各大天域中造物知灵横行,若是玄天机造物阻路,拥有造物知灵的修士,反倒会变成麻烦。”

  卫云疏知道她话中指的人是月萤,可她仍旧没被这样的说辞说服。她轻笑了一声,又说:“无相天域的修道士可没有造物知灵,元道友身为玉京法脉的真传弟子,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同道人吗?”

  元初笑了起来,说:“我想要赤水之精,难道他们就不想要吗?他们的性情时常移动,很难让我信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此刻的卫云疏精神紧绷着,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觉起来。

  元初慢条斯理地将元石收起,莞尔一笑说:“在我看来,你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但不是唯一的一个。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这是一场冒险。

  卫云疏不能只顾着自身的功行,她的身后有不周、有浮黎仙域,有千千万万的人在等待。

  斟酌了片刻,卫云疏看着元初说:“我想考虑一阵。”

  “可以。”元初应得很爽快,“距离赤水之精真正诞生,还有一年的时间。”

  卫云疏“嗯”了一声,她与元初没什么好说的,客气地说了一句话后便告辞离去了。

  元初一人站在了树下,觑着那些迎风招摇的草木忒是不顺眼,一滴滴水珠随着她心境的起伏腾跃不定,最后到底没有向着前方刷去,而是化作了一团团烟云点缀在了下摆上。

  “您生气了。”一只小白啾跳到了枝丫上。

  “有么?”元初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白太岁,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第一百零八章

  “她收下了月萤真人的东西,但是拒绝了您的好意。”白太岁又说,她的立场向来都是主人,兀自感慨了好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桑不为真不是东西。”

  元初瞥了白太岁一眼,并不赞同她的话语,她淡声道:“就算她冲开了第一层桎梏,接受了过去之影,可仍旧尚未认识‘真我’。她不知自己是谁,更不会知道我是谁。”白太岁没有问,可元初还是说了,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在这等情况下,她不会与我相爱。”

  白太岁轻轻叹息:“您要引导她多少次。”

  元初笑了笑:“若有千千万劫,那就千千万万次。我已生‘缺’,变机不止,需要源源不断的东西来填补。”

  白太岁:“……”有一点点的感动,但更多的是担忧,她嘟囔了一声,“还是以前的您比较好,不知道什么是‘伤心’。”

  元初:“可我也不知何谓快乐,我一次又一次将化身降落凡尘,与人一样生活,可始终变不成一个真正的人。”

  白太岁:“那五位神尊以为您是最接近道的终点的。”

  “道怎么会有终点呢?”元初一扬眉,哂笑了一声说,“道可以化为万事万物,可万事万物却不能化为道,如果它们化入了道中,那就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了。道无时无刻不在生长,我们从大道中生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追逐道,但是永远都不能追逐到道。那五位道友要化归天道,让天序恒定为一。可大道不愿,就会在对抗中产生偏向自我的变数,他们自然就走到了道的对立面。”

  白太岁歪着脑袋看元初,似懂非懂。

  -

  另一边,卫云疏离开太清福地后,先去了一趟善功殿,询问洞府相关的事情,可果然如元初所言,她的洞府因为有“缺”有“变”,就算是成为了上仙也能居住在其中修行,并不妨碍道行。卫云疏也没有太失望,用善功换取了钧天紫气,便回到了洞府中去修炼。

  几日后,无相学宗里发出了“公告”。陈既明是造物知灵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至于他能潜入学宗,是因为一个特殊的神通“形影相吊”。在正身已经死亡后,他其实成了唯一存在的“陈既明”,若他的识忆改换了,不再向着玄天机,可能随着岁月痕迹的加深,会变作真

  正的“陈既明”。公告上并没有关于陈既明正身死因的讯息,而是话锋一转,落到了学宗的大排查上。尽管“陈既明”来学宗,是因为自身神通,可万一还有另外的“陈既明”呢?学宗中也不想去赌。

  许是因为大排查,无相学宗中四面都很安静,大部分修士都留在洞府中,等待着上真到来,卫云疏也不例外。她见天元宗修士没追究陈既明死因就放了心,至于排查,全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几天后,那股风波不仅没有随着排查结束,反而骚乱更甚了。却是有两个人在大排查的时候试图逃出无相学宗,结果被热心修士瞧见了,她们很快就被当作“造物知灵”拿了下来!

  月萤最先得知消息,她忙不迭来找卫云疏分享八卦,神神秘秘地对她说:“你一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卫云疏的确没有猜到,或许录功册上有知情人会放出消息,可她暂时不想将功数用在这件事情上头。于是,她顺着月萤的话语问道:“发生了什么?”

  月萤说:“那两人不是造物知灵,跟玄天机也没有关系。”

  卫云疏一挑眉,答道:“那不就是无辜的吗?事情就此了结了。”

  “无辜什么!”月萤冷冷一笑,她磨了磨牙,挤出了一句话,“那两人竟然是甘渊一脉的余孽!就是心中有鬼,才在排查的时候向外逃!邪魔歪道,竟然潜入了无相学宗中,她们真真是无孔不入!到了学宗中,她们是自闯地狱之门了!”

  卫云疏闻言心一沉,甘渊一脉还有修士在,甚至进入了学宗中——她们会有什么下场?卫云疏面上不露分毫,只端着一杯烟气氤氲的灵茶,轻轻地啜饮了一口,借以压制内心深处的震荡和忧虑。“说起来,甘渊一脉同造物不同,其道法也以神域道册为根基,千变万化,除了早已经入了名册的道人,剩下的甘渊一脉再传弟子,要怎么排查呢?”卫云疏问道。

  月萤左右张望了一阵,见无人在此,才小心地倾向了卫云疏说:“他们的身上有一枚‘大道逆印’。”

  “大道逆印?”卫云疏不动声色地询问。这又是一件不曾记载在书籍上,也无人讨论的事情。

  “我师尊之前告诉我,神域天序基本锁定,除了无相天域,其他五大天域帝印之下,每一个出身神域的人身上都会有“大道逆

  印”,随着斩诸我,这枚逆印会渐渐消失。但是没有修斩诸我的,逆印会一直圆满。”

  “这些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听甘渊一脉的蛊惑,走那邪魔歪道?”月萤咬碎了一口银牙,端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卫云疏看了她一眼,说:“学宗会秉公处理的。”顿了顿,她又道,“道友的愤怒,似乎有些过了。”

  月萤:“……”她愁眉苦脸地望着卫云疏,唉声叹气道,“薄道友一定不知道,那两个异端的名牒上都写着天女域,也就是说,她们是从我家那边过来的,怎么能不气闷?原以为,天女域的异端已经清剿完毕了,没想到还有两只毒虫在。”

  “像她们这等存在,比杀人如麻的大盗还要可恨。她们以错误的道法蛊惑人心,引诱人走上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恶道中。明明前辈们已经探索出了一条可以成就自身的通天大道!”

  卫云疏问:“月萤道友了解过甘渊一脉的大道了?”

  “没有。”月萤停顿了片刻,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可师尊、上真们都是这样说的。如果甘渊一脉修心道有用,什么会败落?都是他们搅动风云,掀起了神域中的动乱,甚至斩下了‘归墟’,使得神域不再完整。藏魔窟、玄天机,哪个不是因为他们产生的?”

  卫云疏露出了一抹很浅淡的笑容:“可甘渊四君凭借此修到了至仙境,仅次于神尊。”

  月萤听了这话,吓得浑身打了个颤,她默不作声地盯着卫云疏看了好久,才苦口婆心道:“薄道友,你可不要想不开去研究修心道啊。过往有一些修士并非自愿堕入邪道,反而是为了寻找攻克之方,才被诱惑堕落的。已经有前辈证明与他们论道是没用的。最有用的、最干脆的做法是杀了他们,斩草除根!”

  卫云疏温声道:“月萤道友别急,我自然不会做自毁前程的事情。我只是在想,那四君在道行上卓越出众,会不会成为一个诱因,因为甘渊虽然失败了,可他们的境界却证明了那条道其实是走得通的。”

  “甘渊四君中有三个人都出自大宗派,堕落前便已经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倒是桑不为——”月萤抬眸望着卫云疏,说道,“随随便便一个人与无相帝尊同修,都能受益匪浅吧?所以他们的成就,其实大半跟修心道无关。”

  这番话在卫云疏听来,是很没有道理的,但是月萤却是深信不疑。不管是斩诸我还是修心道,在修持中都会稳固、坚定自身的认知,只不过一个是削落“非我念”,一个是定压诸念、使其归一。

  两人坐在了高高的凉亭中,向下可将云中沉浮的群岛收入眼底。

  有说有笑间,数道身影掠来,在云霄落下了深深的气痕。月萤眸中露出了一抹讶色,唤住了一个熟悉的道人,问道:“师姐这样匆忙,是要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道人回头望着月萤,面上满是惊诧。她抚了抚衣袖,急声解释道,“甘渊遗脉原本被押向了戮台,可现在又被释放了出来,我等想过去看个究竟。”

  “什么?难道学宗的上真们不打算管了吗?”月萤神色微微一变,立马起身道,“我也一起过去。”要知道无相帝尊的道念与五大天域不同,当初事发后,五大天域立马着手围剿异端,可无相帝尊却是不管不顾,放任自流。她既不插手镇压修心道,也没有推动修心道在天域散开,而是由底下的修士自发联合起来,将修心道驱逐了。可也因为没有一位强有力的上真组织,无相天中的修心道痕迹清理得不甚干净。这一次不会也是不管不顾吧?

  卫云疏轻咳了一声,立刻说:“我与道友一起去。”

  戮台乃无相学宗的刑场,尚未走近便能够感知到那股凄烈的罡风与恐怖的雷霆。七十二根盘凤天柱直入云霄,无形的雷鞭在飘渺的云雾中挥动,传出一道道震耳欲聋的爆响,震慑心神。修道士们不管修为如何,都不会靠近那叩问心神的戮台,而是如一堵墙般抵在了外围,横眉冷目地望着不远处的两位女修。

  “阮道友,不曾想,你是甘渊一脉出身,当真是令人遗憾啊。贫道还想着与道友论道,幸好阮道友你百般推脱,要不然贫道被你邪言所惑,那可就不妙了。”

  “仰云,枉我将你当姐妹呢!你竟是个骗子!”

  “也不知二位用了手段从戮台走出来。可别以为出了戮台就安全了,我等是不会容忍你们这些异端活着的!”

  ……

  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位女修并没有露出任何的惧意来。左侧的那位面貌柔和,一身青衣持着一柄玉如意,宛如濯濯青莲,乃阮幽;而与她并肩站立的是个长

  眉入鬓的飒爽女修,长马尾被一根红色的绸带系起,红衣窄袖,垂落的右手正搭在了腰间的一根长鞭上,道号仰云。两人俱是洞天修士,想要从一群修为高过她们的修士中破开重围,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师姐。”在转向阮幽的时候,仰云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惭愧之色,是她见了无相学宗大排查时,以为“造物知灵”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寻找她们甘渊一脉。结果人家真的只是查造物,而她这“多此一举”的行动反倒让自身暴露了出来,误了自己,也误了师姐。

  “你不必自责。”阮幽轻声道,两百年多年来,她们四处躲藏犹如惊弓之鸟,内心深处惊惧无以复加。何止是师妹?她自己的心里压力也很大。“到时候我牵制住他们,你找机会离开,回到洞府中将禁制开启。”阮幽传音道。在被押入戮台时,她还以为自己死路一条了,哪知戮台的上真查明她们与造物无关且不曾违背学宗规矩时,就一挥手将她们给放了出来。学宗没有表态,可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要回到洞府中,旁人就奈何不了她们了,至于之后的事情,得安全了再思索。

  凝滞的氛围一触即发,天边数道明光绽出,陆陆续续的,又有一些修道士抵达,卫云疏也在那群人种。她的视线越过了攒动的人头,落在了两个站得笔直女修的身上,心中暗暗寻思着对策。若是直接现身助她们,那会连带着自己也暴露了;可要是放任不管,她又做不到。这两位女修是甘渊出身的,是她的同道,她今日能看着同道死,那明日是不是能为了保全自身而手刃同道?就在卫云疏皱眉思索间,最前方的人倏然动起手。数道灵光迅捷如闪电,凛凛生威。

  月萤看不惯这些出自天女域却修邪道的女修,眼神一冷,也要上去凑个热闹。卫云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月萤。在月萤那困惑的视线投来时,她解释道:“学宗之中禁止私斗。”她的声音并不小,传到了人群中,使得一开始蠢蠢欲动的人歇下了心思。但也有不甘心的,出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她们乃邪道人,斩妖除魔是我辈分内之事。”

  “不过她们安然无恙地从戮台出来了,难不成学宗不准备管?”又有人说。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因为真要出去恶祟,学宗就不会将人放出来了。譬如那陈既明,不也是被擒抓之后,便没有了

  声息吗?

  “这是公心,如何算私斗?”说出这句话的修士很不满,将更为猛烈的攻势一扬,运起灵机化作一只擎天大手,向着前方不远处的阮幽、仰云两个人身上抓去。阮幽、仰云自不可能束手就擒,将法器一放,顿时噼里啪啦声传出。

  可就在双方的攻势相撞击,荡出大片的异样灵气时,戮台上的七十二根天柱咔擦一声扭转。阴沉如山的云层霎时飘荡过来,粗壮的雷霆如咆哮的龙俯冲而下!在滚荡的雷霆声中,上百道飞剑从柱上飚射而出,与灵机互相冲撞。那动手的修士运化出来的巨掌很快就被消解,可这还没结束。修士们惊恐得发现,那率先动手的修士面颊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纹,眨眼间就遍布了半张面颊,风一吹便有细微的碎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修士狰狞的脸上浮现了一抹错愕,数息之后,他才感知到那股撕裂的痛楚,凄惨地叫了一声,身上裂纹越发多。

  此刻这修士顾不得与阮幽、仰云二人打斗了,忙不迭运起浑身的灵机,对抗这来自戮台上的压力。他身上灵气一圈又一圈荡开,形成了一个数丈长宽的护盾,削落了一道道剑气。可没等他松了一口气,就见一道更迅猛的剑光劈开了护盾,一个浑身萦绕着星光、看不清面容的道人袖袍飘然,持剑缓步而来,朝着修士身上挥剑一斩。这修士已经修到了上仙境界,可在戮台的剑意下,没有半点抵抗的能力,顿时身首异处。那道化影没有散去,她持着剑立在了星芒中,对着下方面色悚然的修士道:“学宗中不许私斗,诸位都当耳旁风吗?”

  群修:“……”

  一个出身其他天域的大宗弟子很是不服气道:“这两人是甘渊一脉的弟子,是邪魔歪道,难道我们杀她们有错吗?”

  化影漠然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的仇怨离开学宗解决就是。”说着,懒得理会那些或是愤怒、或是惊惧的修士,化作了流光,落回了戮台中。留下一群愤愤不平的修士面面相觑。到底是顾忌着对方的功行,他们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可望向了阮幽、仰云的视线,像是淬了毒,恨不得立刻将她们撕裂。

  阮幽、仰云松了一口气,朝着戮台方向一拜。她们的心彻底地安定了下来,这位上真的态度说明了不仅是在洞府,在整个无相学宗她们都是安全的。只要她们不出学宗,

  就不会遇到危险。互相对视了一眼,她们也不管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了,抚了抚衣裳的褶皱,化作了一道遁光掠走。

  一边,卫云疏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了下来,握成拳的手松开来。她一扭头,就看见了月萤那张堆满了苦笑的面庞。

  “果然如此。”月萤大叹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的,她又振奋了起来,“不过她们总不能一直留在学宗里。想要修道资粮得用功数来换,我不信她们不去藏魔窟斩杀邪魔。”她磨了磨牙,冷笑了一声说,“一旦她们走出学宗,就没有这样幸运的事情了!”

  卫云疏轻轻笑了一声,没接腔。像月萤这样的,已经是态度好的了。有些恨惨了甘渊一脉的修士,神色冷冷的,啐了一口说:“无相学宗也不过如此,他们包庇甘渊一脉的修道士,这是要毁我们的道途!我绝不会与此类人为伍!”这话一落,引起了一连串的附和声。卫云疏一眼扫去,这样说的,大多是那五个天域过来的修士。至于无相天域的修道士,早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在他们的认知中,无相学宗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至于铲除异端,他们会另外想办法。

  造物知灵潜入无相学宗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波,反倒是甘渊一脉修士在学宗求学的消息,很快就扩散到了上清神域的各处。

  在一条浩浩荡荡的星光长河上,一尊尊灵机澎湃的化影显化了出来,正是五大天域大宗的宗主。可这回,水流的流淌声并没有在他们显身的时候停歇,在那视线尽头,一株高大的梧桐木凭空生出,紧接着一道高亢清亮的凤鸣声传来,一位白发蓝眸的女修显化身形,坐在了梧桐树下,周身好几只黑白团子在滚动,并啾啾叫个不停。五大宗的宗主或坐或立,此刻俱是起身肃容,朝着女修一拜道:“见过白主。”她们的功行与白太岁相仿,奈何“帝使”两个字,天然压他们一头。

  “诸位道友向我无相学宗发出请书,是为了商议学宗中甘渊一脉弟子的事情吗?”白太岁慢悠悠说道,言语间很是直白。

  另外几人还在犹豫,天女阁宗主接腔道:“正是。”她望向了白太岁,又问,“不知白主有何说法?”

  白太岁笑了笑,说:“奉帝尊之命创建无相学宗。它是求道、清修之地,并非厮杀之场。那些人若是出了学宗,是生是死,我等都

  不会管。”

  这样的回答在众人的预料之中,可现在已经快要走到最后一步了,他们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无相学宗与自身立场彻底相同。场中寂静了片刻,天女阁宗主又说:“但在对付造物知灵的时候,学宗诸真还是出手了。”

  白太岁不以为然说:“造物知灵非我类,其性质与邪魔同,处置手段自然不一样。至于甘渊一脉,那只是大道之争。”

  那五人不太喜欢白太岁轻描淡写说“道争”的态度,可又不能将她如何了,只得忍下了那股郁气说:“我等已经找寻到‘归墟’了,等化去虚空玄洞,便能将它成功接引回来。在这一过程中,我等不希望甘渊一脉出来捣乱。如今学宗摆着这样的态度,甘渊遗脉会将学宗当作庇护所,此会妨碍我等的计划。”

  白太岁微微一笑,反问道:“这些跟我学宗有什么关系?”

  五宗宗主语塞半晌,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当日驱逐甘渊一脉,无相天域的弟子也是出了力的,焉知他们归来后不会报复呢?”

  白太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飘飘说:“诸位道友这样怕他们吗?我以为如今该解决的是‘玄天机’的造物。我们无相天域过去是没有造物知灵的,如今一个个侵入天域,诸位道友有什么说法吗?”

  五宗宗主:“……”归墟消失后,除了藏魔窟,他们能依赖的只剩下造物知灵了。

  “这说到底,还是要怪他们将归墟斩出去。”一位道人试图狡辩。

  白太岁“哦”了一声,又笑道:“那我等擒住造物知灵,准备将他们送回五大天域,结果被拒收了,诸位道友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与其想着其他法门,不如认真思索,如何彻底抹消邪魔痕迹,诸位觉得呢?”

  “我们已设法拉回‘归墟’了。”

  白太岁不置可否,她只是说:“六千年时间,地气更易、灵机乱流,若归墟回来后,无法消磨‘非我’呢?你们准备怎么办?”

  话音才落下,反驳的声音立马响起来了。

  “这不可能。”取回归墟是神尊的指示,若是此道不通,他们早就降下法旨了。

  可看着白太岁淡然的笑容,五人又有些不确定了。犹豫了一会儿,无始宗宗主低声问:“是无相尊说的吗?”无始尊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降落诏旨了,难不成在这一过程中生出变化了?!


第一百零九章

  白太岁无意与五宗宗主多说什么,历来的长河会议,她也以“缺席”为主。她负手立在梧桐树下,淡声道:“总之,我无相天域暂时不会管你们的道争,只是在学宗里不许私斗,若是不服气,退出学宗便可。我也不强求。”说着,不顾那五位宗主的脸色,将袖一拂,身影从长河中抽离了出去,梧桐树虚影尚在,可凤鸣声越来越遥远。

  “暂时?白主这是什么意思?”

  “诸位道友,神尊可有降旨说归墟的事情?”

  “没有,我已经许久未接到上面来的法旨了。”

  “白主意有所指。若是归墟真的不能复原,我等要如何?”

  “诸位道友定心,就算归墟不能复原,我们也要先将那块地陆拿回来,才能确认。解决虚空玄洞的事情不能停。不过,除了藏魔窟和造物知灵外,我们的确要再想一法,定压‘非我’了。”

  天女阁宝殿中。

  宗主素清上真从长河中退了出来,她思忖了片刻,伸手拿了一道禁制法符,将灵力一催,前方立马出现了一道清光璀璨的阵门,此处灵机汹涌,翻涌间化生成一个个漩涡流,仿佛要将一切存在都卷进去。素清凝视着那道门片刻,便迈步进入。到了里头,四面景致陡然一变,无边无际的浮云宛如水流淌动,充斥着视野。随着素清向前走,浮云被拨到了一旁,前方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云路来,而尽头,则是坐着一个身着白金色相间流云纹法袍、头戴莲花冠的女修。

  “师姐,别来无恙。”素清脚步一顿,凝视着那女修,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女修抬头,淡漠地望了素清一眼,又收回了视线,此人正是甘渊四君之一的云淮。自甘渊败后,她被带回了天女阁,一直被囚禁在了玄之门里,除了素清,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我想不明白,师姐为何要走那条不归路。我辈修道,本就是为了炼神还虚,斩去一切痴心妄念,将自身复归无极之初,使得性体圆满,与大道相合。到时候我即是道,道即是我,至于过去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根本不值一提,何必要在乎?”素清看着云淮,又说道。

  类似的话语云淮听了不下百回了,道念上的事情并非“有理”“无理”能简单概括的。在素清的眼

  中,以身合道是正途,至于“我”根本没有意义,她不在乎道能不能推进,也不在乎天序是否如死水凝滞不同,她的目标就是成道。道不同,她也不必多言。

  素清并不意外云淮的沉默,她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地缩短了与云淮间的距离,俯身凝视着云淮,又说:“你也许不知道,无相天域入世了,白主接到了无相帝尊法旨开无相学宗,而就在无相学宗中,你甘渊一脉露出了踪迹。”

  云淮眼皮子一颤,她终于拿正眼看素清,淡淡询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素清微笑,她不顾云淮冷沉的脸色,将话题一转,说,“你们要修心降服非我,为阻断我辈道途,不惜斩下归墟,将无相帝尊得罪到底。我有一点不明白,纵然你们后来不使一缕‘非我’流出,可过去的‘非我’呢?要如何处置?就一直放着吗?”

  “驱逐镇压只是暂缓之计。”在解决“非我”上,云淮并不会隐瞒素清什么,她淡声道,“我等在甘渊一直研究解决昔日遗留的‘非我’法门。桑道友走得是剑道,若是剑术登峰造极,也许能将一切都杀灭。可我们和桑道友不同,故而另外想出一种法门克制邪魔非我。”

  素清追问道:“什么法门?”

  云淮答道:“以我身为炉,纳诸魔入体,以心伏之。”她瞥了素清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这法门你们不用想。你们连自我之‘我’都伏不了,何况是千千万万‘非我’。”

  她的脸上轻蔑之意不加掩饰,素清也没有因此生气,只是笑了笑说:“未必要我等亲自行事。”

  “师姐之言,我受益匪浅。如今委屈师姐继续留在玄之门里,待到我辈道法成,我再请师姐出来看看这片天地,让师姐知道当初的做法,是何等荒唐的谬误。那些师姐妹的死,非我之错,而是师姐你自身之罪。”

  云淮轻呵了一声,问:“为什么不将我斩了?我若活着,便会一直设法离去的。”见素清不接腔,她又意味深长道,“是师妹妄心未曾斩尽吗?”

  素清对上了云淮的视线,跟着笑了笑,说:“我未得到圆满,妄心自然时时生,这有何怪?倒是师姐你,过去种种都在心,如何降伏自我?如何使心念不动?”

  云淮漠然道:“我心无妄。”

  素清深深地望了冷漠的云淮一眼,便从玄之门中退出去了。她暗暗思索着云淮提到的彻底消灭“非我”的法门,如果有用的话,他们身上的负担就会减轻了。可要是利用他们解决“非我”,恐怕会将更多的人引入邪魔歪道中,到底要怎么做还得细细思量。半晌后,她心中有了主意,向着弟子传了一道法旨,要他们将甘渊一脉的叛徒提两个出来,扔到藏魔窟中,看看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总之先确认那法门到底存不存在。

  -

  无相学宗中。

  卫云疏虽然知道那两人是甘渊一脉的弟子,可并没有贸然去接触她们,叮嘱了冉秀云、谢知潮她们暗中关注,自身则是前往藏魔窟中去赚取功数了。在善功殿中,其实还有不少的任务,可其中功数奖励最多的,大多是针对玄天机的行动。造物知灵在根源上与邪魔相同,原本用来磨炼“解阴阳”神通。可这边的规矩,不能将他们杀死,而是要擒住带回来。这么一对比,还是藏魔窟中的邪魔的效果更好。

  她如今的功行到了上仙境界了,能够进入藏魔窟的更高层。在这里,她发现藏魔窟中的邪魔变化越来越多了,逐渐向着“人”靠近。它们互相吞化,积蓄了很多上仙层次修士的“非我”,对付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就算是“解阴阳”神通,也很难一下子将它们解决。卫云疏在藏魔窟中半年时间,仅仅解决了四尊邪魔。她发现剑器运使起来有几分凝滞,显然是太一的层次,跟不上她的修为了。她若是不找到锤炼剑气的宝材,日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卫云疏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元初手中的那一块元石,可转念一想,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兴许她已经找到另外的同行之人。除开元石,就只能去善功殿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炼剑的宝材了。她心中这般想着,可在前往善功殿的路上,她恰好就碰见了先前想着的人。卫云疏微微一愣,顷刻间便回过神来,她朝着元初打了个稽首:“元道友。”

  元初回了一礼,温声询问道:“无始天域一行,薄道友考虑得如何了?”

  卫云疏诧异道:“元道友还没找到同行的人么?”

  元初笑了笑,说:“我先前答应了道友,等待道友考虑清楚,在此之前,我怎么会去寻找其他人?”停顿片刻,她又道,“不过距离赤

  水之精诞生的时间近了,薄道友若是不能给我一个结果,我只能寻找他人相伴了。”

  卫云疏搭着眼帘沉思。

  “我看薄道友是要去善功殿?”元初微微一笑,“道友不妨先去一趟,我在此处等着。”

  要是能够找到可以替代元石的宝材,卫云疏是不想和元初去那一趟的。她没有推拒元初的好意,说了一声“失礼了”,便掠向了善功殿中。她如今的录功册上,有着数目不小的功数,不管是钧天紫气还是上乘的宝材大药,都能够换得。只是到了善功殿中,她要来了册子一扫,发现其中并没有她想要能引起太一和鸣的宝材。它们的品质固然上乘,可若是不与剑器相契合,终究是一种累赘。暗叹了一口气,卫云疏将功数换成了钧天紫气,便快速地出了善功殿。她一眼就瞧见了长身玉立的元初,走到了她的跟前说:“此事我应了,不知几时出发?”

  元初说:“我无相天域与无始天域中有阵门传送,可到了无始天域茫茫海域中,就不能依赖阵坛了,如此,自然是越快越好。”

  卫云疏点了点头:“我与师妹们交代一些事宜,便来太清福地寻找道友。”

  元初面上笑容更深,柔声说了句:“好。”

  三日后,卫云疏便到了太清福地,与元初一道出发了。

  无始天域在北面,其帝尊乃龙祖计君,是六位神尊中唯一的异类化身,这使得无始天域中,异类精怪横行,反倒是人族修道士少之又少。而在异类精怪中,也是有着高下之分的。地位最卓然的是真龙血脉与其座下水族,之后才是地陆上生活的各色精怪。至于羽族——由于祖凤在无相天,他们也多前往丹山生活,留在无始天域的寥寥无几。

  穿渡了阵门后,卫云疏一人落脚的地方是一片孤岛,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海域。在龙祖的神通影响下,整个无始天域九分海域一分陆地,且被切割成零碎的孤岛散落在茫茫大海中,渺小如沧海一粟。

  在出发前,卫云疏就从录功册中换了一幅无始天域的舆图来,确定了她们此行的方向。“海上不曾建立法坛、阵门,若是要过去,靠法器么?或者说自行飞遁?”卫云疏扭头看元初。

  “无始天域中有四海,分别是赤海、蓝海、黑海与死海,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赤海

  ,那片海中生存着一种名为‘赤藻’的异类,将海域染得一片血红。‘赤藻’一旦沾身,便会侵蚀灵机,故而我们不能飞纵,而是得乘坐刷着防赤藻大漆的龙舟过去。”元初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卫云疏解释。固然可以靠着一身强横的灵力刷去赤藻,可她们没必要这样做。

  卫云疏“哦”了一声,没有异议。她与元初到了港口,发现此间聚集着不少租借龙舟的修士。形貌各异的精怪与人族修道士,各占了一半。再看修为,以上仙境居多,寥寥数人看不透,要么是高于她,要么就是借了某种法器掩去了自身的气机。

  元初压低了声音:“来此处的未必都是修持水法的修士,侥幸得到了赤水之精中,也能够拿走与人交易。”

  卫云疏“嗯”了一声,暗暗想着,对待天材地宝的态度,不管是浮黎仙域还是上清神域,众人的念头都是差不多的。

  前头的人一一坐上龙舟,轮到了卫云疏、元初一人的时候,那拨弄着算盘的矮个长须修士眼珠子一转,嬉笑道:“这里是‘赤字号’,尊客要什么样制式的龙舟?可愿与人同舟而行?”

  元初温声道:“只我一人。”

  长须修士面上笑容更浓,狮子大开口道:“这样啊,十万功数。”

  卫云疏闻言眉头一皱,前面单要龙舟的异类修士都不曾需要这么多功数。可转念一想,这是异类精怪的天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她正准备取出录功册,元初那边快了一步,已经将功数抹去了。长须修士乐呵呵地替她们安排龙舟,还贴心地叮嘱道:“可否需要我等护航?一名侍从五万功数。”

  元初推拒道:“不必了。”

  那长须修士也没说什么,眼神中精光闪烁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上了龙舟后,卫云疏转向了元初,认真道:“元道友,我将功数转给你。”

  元初手中拿着禁制,轻轻一抹,便出现了一道器灵,朝着元初行了一礼后,便前去操舟。龙舟破开大浪,在一片轰鸣声前行,转眼间便荡开了一道道波澜。许久之后,元初才转向了卫云疏,勾唇笑了笑道:“薄道友,是我邀请你来助我取得赤水之精的,路上的一切花销自当由我来承担。”

  “可是——”

  “嘘。”元初抬起手指抵住

  了唇,眨了眨眼说,“这点没什么可辩驳的,只求薄道友到时候尽了心力,助我功成。”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卫云疏纵然无奈,也只得应了下来。

  元初又说:“抵达赤海,还需半月的航程,途中也许会遭遇种种,薄道友先去休息吧。”

  卫云疏应了一声,也没有那么想与元初待在一起。只是回到了舟中阁子,才静心打坐了一日,便听见了远处传来了一道炸响,如雷声滚滚而来。卫云疏掠出了阁子一看,澎湃的气机和浩大的声势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连带着天上的光芒都被遮蔽,晦暗得好似夜色降临。那团灵力激流若是撞在了龙舟上,保不准会摧毁禁制。卫云疏自是不能让对方如意,眼神陡然一凛,她运起灵力往前狠狠地一拍。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海潮骤然向上逆冲,恶狠狠地砸了下来。虚空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灵机波动极为剧烈。待到风潮平息后,一个身着锁子甲的魁梧妖修一步踏出,双目彤彤如火焰。

  “阁下是?”卫云疏眉头微微一皱。

  那妖修咧着嘴道:“别啰嗦,有什么好物都拿出来!”

  元初淡声道:“海上劫道的。”异类精怪修成人身,妖性未脱,行事放纵不羁,端是凶横霸道。这海域茫茫,出现点半道截杀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寻常了。

  卫云疏抿了抿唇,这妖修走得是力道,锤炼一身血肉,颇为强悍。举止之间,俱能掀动滔天浪潮。这妖修如此行为,跟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思忖片刻,她伸手一拿,顿时雷霆滚荡而来,在海域上方形成了望之不尽的雷云,一道道雷霆如龙蛇狂舞,向着下方砸落。妖修哈哈大笑,说了一声“好”,立马鼓起了一身精煞,朝着雷霆中撞去。他原以为凭借着他肉身之坚,在雷霆下能够安然无恙,哪里知道雷霆落下,精煞一荡,顿时支离破碎!妖修神色大变,怒啸了一声,身躯往上一拔,顷刻间便化作了数丈高,朝着雷霆一拳打去。卫云疏一点都不理会他的举止,将太一剑一放,顿时剑芒如群星出,朝着妖修的身上斩去。几个呼吸间,精煞便被剑芒削得一干一净,锁子甲上,宝光破散。

  妖修没想到此人灵力如此超绝浑厚,又擅长飞剑之术,能够在速度上补全神通的不足。他后退已经是来不及,不顾本元灵机的消耗,他不管不顾地向着前方

  出拳狂捣。剑气飙飞,灵光烁烁。水潮被灵机催动,浩浩荡荡奔涌。妖修修行的是水法,并不会被砸落的大浪沾身。可骤然间,他的面上浮现了一抹丝丝的凉意,一仰头却见海域悬空,向着他的正身压了下来。他的气机一泄,在那倒悬的水潮下,高大的身躯一寸又一寸地矮了下去。额上冷汗涔涔,他不敢大意,肩膀一抖,一个与他身形一般无一的人走了出来,漠然地抬起手撑向悬河。这是他的造物知灵,得造物助战,相当于两个他。妖修身上的压力少了一半,他暗暗松了一口气,非但没有趁着这个时候往后退去,反而眼中凶光大绽,凶性更甚。

  卫云疏眼皮子跳了跳,她的眼神冷峻,面容紧绷着,周身灵机翻滚,一时间将威能催发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雷霆坠入水潮中,化作了一道浩荡的雷河,往前一冲,便销蚀血肉。纵然以妖修身躯之坚,也被雷河磨得皮开肉绽。卫云疏见妖修退后,将太一剑一横,将剑上神通“解阴阳”一催,朝着造物知灵杀去。虽然说剑器有几分迟滞,可在藏魔窟中,她已经将剑上神通运用得很熟练了,如今身侧又有元初帮忙拦截,故而这一剑成功地斩在了造物知灵的身上。造物知灵身躯一僵,庞大的身躯生出了一道道裂痕,黑白色的气流逸散后,并着碎屑被雷河一卷,顿时没了踪影。

  那头妖修见着造物知灵被斩,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拔高声音:“你斩杀造物,违背神域的天序,你——”话音还没落下,便有重水如墨龙冲出,砸在了他的身躯上,顷刻间洞穿他的躯壳。可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轻易死去,将本元力量一运转,伤口又重新复原。他横行海上,未曾遭遇到这样的挫折,长啸了一声,顿时化出了原身——一条近十丈长的独角龙裔。

  元初淡淡说道:“也不知道哪个势力出来的孽障。”她心念一动,海潮滚荡间,每一点飞溅的水珠都重若千钧,随着水珠的翻滚,那条龙裔鳞片碎裂,鲜血横流。他咆哮了一声,想要搬运四海之水,可不知为何,灵力消耗了,所拨动的水始终未曾到来。他终于醒悟了过来,那白发女修修持的水功,而且对此道的领悟更在他之上,全然地压制了他的神通。想要往水中逃,那也是自寻死路。妖修见了此景,口中吐出了一枚牌符来。数息后,天边灵气滚荡,分明有更高境界的修士横跨海域而来。

  卫云疏、元初对视一眼,不管对方是哪一路数的,都不能让妖修活着,万一与对方联起手来,吃亏的可是她们俩!她们将灵力一运,神通照着妖修的身上轰去。随着一句“慢来”响起的是,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别说是肉身了,连带着元灵都被剑意绞杀,不剩分毫。从灵光中,一个矮胖的修士走出,朝着卫云疏一人痛心疾首道:“那孽龙是我山门的罪人,原本想要带回宗中处置的。”

  元初凝视着矮胖修士身上的徽章片刻,微微一笑道:“道友不用谢我们。”

  矮胖修士讪讪一笑,也没什么可说了,一转身就走了。

  他离开后,卫云疏转向了元初说:“那道人身上徽章与舟行修士一致。”

  元初笑道:“是啊,兴许是觉得我们不知好歹,不曾要雇佣他们的人护航吧。不过也不需要他们,这等劫道的修士,来几个就杀几个,薄道友觉得呢?”

  温和的语调中杀气凛凛的。

  卫云疏点了点头,她望向了元初的视线中多了几分探究。元初动手的时候,气机生发略有些不同,可她若是没有看错,那呼啸而出的分明是洞渊重水才是。在浮黎仙域,洛水神宫一脉中只有洛泠风一人修成了《太清元道洞渊真水》。这部功法是昔日四位祖师以上清神域道典为基,编纂而成的。她不确定元初修的是神域原典还是什么。若不是神域的原典,那会是祖师所传吗?想了一会儿L,卫云疏佯装无意提起:“道友修的是什么功法?”!


第一百一十章

  刻意压制下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搅出了一片大浪,卫云疏努力地维持着面容上的平静。她的一颗心好似被刀斧劈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了过去,因那熟悉的功法和气机陷入情感的漩涡中;另一半则是努力地从中挣扎了出来,将心思放在了甘渊上。在元初沉默的时间里,卫云疏好似溺水的人。她曾经竭力掩盖的情绪上浮,不由得在心中想,如果洛泠风来到了上清神域,她该是什么模样?

  在卫云疏那明显不同于往日的视线里,元初的脸上笑意更深。她并不怕被人看穿什么,红唇翕动着,很平静地回答了卫云疏的话语:“我修太清真水。”

  听到了“太清真水”后,卫云疏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洞渊真水”,这是洛泠风的根本法。她分不清到底是失望、懊恼多,还是如释重负多些。她的眼神光有些涣散,看似落在了元初的身上,实际上没有一物在她的眼中。水潮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望无垠的海域不再掀起大风大浪,可卫云疏的心,一时半会儿却定不下来了。

  元初温和地开口:“薄道友?”

  卫云疏回过神,她硬生生地挪开了视线,挤出一抹很牵强的笑容,说:“道友神通当真高妙。”

  “不如薄道友。”元初浅浅地笑。

  卫云疏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同元初告罪了一声,便转身回到了舱中。她走后,元初一个人立在了船头。她明明还是笑着的,可身上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寒意与冷峭。残缺的记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够复原,到了如今,她才发现万年的时间竟是这样的漫长。

  前往赤海的道上,卫云疏、元初二人没有再碰到劫道的妖修。半个月后,她们抵达了赤海边沿的一座岛屿,稍作修整。在从舟上下来的时候,与那些修道士擦肩而过,听到了一些怨声载道的话语,都在说无始天域的风气很差,许多人都遭遇了不明妖修的攻袭,甚至有同道重伤身亡的。不过岛上舟行的妖修们神色冷冰冰的,明里暗地嘲讽他们不知雇佣修士。卫云疏细细地观察,发现遇袭的都是没雇佣舟行护道修士的龙舟,心中顿时有了数。

  “舟行与那些修士暗地里有勾结。”卫云疏平静的话语声中,藏着非一般的笃定。她甚至用录功册问了此事,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舟行与大盗果

  然是沆瀣一气。那么前往赤海中心的路,会真的得到平静吗?或者佯装无事发生,从舟行雇佣些许修士来护航?

  “无始天域中一开始大大小小的舟行很多,后来经过几回动荡,只余下了十来个。在这十来个中,以海域名为号的舟行最是势盛,它们比那些小舟行要可靠些。”元初想了一会儿,又说,“不管怎么说,要前往赤海,赤字号的龙舟最好用。”

  卫云疏思索了片刻,又说:“可他们是一伙的,我们杀了那妖修,舟行不会报复吗?”

  元初好笑地看了卫云疏一眼:“薄道友,现在思考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晚了?”顿了顿,她又说,“无始天域的妖修们慕强,若是败了,他们只会觉得输家无用,不会替他报仇雪恨的。损失了几个没用的人,对偌大的舟行而言,不算半点损失。”

  卫云疏若有所思说:“元道友对无始天域也了解许多。”她是外来人,只能从典籍和录功册上得到消息。前者失于笼统,后者么,虽然应有尽有,可你不提问无人会主动告诉你什么的。若是自己没想到的地方,那就只能够被无知笼罩。

  元初从容道:“我要来赤水取东西,自然要了解无始天域的方方面面。”

  卫云疏注视着元初,轻轻道:“是吗?”从“横绝山”开始,她就有点怀疑元初的身份了。有时候以为她是甘渊一脉,有时候又觉得不像。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所谓的“玉京真传”是不是跟自己的“玄主座下”一样,是一种伪造出来的名号?

  元初从卫云疏的眼神中猜测出了她的意思,她并没有佯装无其事的打算,而是直白地问道:“薄道友在怀疑我吗?”没等到卫云疏应声,她又笑着说,“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薄道友是不是还准备在外头将我杀了?如此,也不算是违背学宗的规矩,是么?”

  卫云疏撇开了视线,不动声色道:“元道友多心了,我并无此意。”她的确对元初动过杀念。她身后还有浮黎仙域在,一切都不容有失。若是有什么威胁出现,她必定会竭尽全力将其荡平。

  元初闻言露出了一抹淡微微的笑容,她朝着前方望去,一艘艘龙舟上都张着“赤色”的旗帜。忽然间,有三艘异样的龙舟斜里闯了过来,张着的是一面青色旗,上头金线绣着“螣蛇”纹路。这三艘龙舟显

  然不属于赤字号。“薄道友。”元初提点了一声。

  其实不用元初多说,卫云疏也看到了那冲入赤色旗中的螣蛇旗。对于那几艘冒失的龙舟,舟行的主事很是愤怒,将自身磅礴庞大的气机向外一放,排山倒海般向着前方压去。而那螣蛇旗船只摇晃了一阵,一道螣蛇法相张牙舞爪地显出身形来。它的气机不如舟行主事,可瞳中光芒炯炯,很是森戾。那主事不知怎么回事,很快就偃旗息鼓。一阵轰隆的鸣声传出,赤字号的龙舟向着两侧散去,顿时让出了一条宽道来。

  元初道:“那螣蛇旗的龙舟不比赤字号的差。”

  卫云疏拧眉:“这螣蛇旗是什么来历?”方才的螣蛇法相在匆忙中只得了一瞥,可从残余的气机中,依旧辨认出几分熟悉的气息。若是她一人独行,早已经设法去追索那道气机了。

  “不知道。”元初瞥了卫云疏一眼,温声说,“可能和无始宗的宗主有关。无始宗主螣萝上真,其真身便是一条腾蛇,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是她同血脉的后嗣。也正是因为此,赤字号才会选择退让。”

  卫云疏恍然大悟般颔首:“原来是这样。”

  元初提议道:“除了赤字号外,又出现了可以横渡赤海的龙舟,不如去问问究竟?”

  卫云疏本就在找恰当的理由去打探消息,如今元初一提,正合了她的意愿。她笑道:“那就依照元道友的意思吧。”打定了主意后,卫云疏率先掠向了那三艘螣蛇旗的龙舟。她的动作不算快,到的时候,已经有数名眼热心切的妖修过去了。在无始天域中,真龙为贵,其次便是螣蛇。要是能够搭上螣蛇血脉,日后道途必定会无比通畅。

  螣蛇舟中,主事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修,她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腕间纠缠着一条碧绿色的蛇。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些个侍从也不敢轻易靠近,只隔了一段距离问:“真人,来的人都让他们上舟么?”

  女修淡淡道:“自然。”这次只遣了三艘龙舟过来,赤字号舟行不会因为这跟她撕破脸。她是不会亲自去见要上龙舟的客人的。忽然间,她的神色一凛,眉心深处仿佛被针一刺,并且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预感。将手上文书一放,她已经一步向前迈出。她的视线放到远处,又慢慢地向内回首,最后定落在了长

  身玉立的卫云疏身上。紧接着,眼前一道水波荡漾开,那潜藏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处的记忆,缓缓地浮现了上来。一个晃神后,她陡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出身、来历。

  那头卫云疏也看清楚了女修的面容,那股熟悉感落定,入眼的果真是分别数年的故人——无尘海妖修御长风。内心深处怅然意并着轻快的喜悦上浮,她朝着前方人笑了笑,打了个稽首。御长风默不作声地回了一礼,良久后,她才问道:“二位要租借龙舟吗?”

  卫云疏温声道:“正是。”

  御长风说:“随我来吧。”跟随着御长风的侍从,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仍旧向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们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留下的妖修一个个露出几分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神色来。

  与故人相逢,卫云疏自然是有许多话想问,可碍于元初这么个外人在,除了租借龙舟,她绝不提其他的事情。御长风本以为元初是卫云疏寻找到的同道,然而几句话下来,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也闭口不言故旧,转而提起了赤海中的赤藻。

  “这赤藻是万年前生出的,传言是有个修血功的大能死在这里,鲜血染红海域,使得原本寻常不过的水藻变成异种。你们这个时间来赤海,十有八九是为了赤水之精。而赤水之精在赤海深处,龙舟不能下潜,得自身进入水中,如何避开赤藻,是个难题。”

  卫云疏温声询问道:“道友有什么建言吗?”她在录功册上看过了,潜入海中的方法有很多,要么是借助法器护身,要么就是以自身神通法力荡开,或者去服用丹丸。

  “我没有其他建议,总归是丹药、法器之流。”御长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地皱起,她又说,“我只是提醒你们一点,赤水之精是万年一生的宝材,其灵机荡开,赤藻也得其蕴养。在那浩荡的藻群中,也许生出了一尊大妖。若是如此,寻常时候的准备,未必能够应付它了。还没到赤水之精诞生的时刻,道友不必赶着入赤海。”

  卫云疏道:“多谢。”怕元初看出端倪,她也没在此处多停留。告辞离开后,在岛上找了一块僻静之地,她才转向元初道,“元道友觉得如何?”

  元初:“薄道友,你的剑上神通可斩出阴阳二气,可剑器层次不足,运转间多有滞碍,无法一剑将

  所有斩破。若赤藻真如那道友所言,生出了一尊大妖,其层次必定不低,那去赤海一路也会更加凶险。”停顿了片刻,她又说,“我可以先将元石给道友。”

  卫云疏闻言很是心动,可思忖了片刻,她摇头拒绝了:“我知道道友心中的顾虑,剑上的缺陷我会设法以其他神通弥补。元道友,你若是将元石给了我,有没有想过,未曾取到赤水之精会如何?”她不想白白地欠下这么大人情,担上莫大的承负。

  “我既然来了,自然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难不成因此行失利,道友之助就不是助了吗?”元初勾了勾唇,又说,“薄道友,按照神域的规矩,请人同行不管成败,都要给酬金的。这点,你难道不知道吗?”

  卫云疏眼皮子跳了跳,总觉得元初话中有话。她心神微微一凛,藏住了眸中的警惕,又说:“元石不易得,薄某只是觉得自身担不起。”

  元初笑了笑说:“它的确不容易得,可它只是对剑器有用。我不修剑道,它在我手中不过是一块废石而已。用一块废石换取赤水之精,是我赚了便宜。”

  卫云疏没有被元初的话说服,她道:“按照元道友这话,赤水之精于我无用,用无用之物更换宝材,是我得利了。”

  元初嗤笑了一声,她定定地凝视着卫云疏,意味深长道:“今日才知薄道友如此牙尖嘴利。”

  卫云疏垂着眼睫,面色不改。

  元初见那一番话劝说不了卫云疏,想了一会儿,又说:“斗法时,一线之缺,便能断生死。薄道友,若是因剑器不圆满,累得你自身甚至是你我二人都落败身亡了,那就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你要是觉得心中有所亏欠,到时候设法从其他地方弥补我就是。我将元石给你,也不是你,而是为了赤水之精。我现在将话说得再明白点吧,我不希望因为你的缺陷,导致谋划落空,有碍道行。”

  “薄道友对我的态度有些异样,是我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你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你完全可以将我看做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是两两合作。等到赤水之精拿到了就一拍两散。”元初的笑容敛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越来越冷厉,“你既然决定了与我同行,那就请你记住,我的目的就是你的目的,没有什么比取来‘赤水之精’更重要的事情了。”

  卫云疏被元初的一番话戳中了那藏着几分躲避的心思,她面上浮现了一抹赧然。抬起头凝视着元初半晌,她轻声道:“抱歉。”

  元初继续冷着脸道:“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用处。”将元石取出来递给卫云疏,她又说,“你去打磨本命剑器吧,我在此处等你。”

  卫云疏暗叹了一口气,朝着元初道:“多谢。”她找到了一处山洞,在外虽有元初护道,可仍旧落下了几个阵盘屏蔽异气。待到一切都做完后,她才将太一剑祭了出来。心神催动,背后剑光纷纷掠出,宛如满天星辰般向着元石上落去。太一剑与她心神相同,不需要以地火天炉炼剑,而是以她自身的神意、灵机锤打。无穷无尽的剑芒落在了元石上,顿时牵动了银色的水波纹。

  在恍惚中,仿佛一道又一道虚影朝着剑上来。而太一剑化作了一道流光,在虚影中来回荡动,越来越完善,附着在上的剑意也越来越圆融自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云疏察觉到了气机一阵,她莫名地感知到了一种蜕变在发生,当即将心意一引,霎时间一道清亮的剑鸣声响起,一点流光便跃至身侧。它不再是剑器的模样,而是化作了一团剑丸悬浮在了前方,流光溢彩,光辉夺目。细细看去,其上方附着着赤、金、蓝三种颜色,时而如烈阳一化,时而如月轮显形,剑芒条条垂落,又似万点星辰,浩瀚而深邃。卫云疏屈指一弹,剑鸣铮铮。可卫云疏仍旧感觉太一剑没走到尽头,前方似是还有一道薄膜在。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将其点破了。思忖片刻后,卫云疏将太一剑一敛,顿时将逸散的光芒收束住。等到从山洞中遁离出去,她才感应到时间的流变,距离她闭关已过了两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薄道友成功了吗?”坐在山头的元初起身,一步踏来。

  “祭炼成了。”卫云疏应道。若是这个时候再进藏魔窟中,她根本不需要天雷和周天禁法,只要将太一剑祭出,对于功行不高过她的邪魔,这一剑必定会落中。也是因此,她才发现元石对她的用处比想象得还要大。若太一有缺,元石是唯一将之补足的宝物。要是没能成功取来赤水之精,那她欠元初的人情可就大了。

  元初说道:“那位道友说得不错,赤藻的确生变了,陆陆续续有不少修士返航,周身灵气被赤藻侵蚀了不少。若是不出意外,那赤藻

  里头诞生的大妖,也要取赤水之精的。”

  卫云疏眉头一皱,一颗心沉了下来,事情向着坏的方面去了。

  元初还是很乐观,扬眉笑道:“不过也有好处,那些为财而来的修士决意退去了,这意味着与我们竞争的修士会变少。”

  卫云疏思忖了片刻,问道:“那大妖是什么层次?”

  元初应道:“约莫上仙、玄仙境界吧。”一般这两个境界的修士会在外头走动。等到功行高一点,就时常在天外采摄钧天紫气修行了,根本不会卷入俗世中。除非出现了同个境界的“贼”。如今无始宗那边没有上真过来,说明那新生的大妖未到真仙境界。“对了,那赤藻中的大妖,自号‘赤霄’。”

  卫云疏眼皮子一跳,讶声道:“赤霄?”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卫云疏稍一思索,便从记忆中找出了与之有关的讯息。当年桑缺斩杀“十恶”,其中就有一位道人名号“赤霄”!卫云疏没有提起当初从典籍中看来的内容,而是一瞬不移地凝视着元初,问道,“赤霄这二字有什么不对劲吗?”

  元初诧怪地瞥了卫云疏一眼,反问道的:“薄道友不是借了很多典籍回去吗?难道没瞧见万载前的道人?书中说了那位上真追杀他,却不曾写明赤霄道人死在了哪里。兴许就在赤海吧,先前那螣蛇就讲了,赤藻是因鲜血而变异的。”

  卫云疏轻描淡写道:“忘记了。”她觉得有些奇怪。无相学宗有“缺”字石,与桑缺有关;鉴心湖是桑缺身陨之地;横绝山是桑缺杀恶之地,就连这远在无始天域的赤海,也有可能与桑缺有关系……她来到上清神域所经历的一切,都脱不开“桑缺”这个人。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缘分吗?还是有谁在暗中牵引?可除了来到赤海是元初相邀之外,其他的都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

  元初没在意卫云疏的敷衍,她温声道:“到底如何,打过一回才能知道。”

  卫云疏一颔首,很是赞同元初的话语。太一剑已经炼成,不必再拖延了。她与御长风是旧识,登的自然也是螣蛇旗的龙舟。朝着御长风告别后,将舟上禁制一起,顿时大舟劈开风浪,向着海中心去。不到半刻钟,龙舟便进入了赤海。在此间,赤、蓝二色形成了一道界限分别的分隔线。放眼向着前方望去,如烈火烧云,是一片诡异血腥的红。

  滋滋的声音从下往上攀爬,密密麻麻的,几乎盖过了浪潮声。卫云疏向下一看,便见无穷数的赤藻与龙舟上的禁光相接,发出了一片磨金销铁的腐蚀响动。这些赤藻是没有意识的,见了什么都要攀附,将之化为赤潮里的一部分。不到半个时辰,它便从舟底攀满了周身。隔着一层禁光,它并不能对修士如何,可瞧着很是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卫云疏叹气道:“这还是边沿,赤藻的浓度不高。”随着龙舟往赤海中心去,那股挤压之力更为强烈了,连带着一艘大舟都在波澜中摇荡了起来。龙舟上光芒清湛湛的,往下一扫,荡开了不少的赤藻。卫云疏负手立在了船头,觑着那血色海洋,心念微微一动。太一剑受到她的心神牵引,长鸣了一声,顿时化作千万点星芒飙飞而出。将前方路径上的赤藻一一消杀。赤藻消失后,水波荡开,海面澄澈了起来。由于剑气仍旧在其中回荡,望去如一条银河玉带,向着前方铺了数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卫云疏出了一剑后没再动手了,她只是借着剑意捕捉赤藻中的气机。是妖非妖,残余着上万年的恶气,近乎邪魔,可并不是无法斩灭的。只要能够被剑芒削落,她并不用忧心赤藻侵蚀自身。片刻后,大片大片的赤藻随着海浪涌了过来,似乎要吞灭剑芒。可直到龙舟离开了这一带,海面上的银光仍旧没有消失。

  几日后,龙舟逐渐逼近了赤海中央。这一带的赤藻层次更高,密密麻麻的,连带着海水都变得凝滞。舟上的禁光荡开又被消磨,循环往复,前行的速度早已经比不上先前的时候。卫云疏负手站在了舟头,忽地察觉到一股气机的滚动,她一仰头,便瞧见了天际掠来了一道白虹,其中是个云鬓散乱的女修,一身宛如霓虹的法衣,宝光已经破碎不堪。在她的身后,翻天的赤浪宛如百丈高的墙,轰轰烈烈地向着她的身上塌来。眼见着就要被赤海吞没,她朝着水中扔出了一枚玉珠。玉珠一落,顿时荡开一片光彩四溢的宝雾,可也堪堪阻了一瞬。

  “舟上的道友,我乃无始天无始宗座下弟子,请道友打开舟上禁制,助我一助。”面容惨淡的女修朝着卫云疏二人喊道。

  元初并没有打开禁制,她凝视着前方的赤潮形成撼动天际的水幕,缓缓地伸出了手往下一按。只听得隆隆的炸响,波涛汹涌的海水顿时笔直地向下砸落,可那附着着海水的赤藻并没有下坠,而是仍旧矗立在那儿,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墙。卫云疏见状,将太一剑一催,顿时剑芒如流星飞电,斩在了赤藻上。刺目的光芒将赤藻形成的墙壁剖开,灼灼的,煞是亮眼。赤藻宛如晶壁般生出了裂痕,紧接着又是泡影一般,在剑芒中消亡了。

  女修虽未曾上了龙舟,可到底是摆脱了赤藻的攻袭。她朝着卫云疏二人盈盈一福身,道了一声“谢”,又好心提点道:“那赤藻中生出的赤霄道人就在前方,他的功行颇为了得,有一种神通变化,唤作‘退影生神’,但凡方圆百里有一点赤藻存在,他便可将化影渡去。而化影若是不消,他永远不会被杀死。”见卫云疏神色如常,她停顿了片刻,又说,“那道人功行约莫在玄仙境界,他不许任何人接近赤水之精生诞之地。二位道友,若是为了赤水之精来的,最好还是打消念头吧。”

  卫云疏道:“阁下的意思是放任

  那赤霄道人得了赤水之精增进功行么?”

  女修沉着脸说:“这是没办法之事,等到那恶妖修为到了真仙境界,我宗中自有前辈来料理。”她见一番话下来,卫云疏、元初二人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朝着她们打了个稽首,女修服下了一枚丹药后,扭身就朝着外海飞遁。龙舟已经破碎,她只能够靠着自身在海中遁行。

  “继续往前吗?”卫云疏淡声问。

  “怎么?你想退缩了?”元初一挑眉说道。

  卫云疏觑了她一眼,答道:“元道友明知薄某不是这个意思。”

  元初淡笑着应了一声,拿着禁制法符催动着龙舟前行。

  越是接近海域中心,翻滚的气机就越为剧烈。有的人像那女修一样退去了,却也有的人留了下来,想要从中找寻机会。

  “这赤霄道人很是了得。”卫云疏面色微沉,在来到无始天域的时候,同行的人里面有几个玄仙层次的修士,可如今那些人不见了。要么是陨落了,要么就是撤退了。不管哪一种,对她们来说,都不算是好事情。

  “赤霄道人一从赤藻中化生,就陷入了无休止的缠斗中,没有钧天紫气滋补自身。他的神意、元炁一定有所消耗。我们这些后来者,还是占了便宜。”元初微微一笑道。她抬眸朝着前方望去,一个身着红袍的修士立在了一片赤色的藻台上,双袖在风中摆荡,浑身血气蒸腾,满是煞气。赤藻随着他的心念荡开,将半空也填成了赤色。元初说了一声“走”,便从龙舟上跃了出去。这法舟航行时很有用处,斗战之时则是个累赘。她落在了水面上,周身丝丝缕缕的清气垂下,顿时将海上的赤藻荡开。她修持水功,行在赤海之上,同样是如履平地。

  一旁正与人斗法的赤霄道人察觉到了一部分水域的失控,冰冷无情的双目顿时向着下方投去。他心念一起,便有一道化影自赤藻中生出,气机圆满犹如他正身在此。元初哂笑了一声,水潮翻覆间,轰鸣声暴起,排开了赤藻的大浪掀天而起,极为强横的气机与无处不在的赤藻相抗衡。

  在元初动身时,卫云疏也跟着走了出来。她的袖袍随风而动,身后法相浩浩荡荡的铺开,宛如天宇降落。她将灵力一催,手上掐了个法诀,顿时雷云弥漫,雷霆暴起。天雷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蕴含着极为宏大的威能,将那悬浮的赤藻打灭。紧接着,长剑一催,剑光乍然生出,并在半空中化生成千百道璀璨的剑芒,横冲直撞,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赤霄道人的跟前。只不过,由于大面积的赤藻阻隔,剑芒逐渐地缓了下来,越往里头冲势越小。赤霄道人感知到了剑芒,冷哼了一声,袖袍一扬,顿时数片大如伞盖的赤藻横亘在前。

  原本有几个修士也在与赤霄道人斗法,可见了有人加入,他们非但没有借机攻袭,而是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去。这使得压力落在了元初、卫云疏两个人的身上。好在卫云疏也没指望有其他人能够来助阵,她眸光一寒,再祭出一剑。这一剑更为犀利凶猛,寄托了剑上神通。但凡剑气所掠之地,阴阳二气骤然分离,没等着二气交缠,就被紫雷一扫,霎时间归入了虚无之中。

  在剑芒即将奔驰到眼前时,赤霄道人察觉到了剑气的厉害。他立在了赤藻上,双手向着前方一推,顿时赤浪翻涌,一片片赤藻交叠在其中。他自赤藻中诞生,在剑芒落中赤藻时,他也会有感知。只要他没在这个过程中死亡,他就会渐渐适应这一股力量,从而达到外力无伤的境界。可就在他将这一法门运转出来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浮现了一抹警兆。没等他感知剑气,赤藻便已经破碎了!他这一步走错了,他很快地就调整了自身的做法,将“退影生神”这一神通运使了出来。神通一起,每一片赤藻上都有他的一道化影,化影不灭,他便长存。

  可卫云疏的太一剑已经经过了元石祭炼,剑上神通一出,便不会落空。不管是正身还是化身,只要气机挨上了这一剑,必定有一股元炁分化成阴阳二气逸散。功行在她之下的,一剑就能杀死了,在她之上的,若是不运使神通抵御,必定元炁有损。

  赤霄道人在被斩中的时候,才发现剑上的气机变化。他的化影破碎,自身被削落了不少力量。正身依旧坐在赤台上,可气机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失去的无法从赤藻中得到补足。他终于拿正眼去看卫云疏这个小辈,虽然对方的境界不如自己,可那柄剑器带来了很强的威慑力。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过去……过去?又是什么过去?赤霄道人神色一凛,眼前乍然出现了一道重影。

  卫云疏轻轻地抚过了太一剑,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在剑芒斩中赤霄道人的时

  候,她感知到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与她无关,是来自太一剑本身的。先前以元石祭炼太一的时候,她察觉有一层障碍未曾剥去,难不成要在斗战中磨剑?卫云疏暗暗思忖着,眸光落在了赤霄道人的身上,战意越发浓郁。她身后星辰周转,太一剑一个腾越,虚空之中顿时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剑芒,足有千万之数,齐齐地斩向了前方。那弥漫的赤藻很快就在激荡的剑气中翻涌了起来,直至破裂消亡。

  另一边,元初对面的化影也使出了种种神通,可那荡动的赤藻依附不了水潮,只要一沾,就彻底地破碎。而水潮渐渐地向着四面弥漫,充满了界空。除了落入水中,根本没有落脚之地。这化影原本觉得自身也算是水中生出的,在水中能够运转自如,可真到了其中,他陡然间发现自身灵机都凝滞不转了,庞大的压力挤着躯壳,只不过半刻钟,化影便彻底破碎了。但是在这道化影破碎后,又生出了新的化影。然而新的化影维系的时间更短,随着一个个化影消亡,到了最后,化影几乎是一现便破,只是在白白消耗运转神通的气机。

  元初行有余力,可她踏在了浩荡长河上,面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全心投入斗战中的卫云疏。昔日桑缺也是独自一人战赤霄的,她的功行不如赤霄,可在一回又一回地出剑中,她对剑意的领悟增长,到了最后,局势翻转,赤霄落入了下风,直至被桑缺斩杀。元石炼剑还不够,她要卫云疏在斗战中捅破那最后一层障碍,真正地将太一炼成。

  卫云疏和赤霄道人打得昏天暗地,另一边的修士眼珠子转动着,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他们的目的是赤水之精,至于赤霄道人是死是活,其实跟他们没关系。现在赤霄道人完全被牵制住了,正是往海中心去的好机会啊!贪念一起,人心浮动。一位高冠修士将灵力一运转,层层光辉如羽衣披在身上,朝着水中一投。然而“咚”一声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始终触碰不到水面。高冠修士眉头一皱,他也是修行水功的,大喝了一声,使出了一个“搬海”的神通。然而他的灵力像是投入了一个无底洞中,大肆地倾泻了出去,可水域仍旧是一动不动。

  “道兄,这是在做什么?”一旁的修士见高冠修士憋红了脸,顿感莫名。这人模样实在是太滑稽了,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冠修士一扭头便看见一张藏着嘲弄的脸,面色红红白白。他忍住怒气道:“你们没发现赤海有些奇怪吗?”

  “赤海上都是赤藻,又生出了大妖来,本就不是寻常地。”

  “就是啊,道兄你思考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废话吗?”

  高冠修士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海水失控了,我甚至不能入水中。若是入不得水域,又如何去取赤水之精?!”

  他的这番话语总算将优哉游哉的修士们炸醒了:“真的?”

  “不信道友大可一试!”

  一句话落下啊,果真有数名修持水法的修士动身了,他们俱是如高冠修士那般被海域斥在外头。一开始,他们怀疑是赤霄道人的手段。可仔细一想,要是还能分心做这个,赤霄道人也不至于跟一个上仙打这么久。在几番尝试后,他们终于捕捉到了气机之变,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立在浩浩水潮上的元初身上。

  “此人脚下干干净净,不沾赤潮。她修持水法,能御赤海之水。”

  “兴许就是她封锁了这片海域。”

  众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将高冠道人推出,派遣他去问个究竟。高冠修士很想得到那团赤水之精,故而没有多犹豫,驾着遁光到了元初的跟前,朝着她一拜道:“道友为何要锁住赤海?”

  “这还需要问吗?”元初一挑眉,讶异地望着面色难看的高冠道人,又盈盈一笑,说:“自然是不想让你们取赤水之精。”

  高冠道人寒着脸,说:“赤水之精是天地所成,我等为什么不能取?”

  元初眨眼道:“是啊。所以能者得之。你们大可以入水去取,我又没有将你们手脚束缚住。”

  高冠道人明白元初这话的道理,可仍旧觉得恼怒。他拔高了声音道:“道友此举,不怕得罪众修士吗?”

  元初又笑了起来,白发在风中拂动,遮住了深邃深沉如渊海的眸色,幽幽的水珠如墨鱼在裙摆间跳跃,她反问道:“得罪你们又如何?”

  高冠道人被元初这话一激,勃然大怒。他将灵力一催,伸手就朝着元初身上拍去。元初掀了掀眼皮子,墨色的重水顿时如激窜而出,如龙蛇舞动。高冠道人修持水法,可这片水域全部被禁锁,就算他勉强调动几分

  水潮,那也只会被压制。打了个几个会合,他便不敌,被重水一砸,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他落得如此下场,使得余下的修士也惊怒不已,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元初。元初勾了勾唇,眼中掠过了几分恶意之色,索性将真水向着四面一放,顿时天海交接,仿佛天地间只留存这一物。那些个修士逃遁不及,整个儿堕入了水中。元初没下重手,只是将他们困在水中。直到一道幽幽的叹息声响起,一道疾光落下,将水潮斩成了两半,修士们才得以从水中逃脱了出来。

  元初抬眼,半空中陡然间出现了一个坐在了蚌壳上的女修,朱颜绿鬓,仙姿玉色。她的右手拿着一柄缀着几枚珍珠的折扇,开开合合,一道道飞光也随之散出,将浩荡的水幕切成了数片。元初拂袖,将重水收了回来,平静地望着女修。

  “无始宗螣萝上真座下真传弟子贝璇,见过道友。”女修起身,朝着元初打了个稽首。

  “无相学宗元初。”元初抬手回了一礼。螣萝乃无始宗宗主,其座下真传弟子在无始天域地位很不一般,竟是为了赤水之精亲自来了。

  “道友是为了赤水之精对吗?到时候分润给道友一半,如何?”贝璇轻轻说道。

  “不如何。”元初淡淡道,能够拿到全部,为何只取一小半。她觑着贝璇,又笑了一声说,“以道友的功行,就算不能斩杀赤霄道人,可将他拖住也是不难。然而道友一直躲在暗中,等待着恰当的机会。如此行事,能信吗?”

  贝璇不以为然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见元初不愿意松口,她笑了笑说,“得罪了。”说着便将折扇催起,使了一个名为“伏风波”的道法。她是水族出身的,加之修到了玄仙境界,自不会受到太大的压制。神通一起,便见天风呼啸而来,不仅没有鼓动起大浪,反而将翻涌的水潮尽数压了下去。她又将折扇一挥,顿时三十六道疾光飚出,撞击在了陡然间跃起的重水上,散发出一道道令人牙痒的声音。那些侥幸逃脱出来的修士,见贝璇动了手,也纷纷使出了拿手的本事。他们抓到了机会就攻击,可不会讲究什么一对一的道义。

  元初神情一肃,眸中掠过了一抹寒芒。她朝着半空中一捉,霎时间取出了一柄剑来。手腕一振,顿时千百道剑芒分化出,朝着前方杀去。随着她灵机的起伏,水域也发

  生了变化。一个个大漩涡在水面上生出,越旋越快,仿佛要将一切存在都消磨了。水潮以排天之势向上涨起,水流扭转宛如一道道绵延不绝的水剑,向着四面八方杀去。她奈何不了贝璇,可对方要想伤她也难。

  另一边。

  卫云疏渐渐地找寻到了要领,那笼罩在太一剑上的薄膜障碍开始消融。剑光越发锐利,她眼神一厉,再度朝着赤霄道人的身上斩去!赤霄道人先前已经领会过那一剑的厉害了,闪避没有半点用,只能够依据自身的强悍力量去抵御。故而他一喝,身上流转着一层精煞,猛地运起双拳,朝着前方捣去!可就在拳与剑芒交接的刹那,变故骤然间生出。巨大的、赤色的拳头在剑气中破碎,赤霄道人的眼中映照出了一道剑痕!这不是卫云疏斩来的一剑,而是神魂深处的一抹剑痕被引爆了,自内而外地斩出。一外一内交叠,一现在一过去相融,剑上陡然间爆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力量,一个闪烁间,将一切存在都抹去了。赤霄道人的正身破碎,而藏身在赤藻中的化影也纷纷破散。一道残魂从碎屑中踏了出来,看着卫云疏说了一声:“是你——”顷刻间,如风中烟尘,散得一干二净。

  卫云疏蹙了蹙眉,在太一剑飞回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抹虚影朝着她的身上走来,一晃便没了踪迹。眼前骤然间浮现一些零散的画面,之前先前经历过几回,她如今已经做好了准备,将那股杂念一压,扭头就去找寻元初的踪迹。然而她瞧见的是飙飞的气机和数道混战的身影!灵力如冰雹般轰落,疾光好似飚出的利箭,毫不留情,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威势!

  卫云疏面色骤然一变,不由得失声喊道:“元初?!”她暗道一声不好,将太一剑祭起,朝着前方斩去。铿然的撞击声震耳欲聋,零散的法器在重水的撞击下破碎,尘屑纷纷扬扬飘落。卫云疏看不清那弥漫的云雾中的景象,只是觉得在这样的攻势下,想要保全自身很是艰难。她与元初过来取赤水之精,可不能东西拿到了,元初却出了事。更何况此刻,赤水之精也没有到手。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一切都被拉得老长。飓风再起,水上浪潮滔天,犀利的剑光在下一刻劈散一切障碍,卫云疏也跟着踏入了阵中。她抬眼望去,毫发无伤的元初正负着双手立在了水潮上,她的身侧悬着一柄清光湛然的剑。而充斥了大半虚空的水中,水流化剑势,绵延不绝地向着四面冲。卫云疏耳中轰鸣声起,她竟然在斗战时刻愣神,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元初,身躯颤栗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生生不息剑。”纵然气机变化不少,可其根本未曾更易。在太一剑得到圆满后,她对剑气的捕捉越发敏锐了。

  太清真水、生生不息剑……怎么会是这样的巧合?那过去的人影渐渐与元初叠合,卫云疏眼前顿时模糊了起来,她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像是整个人堕入在了无声的世界里。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惨然的笑。

  元初默不作声地看着卫云疏。

  她一扬手,剑光越发迅猛,裹挟着开天辟地的力道,将那几乎笼罩着卫云疏的攻势尽数打散。她缓步向前走着,汪洋大泽随着她的动作向前涌,顷刻间便彻底淹没了虚空。贝璇一行人虽然做出了反击,可落下的攻势没能成功劈开水潮,反倒是尽数被卷了进去,如入泥沼,重重压力在身,寸步难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贝璇一行人神色微微一变,因为陷入了水域后,她发现在种种压力下很难行动,而且自身的感应似乎被截断了,仿佛与其他道人处于不同的界空中。她神色凛了凛,暗暗庆幸此人只是玄仙修为。她从贝中取出了一枚宝珠向前一扔,顿时条条灿灿的光芒落下,将水势推开了几分。她转头去找其他的修士,倒不是在意那些人的死活,而是有他们相助,成事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洛泠风。”那头的卫云疏终于从颤栗中走出来了,翕动的唇无声地挤出了三个字。

  “你后退。”元初掀了掀眼皮子,很平静地开口。

  卫云疏没有再接腔,太一剑化作一点亮芒,绕着她的周身旋转不定,宛如点点星芒洒落。她拿了一个法诀,遮天蔽日的雷霆滚滚而来,在震耳欲聋的轰爆声中落入了浩荡的水潮里。雷霆激窜,紫色的电光腾跃,面前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烈气更甚的雷海。

  贝璇的动作倏然间一止,她拿捏着法诀,周身浮现了一只流动着粉白色光芒的贝壳,在流淌的水流中翕动着。无边的大力涌上身,又裹挟着雷霆,靠着遁术转挪已经很是不便了。她将水中掠来的剑气荡开,把手一抬,祭出了一枚法印,向着前方的人落去。

  元初见卫云疏出剑,也没有多说什么,将洞渊重水一催,就与那法印撞击在一处。轰隆声响起,水潮激荡,顷刻间又砸落了下来。卫云疏目视着前方,她的面颊紧绷着,薄唇紧紧抿起,无数悲喜在心中翻搅着,虚虚实实的幻影在漫长的岁月中交叠,如洪流奔来,急需一个纾解口。太一剑上啸声利,她将剑芒一转,顿时一道如日华般的璀璨剑芒闪了出去,朝着那高冠道人身上落。高冠道人在水中身影凝滞,根本闪避不得,只能够硬扛起。可就在剑光落中的时候,他的身躯好似烈阳下的积雪,顷刻间便消融了。几个呼吸后,他面色煞白地回转了过来,很是忌惮地看着前方的剑客。估量着此间的形势,他袖中荡出了一张金色的法符,光芒将他的身躯罩定,顷刻间便化作流光离去。他这是选择了离开。

  卫云疏见高冠道人逃遁,也没有追逐的打算,凛冽的剑芒向着另一人的身上杀去。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庆幸间似乎又夹杂着怒火,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恼恨,百般滋味,难以道明。剑鸣嗡

  嗡作响,她也不管那功行最高的贝璇,而是将修为更次的修士一一逼退,若是不愿意离去的,她剑下也不是不能沾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场中只剩下了那坐在贝上的无始宗女修了。

  贝璇看着目的相同的道人一个个被逼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条条垂落的光芒护住了身躯,她眸光光彩连连,朝着元初一拜道:“赤水之精,当真不能分润些许给我么?”

  卫云疏答了:“不能。”她的心情很是不好,一身庞大的灵力不管不顾地宣泄,恨不得打塌了这片天地。

  贝璇抚了抚鬓发,又言辞恳切道:“你们若是肯退去,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她自己修行倒是不需要赤水之精,然而师妹行功出了岔子,非得这赤水之精来填补本元亏空,她是不愿意放手的。她眼神闪了闪,转向了元初道,“道友修行的是水功,可我观道友气机圆满,拿了赤水之精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若换作更有价值的东西,道友觉得如何?”

  元初对上了贝璇的视线,淡淡一笑道:“不如何。”

  贝璇见实在是说不通,也有些恼了,她咬了咬下唇,福身道:“得罪了。”说着手一扬,将大片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宝珠祭出。这是贝王孕育的灵珠祭炼而成的,已非是寻常物。它专门用来对付剑修的,可使得剑器上增加负担,影响其力与疾。果然,这宝珠一掷出,散落的剑芒要么从中穿透,要么被吸附住,整体剑势被化散了不少。

  卫云疏冷淡地看着贝璇,剑上生神,只要有一道剑光落在了贝璇的身上,就等同于那一剑之力也斩下了。在数道剑气近前的时候,贝璇也发现了其中的变化,她不紧不慢地拿了一个法诀,身后贝壳倏然间涨高,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其中。剑光杀过了前方的屏障,铮一声落在了贝壳上,随着一道爆响,贝壳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流光乱颤,而剑芒也随之被震散开了。数息后,贝璇从贝中露了出来,面色凝重地望着卫云疏。

  这一剑落在了贝壳上,也在她的心间留了痕。气机被削落了一部分,如果任其继续斩下去,迟早要被斩破的。这些修剑的人就是恼人,毕竟不管在哪个层次中,擅长剑法的修士发动都比其他神通道术来得快的。两个上仙联手能发挥出这等实力吗?还是说她们压制了修为?若是这样,她得重新考量

  取赤水之精的事情了。其实她手上还有一种宝物,但是要在水中才能发挥出威力。然而这片水域已经为对方所掌,她在真水之中算是寸步难行,或许得设法从中跃出去。或许她动身的时候,那剑客会出剑,可对方已经与赤霄道人打过一场了,要赢了赤霄道人,灵力一定消耗了不少。她拿了个法诀,准备弃贝而去。只要那贝壳能挡上一会儿,她就可以从中腾跃出去。

  在她在思考的时候,卫云疏又祭出了太一剑。在斩杀了赤霄道人后,太一剑上蒙着的那层薄障消失了,剑器得到圆满,能够发挥出十足的威力。她的神通声势浩大,可她对灵力的把控也极为精准,根本没有丝毫浪费了,故而先前的消耗算不上太大,远没有到强弩之末。太一剑在半空中分化出了千百道,而此刻的元初也与卫云疏配合,将那悬浮在水中阻滞宝珠的剑气荡开。剑芒很快就落在了腾挪的贝壳上,剑势顷刻间爆发,在贝璇错愕的目光中,贝壳已经如琉璃一般碎裂崩毁了。她这法器比她预计的支撑时间还要短。

  灵光闪烁,好似灿烂的焰火。新的剑光飞来,她身上的护体宝光被震得左右摇荡,连带着气息都紊乱了起来。贝璇眼神暗了暗,她过去都在无始宗中,很少与人斗战,这回在修为低于自己的修士身上吃了个大亏。她抬眸,瞧见了卫云疏一派淡然地祭剑而起,知道再不做决定就完了。当即将一张金色的法符一催,从中遁离了出去。修到了这等境界,自然是无比顾惜自家性命的,逃遁的手段也是不少。只可惜没能取到赤水之精,她的心中充满了遗憾。

  海域茫茫风波静,簇拥的赤藻被灵机、剑气所荡,根本不能近前,四面望之如燃烧的火,唯有中间一片净水,不被赤藻污染。勃发的气机逐渐向内收敛,那被强行压制的存在汹涌而来,吞灭了往常的平静。而不管暗潮如何涌动,在卫云疏和元初之间,剩下的都是亘古的岑寂。

  卫云疏静静地站在了那里,一丝鲜血从她的唇角溢出,她抬起手轻轻地拂去了。她对上了元初幽寂的视线,低声问:“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自然是有的。

  可千言万语,没有在恰当的时机,不如保持沉默。

  元初一扬眉,笑了笑说:“多谢薄道友,若不是你相助,我恐怕应付不了这些人。”

  卫云疏看着元初的神色,忽地有些不确定了。她在进入神域的最初记忆尽数被封锁,如果是洛泠风,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呢?元初的身影倒映在了她那充斥着茫然的眼眸里,卫云疏默然半晌,才挤出一句:“不用谢。”焦躁、烦闷渐渐地攀爬上来,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了她的身心,她直勾勾地看着元初,想要从她的身上看出故人的痕迹,可越看越是恍惚,不仅没能找到道法之外的证据,甚至连元初的本来模样都看不清了。沉重的悲哀忽然间冲破了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在这一刻,她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牵起了唇角,露出一抹苍白而无力的笑容。

  世界很安静,遥远的虚空中好似传来了一阵叹息。

  卫云疏努力地想要保持清明,可眼前的朦胧更甚。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元初嘴角微微的笑容。她僵冷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双耳。依稀间,她好似听见了谁的声音,迫切中藏着几分穷途末路的绝望。

  ——你看一看我们创造的新天地好不好?

  而另一道声音,轻柔的、不紧不慢的,内容却与前道声音丝毫不相干。

  ——你不会消亡的,我会重新找到你。

  是谁在说话?卫云疏想着,一道轰鸣声陡然间炸开,她眼前那模糊的景象骤然间被幽暗吞没,整个人的思绪进入了冥冥中。

  元初伸出手接住了倒下的卫云疏。

  她垂着眼睫,抱着卫云疏向着赤海中心走去。水流自发地向着两侧奔流,形成了一条直达底下的大道。赤藻感知到了修道人的气机,拼了命地向前奔涌,可没多久就被大漩涡吞没。在两道身影消失后,海面重新弥合,四方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水中。

  赤水之精在缓慢地生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团水精华中爆发出了璀璨的光芒,仿佛生出了自我的意识,向着反方向逃窜。只是尚未离开一丈,它便被一只素白的手掬住,渐渐地化成一滴沉甸甸的水珠。赤水之精对修持水法的修道士而言是大补之物,可不意味着对其他人就没有用了。以元初的功行,早就不需要这些天材地宝,她一开始就没准备将它用在自

  己的身上。

  垂眸望了眼躺在了石上的卫云疏,元初伸手一点,便将这一团赤水之精送入了她的体内。卫云疏的躯壳和神魂之间曾产生过裂痕,后来纵然重新炼身,可那也是下头的洞天手段,根本算不得圆满。水之精亦为道之精,若是炼化了能补全肉/身上的缺陷。

  卫云疏的思绪昏昏沉沉的,有时候看到的是过去之影中的洛泠风,有时候则是跨越了数千载的时间,看到了桑不为的身影,甚至还有面貌总是模糊的“缺”。她两百多年的生涯在幻梦中无限的拉长,那走进了她身躯的形影在意识中显化了出来,意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长卷。

  “帝尊。”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传出。

  元初抬眸,很平静地望了那走出的真如剑灵一眼。这是一柄熔铸了无相帝印的宝器,本是天底下最利之器,然而在斩落归墟后崩毁,变得残缺不全。元初没有理会真如,她也没有取回帝印,而是继续助卫云疏炼化赤水之精,以补全道体上遗留的缺陷。

  真如咬了咬唇,没有再说话。残破的记忆在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后终于回归了一二。在她识忆诞生之初,就听得那几位祖师提起过“盗剑印”之事,而桑不为总是笑而不语,从来不去辩解。在她的沉默中,虚实逐渐混淆了。“拿到帝印铸剑后,她很少谈起无相天域的事情了。云淮、姒珺她们认为是愧疚。”

  “是吗?”元初终于看了眼自说自话的真如,她轻笑了一声,说,“你们的道行不够,看不到我跟她之间的纠葛。帝印不是她偷的,而是她凭借自身的本事拿走的。”

  数千年岁月何其漫长。

  随着元石归位,太一变得圆满,随着道体重新归于无痕,原本叠入躯壳的旧日幻影也能重新踏出,那深深印刻在神魂深处的记忆终于被撬动,在梦境之中上演。

  走在了无相道宫里的人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不解、酸楚、不甘甚至还有一点恼恨,只是伴随着沉重步伐前进的时候,最后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别说是无相天域,应该是整个上清神域,都没有什么能够逃过太岁的视线,偷盗是不可能的事情,桑不为也没有想过那样去做。

  昔日同道的鲜血在眼前模糊,渐渐蜿蜒成一条血河,她原以为能一路同行的帝尊,最后才流露出“忘情

  ”的本相,原来在她的眼中,众生无有不同,而道法也无有不同。那为什么,她桑不为会是最特殊的一个?就是这点“特殊”,让她以为自己可以摇动帝尊的情志。

  “你来干什么?”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白发蓝瞳的少女从廊上闯出,眼神中满是不悦。

  “小黑呢?”桑不为挑眉一笑,甚至还有闲心问。

  白太岁只是很不高兴地瞪了桑不为一眼,又说:“你先前非要离开无相道宫,现在回来作甚?明明有一条通坦的道路在眼前了,非要放弃了去走那荆棘路。你们真是让人看不懂。”不只是桑不为,还有云淮、姒珺、洛无情,哪个不是名震神域的上真?一朝弃道,众叛亲离,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我们在求‘真我’,我们在求未来。”桑不为解释说,“先不说归墟能不能长久,当所有修士都走一样的路,都是斩却诸我而合道,天序就会逐渐地定死。我要自下而上推动道之变,我要的是一个无止境的求索之路,而不是一套枷锁。”

  “哦。”白太岁没将桑不为的解释放在心上,她又说,“所以你来干什么?”

  桑不为说:“借帝印一用。”

  白太岁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注视着桑不为说:“你怎么还是这样天真?”可话音落下,抬眸对上了桑不为平静的神情,她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主人很有可能会惯着桑不为的“天真”。她是恨不得将桑不为从道宫中扫出去,可主人那边明显没有不见她的意思。面色红红白白,白太岁一扭头就走了。

  桑不为在道宫中见到了太岁。

  此刻距离她离开无相天域前往甘渊已经数百年了,可一切熟悉的摆设让她产生一种宛如昨日的恍惚感。

  “我知道你的来意。”太岁说。

  桑不为抿了抿唇说:“你真的不能助我吗?”

  太岁淡声道:“若天要教你们赢,何须我?”她凝视着桑不为,抬起手一点,前方便出现了一座九层宝塔,她又说,“帝印就在那里,你若能自己闯过去拿到帝印,那它就是你的了。”

  “你要是败了,我也不会帮你。我只会在你死后带回你的神魂,让你再转一世身。”

  “就像‘缺’那样?”桑不为笑了起来,“我一点真灵不死不

  灭,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帝尊纵容我,为什么再过一些?”

  “桑不为。”太岁喊了桑不为的名字,轻柔的光芒落照在她的脸上,像是披着一层纱,笼着一团雾。

  桑不为微微仰起头看着太岁,在她转身前去甘渊的时候,她们的距离陡然间变得遥远了。亦或者她从来没有贴近过太岁?她记忆中的太岁纯净又温柔,可直到出现分歧的刹那,她才陡然间惊觉,无相帝尊只是想当人,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人。而她桑不为,竟然妄想将帝尊拉下云端。她的过往是假的,是一个甜美到不真实的幻梦。

  “桑不为拜别帝尊。”半晌后,桑不为开口,她的声音坦然平静,将那些浮荡的情绪一一磨去。她要去追逐自己的道了,就算是不能同行也没有关系。

  太岁注视着桑不为,她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唇角扬起了一个轻缓的笑。

  大道之缺劫身入世,一转再转。她送了桑缺一次,也可以再送桑不为一次。

  桑不为转身走了,没有再回头。彼时她不知道,太岁的不偏不倚其实也是一种偏袒。

  九层宝塔上有守印人。

  他们不会因为桑不为与太岁的交情而有所放松。闯过九层塔取来帝印,并不比从各大天域上真的手中逃生简单。桑不为几度濒临死境,可最后还是咬咬牙强撑了过来。她们的计划是斩下归墟,而剑印非要拿到不可!桑不为在取到帝印的时候其实只剩下一口气了。

  没看到太岁现身。

  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拿着帝印回到甘渊了。

  她要在地上躺多久呢?桑不为不知道答案,她合着眼睛睡了,思绪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阵没有刻意掩饰的脚步声中勉力地睁眼开。

  是熟人。

  可不是她心中期许的人。

  在浑噩中桑不为很难掩饰面上的失落和伤怀。

  “小、小白?”

  白太岁皱着眉,粗暴地将桑不为从地上拽起,朝着她口中塞了数枚灵丹。她抱怨道:“你要是死了,主人为你塑再世身,又要耗费不少的本元。我不在乎你死还是活,只是希望,就算是死,也请你死远一点,最好是神魂俱灭、真灵半点不存,省得再来祸害主人,坏她道行,损她

  道心。”灵丹虽然不能够让桑不为恢复如常,可多少能让她找回点力气,将她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白太岁居高临下地望着桑不为,又说:“你们想要打破的是神域的天序,甚至意图将神尊从上位拽下来。可你别忘了,主人也是六尊之一。上清神域的天序一旦更易,会让主人身上发生某种不可预测的变化。你还要这么做吗?”

  桑不为舔了舔,眸光发亮:“她教我向善,她教我求道,我会成为她最满意的学生。这是我要走得路,我不知道如何后退,也不可能会后退了。”

  白太岁:“……”她实在很想给桑不为一拳,可想了想要是打下去,那几枚灵丹就彻彻底底地浪费了。她用脚尖踢了踢桑不为,又说,“你为什么不能走远点?”

  “能啊。”桑不为笑了起来,笑得胸腔剧烈起伏,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她抬起了沉重的手,却在眼角一抹,“拜别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是白太岁期盼的事情,可听到了桑不为的话语后,一股子不满从内心深处冲了出来。她抱着双臂,低头打量着桑不为,冷冷地嗤了一声,说:“桑不为,你真没良心。”

  桑不为没有反驳,她点头说:“嗯,你说得对,是我的错。她欠她很多,下辈子再偿还。”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理会白太岁宛如冰锥的视线,拿起了帝印就往外走。她宽大的衣袖翻飞如流云转,隐隐有歌声传出。

  “悠悠清梦散,浮沤草露,一去无痕。问江湖,重逢谁记前身。此恨如何消遣?不如让、万事成尘。从今后,凡心洗尽,相忘不相亲!”!


第一百一十三章

  归墟之地,风如潮涌。

  在那消磨一切的恶地中,一道道夹杂着恶意的意念生生灭灭。行走在其间的修士都是被驱逐的甘渊一脉,他们固守心念,不使得自身被恶念侵染。桑不为离开与回来的时候避开了五大天域监守人的耳目,她并没有去见云淮、姒珺一行人,而是一边养伤,一边用帝印祭炼真如之剑。

  在被驱逐到归墟当镇守前,他们都聚集在甘渊,随着道法的外传,门下弟子同道有万余人,可经历过一番极为惨烈的厮杀,同行之人所剩无几。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桑不为瞧见的都是血流成河的场景。五位帝尊固守最初的天序,根本容不得外道诞生。除了斩却诸我,一切都为邪魔歪道。他们如今被赶到了归墟,其实是那些人等着他们回头,若是长久没有结果,对方必定会痛下杀手,他们要设法替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桑不为持着真如之剑出关的时候,云淮、姒珺他们也祭炼好了足数的法器。

  “斩落归墟后,上清神域的幽气无处可流,他们必定会设法做出改变。我等要将归墟与上清神域隔绝了,不让他们找寻到半点踪迹。”

  “我知道,等到归墟与神域隔绝,便以大神通掘出灵穴,并以此为依托,使出‘天外无天’之处。”

  “可我等长久留在归墟,那也是没有意义的,最后还是得回到神域。”

  “等到传道完成后,我们便回上清,设法将甘渊藏起来。”

  “当然不是依靠归墟,新形成的大陆,是我们的火种。”

  ……

  到了那一日。

  千万道灵光骤然自归墟地界拔地而起,横扫四方。虚空被撕裂,一块块铅云被拨成碎片,在飓风中如尘灰飘荡。那在归墟看守甘渊一脉的修士惊觉大变,可尚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强劲的灵力打中身躯,撕扯成了碎片。

  五大天域中的上真骤然觑见了归墟的大变,那长久闭关的宗主从洞府里迈出,一步跨向了归墟地界。在甘渊一战后,双方再度短兵相接,声势惊天动地。罡风大作,宛如利剑扫来。甘渊一脉的修士并不畏死,将大阵一启,前仆后继地奔赴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死亡。而洛无情、姒珺、云淮以及桑不为四个人各据一角,拼命地催动着道法神通

  ,等待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

  高亢的凤鸣声响起,桑不为眼皮子一跳,扭头的时候骤然间瞥见黑太岁的身影。可她没有时间再去思索那些多余的事情了,在真如之剑气意攀升至最高峰的时候,她必须要动手!

  “桑道友,出剑!”云淮的提醒宛如惊雷一般在桑不为的耳畔炸开,她眼中骤然浮现了一层雪亮的光芒,伸手捉住了真如之剑,向着那片连缀在上清神域上、消磨“非我”千万年的归墟就是一剑斩落!在落剑的一瞬间,六位神尊的身影俱是出现在了半空中,剑光先是触及了罗睺,再到计君、穷桑……依次往前退去。随着神尊的身影如梦幻泡影破灭,剑意也遭到了很大的阻碍,斩落在归墟上,或许只能够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

  归墟斩落涉及天序之变,诸位神尊没有亲身到来,化影也会自发地显化。将化影一一削落,将那枷锁一一拧断!桑不为垂着眼睫,没有再看半空中那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度向着前方出剑。“缺”的剑道已经登峰造极,而桑不为承继了前身的一切,又修行数千年,剑道臻于化境。再加之无相帝印之助,那隐在了暗处的天序终于在灼目的、璀璨的剑芒下破碎。天地轰隆巨响,地动山摇。喧杂的声音汇聚成了洪流,在耳畔嗡嗡作响。

  桑不为手中的真如之剑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她口中也吐出了大股的鲜血。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勉强地抬眸去看从上向下开始摧毁一切的剑痕——归墟脱落后,他们终将拥有自由。忽然间,桑不为浑身一僵,眼神中出现了一抹不可置信。无相帝尊的化影并没有破散,而是很平静地站在了那处,胸口处出现了一个被长剑贯穿的鲜血淋漓的血洞,汩汩的鲜血流淌出,很快就浸透了衣袍。

  握住了真如之剑的手骤然间紧缩,耳中的轰鸣声更甚。桑不为怔怔地看着无相帝尊,在被云淮拉拽住的时候,才找回了一丝丝的清明。在此刻,她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重复了好多次,无数个混乱不堪的念头在脑海中堆叠,在看到无相淌下的血泪时,她的情绪更为激烈,一切都化作了酸楚堵住了她的喉咙。

  直到这一刻她才领悟了“缺”的意义。

  她的声音颤抖着,只吐出了两个字:“……帝尊……”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

  九,遁去其一。何为“无相”?一切显象之物皆不得圆满,一切圆满之物皆无相可见。天地本不全,在动静之间,有“缺”存在,才会有变数。无相帝尊是先天圆满,因其无相,故其实万无,也是万有。神域是她,混沌是她,归墟也是她。不管帝尊的化影出不出现,她这一剑斩落了归墟,必定会斩在了帝尊身上,从而打破无相,使得“缺”数现。

  古往今来会有无数个“缺”,不管她有没有遇到过帝尊,她都会落下那命定的一剑,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使得无相不再圆满。天缺一线,是大道之变。

  但是现在认识到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一切都迟了。

  桑不为只僵白着一张脸,看着太岁的血泪落入归墟中。寒风掠过了她的眉眼,她想起了很多往事,像是堕入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里。她很想问,为什么你知道我是那个“缺”还要来渡我,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会伤心,为什么看见了结果还不阻拦,为什么任由这一剑落下……可她没有说出,在那惊天动地的洪流里,属于神域的一切都随着她的愿想远去,而她也终究远行再也不复返,她们成功斩下了归墟。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沉浮在了幻梦中的卫云疏蓦然间惊醒。她伏在了元初的怀里,额头轻轻地点在了她的肩头。很轻很浅的呼吸声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她感知到了有一只手慢慢地搭在了她的腰上,揽住了她的身躯。

  “只是一个梦吗?”卫云疏轻声问道。她没有听到回答,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从她的身上爆发开,狂啸着冲击着海域,引起了一阵阵剧烈的风暴。海底漩涡搅动,海上大浪排天,瞬间将赤海变成了一处不能轻易涉足之地。神魂深处的禁锢崩裂,“本我”带来的灵力反哺极为迅猛,可卫云疏一点儿都不开心,她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元初的身上,好似一尊僵硬的石像。

  “都说六尊是先天神灵,可事实上,那只是针对众生灵而言。唯一的先天或者说是造化之灵是无相。故而五尊朝太岁,以回返先天无相为根本道,他们生来便有万般情志,最后选择了一一斩却。但是无相——”元初停顿了片刻,她笑了笑,又说,“一次次以化身行走人间。无相在寻找‘缺’,也在走自己的道途,阴阳圆缺才是恒常之变。

  你不用难过,这一切皆是我自身所求。”

  “可是你伤心了。”卫云疏很勉强地挤出了一句话,“如果没有掺杂着属于人的情感,那就只有冷冰冰的、无爱无恨的厮杀。”如果没有伤心、没有遗恨,为什么血泪中催生的太岁金砂会是邪物?那一剑斩下了归墟,斩破了混沌无相,也在那一瞬间将显象后的爱恨情仇也斩了下来。混沌既分,阴阳初判,过往在人世中所经的种种,跟着催生。她最后还是将太岁拉入了尘寰,成为无相上的一点“垢”,造就了双方都极端痛苦的一世身。

  元初说:“继续往前走吧。”

  卫云疏倏然间仰起头,她灼灼地望着元初,又问:“你要跟我同行了吗?”

  元初反问道:“你不是很希望尘归尘,土归土吗?”

  卫云疏默然无言。

  元初又说:“在你决定转身后,你就把过往的一切都抛下了,恩怨情仇只是随手一抹就当一笔勾销,留下个‘死生不复相见’,你真的很会算账。”她松开了卫云疏站了起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轻一笑道,“都怪我对你太好了,是吗?”

  “我——”卫云疏张了张嘴,想要狡辩一二。

  “天数有变,天机不可算定。当初我决定降落化身到浮黎仙域,一来是看看你要让我瞧见的‘修心道’是如何模样;二来是寻找恰当的机会将你重新接引回仙域。可惜太岁金砂坏我本心,最终还是被滚滚红尘淹没,尝到了‘求不得’之苦。”

  “当人果真是很难。”元初说。

  卫云疏低着头,声音很轻:“都怪我。”

  元初反问:“怪你什么呢?怪你抛我而去吗?可那一切不都是我自己求来的吗?我有一万万个机会可以阻你,可我不愿如此。”

  卫云疏嘴唇翕动着,很想再说些什么。元初敛起了笑容,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她冷淡道:“你还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要替你收一次尸。有些承诺,不要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来。”

  -

  海上宛如雷劫降落,雷霆与风暴齐动。弥布了整片赤海的赤藻在那股伟力下消磨尽,如火的海面慢慢镀上了瑰丽的紫红色。大浪连天起,岛上尚未离去的修士都被惊动,此刻瞠目结舌地看着舟行的修士将灵力往前

  一推,压平海潮。

  贝璇也在那群观战的修士中。

  她在夺取赤水之精失败后,没有离开赤海,心中还想着,等恰当的时机到来,再从那两人手中将赤水之精抢来。可是一切念想都在看见这股猛烈的风暴后被一扫而空。能够引起这样剧烈的天象之变,修为层次恐怕不只是玄仙境。若是这样,那两个还在赤海中的人肯定凶多吉少。是赤海中又诞生一尊大妖了吗?还是有其他更高境的修士降临了?

  正暗暗思忖间,贝璇觑见了一道迎面飞来的符诏,伸手一捉,却是从无始宗中发来的,要她尽快回到无始宗中去。暗叹了一口气,贝璇也不管此间的变化了,坐上了龙舟就返程。无始天域四海中,无始宗坐落在北面的黑海之上,正与赤海相邻。急速航行半月后,贝璇抵达了无始宗。

  海面望之沉如墨色,巨大的漩涡中,一座座闪烁着氤氲清气的道宫悬浮在半空中,高下错落,宛如飞阁。这里便是无始宗的山门所在,此间大漩涡中蕴藏着撕裂一切的伟力,若无符诏在身,不可飞度。贝璇从舟上跳了下来,取出了一抹符诏,任由金芒将周身一裹,如闪电般遁形。数息后,她落在了一座宏伟庄严的道宫前,理了理衣襟法袍,才迈步向前走。

  坐在法座上的是个披着螣蛇纹玄袍的女修,她的手中把玩着一柄龙骨刀,时不时将其化为一条在指尖嬉戏的真龙。片刻后,她才垂眸望了眼贝璇,漫不经心开口问:“此行失利了?”

  贝璇露出了一抹惭愧的神色,轻声道:“弟子无能。”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始宗宗主螣萝对赤海的事情兴致缺缺,她看着贝璇又道,“有一件事情交由你去办。”

  贝璇问也不问,直接道:“弟子一定不负恩师重托。”

  螣萝轻呵了一声,说:“天女阁那边传来一法,说是可消解藏魔窟中的邪魔,使得其不能再生。”

  贝璇露出了一抹惊异之色:“当真?恩师是要弟子学那法门?”

  “你学不了。”螣萝冷淡道,见弟子面上露出一抹不甘,她又说,“是甘渊一脉弟子才能练习的道术,他们以自身为炉,容纳诸魔入体,用心伏杀诸魔。我们无始宗不也抓了一些甘渊一脉的弟子吗?你将他们送入藏魔窟看看情况。”

  贝璇一怔,说:“这不是给他们修炼、增长道行的机会吗?”

  螣萝不以为然道:“他们没有钧天紫气,成不了气候。”

  贝璇“哦”了一声,又说:“那位也要进入藏魔窟吗?”那人的身份实在是特殊,虽然被无始宗除了名姓,可过去乃师尊的恩师,这一点无法抹消的。师尊将“非我”一斩再斩,可照她对待那位的手段来看,始终没将过往彻底斩去了。看那斩却情志的玄清山宗主就不一样了,抓到了洛无情后,直接将他杀死了结后患。

  螣萝的视线陡然间一凛。

  一股寒意自脊背蹿升,贝璇忙道:“弟子逾矩了,弟子知错。”

  螣萝面无表情地看着贝璇:“本座倒是能让她进入藏魔窟,只是你等能压制住她吗?”她将指尖缠绕的一条小龙笼如了袖中,说了一句,“退下吧。”便没有再看贝璇。等到贝璇恭恭敬敬退下去后,她才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抚了抚额,她想起,似乎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去见师尊了?她站起身,殿中的身影一点点地模糊,宛如水波中的倒影,微微一荡,便没有了踪迹。与其同时,她出现在了一座地宫中,此间密密麻麻的符咒布满了各个角落,时不时散发着妖异诡谲的红芒。而处于其间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修,长眉斜飞入鬓,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炯然清亮的光。

  “师尊知道错了吗?”螣萝一步一步往前走,竖瞳中闪着冷冰冰的光芒。她从袖中取出了那柄任由它捏圆搓扁的“王骨”,又说,“师尊留在归墟的道脉,很好心地将师尊的遗蜕送了上来。师尊千方百计地想要护住他们,可惜一切不如师尊所想,他们选择了背叛。不过师尊你也不要生气,反叛,才是刻在我等妖修身上、永恒不灭的禀性啊。我始终不明白,师尊为什么非要抛下我,跟桑不为她们走了呢?”

  姒珺眼眸中泄出了一线寒光,她面无表情道:“我当初带你走了。”结果这成了她最后悔的事情。过去座下只有螣萝这么个真传弟子的,在接受了“修心道”的道念后,她自然也用来教授弟子。弃绝斩诸我之道而迈入修心道中,螣萝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第一轮噩梦降临到了甘渊。螣萝的背叛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死伤,甘渊一败再败,最后幸存的人被驱逐到了归墟当镇守。

  “可师尊的心没有放在我心上

  。”螣萝微微一笑,“师尊总是那样的忙,不是与桑不为她们议事,就是忙着传道。师尊当初答应了我只收一个真传弟子,可为什么后来,那么多人都叫你‘老师’?他们是修心的道种,跟他们比起来,我这个半道转入‘修心道’的弟子,是不是什么都不算了?”

  “你在说什么?”姒珺诧异地望了螣萝一眼,片刻后,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怜悯。她说,“在归墟削落后,神域创造出了造物知灵这等存在。我听说很多人斩落‘非我’后,其实连‘本我’都迷失了,最后留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螣萝,你是螣蛇真身,还是造物之身?”

  螣萝没有生气,她微笑着看着姒珺,又说:“我要留下的,就是‘真我’。真可斩、善可斩、恩义可斩,可对师尊的执不能灭,师尊以为呢?”她抬起王骨压住了姒珺的肩膀,又一点点地向上拨,最后点在了姒珺的眉心,她问,“师尊的眼中是不是只有道?”

  姒珺冷淡道:“不得道,毋宁死。”

  “那师尊可能等不到得道的那天了。”螣萝笑了起来,她凝视着姒珺,又说,“素清道友从云淮的口中问出了消磨‘非我’的法门。如今,我们将甘渊一脉的叛徒们投进藏魔窟中,让他们来做斩灭邪魔的‘器’。这样不用担心‘非我’会从藏魔窟中溢出了,至于玄天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们斩落归墟,然而想方设法以自身当‘归墟’,我是不是该称赞你们一声啊?”

  姒珺的视线陡然间变得冷锐,她站起身,然而在她动身的瞬间,无数道妖异的红芒从法符上爆出,宛如一只血色的巨掌按压在了姒珺的脊背上,迫使她跌坐了回去。

  螣萝笑道:“没有用的,这是弟子为师尊精心准备的囚牢。”

  姒珺轻轻地问道:“是吗?”这句话落下,她身上的气机陡然间一空。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龙吟声,那被螣萝握在了手中的“王骨”陡然间泛起了灼热的温度,朝着螣萝的身体上抽去!灵机爆燃,电光石火间,螣萝只勉强地掐了一个法印。可她的一身功法俱是从姒珺处学来,这道法印纸糊一样,顷刻间就被王骨贯穿!

  王骨去势头未绝,冲向了螣萝的胸腔,龙爪骤然一现,陡然间将血肉之身穿透。血肉、内脏、白骨在那被撕裂的洞口中露了出来,可龙爪没有罢

  休,直到碾碎白骨将那颗跳动的心脏一拽,而后又毫不留情地一捏。

  血肉迸射!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王骨的另一端,面容冷漠,宛如修罗降临。一道道妖异的光芒在磅礴浩荡的龙气中扭曲,如巨浪向着四面八方散开,撞击着这座坚不可摧的地宫。姒珺眼底映照着血光,她抬起干净的左手,拂过了螣萝的面颊,笑着说:“乖徒儿,你也知道王骨是为师的遗蜕炼成,怎么敢拿在手中把玩?”

  “是斩诸我的时候把脑子一并斩落了吗?”

  螣萝抬起血淋淋的手,想要去按住姒珺的手腕:“师尊——”

  姒珺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拂落,她将螣萝推到了先前自己坐着的地上,掐诀催动了一条条法咒,将她困在了那一角。“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姒珺说。

  修到了至仙境界的修士就算了没有了心脏也不会死,撕扯下来的血肉、断裂的骨头几个呼吸间就能复原了。她现在没有闲时间跟螣萝在这个争个你死我活,只能够暂时将其囚禁在这座精致而华美的宫殿中。

  “师尊——”螣萝又喊了一声,语调急促,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此刻处于最虚弱状态的她根本无法抵御那落在身上的法咒,“您、您怎么忍心如此待我?”

  “我为什么不忍心?”姒珺看着螣萝,平静地问。她拨了拨螣萝的发丝,神情冰寒刺骨,“螣萝,你阻我道途,害我弟子门人无数。只有你死了,他们才能够真正解脱!我现在不杀你,来日必定要取你性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将螣萝拘禁在了地宫后,姒珺并没有现身将自己的人解救出来。她到底是无始宗出身的,且原本就被当作宗主培养,对此间一切布局都了熟于心。她拿了法诀,暗暗地祭炼着无始宗大阵的符诏,从螣萝的手中一点点地夺取无始宗的权柄。

  “师尊就算杀了我如何?斩诸我是自上而下的,师尊就算做出了再多的努力,最后也会被帝尊们压回去。”螣萝浑身泛着疼,她死死地盯着姒珺,眼神情绪交杂,宛如一场摧毁一切的风暴。

  “你当我不知吗?只有涉及那个层次的力量,或者真正动摇根本的时候,那几位帝尊才有可能正身显化。”姒珺冷冷笑了一声,她扭头看着气息残败的螣萝,又问,“你说有多久,那几位没有传下法旨了?他们斩落诸我后,还能有自我意念存在吗?”“斩诸我”是上面的帝尊传下的,他们是走在前方的人。姒珺认可了“修心道”的道念,一直认为斩却诸我后便是“无我”,而那几位怕是已经踏上了那条路。那么,最后存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自“修心道”开辟以来,他们每一次掀起的风浪都被各大天域镇压了下来,斩落归墟实则是距离目的最近的一次,可在两百年前那场厮杀中,他们仍旧是落败了。洛无情身死,桑不为重伤,还被带回了无相天域。他们四人之中,能确定活着的,只有她和云淮了。以她的功行,的确可以解决无始宗中的很多上真,但是莽撞行动没有什么好处,越到这种时候,她越要小心谨慎。

  从螣萝的身上取来了宗主印信,姒珺可以随意地翻阅无始宗中道册、典籍以及文书。这两百年的“空缺”逐渐地补全。浮黎仙域被上清神域发现了,眼见着要被拉回神域的时候,灵穴暴动,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空玄洞,可这并不是他们四人的布置。姒珺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得知仙域的道种尚未完全覆灭后,她便将心思放在了“玄天机”和“无相学宗”上。前者是各大天域之敌,她也不能与对方合作,但是能够利用一二。至于“无相学宗”,隐约有庇护甘渊一脉的迹象,尽管局限于学宗之中,可这也比预想中的情况要好,至少那些尚无余力的弟子有一处落脚之地。

  无相天域之变,是因为桑不为吗?她其实还没死?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风中的野火,一发而不可

  收拾。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无相天域一趟,姒珺暗暗想道。

  无相天域中。

  阮幽、仰云二人虽然身份暴露了,可在学宗之中无人会将她们如何了。但若是长久留在学宗,功行不得寸进,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们曾想过前去藏魔窟中,然而一旦走出宗门,面对的就是修道士无情的截杀,只能够被逼着退回了学宗里。就在她们苦苦思忖摆脱截杀的法门时,数道讯息悄悄地传入了洞府,却是来自甘渊一脉的同道!当日甘渊被攻破后,他们有的人在师长的庇护下逃了出去,如今有一部分人跟他们一样藏身在了无相学宗中。这些同道目前没有暴露身份,能够自行出入学宗,领取任务积攒功数。秉着出身同一脉的信念,他们将功数换取修道用的资粮,悄悄送给了她们。

  “师姐,谋取功数本就不容易,我们取来了修道资粮,欠下的人情就大了。”仰云忧心忡忡的。

  阮幽吐出了一口浊气,说:“以大事为重,眼下不是纠结这些小问题的时候。”当初的诸祖师是何等修为啊,最后还是失败了。她们得大步地往前走,至少到了祖师那个层次,方能见到希望。想了一会儿,她又轻轻说:“道友还说,见到了疑似剑君嫡传弟子的修士,对方的剑法可斩去‘非我’,以及邪魔崩散后产生的秽气。”

  仰云又问:“那要设法与她们往来吗?”

  “不成。”阮幽摇头,“她们的来历很可能是那边,若是我们轻易接触了,恐怕会暴露祖师当年的布局。”思考了一会儿后,阮幽又说,“我们如今哪里都去不得,就设法吸引学宗中那些修士的视线。当初祖师她们送我们离开的时候,不还留下了传道用的法器吗?我们就在学宗里将法器祭出,大大方方地传道!”

  “可这里是无相天域,那位帝尊不久前还现身了,会不会将她惊动了?”仰云又说。

  “那位是中立的。既然能容我们进入学宗中学道,只要我们没有违反学宗规矩,就不会将我们驱逐出去。”阮幽眼中闪过了一抹寒光,又道,“有些上真既然能够看穿我们身上的伪饰,那同样也有办法辨别出其他同道。我们要将他们的目光引来。只有其他同道安全了,我们才能安全。而且,万一有人愿意入我‘修心道’呢?那不是增强了我们的力量?”

  -

  另一边,冉秀云、谢知潮也在观察阮幽、仰云二人。虽然都是甘渊一脉,可出身还是有些不同的,她们不确定在数千年的演变中,对方的道念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对方对浮黎仙域的态度如何。要知道她们进入上清神域有一个很根本的目的,那就是将浮黎仙域从重劫中救出来。

  “果然进入学宗的甘渊弟子不止他们两个。”谢知潮轻声说道。在观察了一阵,确定了一些与阮幽、仰云往来很深的弟子后,她们稍微地露出了“解阴阳”的讯息。思忖片刻,她又说,“在藏魔窟中,他们也有一种法门用来彻底斩却邪魔。很可能是祖师她们回到上清神域后研究出来的道法。”

  “但还是‘解阴阳’适合更适合我们。”

  冉秀云轻轻地应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薄道友她如何了。那元初到底是什么来历?说是玉京一脉,可玉京弟子对她也知之甚少。是不能言说还是不知道?”她们一头扎入了上清神域这个深渊里,就算看了很多典籍补充,可有的事情,并不以文字展示出,不是亲身经历了,根本想不到那一面。

  “提升修为,保留实力,在恰当的时候,将道念传出!”谢知潮说。

  只不过她们没有等到那个恰当的机会,阮幽、仰云两个人就出手了。身份暴露后,她们也不惧那么多了,直接在朝闻殿的外殿,将一块传道石一竖,但凡路过此间的修士,只要朝传道石上看一眼,就能听到祖师遗留的道音。要知道朝闻殿是除了善功殿、琅嬛金阁外最热闹的地方。很多无相天域的上真都会在殿中讲道,那些没有师承或者出身小宗门的修士,想要攀升到更高的层次,就必须把握这个机会。不管道心坚不坚定,路过了这处就遭到了道音的灌耳,一时间引来了很多不满的声音。然而在学宗里,又不允许修士私斗,他们不能够将阮幽、仰云如何,只能够朝着传道石下手。可惜这块传道石是甘渊四君亲手祭炼的,当初他们的层次已经到了至仙境,寻常修士根本坏不了这块石碑。无奈之下,众修只能将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想方设法地屏去六识,隔绝道音。

  不胜其烦的不仅仅是学宗中修习的道人,还有戮台的一众执事。一个个修士顶着刑罚带来的浩荡威势来戮台告状,虽然执事以未曾违背学宗规矩将人挡了回去,一眨眼

  ,又来了另外一个告状,使得众人心烦意乱。最后还是戮台的刑主出面,定下了胡乱告状的人同样要生受雷刑,才遏制了这一浪潮。

  众修士见一法不通,再寻新法。有人也学着阮幽、仰云施为,在朝闻殿外铸造法坛讲法,原本听到道法的场合摇身一变,成了论道法会,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犹为热闹。那些准备与阮幽、仰云论道的修士,还没有意识到,在论辩中道法的痕迹会越来越深。

  阮幽、仰云是最乐意见着此中变化的人,她们瞧着火候到了,直接将彻底斩出邪魔的“伏心法”放了出来。要知道“非我”以及“邪魔”已经困扰神域的修士很久了,没有谁在听到这消息时,不去关注的。然而听了之后才知道,以心伏非我,是以“修心道”为根基的,他们这些斩却诸我的人根本不可能炼成,一时间人心浮动,学宗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无相学宗的热闹很快就传遍了六大天域,玄天机中,那些为了自由努力了数千年的造物知灵也得到了消息,一个个的心情犹为沉重。他们的实力当然不如六大天域的宗派,可过去如此,不意味着以后也会如此。他们敢横行各大天域,其实还有一个倚仗,那就是料定了修道士不会让“非我”外流,也不敢让藏魔窟承载太多“非我”,只能够将他们拘禁。可要是修道士有其他的法门解决邪魔对自身的影响,他们还会选择“拘禁”吗?到时候,造物知灵迎来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甘渊一脉的弟子出现在了无相学宗中,可那边我们的人安排不进去。”

  “如果没有甘渊出来阻一阻,我等的末路就要到来了。”

  “可诸位别忘了,也正是甘渊一脉的修士会斩我等。不如联合六大天域的修士,将甘渊彻底抹消了。”

  “抹消了之后呢?他们不会转过来对付我们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与甘渊一脉同归于尽!我等好坐收渔翁之利。”

  “听说甘渊中有二君只是被拘禁了,我们设法将她们营救出来如何?”这句话一出,其他的造物修士陷入了沉默中,许久之后,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此法可行。我等不是有营救同道的计划吗?如今将目的改一改!”

  上清神域六大天中,暗潮汹涌。

  赤海中心,卫云疏总算是降服了周身那些奔涌的

  灵力,让自家气息重新归于圆融。她转头,认真地望着元初,说道:“有没有可能再突破一个境界?”她们的修为都被压在至仙境,这使得永远在六位神尊之下,就算是修心道传遍了整个天域,也有可能被那几位翻覆了。她们的敌手不是各大天域的宗派,而是更上层的某种存在。

  元初轻呵了一声,她垂下了眼睫,淡淡道:“天序已经出现了缺陷,你大可以试一试。”顿了顿,又说,“我之化身只为引渡你归来。”

  卫云疏皱眉:“什么意思?”

  “你们知道上境神君不会正身涉世,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的确有地陆不能承载伟力之顾虑,但更多的,却是道念之故。他们要守御天序,致于纯一,以身化道,就意味着要尽可能地抹杀变故。谁带来的变故会有上界神君多呢?”停顿了片刻,元初又说,“你当初一剑斩落归墟,坏我道体,是‘缺’之用,是‘帝印’之用,然而你本身没有到那个层次。我若无相,可无拘无束在神域行走。但是正身已经显象,如今我非神域、神域非我,就算是一尊化身,也能给这片天地留下很深的印痕。”

  卫云疏接过话:“所以你要离开了。”

  元初说了一声“是”,又道:“无相天域会助你,但我的正身,唯有你走到了那个位置,与我并肩,我才能和你同行。”

  “可是你我之间——”卫云疏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还有很多没有了结。”

  元初凝视着卫云疏笑了起来,她抬起手指点了点卫云疏的眉心,轻描淡写道:“记住你自己的话吧,既然结不清,那将一切全部抛掷。”

  卫云疏:“……”诸世之我归于一,思绪自然也无限延伸。桑缺的“再见”,桑不为的“拜别”,卫云疏的“前尘皆了”,似乎每一次都在断。可这根本就是她做不到的事情。伸手握住了元初的手腕,指尖渐渐地收拢,她眨了眨眼说,“那你解开我身上的囚天锁。”

  元初神色不变,她的眼神幽暗了几分,她问道:“是不是不管几世劫身,你都只能学会一件事情?”

  卫云疏问:“什么?”

  元初冷呵了一声,薄唇中挤出了四个字:“痴心妄想。”

  卫云疏愕然地看着元初,那白发身影终于与记忆中的人叠合了

  起来。如果在浮黎仙域,她没有遭遇那些痛苦,会不会长成元初这般模样?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内心深处千百种情绪交集,最后都变成了一种欢喜。她伸出手将元初揽到了怀里,轻轻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最炽烈的情身入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爱与恨。她其实有很多的遗憾,可她停不下来脚步,只能往前走,只能够骗过自己,假装没有遗恨。

  元初没有回应卫云疏的这句话,她轻声道:“向前走吧。”骤然间化散的身影宛如流光点缀在衣摆间,卫云疏怀中空空落落。良久之后,她才抬起手抚了抚眉心的金色的水滴痕,那是帝尊留在她身上的锁。

  是宿命要她们生死交缠。

  卫云疏是一个人走出赤海的。

  跟过往的独自转身不同,她终于没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了。

  赤海边的岛上。

  扬着螣蛇旗帜的龙舟还在,御长风并没有离开。卫云疏心念微微一动,刻意将一缕气机泄出。果然没多久,御长风大步地走了出来,将她迎入了舟中。先前匆匆见了一面,可因着元初的存在,她们根本没有谈论太多的事情。

  “螣蛇旗号能与赤海舟行相抗衡,道友是有了什么奇遇吗?”卫云疏关切地询问。

  御长风说:“无始宗的宗主是螣蛇修成,故而螣蛇一脉在天域中有很强的号召力与地位。我不愿意说,便无人来盘问与我有关的事情。我一开始的打算是去藏魔窟中历练赚取功数,提升自己的修为。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这血脉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有人将大笔的修道资粮送过来。我查探了一番,在天域诸多势力中,海上舟行最为自在,而且也能打听一些录功册上没有的消息,我便动了心思……”她没将具体如何组建舟行的事情,而是将话锋一转,提起了无相天域的事情,“薄道友,你先前在无相学宗,对么?”

  卫云疏闻言一点头。

  御长风眼神闪了闪,轻声说:“无相学宗里有论道法会,其中甘渊一脉的弟子在传‘修心道’以及斩魔修心法。学宗那边不阻拦,是不是意味着日后无相学宗会变成新的‘甘渊’?”

  卫云疏说:“是个好消息。”思忖了片刻,她又问,“道友想前往无相学宗吗?”

  御长风摇了摇头,她一抬手落下了

  几个阵盘,认真地凝望着卫云疏说:“还有一事,应当让薄道友知晓。”

  卫云疏:“?”

  御长风斟酌了片刻,说:“我领到了一枚来自无始宗的诏令,但其源头并非是宗主,而是另一个人。”

  “谁?”卫云疏第一个念头便是有同道混入了无始宗。

  御长风没说话,手腕一翻露出了一枚闪烁着金芒的龙鳞来。

  卫云疏眼皮子一颤,脑海中立马浮现了一个名字,脱口道:“是她?!”

  “是的。”御长风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龙鳞,她说,“所以我必须留在无始天域中!”她也翻看了许多关乎历史的典籍,当初就是误以为诸道能共存,才会将道法散去。可谁知道上清神域只能有一种“天序”,一切不以“斩诸我”为根基的外道,都要被一一逐杀了。无相天域那边有了一定的自由,但无始天域不一样,必须小心行事。

  “嗯。”卫云疏颔首,她慎重道,“诸事小心。”天序已经生出了缺隙,如果这次不能够成功,她不知道还要再等待多少年。万载的时间于诸天大能而言是一眨眼,可就在这万年中,生生死死无穷数,一切又显得格外得漫长。

  “我明白。”御长风看了卫云疏一眼,想起了一些在浮黎仙域的旧事。如今崩散的法身形成的虚空玄洞还庇护着浮黎仙域残存的西洲之地。在那一场厮杀中,她们失去了很多的亲朋故旧,失败得很彻底。是时间冲刷下能够慢慢地消去痕迹,可若是一开始就遗忘,那也只不过将一切痛苦都积压在某个角落,等到爆发的那一日定然会一发不可收拾。她不知道卫云疏要怎么去接受那件事情。犹豫了好一阵儿,她说道,“薄道友,你千万要保重。”

  卫云疏总觉得御长风眼神中有其他的意味,她也没有细想,与御长风交流了一阵后,便离开了龙舟。她来到无始天域是为了取赤水之精,眼下目的达成了,她也该回无相天了。无相帝尊的化身不落红尘,可无相道宫还在,它本身就坐落在虚实之间,想要见帝尊,还是很容易的。

  无相道宫。

  白太岁在看到元初的化影时,眉眼间浮现了些许的惊讶:“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元初道:“她已经识真我、辨本心了。”

  白太岁:“……

  ”她以为数百年,哦不对,是千万年的纠葛要用漫长的时间来理清。帝尊骤然回道宫,不会是什么都没有解决吧?

  元初又问:“黑太岁涅槃了吗?”

  白太岁:“在涅槃之火中炼了数年,应该找回自我了。”只是她这蠢妹妹聒噪得很,她不想听到耳畔每天都环绕着恼人的叫声,便一直将她压在了火中,不许她出来。

  “你去无相学宗帮她,丹山和道宫这边,让黑太岁来镇守。”

  白太岁咬了咬下唇,说:“主人,我自己一个人顾得过来。”

  元初微笑道:“可有的事情你做不出来。”

  白太岁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引渡卫云疏诸我为一是一回事;因过去种种生气又是另一回事,让她那嫉恶如仇的蠢妹妹来拦卫云疏,是再合适不过了。应了一声“是”后,白太岁便匆匆忙忙地退了下去。

  涅槃之火熊熊燃烧,一团黑影在其中横冲直撞。白太岁才将那上方的禁制一道道解开,便有一股劲风迎面袭来,也亏得她闪烁得快,要不然被蠢妹妹砸那么一下,一定会伤筋动骨。

  “桑不为她该死!她在哪里!我要杀了桑不为!”尖利的声音夹杂着冲天的怒焰在四面回荡,俨然是已经补全了记忆,也跟着当初进入浮黎仙域的人一样,见到了那斩向无相帝尊的一剑。

  白太岁嫌弃地看了一眼蠢妹妹,一板一眼地吩咐:“主人让你守住丹山以及道宫,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殿中。

  元初神意一动,踏入了一片空茫茫的玄空里。在那里,一片光芒宛如灿灿的银河,无时无刻不再变化。她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向前方走去。而随着她的脚步,周围的光芒落在了身后。她的眼前显露出一座宏伟华丽的宫阙来。元初走入了殿中,踏着阶梯而行,一直到了主位上坐了下来。一层层清气以她为中心向着外间涌去,片刻后,玄空中荡开了一道涟漪。

  元初一抬眸,便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那里,他身后法相变化不定,时而如龙,时而化作了披帛的女修。

  “师姐归来了。”那人打了个稽首,轻轻地说了一句。没等到元初应声,他又问,“师姐考虑好了吗?要与我等一起合道吗?待到那时,我等便能够补全天缺了。”

  元初搭着眼帘,昔日的五位同修斩却诸我后,只留下了“混一”,但是各自的“混一”还不够,他们五人要一起道化,直到彻底地与道同归。到了那时候,他们就是天序,天序就是他们,恒定之中,天地不再生出他们掌控不了的变数。没等到元初的回应,那人轻叹了一口气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元初兀自看着玄空,在她视线所及,天阙有一道很深的剑痕,是昔日的真如之剑留下的“缺”。在那道剑痕中,变化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大道也借由其向上攀升。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却不是如此。她是先天之灵,代表着“道”的圆满状态,无法真正显象,也无法再生出变机。而大道显然不满足这一步,它要“变数”,而这“变数”必须要打破圆满,于是“缺”出现了。这也就意味着天机变动,旧天序很有可能要被新的取代了。下层的修士想方设法灭绝外道,而上境的则是要填补那道“天缺”。

  可对于她而言,“缺”是个继续向上攀登的机会。她因圆满而恒定,几乎不可能向上走。大道不满,她同样不满意如此。

  她需要“缺”。

  她思忖了片刻后,起身走向了玄空中的那道剑痕。浮荡在周边的剑气被她扫去后,映照入眼中的是一条清气氤氲,由一泓清澈的水流铺成的大道。水面平静不起波澜,水中明净澄澈,除了一朵含苞欲放的金莲外,不见任何一物。元初注视着这朵自大道之缺中诞生的金莲许久,轻轻地笑了一

  声。他们这些存在是从玄空中诞生的神灵,在出生的刹那便执天地中诞生的帝印,分镇六大天域。六大天域与玄空相接,很是泾渭分明。后来人无法在玄空中立足,就不可能证得与他们齐平的道。可现在大道之缺出现了,这朵金莲若是成功绽放,也能成为载道之基,让后来的攀道者在玄空中映照出自身的气意。

  那五人与其说想要填补天缺,倒不如说是试图毁掉这一朵载道的金莲。神思浮动着,元初微微地仰起头,她的眼眸中浮动着绽放的金芒,在不远处的玄空里,映照出了另外一朵庞大的莲影——混沌五色莲,是那五人的气意所化。大道以莲为映照之象,他们也同样以莲为道。消灭不去那朵金莲,便想方设法压过对方,使得双莲气意相混同,使得金莲不再是“唯一”。后来就算有攀道者,就算想将自身气意附着在“莲”上,只要一念错,便会成为混沌五色莲的一缕神意,而不是与他们同在。这一点其实是道法上的抉择,在成就的过程中,选择了那一条道只能够由得修士自己,谁也插手不了。

  元初没有再管这些变化,在玄空真正掀开风暴前,她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身一转回到了道宫中,她盘膝坐定,不管外间的变化。丝丝缕缕的光芒在她的身上涌现,充盈而又玄妙。

  上清神域中。

  卫云疏已经回到了无相学宗,她一看发现情况果然跟离去前有很大的不同。朝闻殿外,法坛林立,讲道人舌灿莲花,讲得天花乱坠。可没有过多久,就被其他言论驳得面红耳赤,灰溜溜地从法坛中离开。原本只是洞天以及其下的修士在论道,然而慢慢的,有更上境的修士出现了,他们中有学宗的讲师,也有其他天域来的修士。

  “我若是伏己之妄心,便无‘执’可斩,那造物知灵岂不是也定下了,不会骤然间生出变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句话落下,并无人敢接。因为这说话的修道士,是为了将自家造物救出来而留在学宗当讲师的昭苏上真。她是玄清山宗主的弟子,未来有可能执掌玄清山,她要是被“修心道”说动了道念,那……是不是意味着万载之前的情况会上演?

  昭苏也没有指望有人来回答她,深深地望了那矗立的传道石一眼,她转身就离去了。四面静默了片刻后,又恢复了热闹。然而有变化在隐约中发生了。数日后

  ,各大宗派不约而同地传来了消息,要在学宗中修行的弟子赶紧回宗。他们很害怕域中修士被邪魔歪道的妄言摇动。

  “薄师姐,此行如何?”谢知潮见了卫云疏,关切地询问。

  卫云疏思忖了片刻,脑海中浮现了元初的面容,她微微一笑道:“很是圆满。”没有提过往的那点事,她又说,“我见到了长风道友,她在无始天域,经营得不错。”

  “是吗?”谢知潮露出了一抹讶色,又说,“池道友和姜道友她们不知道如何了。”

  “没听见坏消息传出,就算一种好事。”冉秀云接过话,她看着卫云疏,将近段时间学宗中的事情告诉她,末了,又笑了笑说,“我在藏魔窟中看见不少昔日‘斩诸我’之道的修士,开始设法降服邪魔了。”没有人会傻到当着众人的面大喊“我要转修心道”,他们只会悄悄地进行。

  “我们还接触了一些甘渊弟子,他们的品性都是不错的。”谢知潮也说道,“如果不是无相学宗给了我们一个立身之基,给我们再长的时间,也见不到结果。”

  “嗯,就算有无相学宗的支持,你们也要小心。”卫云疏想了一会儿,又认真说,“大道生出缺隙,而缺则变数生。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继续往上攀升。”

  “嗯?”冉秀云眼中露出一抹讶然之色,她说,“薄师姐,距离迈入上仙境也没有过多久吧?”

  “对啊,这样是不是太急了,还是得巩固自身的功行,省得毁坏了根基。”谢知潮也附和道。

  “我明白。”卫云疏没跟她们提前两世身的旧事,而是委宛道,“我的功体特殊,与寻常人不同。”

  谢知潮:“……”在浮黎仙域的时候,卫云疏以及洛泠风的修行速度便是无人能及。要不是那片天地上限被锁住,她们早就走很远了。这么一想,谢知潮就没有再劝说了。

  跟谢知潮、冉秀云二人小叙之后,卫云疏没有回到天缺福地中,而是将遁光一转,掠向了丹山。元初留下了那番话就消失不见了,她心中隐隐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只是这之前,她还想再见元初一面。

  漫山遍野的琅玕树上,沉甸甸的果实不见了,枝丫间各色的鸟儿穿渡其中,发出一阵阵和畅的啼鸣。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满心想着“进境”的事情,

  未曾将四面的景致收入眼中。此回再来,倒是多了几分闲情逸致,将沿途的风光一一细看。然而这份悠游自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黑发黑衣的金眸少女凭空掠出,手中提着一柄厚重的长刀,一声招呼都没有打,照着她的面门就一刀劈下!

  卫云疏抬手一点,将那落下的长刀定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少女好一会儿,才道:“小黑?”而对面的少女脸色更冷,将长刀一松,长腿一抬朝着卫云疏的身上踹去。尖锐的破风声传来,罡风气浪向着四面横扫,荡得琅玕树左摇右摆,惊起一群飞鸟。卫云疏往后疾退,抬起手腕将黑太岁的腿一格,向前一推。黑太岁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几丈外,她伸手一摄,将长刀拖曳在地,冷冷地看着卫云疏说:“闲杂人等,误入丹山!”她已经从白太岁的口中得知了,卫云疏就是桑不为的转世身,怪不得当初在浮黎仙域的时候,那道法印契约会逆转过来!新仇旧恨,她恨不得一道将卫云疏劈成两半!

  卫云疏看着黑太岁那双充满了怒火的脸,便笃定她已经知晓了前事。轻叹了一口气后,她说:“我想见帝尊。”

  “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脸来丹山!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这狼心狗肺的白眼狼!”黑太岁冷着脸叱骂道。

  “玄主说得是。”卫云疏煞有其事地行了一礼。

  黑太岁看着更生气了,她怒气冲冲地喊道:“主人不想见到你,你赶紧离开丹山,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一想到回了上清神域,她还让卫云疏打着她的名义在外招摇,那股火就烧得更旺,比涅槃之火还要汹涌!

  “是我的错。”卫云疏又说。

  黑太岁闻言臭着脸将刀往卫云疏跟前一扔,说:“那你以死谢罪吧。”

  卫云疏扬眉洒然一笑,她捡起刀照着自身一斩,只是在那刀光即将落在身上时,一道黑影如飓风冲掠了过来,砰一声打落了长刀。黑太岁气得要死,趁着近身的功夫,抬手就一拳朝着卫云疏的身上捣去。她的灵力不是很强悍,可功体却是一流的,堪比至仙的存在。那一拳直接砸开了卫云疏的护体罡气,将她整个儿击飞。黑太岁来回踱步,最后忍着前去将人扶起来的念头,冷着脸说:“你走吧,主人不在道宫里。你要是想见她,就去元元之玄空。

  ”

  卫云疏:“……”玄空乃神灵初诞之地,是一切存在着根本,又号称为“神庭”。她若想进一步证道,就必须进入玄空中落下自身的名印和气意。若是帝尊留下这样的话,意味着在她成就或者死之前,不会在与她见面了。内心深处浮现了一缕怅然,可卫云疏并没有纠结太久,朝着隐匿在云雾中的道宫一拜,她一转身,极为洒脱的离开。

  黑太岁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生闷气,一次又一次,总是这样。可偏偏还不能将卫云疏如何了!她越想越是愤怒,直接化作了原身,返回道宫,气鼓鼓地落在了一堆琅玕果实中,好似一尊玉像,一动不动。

  等到白太岁回到道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个自闭的妹妹。琅玕果实没有少,只是乱糟糟的,滚得满地都是。“你这是在做什么?”没等到黑太岁应声,她又问,“那位来过了?”

  黑太岁瓮声瓮气说:“来了。”白太岁是一点都听不得这沉闷的声音,她蹙了蹙眉,说:“没占到便宜?”

  “打了她一拳。”黑太岁起身,毛茸茸的黑团子将翅膀一抖,在一团浮光中拔升成一个如竹挺拔的少女。她捡起了一枚琅玕果实,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好半晌才说,“但我还是不痛快。”

  白太岁走上前,在黑太岁脑袋上摸了一把,笑眯眯道:“那我交给你一件任务,保管你能痛快。”

  “你说。”黑太岁懒洋洋的,她的怒气都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也便不想跟白太岁吵架。

  白太岁气定神闲:“去玉衡、玉宇、玉楼这三座仙城一趟,将那些个心有不服的、对学宗有异议的人,全部解决了。”

  黑太岁晃了晃脑袋,别开了白太岁的手。她也不吃琅玕果了,盯着白太岁好半晌,才说:“是帝尊的意思?”她虽然不太管天域的事情,但是大方向上能够辨认得清的。过去没有学宗,任由各大仙城自己发展,帝尊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声音如何。现在却是要抹去异响,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大动作?无相天域要开始变天了。

  白太岁正色道:“正是。”那五大天域时时刻刻都在想解决甘渊一脉的修士,在学宗里,他们不敢去触犯铁律,想要将弟子尽数召回,可要么弟子不听,要么就是他们自己心有不甘。在从她的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后

  ,那五大天域打起了无相天域各仙城的主意,不择手段地挑唆,想要由仙城自下而上,向无相学宗施压。

  “我离开后,你不会放她进道宫吧?”黑太岁狐疑地望着白太岁。

  白太岁微笑:“不会。”停顿片刻,又说,“你还不了解她吗?离开后,在达成目的前,她有几次是回来的?”

  黑太岁拍拍胸脯,保证道:“我明白了,此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办成。”

  过往无相道宫对各仙城是不管不顾的,根本不存在将谁铲除的事情。那几个率先抱怨学宗“包庇甘渊一脉”的仙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放声高言。譬如在无始天域、天女域那些上下等级极为森严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境况。

  无相天域的其他仙城在观望,另外五大天域也在观望。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黑太岁领着丹山的上真出现了,以毫不留情的手段将那些宗派抹除了,让过往在丹山清修的道人来掌管大局。一石激起千层浪,无相天域中一片哗然声。学宗代表着帝尊的意志,不容任何道人侵犯。而学宗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已经偏向了甘渊一脉。认知到这一点后,有人抛弃在无相天域的一切向外走,却也有人悄悄地向着天域来。

  -

  光芒氤氲、灵气盎然的长河上,数道身影渐渐地显化了出来。可往常盘踞着一条螣蛇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的,不见任何灵机涌动。

  “螣萝道友怎么没来?”一道声音荡开。

  素清漠然地朝着那个位置望了一眼,淡声道:“不来就不来吧。”顿了顿,她又说,“诸位可曾听说了无相天域的事情?无相学宗接纳甘渊一脉修士,可不就是同我等作对吗?”

  “可无相天域的事容不得我等插手。”接话的人停顿了片刻,“近来有不少无相天域修士转投我等门下。”

  “焉知不是诱饵?无相天域遁世数千年,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明白。”

  “素清道友,听说天女阁仍旧有弟子在学宗里修道?不知情况如何了?”

  听到了这话,素清神色一凛,她眼中掠过了一抹讥讽,望向了玄清山宗主方向,说:“沈宗主,听闻你座下弟子转修‘修心道’了?”

  玄清山宗主也不生气,很平静道

  :“我等来此不是要追究什么,而是寻思一个事情的解决之法。”

  “解决不了。”素清答道,“近来玄天机动作频频,仿佛所有造物都聚集到了我天女域,不知沈道友有什么见解。”玄天机是从玄清山中脱出的,最上层的修士俱是玄清山中上真斩落的“非我”,要说最容易被造物蛊惑的,当属玄清山修士了。这么多年了,都不能杜绝玄天机的遗毒,跟玄清山某些人的放纵也有一定关系。

  沈道人说:“我玄清山亦是时时受到侵扰。”思忖了片刻,她又一脸淡然提议道,“那些造物的目的无非是除‘正我’;解救其他造物。听闻天女域已经有人得了斩灭邪魔之法,不如将造物尽数拉到藏魔窟中斩了。”

  素清冷冷一笑:“你说得倒是轻巧。”就算将甘渊一脉所有修成的修士都扔到了藏魔窟中,也不能一下子吞灭邪魔。他们将自己当成“小归墟”,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归墟。

  沈道人耐着性子问:“那你要如何?”

  素清:“我要向道友借一样法器。”

  沈道人:“请说。”

  素清:“太一原木。”这是一种神木,能够从它的身上借气。修道士养炼了它多少年,就能从它的身上借来多少气。不过借来的终究不是自家的,在斗战之时一个凝滞都可能导致身亡了,故而这木种多用来关键时刻支撑山门大阵。素清是不会让外来的神木与天女阁大阵气机交融的。她想要将其用在甘渊一脉的修道士身上。甘渊一脉的修士以心伏魔,灵力自然也有消耗。如果给他们修道的资粮,他们的修为就会借此提升,藏魔窟反倒成了给他们历练的地方。但是用太一原木就不一样了,它能借给甘渊一脉修士“气”,而这东西能利用却不能化为自身之力。用它取代修道资粮,这么一来,藏魔窟中邪魔消失了,甘渊一脉弟子修为也没有精进。

  沈道人思考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

  虽然这次会议中,关于如何对待的无相天域的事情没有结果,可借来了“太一原木”了却了素清内心的一桩心事,她的心情也是不错。只是在道宫中坐定没多久,便有弟子送来了消息,说是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又开始袭击大狱,试图将其他造物营救出来。尽管实力在造物知灵之上,可由于这些存在不能直接斩杀了,导致修士处处收到

  掣肘,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够将他们驱逐出去,极为烦恼。素清将事情吩咐给了座下的弟子,她自己则是留在了道宫中。只是,内心深处隐约浮动着一股警兆,让她无论如何也定不下心来。要说天女阁近来唯一的“变”,就在玄天机上。她的预感是应在玄天机上?难不成那些造物能给天女阁带来很坏的影响?这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按理说,这些事情没必要她亲自处理的,可由于那点儿不安,她准备亲自往牢狱那边走一趟。

  就在天女阁山门数百里外的山头,一个头戴莲花冠、身披暗黄袍的修士面无表情地抬起了手。他的道名是“勾陈”,正身乃昔日玄清山天机府的府主,只是对方已经被他替代了。若不是被人发觉了,他还能在玄清山以勾陈道人的名号生存下去。他的眼中望见的是天女阁修建万载的禁阵,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神色,袖中飞出了一枚法梭。

  天女阁的禁阵时时刻刻都在运转中,气机如流水淌动,裂而弥合,直打一点是没有用的。想要将禁阵削去,就得一口气将大阵的气机全部冲破,不然下一刻就会转还。他的灵力不足以攻破大阵,但这几千年间,他都在研究破除各大山门禁制的法器,这枚飞梭便是成果。在飞梭掠出去的瞬间,便感应到了气机之变,倏然间分化成了千万道,密密麻麻地遍布苍穹,朝着天女阁禁阵上轰然落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似山岳崩塌的大响笼罩了整个天女阁的山门,留在阁中的修士们俱是被惊动,飞掠了出来。虽然不知道谁在暗中搅弄风波,可一个个还是将灵机一运,与那密密麻麻的飞梭相撞击。然而这飞梭着实诡异,遇到了气浪非但没有削弱,反而越发地强横了。又几下爆响,整座天女阁摇晃了起来,灵机一下子变得散乱万分。

  素清本动身前往大狱,可乍然见山头灵光摇荡,顿时将身一折,朝着勾陈道人所在的方向奔去。一道赤焰照了下来,在飞梭形成的密密麻麻的障中拨开了一条明光粲然的路。素清抬眸看清了黄袍道人的模样,眼神一冷道:“阁下这是要自己闯死路了。”

  勾陈道人大笑道:“谁生谁死还未曾定下呢!”眼下那斩魔非我与邪魔的道未曾传开,素清怎么都不可能让甘渊一脉的修士来迎对,他们玄天机还是有优势的。虽然说此行很可能会折了不少道友,但云淮以及甘渊一脉得到了自由,他们斗起来就没有闲暇管顾玄天机了。看着逐渐近前的素清,勾陈道人将袖中法器一放,顿时一枚湛然通透的珠子悬浮在了身后。这珠子气息不住地高涨,显然在蓄势之中,一旦落下,不知威能如何。素清顿时有了判断,冷哂了一声,将身体一摇晃,化作了滔天的火焰,以搬山挪海之势滚滚而来。

  勾陈道人伸手一点,那枚珠子向前飞掠去。在碰撞中传出了一阵尖锐的啸鸣声,虚空坍塌,那股残余的力量先是向着四面扫荡,可数息后又骤然向着里头一陷,仿佛落入了见不到底的深渊中。两人在这边交手,余下的人也没有闲着。反正大肆攻打大狱的造物知灵将身一折,奔向了天女阁中。以他们的力量是不可能压过天女阁修士的,要不然早就将大狱中的同伴救出来了。他们的身上俱是携带着一枚璇玑针,到了天女阁的地界,齐齐地将这一枚枚飞针祭起。飞针交织,尾部裹挟着刺眼的白芒,在急响中穿成了一张张锋锐、坚固的网,朝着天女阁中压去。此飞针寻灵机之隙而动,很快便穿渡界空,将天女阁中的一座隐匿于无形的禁殿从暗中拉扯了出来。

  造物知灵本身就是从各个天域逃出来的,他们是“非我”,可也会知道正身的一些事情,譬如此刻,造物知灵就对关押云淮的“玄之门”了如指掌,想方设法将其破坏了。

  在天女阁中气机奔涌时,素清终于猜到了勾陈道人的目的。过去玄天机对甘渊一脉的态度很是冷漠,关键的时刻就会将他们推出来挡刀。而现在甘渊一脉有了斩尽邪魔的办法,对玄天机的威胁也是巨大的。她一开始就没想到造物知灵会动救出甘渊一脉的念头。不过转念一想,素清也明白了过来,玄天机或是听到了无相天域的变化,起了警惕心,想要再借甘渊一脉掀起风波,他们玄天机好再度隐匿在背后。素清冷冷笑了一声,说:“阁下往常都藏匿在无人找寻到的地方,如今暴露了身形,再想逃脱就难了。”

  勾陈道人双眸中光芒湛然,身后气机一浪高过一浪,无数雷霆凭空炸响,爆闪出大片的雷光。“你我功行相仿,我的确奈何不了你。可你想要拿下我,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素清冷声道:“想要镇压你的,可不止天女域。”

  勾陈道人眯了眯眼,不以为意道:“待到他们来到这边,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成了。”往常与各大天域的往来都是小打小闹,可这回为了将浑水搅动,玄天机拿出了不少的真本事来。前身是天机府,自身又是造物知灵,他们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远。打了几个回合,素清看着时不时掠出的法器,顿觉棘手。勾陈道人根本就没打算与她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

  “是吗?”素清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眼下勾陈道人是不会让她遁回天女阁守住玄之门的。在造物知灵的破坏下,师姐极有可能脱困。可师姐脱困后,一切当真会如勾陈道人所想的那般吗?

  玄之门中。

  坐在了灵机涡流中的云淮倏然间睁开了眼,灵机错乱,一道道细如针的灵气打穿了此间的阵势,使得阵机运转得不再通畅。云淮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可立马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周身灵力骤然一荡,冲刷着落在身上的枷锁。浮云流动,顷刻间化作了一团团漩涡,云淮身上的灵气高高低低的,仿佛涨落的水潮。但是其中隐隐藏着变化,与阵势正是那此消彼长之势。几个呼吸后,一道清脆的声响传出,那罩在了身上的禁制倏然间破碎,玄之门中无数流云围绕着云淮涌动,又渐渐地化作一道道流云纹,点缀在了云淮的衣摆上。

  脱困后的云淮毫不犹豫地踏出了玄之门。

  天女阁诸殿中,辨灵仪轨爆闪,向人诉说着敌手的身份。云淮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警惕地望着自己的天女阁女修身上,而是冷淡地望着造物知灵,身上的灵气奔涌,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向着那些横行的造物知灵身上拍去。她的境界远高于造物,这一击落下,根本没有人能幸免。做完这件事情后,云淮没有理会将法器朝着自己身上打来的天女阁群修上,而是掐指推演甘渊一脉余下弟子的下落,身形一动便将他们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可就算做完了这件事情后,她还是没有走。

  “上真?”憔悴的甘渊一脉弟子心有戚戚。

  云淮注视着灵机涌动最为剧烈的方向,平静道:“寻常造物,不可能毁坏天女阁的阵法,极有可能是玄天机中上境的修士现身了。”她伸手一点,在诸弟子身上落下了数道法符,又说,“你们先去无相天域!”至于她自己,则是向着前方一步迈出,身后浮云卷动,飘然出尘。

  云淮现身的时候,勾陈道人正祭出了一枚大印,印面黑沉,翻滚着一层层的煞气。玄清山天机府中炼器尚有规矩,可到了造物知灵占据整个府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祭炼成法器的,管他是妖骨还是人骨,都能利用起来。这枚大印落下,一股黑水从天而降,打在了弥布了半边天的火焰上。素清拧眉,意识到那大印中落下的黑水污浊灵力,顿时将灵力撤回了几分,小心地戒备了起来。勾陈道人在此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他瞧见了不远处悄无声息立着的人影,知道此回已经得手,顿时勾起了一抹笑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稽首,说:“贫道已经功成,就先退离了。”剩下的便是素清和云淮相斗,最好是杀个你死我活!

  素清也察觉到了云淮的踪迹,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凝视着勾陈道人,她道:“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天女域是什么地方了?”她心意一转,熊熊燃烧的天火中顿时多了一只铜炉来,炉中的烟气融入了火势中,那股气机顿时暴涨了起来,越来越酷烈,好似没有止境。

  勾陈道人内心深处浮现了一抹警兆,可他不紧不慢地祭出了一枚法符来,笑道:“贫道告辞了。”只见那法符将他一卷,作势要把他带到外间去,然而倏然间,那遁光像是触碰到了一层壁障,又回落了下来。勾陈道人仰

  头一看,云天如瀚海无穷尽,他的神色顿时一变。

  “阁下要到哪里去呢?”云淮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幽幽地望着勾陈道人。修行斩诸我的道人能转入修心道中,可造物知灵那是切切实实的、无可转圜的大敌。云淮的心中界限很是明晰,知道什么是她该做的。勾陈道人好不容易现身,那么就该趁此机会,将对方彻底了结了!

  勾陈道人神色一变再变,他愤恨地瞪着云淮说:“若不是我,你哪里能这样容易脱困。”

  云淮不置可否,朝着勾陈道人一抬手,轻轻一点,天空中顿时爆闪出一道白芒。紧接着,是宛如天地塌陷般的炸响,浩浩荡荡的云气奔涌如浪潮,携带着一股猛烈的力量,朝着勾陈道人的身上刷去。而素清也在这个时候动起手来,两人一道攻向了勾陈道人。

  勾陈道人想过许多人可能,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联手的时候。要知道甘渊一脉与各大宗争执了上万年,其中死伤无数,那不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吗?他的心中恨意涌动,知道不可能从云淮锁定的界空中逃出去了,便放开了手脚施为。素清原本顾虑着勾陈道人死后,那股幽气会在天女域中生出邪魔来,就没有下死手,现在看到了云淮现身,知道她必不会让“非我”乱流,一时间也将灵力一催,攻势越发凶猛无匹。

  约莫过了两刻钟,勾陈道人的躯壳在云淮、素清两人的攻击下轰然间爆开,无数幽气疯狂涌动,朝着四面流散。只是勾陈道人本尊都无法逃脱云天,何况是那一抹抹幽气?随着云天法相的收敛,那些个幽气乱流也被困在了云淮的身体里,动弹不得。风流云散,天穹明净如洗。长风呼啸而来,素清、云淮两人遥遥对立。

  “我这天女阁当真留不住师姐了吗?”素清出声询问。

  云淮没有答话,放眼望去,一道道遁光掠向了这处,俱是些生面孔。持续数千年的厮杀,当初的故人所剩无几。袖子在风中拂动,她伸手一捉,手里顿时出现了一柄长剑,朝着前方一斩,顿时一团团剑光向前涌去。

  素清深深地望了云淮一眼,当初为了拿住甘渊一脉的修士,她们可是费尽了心思。连带着修到了至仙境界的修士都折了几个。不得不承认,他们斩却诸我后,剩下的“一”越来越薄;而修心道则不一样,“诸我归一”后,同境界

  的修士灵力要比斩诸我要强悍几分。她一挥手,止住了身后向前奔来的弟子。她问道:“师姐是要再来一次大乱吗?因你传邪道,上清神域数千年间死伤无数,师姐心中无负累吗?”

  云淮平静说:“闻道则无悔。”她不再多说什么,起手往前一推,而自身借着那股云气的遮掩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素清看着云淮的身影彻底消失,默立了良久后,她才淡声吩咐道:“将散落在各个天域的弟子尽数召回来。不应者,直接从天域除名。”

  天女域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瞒不住,素清也没打算隐瞒。短短的时间,这消息便传至上清神域的各个角落。

  无始宗中。

  姒珺虽然将螣萝镇压在了道宫中,可她一直没有真正出面,而是暗中行动。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浮黎仙域暴露后,为谋求一条生路,已经有后辈子弟进入了神域中。她没急着给对方什么,而是让她们继续在暗中行动。但是随着无相天域的变化,姒珺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要转变策略。等到云淮脱困的消息传入耳中,她心中主意一定,毫不犹豫地与云淮联系。

  云淮的本意是渡往无相天域,但是她不太确定,无相学宗那边能不能容得下她。毕竟她的修为跟甘渊一脉的弟子是不一样的。当年斩落归墟的时候,其实也将无相天得罪狠了。就在她踌躇不决的时候,忽地接到了姒珺传来的消息,云淮顿时折向了无始天域!

  “我还以为那一劫后,你我二人再无相见日。”云淮慨然叹息。

  姒珺一扬眉,笑道:“只要不死,就有机会。”停顿了片刻,她又说,“这次还要感谢玄天机的造物,他们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玄天机群龙无首,眼下是铲除他们的最好时机,就是不知道各大天域会如何选择了。”云淮说,她固然想要将玄天机荡平,可如今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无法分出太多的心思给玄天机。思忖了片刻后,她问道,“有桑道友的消息吗?我最近听了无相天域的事情,他们行事与过往大相径庭,到底是要如何?”

  “没有。”姒珺摇头,“无相天域那边我还没有接触,就目前透露出的消息,对我们来说,是极有益处的。”

  云淮叹道:“当初桑道友一直想从无相天域获得支持,可那位着实

  无情。”

  “毕竟跟我等不是一个层次的,而且她也是天序的一部分,一旦上清神域大变,她也可能出现新的变机。”姒珺想了想,又说,“桑道友最后落下的一剑是斩在了那位的身上。怎么看,无相天域都不可能帮我们。除非——”

  云淮眼眸一亮:“你怀疑桑道友其实还在?”

  姒珺摇头:“可始终联系不上。”她注视着云淮,又问,“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先积蓄实力吧。”停顿片刻,云淮又苦笑了一声,说,“我其实在想,我们在上清神域成功了会怎么样?境界层次不如那五位,他们一翻手,是不是可以将我等做的努力全部推平了?”因为就算彻底胜利,斩诸我修士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全部消失,只要有一个人存在,就能证那五尊的帝位。这么一来,五尊的实力仍旧是高于她们。她们需要一个同层次的力量,能够与五尊抗衡。可问题是神域天序几乎是定死的,六尊分六天,根本无有其他人的位次。“要怎么样才能够打通那一条向上的路呢?”云淮认真问道。

  姒珺无言,她给不出答案。在一次次的对战中,她们的认知也一回回提升。越往后走,其实那种绝望无力之感越是强烈,可这一切都不能与弟子们言说。良久之后,她才说:“若是那五尊合道,修心道从根本上就会被否定,我等也会丧失与之相关的识忆。可现在还能往前走,说明此是向道而行的。既然趋向大道,那一定会有生机。”

  云淮说:“定然如此。”她们不能自己生疑,一旦有一丝否认之念,那道念就会产生裂隙,而后被慢慢地撬动。

  -

  无相天域中。

  卫云疏也听到了来自天女阁的消息。她曾经想过功成之后将云淮、姒珺救出来,没想到她脱困比自己料想的还要早。是天数之变吗?大道也要生出变机,而不是被那五尊彻底锁住。她的心神只在天女阁诸事上放了一会儿,便挪开了。

  在诸我归一后,那些记忆并着过去之影纷纷落回,典籍中不曾记载的或者似是而非的一切,终于在眼前变得明晰,她也找到了一条或许能够向上攀升的路。“缺”是诞生之初,是万物之本质,只是在人世间浸染,随着恶性的消融,最初的性灵其实也一点点地散去。先前帝尊引导她在“缺”中找回

  过去之我,点醒旧日的识忆,如今她也要继续沿着那条路走,让最初的“缺”回归。可在人间行走过,她不可能也不能是最原初的“缺”了,拥有性灵而又能以自我之心伏恶性,是她要走的道。

  在一次次地拥抱旧日的印痕中,卫云疏忍不住想,如果帝尊没有现身来度她会怎么样?不得帝尊指点,她仍旧是“缺”,仍旧能够修成高妙超绝的道法,仍旧会坏去“无相”。可那样的她会怎么做呢?她没有帝印铸剑,自然也斩不了归墟。然而要坏去“无相”,也不是非要斩灭归墟不可。圆满之无相不会显象,是万无也是万有,这片天地都可以是她。当十恶不赦的“缺”将神域的生灵扫灭,使得万物失衡,同样可以达成作为“缺”存在的意义。

  先天、后天的神灵都诞生于大道中,却也时时刻刻与大道争。大道翻覆天地生灵后会再生新的天地,它不是善也不是恶,只会偏向对自身有利的一面。可以利用天道、可以执道,就是不能化归大道。那五尊斩却诸我化归道一,又是什么道?他们“化道”其实也是在跟天道争,因为天道要变数,并不想要他们。

  在这一过程中,卫云疏对道的理解逐渐加深了,她明了自我的来历,也明了本来该有的归宿。可是她有本我,她也有自己的道念,“大道之缺”化生成人,也就不等同于大道了。她要借着那道“缺痕”向上攀升,作为自己而存在。待到将剩余的“缺”字印记全部找回时,卫云疏的灵力攀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像是下一步就会从这个世间遁离了。但是她没有继续向前冲,而是将所有的灵机都敛了起来。功行足数了还不够,她需要一个推动她继续往上的存在,那就是“修心道”,这是“缺”与“变数”的立身之基!

  冥冥中无数的神意回归躯壳,卫云疏从最后一处掠了出来,屈指一算,发现时间悄然无息地过了三年。她回到了无相学宗中,此处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只不过一眼望去,都没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在了。卫云疏到了谢知潮她们那处一问才知道,自天女域开始,各大天都的大宗都将在学宗弟子召回了,留下的都是被修心道说动的人。无相天域这几年也在正序,已然是默许了甘渊一脉的发展,至于各大有异议的仙城,已经被丹山抹去了。

  短短三年,变化比卫云疏想象得要多很多!

  她又顺势询问了云淮的消息,谢知潮、冉秀云二人则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听过也没再见过,倒是甘渊一脉的弟子,很多都来学宗中求道。

  一番对话下来,卫云疏已是明了了上清神域的变化,各大天域召回弟子,俨然是准备好了斗战。至于“玄天机”,虽然销声匿迹了,可只要斩诸我还在,造物还在,他们就不可能彻底被消灭。

  在回天缺福地的时候,卫云疏倏然间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面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讶色。卫云疏打了个稽首,喊了声:“月萤道友。”月萤是天女阁真传弟子,怎么也留在了学宗中?先前她待甘渊一脉可是极为排斥的。

  “薄道友。”月萤回了一礼,笑盈盈道,“你这一闭关就是多年,让我好生无聊。”

  卫云疏笑道:“月萤道友不是与许多人都有交情吗?”

  月萤眨了眨眼,说:“他们是他们,哪能与薄道友相比呢?”

  卫云疏笑了笑,佯装好奇地问:“我听说各宗弟子都已经回去了,道友怎么还在学宗?”

  月萤扬眉,反问道:“薄道友觉得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卫云疏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月萤的话语。

  月萤沉默了片刻,轻呵了一声,又问:“薄道友闭关这么久,可曾知道学宗乃至整个神域的变化?”

  卫云疏道:“已从师妹们口中得来消息了。”

  月萤又问:“那道友可曾决定了去留?”没等到卫云疏应声,她说,“不过道友是玄主座下,想要行事与丹山那边一致,对‘斩诸我’和‘修心道’都持放任自流的态度吧?”见卫云疏点头,她笑着说,“不瞒道友说,我一开始留在学宗,是奉了师命打探消息。后来听闻有斩灭邪魔的道法,便对其起了兴趣,凭什么我等无法修炼呢?”她先前提了有人为破解外道而深陷外道里,没想到她自己也走了同样的道路。

  “终有一战,薄道友要好好思量才是。”月萤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卫云疏笑而不言,她的道一开始就没有变更过。在辞别了月萤后,卫云疏又往已经变成轮道场的朝闻殿走了一趟。先前与学宗立下契约的昭苏上真还在,至于她的造物知灵也走了出来,变成了她的助手。她说的不是“斩诸我”也不是“修心道”,而是造物知灵的出路——在上清神域无穷尽的修道士里,斩落的“非我”虽以恶性居多,可同样存在着与昭清一般纯粹的造物。他们的结局难道只有杀灭一途吗?

  可不管是听讲的还是论道的,对“玄天机”的杀意一点都不会少。在他们眼中,造物就是过去从自己身上削落的“非类”,根本就不该存在。卫云疏不置可否,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块传道石上,过去的影像纷纷自眼前过,如浪潮绵延。她伸手朝着传道石轻轻一点,便将道念落入其中,使得其中“修心道”越发纯粹。做完这件事情后,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朝闻殿,回到了天阙洞府中。

  只是才坐定片刻,就听得阿芒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人想要来见她。卫云疏本在运转气机,调和周身灵力,考虑了一阵后,放弃了修持,说道:“请人进来。”不一会儿,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白太岁面色从容平静,可黑太岁挎着脸,横眉冷目,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抗拒和冷意。

  “之后你准备怎么办?”白太岁望着卫云疏,直截了当地问,“该做的事情,我们无相天域

  已经替你去做了。”

  “道争不可免,我也要借此攀升上境。”卫云疏毫不犹豫道,她对上了白太岁的视线,又问,“白主可有云淮的消息?”

  白太岁没有隐瞒什么,说:“她在无始天域中。”螣萝已经被姒珺镇压,无始天域中的变机并不会比无相天少。表面上还是原样,可内里不知更改了多少。“你想见她们吗?”

  卫云疏点头:“是。”当年一别后,故人零散,旧日的面孔所剩无几。

  白太岁:“那你去吧。”

  黑太岁听了一阵子,面上不乐意的神色更甚,她瞪着卫云疏,恼怒道:“你这记得这些事情吗?”该死的卫云疏,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总是对主人不闻不问。

  卫云疏微微一笑,说:“有的事情放在心上,不就够了吗?我所谋者,一是攀道,二是见她。这一回,不能再输了。”每一次败后,留在眼前的是尸山血海,是累累骸骨。不出结果,这样的争杀永远不可能停。

  无始天域道宫中。

  姒君和云淮面对面坐着,跟前摆放着一张舆图。先前无相天域中大变动,她们也如同另外几大天域般顺势将在宗外的弟子招了回来,并且派遣这些弟子前去捉拿在域中的造物人。至于原先甘渊一脉的修士,仍旧让他们在其中以邪魔炼心。“斩诸我”的修士是不会给他们资粮的,如此一来他们虽然在历练,可境界始终无法提升。不过目前这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姒君在掌控了无始道宫后,想要将资粮送到藏魔窟里,已是轻而易举。

  “经过数年料理,无始天域中,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几乎不存在了。他们大多躲向了玄清天域中。”云淮说道。

  玄清山对造物知灵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一开始的那一批造物知灵,悄无声息地取代了正身,其实除了道体是人造外,各方面已经跟“正我”无差别了。因为只剩下了他们一个“非我”,便有人将他们当作“真我”,承认他们的存在。只是这样的声音太过微弱了,才导致造物知灵出逃成立玄天机。然而声音微弱不代表不存在了,在某些时候他们插一插手,就能让事情变化。

  姒君沉声道:“无相天域已经理清了,丹山传来了消息,那位会在玄空中替我等遮蔽。是时候迈出第一步了。”在舆图

  上,一片浩瀚的海域中,浮动着密密麻麻的金芒,尽是转入修心道的修士,过去只有数点,可如今有了与天域修士分庭抗礼的力量。“以玄天机为由,先打上玄清山!”

  正说着,一道闪烁着金芒的符诏亮了起来。姒君蹙了蹙眉,疑惑间还是将神识往其中探一探。只是才触到那一抹气机时,她的神色倏然一变。

  “怎么了?”云淮紧张了起来。

  姒君吐了一口浊气,她大笑道:“是故人将来!”

  “故人?”云淮挑眉,算得上是她们故人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了。忽然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瞪大了眼睛,“是她?!”

  在姒君用力点头后,云淮的脸上也荡开了一抹笑容,说了声:“好!”若是桑不为回来了,她们又添一助力!

  数日后,卫云疏抵达了无始天域北面的黑海中。

  此刻钟磬声响起,一艘艘银白色的悬挂着龙旗的大舟从海中浮现,向着东边的玄清天域掠去。此前,姒珺自道宫中传出了一道诏令,说滥杀无辜的造物知灵已经躲进了玄清天域中,他们此番进入玄清山地界,只为斩杀造物!在六大天域中,无始宗的妖修天生桀骜不驯,行事蛮横,可也有个特质,那便是以强者为尊。在自身功力能够压过宗主前,他们对宗主唯命是从。至于该不该进入玄清天域,这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六大天域中俱有阵门在,过往弟子时有交流。故而最先出发的大舟轻而易举地便穿渡了阵门,抵达了玄清天域。但是很快的,玄清天域镇守阵坛的修士就发觉事情不对了。过去无始宗弟子来玄清天域只是三三两两的,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大舟?看着不像是正常的往来,而是要攻袭他们玄清天域!镇守法坛的修士立马将消息传出,紧接着,便将大阵一启。一层层灵光向着外头荡开,俨然是要将飞舟挤到外头。

  卫云疏站在了最前方的一艘龙舟舟首之内,这大舟能在水中航行,也可在云中穿渡。她的身侧一左一右立着的分别是姒珺和云淮,阔别数百年后,她们再度走到了一起,继续为了自身的道念而战。“玄清天域阵门开了。”姒珺轻轻地说道。

  玄清山以太乙木为依托,借来天地灵机形成了一个笼罩整个天域的大阵。只打破一处是没有用的,转动的灵机顷刻间

  便能让其复原回来。此时大阵开启后,舟上的人都能感知到一股强横的斥力,要将他们给推出去。

  卫云疏道:“我来斩吧。”在过去无数次的斗战里,那横亘在前方的大阵都是靠着她一剑斩下的。她心念一动,将太一剑一催,便见一道灿灿的剑芒横绝长空,将大阵斩开了一条裂隙。在阵法出现剑痕时,许多巨大的触须似的物体从中浮现了,飘荡在了周围,吸收着外溢的剑气。卫云疏垂着眼,没有再祭剑。这些触须是从太乙木中生出的,能够吞灭一定的灵机。可她如今的剑气不是这触须能够容纳的。果然,数息后,无数细碎的剑芒从触须中爆射了起来,宛如燃烧的星火,齐齐地堕落在大阵上,将那道裂痕撕得更长更深。

  一旁的姒珺见到了大阵出现裂隙,将一只玉瓶朝着里头一投。灵机狂涌,劲气激荡,这只玉瓶很快就四分五裂,从中滚出的是黑沉的水,悬浮在了裂隙中便凝固不动。只是仔细看去,还是能够瞧出其中变化的,裂隙每扩散一分,这沉水便往裂隙中一挤,很快便将那道裂痕占据了。

  对玄清山的修士而言,无始宗这攻势来得莫名其妙的,气势汹汹的,很难遏制。镇守的道人虽启动了笼罩天域的大阵,可没有起到分毫作用。几个呼吸间,密密麻麻的法舟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浪头拍下,他立脚之地很快就化作了汪洋大泽。在接连扫荡了数座仙城后,无始宗的攻势停了下来,将飞舟往下一落,开始利用城中掠来的宝材筑造壁垒。

  而消息也终于传到了玄清山中。

  诸长老闻言大惊失色,将弟子一聚,便浩浩荡荡地前方无始宗飞舟所在,问个究竟。

  道宫中,宗主沈照面上没什么表情,她取出一只很小的钟磬,轻轻地一敲,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出。她的眼前景物消融,慢慢地只余下了一条长河。而在光芒氤氲、清气升腾的长河里,一具具熟悉的化影浮现。朝着原本无始宗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是一片空。

  “无始宗无端来伐我玄清山了。”沈照淡淡地开口。

  众人闻言一惊,纷纷抬眼看向了沈照。想不到她与螣萝有什么矛盾。半晌后,素清才问道:“这次议会,螣萝道友仍旧没有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照忽然问道:“先前玄天机攻袭天女域,而云

  淮借机逃出。不知素清道友可有她的下落?”

  素清摇头:“不知。”她原以为云淮在离开天女域后会去对他们最为友好的无相学宗,可后来陆续传回的消息中,并没有与云淮相关的半点讯息。她也曾派人前往昔日的甘渊旧地去查探,然而那边仍旧地陆破碎、入眼荒芜,根本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沈照说道:“她会不会进入无始天域?如果她将姒珺也救出,那无始天域落在她们手中,不是很正常吗?”

  素清说:“可近年来不曾听到无始天域有什么风波。螣萝道友的功行与她们厢相仿,若是斗起来,不可能没有半点声响。”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沈道友,先问一问无始宗缘由吧。若真是云淮作恶,我天女阁不会袖手旁观。”

  “我天元宗亦是。”

  “无首盟也当如此。”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地响起。

  沈照要的就是他们的态度,微微一笑后,她的身影先化散了。长河上,水流越行越远,而人影则是越来越飘渺,最后只剩下了茫茫的白雾,仍团在原处。

  另一边。玄清山的诸长老率领弟子穿渡了阵门,抵达了陷落的仙城所在。放眼望去,原先宏大的城池已经被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壁垒困住了,感知不到里头的半点气机。诸长老虽然很是愤怒,可并不想与无始宗开战,见他们主动停了下来,判断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故而只将飞书投入壁垒中。

  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玄清山长老才见了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修走出来。她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碧绿色的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双眼是幽幽、森寒的竖瞳,摆明了是妖属。从那螣蛇暗纹中,玄清山长老判断出了她的身份,将她当作了螣蛇的后裔。“阁下如何称呼?”玄清山长老问得很是客气,并没有因双方功行有所差距而轻视。

  女修冷淡道:“御长风。”她也没问玄清山长老的身份,只是睨着他,不客气地说,“造物知灵斩杀我无始宗中修士,又遁逃到了玄清天域中。我等几回发飞书,都不见玄清天域将造物知灵送出。如此可见,玄清山无力处理此事,我等便准备自己动手。”

  玄清山长老的心微微一沉,这类的事情多了,他们哪里记得什么?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到处流窜,难不成来他们玄清山

  ,他们就得处理吗?玄清山长老也觉得自己很是冤枉。他冷着脸道:“若要擒抓造物知灵,在录功册上发下任务就是,用得着这么多飞舟出动吗?我看处理造物知灵是假,借机犯我玄清天域是真。”顿了顿,他又说,“只是不知这是阁下的意思,还是无始宗要与我玄清山交恶?”

  御长风冷笑了一声:“岂是我等没有发布任务?只是每每要功成的时候,都有你玄清山弟子出来阻拦,如何解释?”

  玄清山长老皱眉,此事的真假他不知道,那些人有动作是很可能的。他缓了缓语气,说:“若我玄清山替阁下找寻处造物知灵,阁下便自我天域中退出吗?”

  御长风扬眉道:“自然。”

  听了这句话,玄清山长老稍稍地放心了,事情还没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于是,他又问道:“不知阁下要擒的是哪些?”

  御长风一扬手,将一枚玉符扔出。

  玄清山长老伸手一接,神识一扫,神色立马就变了。

  上头只有两个字——所有!

  玄天机存在了数千年,都未曾扫定。就算如今勾陈不幸身亡了,将他们全部抓住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提出他们做不到的要求,摆明了定下决心,要与他玄清山交恶。“阁下已经想明白了,是吗?”

  御长风说:“无始宗三年间扫平天域内的造物知灵,我们可以做到,玄清山为什么不能?”她注视着道人,幽幽道,“还是说不愿?我听说了贵宗的昭苏上真,为了救下造物知灵,不惜与无相学宗签订契约,留在学宗中。是只有她一人如此?还是玄清山中个个都这样想的?”

  昭苏上真的事情,这长老压根反驳不了。与那些主动留在学宗的修士不同,她是被一纸盟约牵系住的,故而玄清山根本没有将她除名,她仍旧是宗主座下真传弟子,未来有可能接替宗主的位置。他皱了皱眉,试图与御长风讲道理:“并非所有的造物知灵都是十恶不赦该斩杀的。”

  “我知道长老的意思,正如我等,都有自己的造物知灵。可玄天机跟我们的造物知灵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御长风笑了笑,又很是尖锐道,“长老如此替玄天机开脱,难不成早已经被造物知灵取代了本我?”

  玄清山长老:“……”他不就只说了一句吗?如何

  变成给玄天机开脱了?他算是看明白了,对方根本就不想退兵。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够用其他办法招待恶客了。“若诸位道友不退,就休怪我玄清山翻脸无情了。”他的话音才落下,御长风便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一道道尖利的啸声响起,只见一枚枚硕大的光团宛如流星砸落,勾勒出一片绚烂的赤火。这些都是无始宗海域中的灵怪,没有多少意识,只会本能地向着前方攀附。它们在半空中将触须伸展开,如鞭子一般挥向四面。

  到了这等地步,玄清山弟子是不可能直接退回的。玄清山长老怒喝了一声,运起灵力化作一只手掌朝着那灵怪的身上砸去。但是很快的,他发现这样做是错的。灵怪攀附灵气且吸摄灵气,体型很快就膨胀了起来。在约莫三丈高的时候,它好似到了极限,轰然一声暴散开。可暴散后,无数小灵怪游出,没多久便夺走了众人的视线,将那壁垒掩在后方。

  这种东西遇灵则长,且能不住地分裂,虽然发挥的威能不大,可横亘在前方极为恼人。玄清山长老面沉如水,朝着众弟子喊了一声后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罗盘来,朝着上方一扔,便见指针快速地旋动,落下了一个黑白二气的光罩,将那灵怪笼罩。此器唤作“绝灵”,其笼罩之处灵机尽坏。故而那灵怪也无从获得灵机生长。

  壁垒后头的妖修倒也没有想着一次就能够成功,他们并不打算出面,而是不停地放出了灵怪去侵扰玄清山修士,并一步一步地将壁垒向前推进。直到玄清山中,一位修到了真仙层次的修士出现。到了这一境界,那些个灵怪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怪你是吞噬灵机还是什么,对方只要一扫,便能将脆弱的灵怪从世间抹去。这修士一到来,便运转大神通朝着壁垒上拍去,几个呼吸间,那数日营造的壁垒顿时崩溃。而这时候,无始宗中相同境界的妖修也领了诏旨从中走了出来。

  “为了区区造物知灵,如此大动干戈,道友不觉得奇怪吗?”玄清山真仙注视着前方的妖修,淡淡地开口道。

  可妖族修士原本就是好战的,就算是斩落非我,很多妖修也不会将自身的妖性尽数斩出去。听了这话,妖修笑了笑,反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重要吗?”各大天域互不相犯,可要是有个机会将其他天域夺来,他们同样不会拒绝。

  龙舟上。

  卫云疏、姒珺她们始终观察着战局的变化。派遣出去的妖修都是行“斩诸我”之辈,姒珺自然也有着“借刀杀人”的心思。“也只有无始宗的修士会踏出这么一步。”云淮道。如果今日这事放在天女阁中,反对的声音必定许多。

  姒珺道:“既然他们妖性未脱,那便加以利用。”顿了顿,她又说,“已经收到了来自另外几个天域劝导的消息。如果我等与玄清山就这样僵持着,他们也只会动动嘴皮子。可一旦不可逆的一步踏出了,余下的几大天域也会动起来。”

  “天机有变,桑道友。”姒珺倏地转向了卫云疏,认真道,“你借着那个机会向上攀道!”光有下层的胜利是不够的,想要赢得这场战斗,就得彻底抹去那五位的存在。而且浮黎仙域中,原初邪魔不死不灭,也是因这五尊的存在。她们一开始没有认清这一点,只以为是一种道法,连考虑上境力量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一逼再逼,为了存身而用尽手段。

  卫云疏应了一声“好”。她此刻的气机很是饱满,可向上攀登的阶梯并没有真正地形成。变机已经生出,可这还不够。她凝神瞩目,在那气障浮动的地方,隐约有一枚大印,上方闪烁着“朝灵”二字。此是玄清天域中的“帝印”。到了关键时刻,玄清山一定会借用这枚帝印的力量驱逐恶客,而她要在第一时间将帝印斩破!此举一定会惊动玄空中的神君正身。到时候,便是玄空中的斗战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始宗无端通过阵门突入了玄清天域的事情,各大天域在第一时刻便知晓了,各宗宗主在长河上议论了一番后,可谁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去助战。要知道天序稳定,各大天域虽有摩擦,但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无始宗此举无非是谋取点好处而已。他们的理由也是用的光明正大的,要铲除玄天机的遗类。然而随着事机的变动,真仙层次的道人入场,甚至是陨落,他们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了,但仍旧没有拿定主意,而是设法从玄清山以及无始宗那边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玄清山中,一道道洪亮的钟声自山巅的宝殿中传来,随之向着四面八方荡开。这是玄清山中的宝器,能够屏蔽低层次的异类精怪侵扰。钟声过处,那自壁垒处浮出的无有本我意识的精怪顿时受到了莫大的干扰,在半空中爆裂开来。一团又一团的光芒闪烁不止,宛如挪动的萤火。

  舟上操弄异类精怪的妖族道人不以为意,他们趁着玄清山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几座仙城为基,筑造壁垒向前开拓,已经往前推进了不少。思忖片刻后,他领到了一张诏旨后,顿时化作了流光遁出,而在他的身侧,数名与他一般的修道人也跟着出了壁垒。他们都是原身很强悍的异种,或是龙种,或是腾蛇一脉,现出身形后,立马将自身的法相浩浩荡荡地铺成开,与玄清山相抗衡。

  这样的攻袭一连持续了一个月,玄清山那边势力有损伤,而无始宗这边同样有修到了真仙境界的道人陨落了。只是无始宗的实力在玄清山之上,占据了一座座仙城后,损耗看起来其实也能够接受。不过优势在玄清山一位道号“天昊”的道人走出来的时候消弭了。此人的境界在真仙中是一流的,一股炽亮的光芒从他的身上照来,抵挡的道人以及矗立的壁垒顿时如日光下的雪一般消融。这是他的道法神通“心光见果”,只要实力在他之下的,没有任何胜机的,根本不需要相斗的过程,在顷刻间便会暴亡。

  无始宗这边自然有不服气的道人,同样是真仙境界,又自恃妖身不坏,请求出战。姒珺本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天域中的“斩诸我”道人清除了,立刻落下宗主印信,许那大妖出战。那大妖的确是了得,在天昊道人心光照来时,并没有被扫除。可那天昊道人不止这么一门神通,见

  “心光见果”没有用处,当即取出了一截青枝来,鼓动着清气向着前方延伸,迎上了大妖的身躯,与之针锋相对。随着斗战的激烈,大妖的神通失于变化,性情又是急躁,一下子便露出了破绽来。天昊道人抓紧了时间,将“心光见果”一运转,顷刻间,如浪潮般将大妖彻底湮没。他很擅长正面的强攻,一出来就这样的战果,使得无始宗中妖修大惊失色。

  可姒珺是不会管大妖们怎么想的,在怯心还没有完全地压过好斗心前,妖修是会领命前去斗战的。接下来便是一个又一个,败落于玄清山天昊道人之手。原本因旗开得胜而高扬的情绪,顿时如雪崩般垮了下来。

  “明知不敌,师尊怎么还不停地派遣长老们过去?”飞舟中,贝璇的眼皮子跳动着,很是不安。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尊的面了,可往常师尊现身次数也不多,她也没生出什么疑心。思忖了片刻后,她前去那艘笼罩着青光气雾的大舟,注视着模糊的光影,认真道:“弟子贝璇,请见恩师。”话音才落下,一张诏旨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手中,却是要她继续催促妖修前去斗战。贝璇的眉头拧了拧,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无始宗中,不仅是贝璇起了怀疑的心思,其他的道人也不太明白宗主的举措。那天昊道人几乎要攀升到上境了,与他硬碰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如果攻击玄清山谋到的不再是好处,他们就有些不愿意了。

  壁垒之中的妖修议论纷纷,可外间的天昊道人领了命令来推平壁垒,将无始宗修士驱逐出去,自然不会因对方没有动静而止步。他注视着前方蔓延的壁垒,神通运转了起来。当气机攀升到了极致的时候,一团灼目的青光从他的身上绽开,犹为灿烂。而这股灿烂的光芒被他一推,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正面撞向了壁垒。然而并没有发生众人以为的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在那光芒既然触碰到壁垒时,一只龙爪轻轻地压了下来。在对撞间,道法旋生旋灭。“心光见果”用来克下极为有用,可若是对上自身不敌的道人时,只是一团能够随意扫去的清光。

  天昊道人神色骤然一变,在他的认知中,修为高于他的只有无始宗的宗主,那处于至仙境界的螣萝上真。但是很快的,他又起了新的困惑。因为在那短暂的时间中,他看到的是一只龙爪!难不成是无始帝尊的手段?要是这样,

  这就不是简单的两天域交战了,而是更上境的帝尊间的博弈!想到了这点后,天昊道人转身就走!可姒珺是不会让他离去的,一声龙吟响起,便见浩浩荡荡的水泽朝着天昊道人身上荡去,不管他如何变化气机,都只能以正身对抗。天昊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溢出了一股强烈的不甘来,然而境界有差,他也只能被那水泽给冲散。

  无始宗中。

  原本因挫折而后退的妖修中在听到龙吟的时候立马就振奋了起来,他们不需要姒珺说,就能自己找到理由,将这次对战认定为上境帝尊的意思。怪不得过往没有听得半点声息,怪不得他们只能够前进不能够后退!

  “再清理一阵,便是我道修士占据优势了。”姒珺负手立在舟头,遥望着前方耸立的楼台殿阁,面上浮现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但是很快的,她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宗中弟子想不到那么多,可玄清山那边不一定,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双方既然开战了,那她对异道的修士是不会客气的,当初的他们就是这样驱逐斩灭甘渊一脉的,她没有时间辨别太多,只要是对手,那就一并杀了!这个念头一起,一道道符诏落向无始宗的弟子手中!领了命令的修士精神高亢,长啸了一声,顿时化作流光冲了出去。

  玄清山。

  沈照接到了天昊道人败亡的消息,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比起是上境两位帝尊斗法,她更倾向于是无始宗自己发动的。要知道,在无始宗中修到极高境界的真龙还有龙君!当初抓住了甘渊四君,她更倾向于尽数斩杀了,可到头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做。桑不为濒死可以不必在意,但姒珺、云淮仍旧是好好的。她们一时间不忍,极有可能酿出大祸端来。

  “无始宗与我玄清山对战的时候,真龙显身了,其境界与我等不相上下,我怀疑是姒珺脱困了。这样螣萝道友不见踪迹,就有说法了。”沈照又请了各宗的宗主来议事,凛冽的眼神风一扫,她又道,“是甘渊一脉的反击,诸位可是准备好了。”

  “此事当真?”

  “八成可能。”

  说完后,沈照也没再跟他们废话,将化影从议事的长河中撤了出去。若有至仙层次的修士卷入其中,门中弟子恐怕无法抵抗,她说什么都要与对方打上一场。心念一动,沈照的口谕落向

  了玄清山各处,她自己向着前方一步踏出,眨眼间便出现在了阵势前。

  壁垒向着四面八方推进,一艘艘飞舟如星火洒向玄清天域中,跃下的道人顿时与玄清山一脉的修士站在了一起。沈照一抬手,便见天穹光芒一变,好似一片绚烂的星云荡开。而在这星云中,无数清辉洒落了下来,融入了玄清山道人躯壳中,同时也暗暗地排斥着外来的无始宗修士。她并没有做出攻袭,只是被那星芒一照,壁垒上便出现了一道道的裂隙,顷刻间就崩溃了。

  “是帝印。”姒珺扭头看向了卫云疏。

  卫云疏眸中闪着光,她身形一动,便自舟中掠了出去。身后法相亿万星辰倒转,灿烂的星光散入虚空,留下了一条玉河光带,光辉直追苍穹上的星云。她根本没有藏身的意愿,这一动,顿时将各方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沈照皱着眉看着眼前陌生的女修,从她的身上没有看出半点异类精怪的气息。不是妖族,怎么与无始宗走在一起?难不成是无相天域的?可无相天域几时出现了这等境界的修士了?正在她犹疑间,一道熟悉的气机从星漩中掠了出来。一柄长剑自虚空中现出,流动着高深莫测的气机。它一出现,帝印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气机剧烈地震荡了起来。

  “真如之剑?!”沈照的脸上惯来的冷静消失了,瞳孔中映照出了一道金色的剑芒。她没再思考什么,灵力化作了一道青色的疾光,朝着卫云疏的身上拍去!真如之剑在蓄势中,卫云疏的气机高扬,觑着那道青芒,一拂袖又将太一剑祭了出来,伸手一点,便是一片贯彻天地的浩荡星光!至仙层次的修道士交战灵机声势极为浩大,一阵阵灵潮荡开,所到之处,万物都被碾为齑粉。

  壁垒中,贝璇觑着那模糊的身影,心神一个震荡。因为她自那剑气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正是先前在赤海上面对的无相学宗修士!她是玄主座下门客,难不成这次斗战是无相天域主导的?贝璇惊疑不定,紧接着,她又看到了一道龙影从大舟上冲去,顷刻间化作了一个飒爽的女修立在了前方。这个女修,无始宗中很多人都认识。她的名字同一时刻从众人的心中跃了出来!

  ——“甘渊龙君姒珺。”

  在万载前她是无始宫未来的宗主,后来,她是摧毁一切的、被无始宗除名的败类。

  可现在她的手中又握有无始宗的宗主印信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取代螣萝的!

  “桑道友,我来拦她。”姒珺沉声道。借着玄清山的手,已经大致理清了内部,剩余的上仙、玄仙一流,也翻不起浪花来了。

  “桑?真如之剑?”沈照失神,碰片刻后脱口道,“桑不为?!”她想过姒珺占领了无始宗,甚至还与云淮走到了一处,可怎么都没想到其中会有桑不为的身影!当初打破甘渊之时,所有人针对的都是桑不为,想要她身死道消。她以为桑不为怎么都不会出现了。

  “久违了,沈道友。”卫云疏扬眉一笑,有姒珺出来牵制沈照,自然再好不过。双剑嗡鸣,化作了流光在她的周身旋转。卫云疏抬头望向了那星云中缓缓旋动的帝印。在剑上气势蓄满的一刹那,真如之剑与太一剑一前一后地斩了过去!

  剑势如流星,顷刻间便腾跃到了苍穹,在天幕上斩出了一道裂隙。苍穹上的帝印应机而动,骤然爆出灼目的绵绵青芒,与真如之剑的剑气交融在一起。然而下一刻,太一剑已经裹挟着开天辟地之势,再度斩了上来!一声如琉璃崩裂的脆响传出,天幕上出现的裂痕更多,密密麻麻的,宛如蛛网攀爬上了星云。

  真如之剑是借无相天域的帝印祭炼而成的,虽然已经损坏了大半,可卫云疏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以自身的灵性蕴养,虽然不能恢复圆满,也有了过去的七八分威能。它能够牵制玄清山的帝印,然而无法将其彻底斩破,在这个时候,以造“缺”为根基的太一剑紧跟其上,顿时将那枚帝印斩破了!这一剑落下,界空上方圆满的气机顿时被坏,原本就出现裂痕的天序,再度摇动起来,产生种种的变机,使得玄空中涟漪不断。

  玄空裂隙中,水流潺潺而动,光芒氤氲朦胧。那朵生长在“缺”中的青莲微微地颤动了起来,最后轻轻地开出了一瓣。而在大道之缺外,那朵混沌五色莲也应机绽开了一瓣,与那青莲的气息混与一处。

  “帝印破碎了,上清神域天序失衡,待到青莲尽数绽开,便有人寻到大道之基,向上攀登。”一道漠然的声音响了起来。

  “可我等气意已经交缠不可分割了,要化一,便不能下界再生变数。”又一人道。

  “无相尊尚在。

  ”

  “天序崩毁,对她一定会有影响。我等可请得她出面。”

  五色混沌莲后,一道道声音响起。五道气意交织在一起,最后在玄空中显化的是个面如玉雕的道人。他一出现,就将视线放在了那座安静矗立在玄空中的道宫。

  元初同样感应到了天机的变动,她睁开了双眸,与那道人的目光对视片刻,便又收了回来。那五人在终化为“一”之前,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中,很容易就忘记了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天数使然,我不会帮助尔等。”元初的声音在那道人的心中映出。

  “天序崩坏,不同化归大道,便始终处于大道的压制之下。我等皆是诞生于大道中的真灵,大道此举,要抹消我等的存在。”

  元初没有接腔,这样的念头固守在那五位的心中,是不可能轻易抹消的。他们要削减一切归于“一”,便会自然地排斥不一样的道念。道人见元初不答,漠然了片刻后,又问:“道友何不归我道中,全我道身?”

  元初一拂袖,清光一转,顿时将道人的身影自眼前斥了出去。这五人同化混沌五色莲后,先是身合,再是意合、神合。天序被撬动,这个进程必定会加快,下次再见的时候,他们也许真的就是“一”了。而上下气机交汇,上境之变必定影响下境,下境同样会影响上境,这个“一”与“大道”强弱,至今仍旧是难说。

  被斥出去的道人立在了玄空中,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仿佛融化了,渐渐地扭曲成另一种样貌。

  “无相尊不愿归一。”

  “她不与我等对战,气机无法接洽,不能强行拉入我道中。”

  “可若在玄空中掀动对战,必定会产生更多的变机。那时候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一样外道了。”

  “先自内求,再荡外邪。我等要身、气、神都归一。”

  “善。”

  玄空中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道宫里静寂无声,仿佛万古寂灭之地,两朵莲花悄无声息地生长。

  -

  玄清天域。

  帝印崩毁,无数灿灿流火坠下。

  沈照猜测的事情变作了现实,旁观的天女阁、天元宗、无首盟都坐不住了,纷纷派遣弟子前往玄清天域帮助玄清山群修。在他们动身的瞬间,

  无相天域也有了变化。以丹山群修为首,各大仙城以及无相学宗修士一并压向了无首天域。

  此刻的无始宗龙舟中。

  在发现一直以来领导群妖作战的宗主变成叛徒姒珺后,群修瞬间便陷入了慌乱和失措中。他们是一点都不知道,修心道在无始宗深入到了这个地步。

  “她领了宗主印信,那宗主呢?她在哪里?”

  “我等要如何?投入玄清山吗?”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那些上真一个个都陨落了吗?这是刻意借着玄清山消磨我等的力量啊!此辈狡诈如此!”

  “我们从舟中冲出去。”

  许多斩诸我之道的修士视修心道诸修为仇敌,可被众人簇拥在了中央的贝璇并没有动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她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眼神中沉着莫名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才喟叹道:“诸位不妨抬头看看,我等有离开的机会吗?”话音一落下,众人一起抬头,只见上方云海翻腾,一位女修的身影悄然无息地出现,正是云淮。

  “诸位要么死,要么转入我道中。”一道悠悠的话语声响起。

  在一开始,甘渊一脉的修士并没有想要斩诸我彻底消失,在她们的眼中,众道是可以并存的。可现在,云淮的观念渐渐变了。因为斩诸我是那五位帝尊的根基,只有尽可能地除去“斩诸我道”修士,才能削减他们的力量。他们可以在战后允许各道并存,但是此刻,是容不得任何异样的声音的。

  无相学宗。

  昭苏得知了玄清山的消息,她因为盟约留在学宗中,没被宗门除名,便算是玄清山的一份子。但是她在学宗中又接触到了修心道,甚至还弃绝过往的修道方式开始炼心。“你说,我要回去吗?”昭苏转向了昭清,轻轻地问道。

  “不要。”昭清想也不想道,“他们要败了。”

  “可毕竟是宗门同道。”昭苏叹息道,她并没有斩落那些情意,自然也会在乎曾经一起修道的人。她站起身来,望着昭清说,“我还是要回去了。我没能践行与学宗的盟约,你可能要留在这里了,实在是抱歉。”

  昭清“喔”了一声后没再说话。

  可就在昭苏从殿中出去的时候,一道飞书迎面而来。伸手一捉,仔细瞧了瞧,昭苏的

  神色不由得凝肃了起来。

  “怎么了?”跟出来的昭清问道。

  “他们说我若做成了一件事情,便留我恩师她们元灵不灭。”昭苏扬了扬手中的飞书,又说,“是造物知灵相关的事。”数千年的发展,其实造物知灵跟修道人比起来,数量也不算少了。玄天机的那帮造物知灵无恶不作、罪不可赦,但是有很多造物知灵还是被修道士掌控着的,并没有走向失序,要完全扫荡是不太可能的。“各大天域为了对抗甘渊一脉,很有可能与玄天机合作,将自身掌控的造物知灵释出,可这么一来,变数就更多了。谁也不知道造物会走向哪一步。”停顿了片刻,昭苏又看了昭清一眼,说,“他们需要我们将玄天机的力量掌握在手中。”

  玄天机本能地排斥人身修道士,对同样是造物知灵的修士还是有很多友爱的。在府主死去后,造物知灵分成了无数股势力,藏匿在了各个角落。

  “在这里,我也找到了一些对待造物比较温和的道友,她们会与我们一起出发。”昭苏又说。她眨了眨眼,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学宗会放任她在朝闻殿外宣讲造物知灵一事了。在此之前,各大天域对造物都是毫不留情镇压的,甚至推到了藏魔窟中斩灭。而此回因局势之变,愿意给造物知灵一点希望。

  昭清没有想那么多,她看着昭苏无所谓道:“你去我就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昭苏是在充斥着造物知灵氛围的玄清山成长的,而她的造物知灵昭清也给了她另一种思路,故而给造物寻找一条新出路也是她的道念。此刻她若是回玄清山,保不住昭清,也救不了恩师,至于玄天机和造物,更不是她能够接触处理的了。故而在接到这道飞书时,昭苏权衡了一二,决定去处置玄天机的事情。

  而另一边,在甘渊一脉掀起了斗争后,那一直藏匿着的甘渊弟子,终于不再隐姓埋名了,一个个战意昂扬,意要一雪两百多年前的耻辱,并为昔日同道报生死大仇!风波荡向了神域的各个边角,没有哪个修道人能够置身事外。

  玄清天域中,此处是最先掀起斗争的地方,战局犹为酷烈。沈照虽然是修到了至仙境的道人,可她一个人面对的是三位同境界修士的围攻,没有坚持到能够施以援手的人到来,便出现了败相。她原本想着依靠帝印能够压住对方一头,就算是姒珺和云淮同来也不用忧惧。可桑不为坏了她的计划,对方的剑意比之过去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一剑削来,导致帝印带来的优势荡然无存了。

  天穹上,剧烈的灵机搅荡,一个向内塌陷的气旋凭空生出,向着外间扩散,那个深深的空洞一眼望不到底,仿佛能够吞噬日月星辰,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物能够将它填满。沈照微微仰头,轻叹了一口气,眼前晶莹剔透的水珠滚滚而来,身上的灵力一陷,仿佛沉浸到了那水中。只是很快的,她的身后便映照出了一株宝木,青色的枝条来回拨动,搅动了那迟滞的水珠。然而对方那边不止一种手段,云天一气,变化万千。沈照虽然做了抵抗,可横空掠出的剑气倏然向下斩落,疾光腾越间,顷刻便映照到了她的心神上。数息之后,在与三人对战中处于强弩之末的沈照再也支撑不住了。可她并不甘愿被对方擒拿,而是化作了一道青芒,向着身后延伸出来的枝条上一合,顿时将一身灵力灌入了青枝中。而青枝得了灵力的浇灌,瞬间向着前方延伸,它上头气息浮动着,轻轻一拨,便遁去其他界空。看似在众人的眼中,可实际上另一端已经到了他处了。

  “这青枝当是上境神君留下来的宝物。”姒珺皱眉道,话音才落下,那削不断的青枝便抖了一抖,紧接着界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唯有一点青光存在。慢慢地青光越来越

  盛,开花结果只在一个呼吸间。果实坠地,化作了一个个道人,俨然是从其他天域接引过来的修士!对方越过了战线、壁垒,直接抵达玄清山战场中心。

  “师姐。”素清身上光芒氤氲,朝着云淮打了个稽首。

  云淮漠然地望着素清,一言不发。

  素清见她这模样,也只是笑了笑,说了声“得罪了”,便将灵力一铺,天火汹汹,顿时向着前方奔涌而去。这里并非天女域,她得不到帝印的庇护,只是转念一想,桑不为持剑现身,帝印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再素清动手后,青枝上又落了一枚果,从中走出的是一个神采超迈的道人,正是天元宗的宗主莫乘风。朝着沈照、素清二人打了个稽首后,她站定在了卫云疏她们的对立面,平静地望着前方。

  “桑道友,沈照已除,只留元炁在青枝中。剩余这二人由我等来料理。”云淮说道。

  姒珺也附和了一声。虽然说更上境的力量中,无相帝尊愿意助她们,可终究不是自己这边的人。过去几千年,无相天域的冷漠她们是看在眼里的。若是桑不为成就了,才真正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卫云疏抬眸望了眼那道裂隙,也觉得要到那个时刻。她沉思片刻,将真如之剑留给了姒珺、云淮二人,自己则是从龙舟中掠出。她若是要攀登更高境界,自然不会去仍旧被帝印力量锁定的地方,玄清天域帝印才坏了不久,加之四处战火,根本不适合进境,那剩下的便只有无相天域了。思忖了片刻后,她自龙舟之中掠出,遁向了阵门。她的身形闪烁,如电光流动,顷刻间便不见踪迹了,只剩下浩浩苍苍的冥冥天地。

  无相学宗中。

  卫云疏又回到了天缺福地,有了阿芒的料理,草木欣欣向荣。卫云疏没有多说什么,给谢知潮、冉秀云她们留了一道飞书,便将气机往上一拔。同一时刻,无数闪烁的流光如星辰浮动,丝丝缕缕的光芒从她的身上涌出,气意逐渐地充盈饱满了起来。卫云疏眼神闪了闪,将这股磅礴的气机毫不保留地铺展开,笼罩了整个天缺福地与无相学宗。只是这股异象只持续了片刻,便彻底地消失不见了。而卫云疏本人也彻底地遁离了这方地界,坐定在一片清光中。

  这里并不是上清神域,但也没有真正地抵达玄空中。在这里,她的气意与天机不

  停地交融,不停地向上攀登,趋近玄空。想要踏出那一步,自身强横的功行固然重要,可一鼓作气往上攀升,并不能抵达彼处。随着她的远去,她与人间界的关联其实在减弱,这样持续下去,她很有可能迷失在茫茫的道途中。所以在这个时候,她需要一物攀附,以其为大道的立身之基。她这数千年来,劫身一转再转,只修一道,而天下万万人的道机,便是她的立身根基。

  卫云疏在虚空中,逐渐地向上攀登。而此刻的玄空中,那大道之缺化作的长河也泛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涟漪。河中的青莲一瓣接一瓣地绽放,而与之相映衬的混沌五色莲,也莲花绽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玄空中。混沌五色莲外,一位道人的身影若隐若现,那五尊的气意不停地交融削落,已然是成功归一了。只是身形尚未凝实,仍旧未曾真正落下来。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能够动点手段的。他绝对是不愿意见有人攀上此境,引动玄空涟漪的。他轻轻地将混沌五色莲一推,那朵莲花便飘落到了长河中,与那青莲气机交缠得更厉害。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将目光放向了虚空中的那座道宫,又说:“无相尊,何不与我等同归?”

  道宫里。

  元初其实一直注视着玄空中的变化,在那混沌五色莲飘落长河的时候,她也没有去阻止。在攀道时,任何人的插手都会引起道机的变动,她的动作很有可能影响卫云疏的道途。一道道光芒在玄空中汇聚,潺潺的水流声中,元初的身影显化了出来,她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在五尊化一的时候,天序逐渐凝固,大道的变机其实被削去了一部分,可等到卫云疏攀渡的时候,大道又激烈地涌动了起来。它要将那五尊斥出去,就会本能地倾向五尊的对立面。原本它也是横亘在修士跟前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关卡,可此刻,它不会再来阻道,而是会暗中推动卫云疏越过那道障碍。

  在那不停地接近玄空的虚空中,卫云疏的身躯承受了种种道机,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幕又一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双眸平静,在那无数气机中辨认出属于“修心道”的力量,将视线一落,瞧见了一些人。有与素清、莫乘风斗在一起的姒珺、云淮,有与她同来神域的谢知潮、冉秀云、嬴月等人,也有半道分离的池风潮、姜九霄、御长风一众,她们都是修行“修心道”的修士,都是她的大道之基。只要

  在这个时候,气意与她们一勾连,便可将道基落定,而不再是浮空之木了。可就在卫云疏动念的时候,内心深处浮现了一抹警兆。好似她这样做,只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再无复还之机了。

  在攀附时,那五尊不可能不来阻拦的,他们的身形不会具现出来,可影响却是悄无声息进行的。在上清神域,天序几乎在他们的掌御中,那么在此等天序下生长起来的人呢?他们纵然能够弃道而走,可做不到真正摆脱了五尊。五尊只需要一动念,便可让虚实相间,影响到她的判断。至于谢知潮、冉秀云她们,虽然不是上清神域的修士,可自身层次不够,五尊同样能够轻易地映照出她们的虚像来影响自己的判断。上清神域的修心道蒙着一层晦光,到时候成为她的道基还是夺命之物,就很难说了。

  好在她并不是只有上清神域可选择,浮黎仙域同样是修心道,且从未被五尊干扰过,道途更为纯粹!她的意念一转,便有无尽的虚空玄洞在她的眼前浮现,而越过了这虚空玄洞,见到的便是如利剑般耸峙的西洲不周群峰!卫云疏眼神闪了闪,一道虚影往前方走去,先一步踏入了虚空玄洞。她一抬眸,在此间瞧见的是一道深深映刻在神魂深处的白发身影。

  “继续走吧。”洛泠风抬眸对她笑了笑,从相识相知到最后的背离,俱在心神中映照而出。

  卫云疏轻轻地说了一声“好”,她的身影与洛泠风叠合,那笼罩在上空的虚空玄洞渐渐地收敛起,而底下崚嶒的山峰越发清晰。一道道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身影在眼前具现,是自我之我、是她我之我、是众众之我,共同形成了一道攀升上境的阶梯。卫云疏的气机和神意尽数向着浮黎仙域中落去!虚空之中,仿佛无尽星辰暴散开来,一道惊天动地的声响荡出。卫云疏眼中神光闪烁,右手一捉,握住了太一剑,向着前方的浑黯一剑落去!那层壁障顿时出现了一道裂隙!卫云疏瞧见了一朵青莲,没等到裂隙重新弥合,便将气意往上一拔,一鼓作气从中穿渡,落身在那朵青莲里!

  与此同时,她的身上无数个身影涌动,此前摘取道果是过去之影,是过去无数个我,而此刻落定玄空,而是无数个未来之我,在求证道法后一一回返,用那未来身的力量浇灌着她的道体。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诸我,尽在一身。而诸我归一

  后,她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的任何一时刻,尽得自然不灭身了。到了这时候,她已经成功地成就上层境界了。当初六尊各据一天,借以立身,而她与对方有些许不同。玄空六界,留给她的唯有道缺一隙。而此刻的大道之缺中,又有他物试图侵夺她之正身!眼神微微一凛,卫云疏抬手扬剑,顿时将那朵混沌五色莲从长河中斥了出去。

  脚下青莲气机贯通,化作了一方莲台。卫云疏坐在台上,左手持着拂尘,右手持着太一剑,万点明光缀在了周身,并裹着她的道念不停地向着玄空四面荡去。在道念与天机的触碰间,那道缺隙越来深、越来越广了。若卫云疏不主动停下,那“缺”会不停地向玄空侵染。待到“缺”占据了全部的界空,那它就易名为“全”了。但是在此之前,她落入玄空中的道名,仍旧是“缺”。

  卫云疏没有收束自己的气机,她的道法向外扩展,与天机对撞中提升自我。在落名后,她从莲台山起身,一步踏入了前方那座望之咫尺之间的道宫。氤氲的云气与星辰的光辉交织,清气涌动,无尽的光华簇拥着,宛如一道灿灿银河。朦胧而又玄妙。卫云疏抬眸看见了坐在了玉台上的身影,扬眉笑道:“我已经立道玄空之中,你是否要践行前诺,与我同行?”

  将混沌无相毁坏了是“缺”,将自身化入无相中也是“缺”。

  分则有缺,合则圆满。而此等“圆满”,因“缺”带来变数,也能不停地向上推进。

  这对先天之灵、对先天道缺、对大道而言,都是一条能够畅行的路。

  元初垂着眼睫,身后法相向外荡开,无数玄气水泽渐渐地演变成了半幅太极阴阳图。卫云疏会意,身后星辰流转,化作了另外半幅道途与之相合,黑白二气相缠,天机流转间,玄空的道机陡然一变!

  玄空一变,自然引动了其他的变化诞生。混沌五色莲中,一片片莲叶落下,道法在其中流转,又生出的新的花苞,霞光宝气在花瓣间环绕不绝,散发着一股股玄异的气机。在玄空中荡起涟漪的时候,这朵混沌五色莲也开始摇荡了起来,紧接着,一片、两片……共五十片花瓣绽放开,灵性越来越醇厚,光芒映照出来,道人的虚影渐渐变得凝实了起来。几乎同一时间,玄空中雍和、计君等人落下的道名并着帝印一起消失不见,取而代

  之的是另一个名号:玄一。这是他们五人削落后要混同大道的“一”,就因为这个“一”无限地趋近大道,在生诞的那一刻,短暂地压过了大道。若是长久这样下去,玄一道人是能化入大道中的。

  “削落诸我后的至一。”卫云疏眸光闪了闪,她催动一道剑芒朝着玄一道人的身上斩去,可直接从他的躯壳上透了过去,好像落中的只是一片空茫。其实剑芒是触到玄一道人的,只是对方弥合的速度很快,很难斩其根本。

  “神域也出现了变数。”元初淡声道。

  神域中的修士是看不到玄空的变化的,但是他们能够感应自身之变。修“斩诸我”的道人起先还在应战甘渊一脉的修士,然而很快的,便惊恐地发现自身出现了变数。原本是进境时削落“非我”,推动自身向着更高层次买去,但是此刻,他们发现自身似是被无形之物削了几下,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消失。斩诸我一脉的道人们与自身造物知灵间有契约在,此消彼长,就算正身不知,那“非我”化身的造物知灵却看出了变数。这次的“削落”不是主动的,不管是善念还是恶念,但凡正身所有的情志都被削落了,只留下了一抹极为精纯的力量在最后遁离了身躯,向着高天奔去!能做到的,除了传道的五尊,还能够有谁?!这时候别说是与甘渊一脉对战了,他们自身变得一团糟。

  可更坏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不是所有修行斩诸我的道人都能够买得起“造物知灵”的,而且无相天域根本就没有天机府,这使得落下的“非我”直接流向了神域中,并且受到了玄空的影响,生出了一尊尊的邪魔。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邪魔没有融汇那五尊的“非我”,所以不可能无限成长。

  “这是怎么回事?”姒珺、云淮眉头紧紧皱起,神色也不太好。她们与素清、莫乘风对战,尚未分出个结果,对方的身上便出现了种种异变,而造物知灵被迫承载了无数“非我”念后,变了个人似的,要双方皆罢手,一同解决涌出来的邪魔。

  就在两人犹疑不定的时候,白太岁传来了消息。

  “主人说玄空有变,那五位神尊化诸我为至一,如今皆取‘斩诸我’之道修士的‘一’,来填补他们亏空的力量。”

  姒珺眼皮子跳动,这对她们来说,神域中斩诸我修士的力量削弱了,

  可在玄空中,彼辈则会越来越强横。如果陷入了败局,上境的神尊完全可以将他们抹除了,重新演化天地,那她们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主人帝印悬空,可暂时阻拦一二。那些修道士的‘一’不能上流,而是要往下走。”白太岁又说。

  “下?”云淮眼神闪了闪,“浮黎仙域?”

  “是。”白太岁道,“下界有五尊原初邪魔在,他们同样能够吞化这些‘一’。但是经过先前之败,那五尊原初邪魔的力量削减了很多,连洞天层次都不到。他们得‘一’浇灌自身,不住地向上成长。可在一定的时间内,我们是能够定压他们的。而且,有‘解阴阳’在,他们身上的力量被斩落了,是不会重新化作幽气滋补他们自身的,而是彻底地不存在了。”

  “那得将浮黎仙域接引回来。”姒珺停顿了片刻,又说,“这法门只有那几宗有。”

  话音才落下,便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天女阁宗主送来了一道飞书。正身那道“纯一”向着玄空去,哪还有什么宗主在,剩下的是诸非我化作的造物知灵,尽管最趋近本来诸我之身,可一点性灵已经灭了,到底不是正身了。

  云淮道:“我去见她。”

  殿中,“素清”长身玉立,仙姿玉色,娉婷婀娜。造物知灵与正身是一个模样的,云淮见了她,从那双神采飞扬的眉眼中,看到了一点数千年前小师妹的身影。可有的非我流向了归墟,有的化作一点精纯之气,被玄空中的那位吞没,剩下的再像她,那都不是她了。

  “师姐。”“素清”喊了一声。

  云淮如同往常般没有应答,只是很冷淡地询问她的来意。这些造物知灵得到了非我的浇灌,到底倾向玄天机还是如常人,都是未定之数。她右手笼在了袖中,随时随刻准备着将对方杀灭了。

  “归墟上方的虚空玄洞已经消失,我各宗早已经做好了布置,能够将它真正拉回神域中。”“素清”凝视着云淮片刻,又说,“若是师姐同意与我等休战,且立下盟约,我们可停止这一举动。”

  云淮反问道:“为什么要停止呢?”此一时彼一时,她们现在要的就是浮黎仙域归来。

  浮黎仙域中。

  三洲化作水泽,西洲俨然是一座孤岛。

  在虚空玄洞的遮蔽下,他们不再忧惧神域力量的侵入了。但是在某一日,那流窜着雷霆电光的玄洞悄无声息地消融了。浩荡的海水同样向着后方退去,还复这片地陆的本来面貌。此事惊动了在不周的师无方、颜丹渥等人。

  她们心中一惊,唯恐是神域侵来。但是没等到她们做出什么反应,一股浩大磅礴的气机如星辰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灵光入身,眼前倏忽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紧接着,他们自身的灵机层层上拔,一举冲破了束缚着自身的桎梏,顷刻间迈入到更高的境界中!

  不周祖师堂上,一道诏旨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师道友,如何了?”赶到了此处的鸾君出声问道。

  “是、是祖师,她成就上境了!”师无方压着唇角的喜意,但是紧跟着又浮现了一抹困惑,因为在接受那灵光灌身的时候,她看见的那道身影明明就是云中君。

  没等她说出困惑,颜丹渥也脚步匆匆,小跑了过来。她抿了抿唇,认真道:“祖师有法旨传下,说浮黎仙域不日后会回归神域。北洲邪魔会再次生出,要我等前往镇杀。”

  “好!”师无方应了一声。

  这一日比想象得要来得快多了,原以为要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之久。

  此非一人之战。!


第一百二十章

  浮黎仙域上方。

  虚空玄洞散去没多久,便听得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那原本横亘在穹顶的门户被一股强横的力量一举推开了。无数璀璨的光流如星河般涌来,洋洋洒洒地照亮了天地。修为低下的修士无法抬眼直视前方,可功行到了一定境界的,则是依稀看到了一片大陆中的虚影,宫殿林立,甚是壮丽。

  将“归墟”拉回神域,其实并没有过了太久。在仙域中的修士,只有一瞬间的晕眩,但很快地便回过神来。领了师无方的命令,在第一时间前往了北洲。在三大灵穴皆被引动后,除了北洲,三洲都在汪洋肆意的水潮之下。如今潮水退去,望去河山破碎、满目疮痍,四面几乎没有灵机。只是修道士们顾不得感伤。因为在浮黎仙域回到神域后,无数幽气奔涌了过来,宛如一条涛涛大浪。

  神域中。

  在听了白太岁的话语后,云淮、姒珺二人一面让“素清”他们去做将浮黎仙域牵引回的事情,一面将真如之剑再度祭出。剑气飚扬,仿佛能撕裂一切。那熔铸在剑器中的无相帝印随着剑气化形,将气机往上一拔,顿时将此间天地封锁住。那削到了最后的“一”被玄一道人催动,可到了苍穹,顷刻间就被剑气一斩,纷纷破散。它们无法往上走,可在某一瞬间,感知到了与玄一道人同源的气机,纷纷朝着那个方向掠去。

  归墟复归后,无数被削落的“非我”,并没有再往那处涌动,而是停留在了神域中化生邪魔。这就意味着过去各大天域寻回归墟的事情只是做无用功。归墟被削落后,便不再是消磨一切存在的混沌了。

  “虽然说斩诸我道的修士已自食恶果,可留下来的麻烦并不少。”云淮抚了抚额,很是头疼。除了非我化生出的无穷尽的邪魔外,造物知灵也是个变数。在尽得原身本性后,造物知灵会趋向哪一面就很难说了,毕竟有的人一开始就是恶意占据上风的,而投机取利也是人的本性。

  “不管是什么存在,但有阻拦,一并斩杀。”姒珺眼中泛着寒光,停顿了片刻,又说,“至于将一切纳入规序,只能够等到一切成功了再去料理。”

  云淮想了想说:“也只能够如此了。”她们只能够见机行事。事有轻重缓急,到底如何还得看玄空中的变化。说起

  来,造物知灵虽非真正的生灵,可到了这等境界,也生出了新的变数。“我等用心法镇压邪魔,对心性要求极高。桑道友留下了‘解阴阳’剑法倒是便宜了不少。”

  姒珺说:“可炼成的人寥寥无几。”

  云淮道:“多一个是一个,不管怎么样,都要设法推动此道。”这必定不是三五日就能解决的战斗,短则数年,长则百年千年。她不信无人能够学会那剑术。只要会的人多了,再多的邪魔她们也不必忧惧。

  因着莫大的变机,神域中原本无始宗、无相学宗伐四宗的局面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联合尚未被削尽的“斩诸我”修士以及造物共同斩杀邪魔与叛逆,一时间乱象大生,四面都是腾腾的煞气。

  玄空中。

  不管是元初还是卫云疏都顾不了下界的变机,那些纷乱的景象只能够靠着云淮、姒珺她们去推平。她们立身在玄空中,双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玄一道人,试图从他的气机中找寻到缺陷。

  玄一道人在化生出的刹那,便是向下侵夺至纯的“一”来补足自身的力量,但是很快的,他的这番谋划便落空了,那些“一”向自身之反上流去,这在无形中削弱了他的能为。冷漠的视线落在了卫云疏、元初二人的身上,他的身后浮动着一枚光芒湛湛的道印。道印的亮芒向着前方推进,他这是设法在玄空中落下更深的印痕,因为上与下的气机是贯通的,他在玄空中能夺取多少,便意味着他能够掌控下方多少。他是五位神尊同化,原本五大天域俱是落道名之地,可在不久前玄清天域帝印破碎了,这使得他的缺隙变大了,如今他要设法补足。缺隙补足后,他即是天序,只要一动念,就可以将异道驱逐出去。

  这枚道印是本能地向前推动,与那大道之缺化生的长河撞击到了一起,在虚空中掀起阵阵涟漪。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要主动出击,将同天序纠缠在一起的剑气打散。玄一道人没有再看前方的两人,而是伸出朝着下方的真如之剑一点,试图将那横亘在前方的阻碍清除。

  卫云疏是不会让玄一道人得逞的,将长剑一催,顿时朝着那道疾光上斩去。剑气化作了夺目的光流,宛如一轮烈阳暴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啸声。卫云疏又抬手一剑,指向了玄一道人。玄一道人身上气机一转,不断地弥合被斩破

  的气意,如此看来,这一剑怎么都像是无用功。

  玄一道人漠然转身,他抬起手指也落下了一剑,却是完全映照出了卫云疏的剑气。此刻剑气如星辰周转,顷刻间如流火奔来。细细密密的剑痕布满虚空,可在推进的时候撞上了激荡的水潮,在一阵流水声中,剑气被一点点地化去。

  元初道:“他是五尊同化,又是昔日的辟道之人,但凡神域的道法皆能映照在他的心神。混沌五色莲落成后,他便是虚空一切法。”卫云疏的剑意是“三光之术”,而此功法是昔日桑不为、姒珺她们以神域道法为基改写的道册,若追逐源头,仍是神域的六尊。这等神通玄一道人也可以运使出来,并且能够知道其中道机的变化。

  卫云疏思忖了片刻,立马道:“我去推动大道之缺侵夺玄空!”

  元初点头:“好。”

  卫云疏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便脚踏着金色莲台出现在了大道之缺中。她将那些进攻的神通尽数抛弃,只靠着道念向四面推行。“缺”一旦出现,若是无法一气将其填补,只能够将缺隙撕得更大。昔日五尊无法将大道之缺抹去,而此刻同样是无力驱逐大道之缺。对方选择了道机相撞,他也只能够借用道机阻拦。

  在玄一道印与大道之缺碰撞时,元初动起手来。她是先天之灵,本为无相道体,以水为法,便是以道为法。玄一道人借用五行生克的法门对她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水潮向前横推,玄一道人身后乍现五色光华,两股力量接触下,尽是在消耗彼此。可六尊同时象征着过去之圆满,他们的力量消耗是在推动着“缺”的上行。等到五色光华和水潮俱是崩散后,大道之缺已经越发璀璨明晰了,流淌的光芒向四面推来,无时无刻不再侵染玄空。

  “你若与我同化,则自成大道。若是与我相争,只会在‘缺’下崩散,到时候‘缺’成为新的圆满。我无处落身,你也同样如此。”玄一道人注视着元初开口。

  元初笑了笑,没有去管这些。

  玄一道人见她不为所动,皱了皱眉头。当即伸手将混沌五色莲一推,顿时莲叶、莲花轻轻抖动起来,自内而外地绽放出了千万道光华,此是下界道法之映。六尊各执一天,对传递道法之事,五尊远比无相帝尊要殷勤。故而此刻玄一道人映照出来的道法神通,

  其量也在元初能够执掌的道法之上。元初面容冷肃,双眸中浮动着淡金色的光芒。她轻轻一拍,便见黑白二气自身后涌出,化作了一幅太极图,横在了前方。

  玄一道人抬起剑,朝着太极图上一落,顿时一道波纹向着四边荡开,剑势一气冲到了前方,留下了一道缝隙。而玄一道人抓紧这个机会,将五色光华落入其中,与元初的气意紧紧交缠,试图将对方拉入自身之身,从而同化为“一”,定锁天序,将缺隙彻底填满!

  元初看着玄一道人,自水中取出了一柄剑,向着前方一横。五色光华化作了一只宝莲与剑芒撞击在一起,气机剧烈交缠,激荡出一股璀璨的光。在这一瞬间,仿佛虚空中出现了一个黑洞,向外荡动。双方气机俱是出现了一个停滞。片刻后,宝莲向后退去,剑器上泛上了一抹五色的光华,随即消隐不见。

  玄一道人静坐在了宝莲,深深地望了元初一眼。

  “在斗战中,你与玄一道人气意交缠渐深,到时候会不会被拉入‘一’中?”卫云疏扭头看元初。她这边与玄一道人道机相撞,并没有那么激烈。可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那枚悬浮的道印上光芒暗淡了几分,就连混沌五色莲,也落下了一瓣。只是五行归一,动静无常,很难将其尽数压住。

  “会。”元初想也不想,给出了一个答案。

  卫云疏:“……”她蹙了蹙眉,最后赢了,可元初却一同消失了,这就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当初在浮黎仙域,洛泠风尚未明澈自我,走得是一条决绝的、根本不留后路的路。她合理地怀疑,元初也会这样去做。带着几分疑虑的视线落在了元初的身上,她又说,“我想要的是同来同归。”

  元初没有再理会卫云疏。

  卫云疏面色微微一沉,可也不能够在此刻放下自身的职责,去找元初问一个究竟。她紧绷着脸,将大道的缺隙往前推去,激起了玄空中的动荡。

  另一边,玄一道人也感知到了那股压迫。若是大道之缺在道合为一后占据了大片玄空,那就算是归一,也很难将对方驱逐出去了。他要尽快地将无相尊也同化了,而这一过程,得靠着气意交缠方能做到。心念一动,他肩膀一摇,混沌五色莲落下了一瓣,化作了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气意化身,盘膝坐在了莲台上,用道法抗衡大道

  之缺,而他自身则是离开了莲台,持着剑一步向着前方一步踏出。

  三个人的道法都在玄空的对战中向上推进。

  不管是大道之缺的侵染,而是先天之灵与后天之灵的气意交缠,都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玄空仿佛被气机撕裂成了两半,一边是动,一边是静。许久之后,大道之缺往前延伸,那道坐在宝莲上由一瓣莲叶化生的玄一道人身上出现了道道裂纹,最后彻底崩散,如烟尘散落。

  而另一边,玄一道人捕捉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在斗战中,双方的气意交缠已经攀升至顶峰。他们本来就是六位一体,不管无相尊愿不愿意,她都得与他们一样回归大道。只是此时所执拿一念的,不可能从无相尊身上化诞出了。玄一道人目色一寒。身后五行流转,五色光华往前倏地一展,顿时突破层层壁垒,与那太极图撞击在一起。巨大的轰爆声响彻玄空,五行光华仿佛一个无穷的漩涡,将太极吞噬,紧接着,又将立在玄空中的元初吞没!

  在感觉到那股来自玄一道人的吸引力时,元初没有抵抗。无数的气意笼罩着她周身,根本不可能逃逸出去。当然,她也没打算从中遁离。无相有缺,而玄一道人要吞了有缺陷的无相,注定不可能得圆满。

  浮黎仙域北洲之地。

  数百年前,雍和被那激荡的力量镇压,在天机大变时,她也是第一时间从沉眠中醒来。在那些精纯的“一”落在身躯后,她察觉自身修为不住地精进。但是很快的,她便迎来了不周修士的镇压。原以为以自身之力能够抗衡不周,然而最后结果是节节败退。她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浮黎仙域重新落回到了神域。而神域里正发生着某种她认知不到的变化!雍和原本的打算是吞下所有的增长自身力量的存在,可随着浮黎仙域逐渐猛烈地攻势,她打消了念头,将计君、朝灵等一个个从沉眠中唤醒了过来。

  五大原初邪魔又一次在北洲显化。可就算是那四位同道出现了,也没有让局势好转过来。因为在对方的剑下,他们渐渐发现,被削落的一部分消融了就不能够再复还回来了,就算得了一些力量填充,可终究是赶不上失去的。

  某一日一声大响传出,几乎所有上清神域的修士,仰头都能看见那枚悬浮在上空的、无边无际的帝印生出了裂痕,而后一点点地破

  碎。那原本被剑气和帝印阻挡的削到了最后的精纯之“一”,再度朝着上方的玄空奔涌。

  “怎么回事?”云淮接住了落下的真如之剑,在失去了帝印后,剑身混黯,气机溃散。从中掠出的真灵,也像是风中火烛,好似随时都要消失。

  真如声音很轻:“帝尊的气息消失了。”

  这句话宛如雷霆劈落在了众人的心间。

  无相帝尊气息消失?难不成玄空中的斗战已经败了?那他们取得的胜果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消失?这个念头一浮现,人心都是浮荡了起来。云淮、姒珺一众仿佛被抽空了精气,顷刻间变得失神懊丧。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她们走了近万年,眼见着要抵达终点,可那浮梯又寸寸崩裂。沉默了许久后,姒珺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说:“这消息别传出去。”

  云淮也跟着说道:“桑道友踪迹未明,还有一线希望。”

  虽然消息没有传出,可众人都是看见了上空帝印变化的,而且有一道道异气垂落在身,但凡是修心道的修士,都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斥力,这使得他们的神通运转起来,有几分凝滞。原本以为是一时之变,可随着时日的流逝,这种斥力是在一步步地加强。而一些幸存的斩诸我修士却感知不到变数,他们发现那股无形削落他们的力量消失不见了,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时间别样的念头浮现了出来。直到有人说了“如果再来一次将我等的自我本识削落了怎么办”,那些修士才放下杂念。

  玄空中。

  卫云疏亲眼看到了玄一道人将元初吞没,茫茫天地间,再也感知不到元初的气意。可在同一时间,她的心中响起了一道声音:“道缺之剑,落在无相道体上,早已经生出裂痕。在玄一道人与我气意同化后,你再将剑斩来。”

  玄一道人在吞没元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道心中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剑痕,剑痕上剑气激窜着,似乎随时准备着破体而出。他知道关键在“道缺”之上。可这个“缺”是根据下层生变的。于是在第一时间,他没有去针对卫云疏,而是将力量放在了下层,要将所有的“修心道”修士排斥出去。可惜玄空已经被大道之缺占去了三分之一,他无法在动念间就将一切异法抹除,故而只能抬剑指向了卫云疏。

  若无缺在,他早已经化道,将天序定为恒常。

  卫云疏紧抿着唇,玄一道人必定能感知到自身的剑痕,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剑痕抹去。这意味着一切都有了时限,如果不能趁着剑痕在的时候,将玄一道人杀灭,那之后就很难有机会将他斩去了。可元初气意与玄一道人同化,若是玄一道人消失了,那她会在哪里?大道变数再生,催动先天之灵显化,那还会是她吗?可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她若不继续向前,她要愧对多少人?

  不对,她在无相中落缺,互为阴阳点缀,如鱼环抱。元初气机消失后,阴阳必定会失衡,可眼下没有发生此等变机,说明元初并没有真正地消亡了!卫云疏的精神一震,气机顿时往上一拔。玄空中的气流激荡,脚下的金莲猛地绽放出条条灿灿的光芒。卫云疏紧抿着唇,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剑光如雪,在一瞬间杀至了玄一道人的跟前。那数千年的光影仿佛在这一刹那叠合,高扬的剑鸣声中,玄一道人被茫茫剑气包裹,无有出路。

  几个摇晃后,玄一道人的身影宛如落雪在玄空中消失了。卫云疏眉头紧皱着,朝着那浮空的莲台上一望,果然一息后,玄一道人重新端坐在了莲台上,气机仿佛没有半点变化。而莲台咔擦一声轻响,一瓣莲花破碎洒落。卫云疏揣测玄一道人是用了某种替生之法。可莲台有变,说明这种法门也是有限制的。故而她毫不犹豫地提剑又是一斩!同样在剑光中化无,又在莲花落时复返,一连重复了数回。但是卫云疏感知到了,落剑时玄一道人的抵御是逐渐增强的,在剑芒落下到他彻底消失,时间越来越长。

  玄一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卫云疏,因为心中落下的剑痕在,这一剑是避不开、挡不了的,他只能生生受了剑气。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那道大道之缺留下的剑痕越来越淡了。等到剑痕消失不见,他道体、道心俱得完全,既在虚处,又在实中,既在动中,又在静里,对方就不能将他如何了。

  剑芒绕着卫云疏旋飞,她顷刻间便看破了玄一道人的打算。在道缺留下的剑痕消失后,她就真的没法斩破玄一道人了吗?并非如此。玄一道人要天序锁定,恒常不变,他眼中的一切都是“定”,这样的认知缺陷让他想不到剑法的生变。在一次又一次地捕捉玄一道人的气意

  后,她落下的剑芒里,总有一剑会将玄一道人杀灭!

  一股意气在心中激荡,那抹剑芒落在了掌中,生成了一柄灿灿的长剑。卫云疏身后法相荡开,浩瀚的苍穹中,天星周转,星光明灭不定。片刻后,那无数星辰融汇到了一起,化作了一幅玄之又玄的以阴阳图。她右手持着太一剑,忽有所感,左手一拿,又在虚空中捉出一柄湛蓝色的剑器,双剑交击传出了嗡鸣之声,朝着玄一道人的身上一落!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悍然力道向前冲去,好似万事万物都在这两柄剑器下被劈开!

  玄一道人神色一变,试图拿混沌五色莲抵抗。可在剑器下,五色莲花瞬间崩裂,而剑芒则是一前一后地点中了他的眉心。一道灼目的光芒自他的身上散出,一层层向外荡开,他的身躯顷刻间化作了五团颜色不一的元炁,悬浮在了玄空中,分别是大道中最初诞生的木精、火精、金精、水精、土精。它们仍旧在挣扎着,似是要聚拢在一起。

  卫云疏眼神一凝,又将剑芒一催,那顽固定留在玄空中的精气最终化作无数如萤火般的光点暴散,虚空中落下的“玄一”二字消隐无形。卫云疏独自立在了玄空中,她感知到一股推力落在了她的身上。如今玄空中先天诞生的神灵俱是消失,只有她一人的名号落定在此处,她只要将大道之缺不停地往前延伸,就能提升境界,化生成新的“圆满”。到了那一刻,她就成了新的“无相”,与大道相争。可卫云疏没有这样做,她双眸凝视着玄空中的那座道宫,原本不停向外侵夺的大道之缺在刹那间静止了下来。

  她的气意向着上清神域的无相道宫沉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浮黎仙域,北洲。

  师无方、颜丹渥、鸾君等与五大原初邪魔战在了一起。她们这处的压力不小,因为一些气机的流动,五大原初邪魔并不是渐渐虚弱下去,而是时不时的气机旺盛起来。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要将邪魔压在了此间。

  在无相帝印崩解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知到了。苍穹中出现了一个空洞,巨大的涡流吸摄一切。修行“斩诸我”的修士再度被玄一道人的力量削减,无数精纯的“一”流向了玄空。可五大原初邪魔作为那玄一道人之反,也从中侵得了一部分。他们先前的识忆和认知都被压制着,此刻帝印崩解后,顿时明了了世间的一切。五位原初邪魔也跟着作出了反应,化生成了一朵黑色的莲。只是他们的意识是混杂的,各种驳杂的气机纠缠,煞气腾腾。

  师无方她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诸人服下了补足灵机的丹丸后,攻势越发凛冽。在那朵黑莲后,一个身躯雄伟如小山般的巨人缓缓地显化了出来,他的身形逐渐凝实,往前走动着,震得大地轰隆作响。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手腕一翻,便朝着那小若蝼蚁的修道人压去。

  庞大的压力降落下来,仿佛天地塌陷。一道清脆的鸾凤鸣声响起,鸾君直接化出妖身法相,裹着一团赤火向着上方飞掠去!罡风凛冽,摧山裂地,而后灿烂的剑芒陡然间升起,斩向了那缭绕着巨大手掌的污秽乌光!如此举动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已经持续无数次了,得了“一”后的原初邪魔在变,她们的道法也在变。各种光芒交织的边沿,无数道法在其中碰撞崩解,最后化为奔涌的气浪,向着四面八方碾去。万千雷霆之声爆开,隆隆声响中,电光游走不定,绵延不绝。

  原初邪魔之力猛然间暴增,可师无方她们也不甘示弱。在浮黎仙域回归神域后,她们不再是囿于一井之地,从前辈的手中得到了很多的修道资粮,甚至还有不少的钧天紫气。碰撞声持续了许多,师无方她们没有一个往后退的,俱是将自身一身灵力往前压去。似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一瞬。那只庞大的手掌轰隆一声炸开了,无处黑烟晦气向着四边荡开,一道裂隙从那巨人手掌上生出,紧接着蔓延了整条手臂,如同粉尘般扑簌簌地脱落。巨人的身上气机滚荡了一阵,可没有新的手掌再生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清神域的一战结束后,六大天域各宗门秩序渐渐恢复如常。只是战中多凋零,故人面孔多不见,残山败水间,满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荒寂。

  昭苏和昭清回玄清山的时候,跟她打招呼的执事弟子已经换成另一个人了。如今的宗派中,有甘渊一脉的修士坐镇、有斩诸我之道的幸存者,还有不少造物知灵——他们像是最初的正身,可永远也变成不了正身。

  原本甘渊一脉那边的计划,是让全新的“玄天机”统御造物知灵,但是很明显,计划根本赶不上天数之变,最后众人商议了一番,让造物知灵各自归宗。除了登名造册之外,他们的身上俱落下了数道法仪,以用来规正他们的举止。造物知灵是不可能再往更高的境界去了,而且如今明令禁止再炼制造物知灵,漫长的时间后,造物知灵最终会变成历史。

  昭苏很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了山中禁殿中。她掐了个法诀,面前景象一一退去,最后一株青枝绽放着灿灿光华的宝木在她的眼前出现。那一战中,师尊落败了。不仅仅是师尊,很多同门的元灵都寄生于宝木之中,借着木之气蕴养。

  在将元灵寄于造物知灵和送她们转生中,昭苏选择了后者。她朝着那株宝木一拜,轻声道:“弟子来接引师尊。”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昭苏无声叹息,将法诀一拿,顿时一道道碧莹莹的光芒从宝木中浮起,绕着昭苏旋转,最后没入了一块特殊的玉牌中。

  昭清一言不发地望着昭苏,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几分伤怀之色。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以后会陪着你的。”

  昭苏温柔地注视着昭清,应了一声:“好。”可她要一步步向上走,而昭清呢?作为造物知灵,她总有一日要消散的,又能够在她身边多久呢?她缓慢地向着外头走去,已经是落日时候了,一阵阵凉风迎面袭来,天阙宛如一团烧不尽的火。渐渐的,夜也悄无声息地降临了,繁星漫天,宛如一幅灿烂的图景。

  “一切都会好的。”昭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心间响起。

  无始宗中。

  禁殿中的法符流转着灿灿的光芒,地面上蜷缩着一条螣蛇,好似陷入了深眠。

  由于被姒珺拘禁在此,螣萝并没有涉入

  上清神域的一战中,可她还是受到了影响,如同斩诸我之道修士那般被层层削落“非我”,“至一”已经流走,地上这条螣蛇显而易见地是造物。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眠中的螣蛇,眼瞳倏然间睁开,竖起的蛇瞳中泛过了一缕碧色的幽芒。她一仰头,觑见了熟悉的身影后,立马化作了人身,兴冲冲地朝着前方的姒珺冲去,欢欣鼓舞道:“师尊,您来了?”

  姒珺垂眸凝视着螣萝,神情莫名。在造物螣萝的身上,曾经熟悉的一切回来了。在她未曾转入修心道前,她们师徒之间并没有嫌隙。螣萝是她某次出行的时候从海中捡回来的,幼年的螣蛇不到一丈长,奄奄一息地趴在了一块礁石上,而四面俱是贪婪地注视着她、想要吞噬她血肉的妖修。

  “你也想吃我吗?”小螣蛇费力地仰起头,蛇尾在礁石上不轻不重地拍动。

  “不想。”姒珺轻而易举地便驱逐了围拢在此间的妖修,轻松地将小螣蛇提起。她座下还没有弟子,小蛇是螣蛇血脉,天赋也很不错。

  “那你要干什么?”小螣蛇又很是丧气地询问。

  “收你做我的弟子。”姒珺又答。

  “什么是弟子?”小螣蛇不解。

  姒珺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永远被我保护的人。”

  面前的小蛇似懂非懂。姒珺也没有管太多,将她带回了无始宗中。小蛇虽然天赋异禀,可过往并没有接触过道法,全仗着血脉力量野蛮生长。姒珺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教着她。小蛇很是怕生,姒珺也任由她黏着自己,甚至同居于一处。这唯一的弟子是她过去所有的心血,故而在转入修心道的时候,她也要带着小蛇走。小蛇对她言听计从,可最后呢?这种信任变成了一柄无情撕裂一切的刀。

  “师尊?您在想什么?”造物螣蛇又问。

  姒珺从回忆中抽离,淡声道:“在想我的小蛇。”她垂眸打量着面前的螣萝,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可不论如何,都不是她的乖徒儿了。“你过来。”姒珺又朝着螣萝招了招手。

  螣萝听话地走到了姒珺的跟前,眼中浮动着一抹贪恋。她很想要一个怀抱,可是此刻的师尊给她感觉,与过去很是不同了。

  姒珺轻叹,她抬起手压在了螣萝的头顶,漠然道:“一切终究要了结的。”灵

  力从掌中倾泻而出,如同洪流般朝着螣萝的身上灌去。螣萝愕然抬眸,不解、困惑与伤怀在眼中积蓄,可她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姒珺看着她的模样,心间仿佛扎了一根利刺。她不由得想到过去的某一日,一身黑裙的螣萝坐在了石上,双腿起落溅起了一片跳珠,她扭头说:“师尊,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可物是人非,亲友断绝,师徒反目。在前行的路上,有太多的存在要舍去了。

  “乖徒儿,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间吧。”

  造物螣萝勉力地扬起了一个笑脸,她的身形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出现了一道道裂隙,最后在一声脆响中,化作玉屑星光消散。姒珺在禁殿中停留了很久才走出。她抬眸看到了云淮的身影,她的手中提着一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酒。

  “喝点吧。”云淮将酒壶朝着姒珺一扔,扬起了笑脸。

  她们终于如愿以偿了,然而心间仍旧浮动着很多空落。在这漫长的时间,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她们在不停地失去。可是为了见“道”,她们不悔。

  -

  浮黎仙域。

  朝阳初升。

  山间白雾氤氲,行走在其间,好似落入了一团绵软的雪云里。

  谢知潮从林间的小道中窜出,手中抱着好几条仍旧弹跃着的金鳞鱼,快步地朝着前方冲去。瞬息之间,她便到了大殿外,朝着冉秀云嬉笑道:“这次不算我的账上。”春秋刀出鞘,剖鳞片鱼,游刃有余。

  冉秀云瞪了她一眼,说:“池中的鱼都快被你霍霍完了,改日去找点鱼苗回来。”

  谢知潮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师无方看着师妹们斗嘴,唇角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大师姐,大师姐,有客人来了。”剑光在天穹掠过,留下了一抹虚影,惊呼声先一步抵达广场中。从剑上跳下来的人是嬴月,她的身后跟着御长风、池风潮、姜九霄等人。当初进入浮黎仙域后,她们各自潜藏在一处,悄悄地传递道法道念,如今终于等来了胜利。众人在嬴月的牵引下,一一落座。

  醇香的酒在风中散开,活泼的鸟雀在树梢间叫个不停。

  酒杯中斟满了,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第一杯酒往地上一倾,敬那些在守御浮黎仙域时逝去的

  故人。气氛有些沉滞伤怀,可不管你如何想,时间都不停地走下去了。死者已矣,而生者要继续往前看。

  “薄师姐她们还是没有来。”谢知潮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已经知道了旧事,可称呼和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了。顿了顿,她又说,“算了,知道她们好好的活在某个地方就够了。”众人有说有笑的,提起了浮黎仙域日后的发展,字里行间充斥着蓬勃的希望。忽然间,一道黑色的疾影掠过了天穹,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墨痕。众人仰头,定睛一瞧,正是黑太岁。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酒葫芦,轻轻一甩,就将葫芦落到了谢知潮的怀中。

  “这是她送你的。”留下了这句话后,黑太岁一头扎入桌案上摆着的美食中,乐滋滋的,懒得理会众人的视线。

  谢知潮接过了酒壶。

  她想起了进入上清神域时立下的誓言。

  若浮黎仙域一日不得解脱,她便一日不饮酒。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犯过酒瘾了。

  “真好啊。”谢知潮眨了眨眼,满怀感慨。她郑重地将酒壶系在了腰间。她又是当初的那个想要做仙域第一刀客的一寄春秋谢知潮了。

  -

  云深处。

  卫云疏与洛泠风对坐下棋。

  她们遥遥地望了眼故人,并没有前往与她们相聚。

  在浮黎仙域的百年光阴,只是万载岁月中的一瞬。

  白色的法袍卷着流云,在微风中轻轻地拂动。啪嗒一声响,一枚黑子落入了棋盒里。卫云疏抬眸凝视着洛泠风,眼中藏着几分困惑。洛泠风轻轻笑了一声,身后一拂,便将面前的棋盘抹去。她直勾勾地看着卫云疏,慢吞吞道:“你好像没有送过我什么东西?”

  卫云疏蹙眉,说:“不应该。”

  洛泠风呵了一声,道:“主动送的。”

  卫云疏想了一会儿,问道:“法器不算吗?”

  洛泠风甩给她一个眼刀子,冷笑说:“你指的是被你摧毁的素尘纱吗?”

  卫云疏一噎,半晌无言。

  洛泠风还嫌不够,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剑痕,倒是存在了很久很久。”

  卫云疏垂着眼睫,眸中渐渐地盈满了伤怀。她倾向了洛泠风,

  抬起手轻轻地点在了她的胸口,问道:“疼吗?”

  洛泠风按住她的手,反问道:“你当初落在盘涡深渊时疼吗?”

  卫云疏摇头。

  两百年的光阴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曾经将她们困在了不见底的深渊里,可终究要走出来的。

  洛泠风眸光柔和了几分,她松开了卫云疏,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指尖渐渐地滑落到了她的唇角,轻轻地摩挲着。她凑到卫云疏耳畔低语道:“囚天锁还在你的身上。”

  卫云疏应了一声:“是。”她如今几乎感知不到囚天锁的存在,自然也将它抛到了脑后去。

  “你知道我当时落下囚天锁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洛泠风露出了一抹很是奇异的笑容,她的眼神幽邃,好似深不见底的幽潭。

  卫云疏伸手揽住了洛泠风:“锁拿住我的神魂和道体?”

  洛泠风顺势靠在了卫云疏的身上,指尖掠到了卫云疏的耳垂,微笑道:“是其一。”

  卫云疏身躯一颤,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其二呢?”

  “你要知道囚天锁在你身上,若是我想,你便哪里都去不得。”洛泠风看着卫云疏笑,“我当时想将你困在寝殿中,不,是困在床上。”

  “可我还是放弃了,我迷失了道途,最终不忍心阻你求道。”抬起手将卫云疏推在了云上,洛泠风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笑容越发浓郁,“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卫云疏轻声道:“予取予求,但凭君意。”

  天风吹衣流云动,卷来的烟云隐藏着绰约两人的身影。

  这三生所求,终得圆满。!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if线(1)

  洛水宫中。

  洛泠风趴在了窗边往外看,浓郁的药味充斥着小屋子,她的眉头蹙了蹙,很是不满那些苦味。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吃药。她想要见阿娘,可爹又说阿娘在闭关,等她冲开了三十六个窍穴就会来看她。还有阿疏,她在哪里呢?爹派人将她带回来,怎么到了现在都没有踪迹?洛泠风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答案。犹豫了一阵后,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坐在了蒲团上认真地修行。

  也许等她打通窍穴之后,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打通窍穴并没有那么难,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体内一道道清脆的响声传出,她轻而易举地冲开了三十六个窍穴。兴奋难以压抑,才想着跑出小院子,又被禁阵给阻了回去。她只好又坐回了蒲团上,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等到爹过来的时候,就可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了。洛泠风暗暗地想着。

  夜色渐沉,烛火晃动,拉长了兀自端坐的那道身影。洛泠风垮着脸,昏昏欲睡的。可砰一声大响,将她的神思从浑噩中惊了回来。她忙不迭地抬起头,眼神深处带着几分惊惶不安。乍然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愣了好一会儿L,洛泠风才歪着头,小声地喊了一声:“温姨?”她眨了眨眼,眸中有些许困惑,不明白温情为什么是这样的装扮。

  她的长发扎成了马尾,手中提着一柄染血的剑,身上煞气腾腾的。记忆中熟悉的笑脸也变成了沉凝的肃冷。“跟我走。”温情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洛泠风抱在了怀中。

  “发生什么事情了?”洛泠风不解地望着温情,可还是乖乖地坐在了她的怀里,没有任何挣扎。

  “到时候再跟你说。”温情的声音压得很低,快速地从小院中掠出去了。洛泠风埋在了温情的肩头,在离去之前抬眸看了一眼暗沉的小院,在夜色中,它好似一只吞噬着血肉的恶兽,张着可怖的血盆大口。惊呼声由远及近,到处都是兵戈之气。一团团璀璨明亮的光芒在宫殿间绽放,宛如一团灼烧的烟火。温情是提着剑杀出去的,鲜血泼洒,蜿蜒流淌,尸体堆积。洛泠风眼皮子颤了颤,看了一会儿L后,有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洛泠风被带去的是一个陌生的洞府,温情将

  她安置好后,只留了一句“不要乱跑”就匆匆走了。洛泠风很是不安,意识到洛水宫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情了,可她不能够前去添乱。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洞府被人打开了,她的阿娘露了一回脸,可没等她依着阿娘撒娇,阿娘便摸了摸她的头,急忙地离开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跟她说。

  这样跼蹐不安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洛泠风再看到阿娘的时候,她跟温情有说有笑地走来,身上没有任何的血腥味,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梦。洛泠风很是困惑地眨眼,软软地喊了一声“阿娘”,又说:“出什么事情了?我爹呢?”

  听到了这句问话后,温丹桐的身躯倏地一僵,眉眼间也浮上了几分戾气和阴郁来。她将洛泠风抱在了怀里,也没有隐瞒她什么,直接道:“洛衡君那贱人连同巫桓想要剜你的圣人心!不过如今你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温丹桐很是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话,可落在了洛泠风的耳中,无疑是个惊雷,震得她头晕目眩。

  “你小姨她疯了,竟然那样对待你。你之前流落凡尘不是意外,是温丹华故意将你扔下的。”温丹桐又说。比起洛衡君,亲妹妹的背叛更是让她恼火和不甘。看着瞪大了眼睛满是失措的洛泠风,温丹桐一股脑儿L地将近日事情说出。

  “师姐——”温情见状有几分不忍。

  温丹桐却说:“她应该面对的。是我过去想错了,以为自己将她护好就成。可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她得知道自己的不同。”说完这句话后,温丹桐又满脸冷肃地嘱咐道,“不管是洛家还是温家人,都不要轻易相信。”她利用自己的人先动手解决洛衡君这个祸害,可后头清扫洛家人却是利用了小寒山温家。然而,她那兄长只是不知情,如果他知道了泠风的身上有圣人心,恐怕不会比洛衡君心慈。她得设法将整个洛水神宫拿在手中。

  被真相冲击的洛泠风耳中嗡嗡作响,不过半年凡尘历练,她也能看懂人心,只是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到底是难以接受。眼眸中闪烁着泪光,下唇咬得出血,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温丹桐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说着洛衡君为了圣人心对亲生女儿L下狠手,她必须用其他的借口来掩过这个真相。而那些借口无非是洛衡君好色、无能。可这些理由很难说

  服所有人,给温丹桐带来了不少骂名。但是温丹桐不在乎,她不会管别人说什么,而阻拦她道路的,则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扫除。一时间,洛水宫中,满是血腥气。

  得知真相的泠风焉头耷脑了半个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迫不及待找温丹桐询问阿疏的消息。温丹桐得知泠风有这么一个小伙伴在,她也试图寻找过对方,可惜偌大的凡城,早已经不见她的踪迹。当初送阿疏走的洛水宫弟子已经被灭口,以洛衡君的心狠手辣,阿疏恐怕也难逃毁灭的命运。只是对上女儿L那双眼睛时,她忽然有些不忍说出真相,轻声道:“你的阿疏也许被哪位仙长带走了。若是有缘,你们会再见的。”

  泠风很是懊丧,但是很快的,又打起了精神,心中充斥着希望。时间悄然流逝,因着圣人心在,她的修为快速地增长。她也曾自己打探过阿疏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幼时的泠风会坚信阿疏还活着,可长大后,渐渐领悟了生离死别之苦后,她终于明白了,擦肩而过后,天涯不逢才是人间常态。

  “阿疏,过几天我要去落日坟丘历练啦。”泠风在心里轻轻说道,犹如每一次出行。

  -

  西洲不周之巅。

  两位英英玉立的少女并肩走在了山道。其中一人身着墨绿色的法袍、梳着马尾,耳上戴着圆形耳环,随着她脚步微微晃动。她转身看一身白衣胜雪的同门,笑说道:“卫师妹,你的功行增长很快,真人说你很快就要超过大师姐了。到时候你成为我们不周的首座,我们是不是都要改口喊你大师姐。”

  “不成不成。”卫云疏赶忙摆手,她对上了冉秀云的视线,眸光粲然如星,“大师姐永远是大师姐。”

  冉秀云“啧”了一声,又蹙着眉问:“你怎么想去落日坟丘历练?那边是洛水神宫的地界,有那几家的人坐镇呢,不如直接去北洲万里长城。”

  “我、我——”卫云疏面色一下子变红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想去找她。”她的红尘历练带上了点私心,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当初与泠风分别后,她被洛水宫的弟子送到了城中,等了很久都没见到泠风来找她。她的一颗心慢慢地冷了下来。泠风不会抛弃她,那就是洛水宫的修士嫌弃她只是个没本事的乞儿L。她想要见泠风,跟泠风在一起,就要跟话本里

  的剑客一样能飞天遁地。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要去哪里拜师?就在前路万分黑暗的时候,师尊出现了,将她带回了不周去。

  冉秀云是卫云疏的那些事儿L的,她看着因紧张满脸绯色的卫云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就去找。我们不周的弟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停顿了片刻后,她又嘱咐说,“那些邪魔幻变无常,会侵入人心,你可千万别被邪气沾染了。”

  卫云疏用力一点头,说:“我知道!”

  不周门下真传弟子不多,历来是一人一剑,独来独往的。

  卫云疏先前也下过几次山,可大多时候在西洲境内,像去落日坟丘可是头一回。

  她乘坐飞舟到了洛水神宫的地界,茫茫的水域一眼望不见边际,水上小岛星罗棋布。卫云疏不太懂这边的规矩,乘坐小舟通过了涡流后,便将剑芒一放,整个人化作了一团剑光在浮岛间飞遁,找寻着洛水宫的驻点,想要与他们一道前往落日坟丘。

  剑光萧森,飒飒凛冽,顷刻间穿云而过,拖曳出了一道剑痕。

  “这是谁家的弟子?”洛水宫修士也注意到了上方的情况,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等到了那抹剑光落定,化作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女时,洛水宫弟子眼中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面前之人一身白衣,衣摆上金线绣着云鹤,随风卷动,戴着白玉莲花道冠,一双眼眸餐如星辰,渊渟岳峙,很是不凡,怎么可能这样无礼?但是等到卫云疏将身份铭牌递过去的时候,洛水宫弟子神色又变了,心想道:“是不周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将名字登录后,递给了卫云疏一枚牌符,指着东边说,“去落日浮岛的云舟在那边,直接走上半里就到了。”

  “多谢道友。”卫云疏扬眉一笑,又问,“道友是洛水宫弟子吗?”

  那人狐疑地望了卫云疏一眼,瞧在那张仙姿玉色的脸的份上,没将一大串埋怨的话说出口,而是平淡地应了一声:“是。”

  卫云疏眨了眨眼,接着问道:“那你们宗中是不是有个叫洛泠风的人?她会来落日坟丘吗?”

  那人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周弟子为什么要问大师姐的信息?难不成想跟大师姐比剑?传闻不周弟子脾气坏得很,最是喜欢与人斗剑,而且下手的

  时候没有半点分寸!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她不动声色,气定神闲说:“我们洛水宫没有这个人。”

  卫云疏眉头紧皱,心想道,怎么可能没有?几年前她还听说了洛水神女的事情呢!只是近来没有任何消息了。难不成是出事了?不应该啊。她是如今的洛水宫宫主温丹桐的女儿L,不可能没风声。难不成在闭关?是了,一定是闭关了!“我和她——”

  洛水宫弟子不想听卫云疏说话,垮着脸说:“道友,莫要阻碍我办事,后头还有不少人在等着呢。”

  卫云疏闻言讪讪一笑,说了一声“抱歉”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在卫云疏转身后,洛水宫弟子盯了她好一会儿L,取出了通讯法符与同门道:“有不周弟子来了,在打探大师姐的消息,我怀疑她别有用心,大家一定要提防啊。”

  浮岛上的云舟里。

  泠风坐在了窗畔,日光洒落在她的衣裙上,明亮、活泼而又张扬。

  “真是奇怪了,不周弟子怎么来咱们落日坟丘历练了?不应该去北洲吗?”不远处的洛水宫弟子露出了几分讶色,她转眸凝视着懒洋洋的泠风,又说,“大师姐,她好像在找你诶?”

  “找我做什么?”泠风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她掬着一束日光,饶有兴致地看着变幻的手指落下的影子,没怎么将师妹的话语放在心上。

  “大概是斗剑吧。”师妹蹙着眉说,想到了仙域中关于不周剑客的传闻,自言自语道,“还是别跟她碰面了,省得麻烦。”

  泠风心不在焉地点头。

  师妹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半晌后,呀了一声,忙不迭起身跟掌事的吩咐了一句,催促着云舟出发。舟上人还没有满,按理说还得再等待一阵,奈何在舟中的是自家大小姐。故而掌事听了吩咐后,立马将这艘云舟催起了。

  等卫云疏抵达的时候,只看到了云间的一点暗影。

  她眉头紧紧皱起,露出了几分困惑。

  一旁的执事道人也没跟卫云疏解释什么,检查了她的法符后,笑眯眯说道:“请尊客稍待片刻。”

  这一等直到第二日云舟才出发。

  抵达落日浮岛后,卫云疏就听说了洛水神宫几家弟子都出发前去落日坟丘的消息了,她只能自己

  前往某个驻地。卫云疏没太在意,她索性将“独来独往”贯彻到底。在浮岛上买了足数的灵丹后,便化作了一道剑芒掠过了高空。

  落日坟丘中,一株高大的、直刺云霄的混沌树极为显眼。四面气机凶恶□□,邪气冲天。

  卫云疏一落地,最先面对的就是被邪气侵染的生灵。在邪机入体内,那些生灵丧失了本我意识,化作了凶煞的邪魔四处横行。卫云疏将剑光一催,眼也不眨地向着邪魔杀去。她的剑意凛冽,如同摧枯拉朽一般,顿时扫出了一片开阔的空地。许是这边动静太大,那隐藏在暗处的邪修终于被她惊动,露出了诡异森冷的身形来。

  卫云疏最是厌恶这等邪魔,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剑光往前一铺,顿时条条灿灿的亮芒朝着那邪修的身上落去。邪修的身法很是诡谲,头顶红色的光芒往上一冒,一条条充斥着污秽的血魄顿时钻出,与剑芒撞击的时候,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卫云疏眸光一凛,一交手就知道自身的法剑宝光被血魄污秽了。就算如此,她也是不甘示弱,将法诀一催,顿时的啪啦啪啦几声响,剑芒上淌动着紫红色的雷纹,将那污秽消磨了!

  斗战就是个此长彼消的过程,卫云疏不惧那污秽,那邪修却忌惮卫云疏的剑芒和雷霆,定了定神,一扭头就要化作遁烟逃走。可卫云疏哪里肯放他走?剑光倏地分化成十六道,裹挟着雷霆杀向了各个方向。噗嗤一声,鲜血如箭飙射出,一颗圆滚滚的灰败脑袋落在了地上。元灵从干瘪的尸身中飞出,看那架势要逃走,卫云疏眉头一挑,剑光一横,顿时将邪魔元灵绞散。待到邪氛扫尽后,她小心翼翼地往不远处的山洞走去。

  她先前感知到了一抹生人的气机,不知道是不是有同道被囚禁了。

  不到一刻钟,卫云疏便到了山洞最里头。这里白骨零落,山壁上打出了一个个瓮形的洞,有三个还塞着人。等卫云疏打破了禁制将人捞出来的时候,其中两个咽了气,剩下的女修也奄奄一息,晕厥了过去。卫云疏给她喂了几枚丹药,思忖片刻后,向着距离此间最近的洛水宫驻地去。在驻地中,有医修的存在,或许能够救下这名女修。

  这陌生的女修是在第二日醒转过来的,见到了卫云疏当即要道谢。

  卫云疏忙将她扶起,又问了发生的事情。这一问就问

  出了个大秘密,竟是混沌树那边有邪修偷渡了过来,试图打通一条通道,直入南洲的灵穴!灵穴可是关乎一洲灵机,事情可不小。卫云疏脸色骤然一变,也顾不得女修了,叮嘱了几句就忙不迭地出去寻找洛水宫的弟子。

  洛水神宫与不周的往来不多,可至少面上能够维系着几分客气的。驻地中的修士耐心地听完了卫云疏的话语,立刻将事情禀告了驻地中的长老。驻地长老不敢轻忽了,一面命人去查探真相,一面将事情告诉了在驻地中历练的泠风。

  “邪魔要打通灵穴,非同小可,是谁送来的消息?”泠风的神色很是难看,那时常挂在了唇边的笑容一敛,眼中泛着冰冷如寒霜的冷峭之意。

  “不周弟子。”洛水宫弟子禀道。

  “我要去见她一面。”泠风又说道。

  南洲灵穴关乎洛水神宫以及南洲群修的生死存亡,作为一个西洲的修士,卫云疏不好插手太多。见对方将事情放在了心上后,她又折回去看那女修了。那女修先前被邪修埋在了瓮子里做血食,身上伤痕累累。若是不好好修养,可能坏了道基。

  “我是云中城的弟子,恩师是云清子,我名云芜。”女修很是感激地望着坐在了床头的卫云疏,又说,“此番多亏道友施以援手,要不然我就魂归九泉了。”

  “云道友不用客气。”卫云疏笑了笑,又正义凛然地说,“斩杀邪魔,是我辈共同的责任。”顿了顿,她又问,“道友怎么孤身来此?”云中城与她不周不同,弟子出行都是成群结队的,各世家弟子总能同行。

  云芜闻言露出了一抹黯然之色,她也没什么说太多,只是轻声道:“云师兄说我该出去历练,去斩杀邪魔,而不是坐在洞天福地中修持。”

  卫云疏不解道:“那他怎么不来?”云中城重世家,有很多修士直到元婴,都不曾真正面对过一个敌人。恩师说了,这样的人就算境界上升了,也是空有一身灵力,打起来很容易解决。

  云芜没有接腔,而是想起什么似的,灼灼地望着卫云疏说:“对了,差点忘记了。道友怎么称呼?是哪家的弟子?”

  卫云疏洒然一笑,道:“不周真传弟子卫云疏。”在她话音才落下的时候,门倏然被人推开了。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云芜身躯一歪,跌

  靠在了卫云疏的身上。卫云疏忙将她扶起,又转头去看门外的人。

  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淡蓝色的缎带系着墨色长发,披垂而下如瀑流,望之如远山雪高不可攀,可那双漂亮灵动的双眼中,如秋波一转,又淌着好似水一般的婉约柔情。

  卫云疏心间一颤,心跳的速度陡然间加快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外的人,连质问的话语都忘了说。她没有见过长大后的泠风,也没有找寻到她的画像。可在她的心目中,旧日的光影与此刻的画面叠加,那一步一步走来的人,身形慢慢地拔高,最终也该长成这般令人心动不已的模样。

  泠风深呼吸了一口气,快步地进了屋中,她笼在了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卫云疏,抿着唇急声问:“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怕刚刚只是幻听,也怕只是一个偶然而已。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接受了阿疏的死讯,可在冷不丁听到那三个字时,一颗心重新激动了起来。

  “卫道友?”云芜莫名地察觉到几分不安。

  卫云疏的视线转动着,可紧接着,一股很难让人忽略的力量沉甸甸地压在了肩头。卫云疏的目光重新在泠风的脸上凝聚。她朝着面前的人笑了起来,说:“卫云疏。是‘云疏片雨歇,野阔九江流’的云疏。”!


第一百二十四章 番外if线(2)

  修道者与凡尘渐远,昔日城中所遇见的人大多化作了枯骨尘土。将之相关记忆尘封、断尽世缘,才是释心之道。可不知为什么,泠风始终无法将昔日生死相依的卫云疏给忘怀,让她的身影始终在自己的存想中,一日比一日深刻。她曾经试图勾勒出长大后卫云疏的容貌,可怎么样都不够畅快。如今,惦念数十年的人活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山峙渊渟、超逸绝伦。

  陡然与故人相逢的欣喜化作了洪潮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她不自觉地屏息,落在了卫云疏肩膀上的力量不收反增。似是过了很久,也像是只有一瞬。泠风搭着眼帘,乌黑浓密的睫毛轻扫,落下了小团的阴翳。她笑了起来,宛转蛾眉,顾盼生辉。她轻声说:“是吗?”

  如果说一开始卫云疏只是恍惚觉得泠风该是此番模样,如同在细细地描摹眉眼时,她开始变得笃定了。视线在泠风的面颊上停留许多,昔日那条丑陋狰狞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了,可掩藏于完美面容之下的惨痛,如今也能尽数消退吗?她有些失神,抬起手想要触摸泠风的脸,但是一道呵斥声将她从迷离中拽了出来。她猛然间缩回了手,可倏地,指尖又被泠风轻轻笼住,品尝着那肌肤相贴带来的温暖。

  卫云疏轻咳了一声,低下了头。

  泠风终于松开了卫云疏,视线扫向了怒目望着卫云疏的同门,微微地摇头。

  半倚靠在榻上的云芜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她困惑地看着泠风,依稀猜到了她的身份,可仍旧张口询问:“阁下是?”

  “洛水宫泠风。”温润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是阿疏的好友。”

  久违的称呼在耳边回荡,慢慢地沉落在了心里,激荡起了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热流。卫云疏没忍住,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泠风。在过去,她无数次地构建重逢的画面。偶尔是故人重逢的喜极而泣,偶尔是对视一眼后的无情擦肩。对于修道人漫长的一生来说,那半年实在是短暂。更何况,那是落魄而又凄惨的,似乎没有哪里值得珍视。可此刻泠风的态度将她多余的思绪一点点砍去了。

  她始终放在了心中的人,同样记得她。

  她感谢天道的偏宠,没有比这更让她满足的事情了。

  眼神交汇纠缠,没有多余的话语。

  云芜微微蹙着眉,狐疑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慢吞吞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泠风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目的,罪恶长廊的邪修有意对南洲灵穴下手,不容轻忽。她近来抵达了落日坟丘,听驻地里的弟子形容,似乎邪魔的数量也在增多。云芜也是恼恨那些邪魔,她在落日坟丘里追逐到了邪魔踪迹,正想查探一二,不慎陷落,被邪修所擒。听了泠风的询问,她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出。

  那头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弟子也回来了,照他们所言,邪修的确是有所异动。这事情可不是留在驻地里的修士能解决的。如果要打通灵穴,毕竟要涉及更高层面的力量,如今她们的修为还不足,消息得传回洛水宫去。

  泠风从屋中走出来的时候,卫云疏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的脚步。驻地夹杂着几分罡气的风吹来,袖袍拂动着,宛如云鹤飞动。泠风止步,她凝视着卫云疏,微笑道:“不去照顾云道友吗?”

  卫云疏没想到她最先提的是这件事情,回头看了眼,面上出现几分迟疑。半晌后,她才说:“我不是医修,照顾不好。”

  泠风轻描淡写道:“会有人教你怎么做的。”

  卫云疏:“……”她困惑地看着泠风,眨了眨眼,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带着几分委屈道,“你怎么都在提云道友,不问我的事情?”

  “哦。”泠风看着她,从谏如流,问道,“你怎么去了不周?我后来让人去找你,可始终没有你的踪迹。”如果阿疏再等待一阵,她们就能一起长大了,而不是被心焦与惶惑填满。

  “我、我以为洛水宫不愿意容下我。”卫云疏低声道,有些失落。察言观色她自然会的,那带她回去的女修看着她神色很是莫名,她甚至觉得对方会将她扔到了沟渠里。可那女修最终没有那么做。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人都走了,好像之前经历的是一个幻梦。

  泠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细语道:“没事了,你在不周也很好。你不是一直想当一个行侠的剑客吗?不周上下皆修剑道,是仙域一流的。至于我——”泠风停顿了一会儿,安慰卫云疏说,“现在不是也见到了吗?”

  “可是——”后面半截话卫云疏没有说出来

  ,她的心中好似困着一头左突右撞的小兽。急不可待地寻找一个出口,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找寻不到方向。她的眼眶渐渐地红了起来,看着泠风温柔的笑容,越发手足无措。

  “别哭。”泠风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了手,指尖轻轻地落在卫云疏发红的眼角,她又笑说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哭吗?”

  过去与现实交叠,时光流转间,还是酝酿出了一捧泪。卫云疏原本能控制情绪的,可一听泠风的话,那股泪意憋不住了,一下子就濡湿了泠风的指尖。她有些慌乱,脚步一动向后退去,口中说着:“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

  “你退什么?”洛泠风斜了她一眼,眼疾手快将后退的人抓了回来,“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

  卫云疏语无伦次地开口:“我、我不知道,就是、高兴,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泠风带入了怀中。泠风揽着卫云疏的腰身,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合着眼,好一会儿才松开她,说:“要是被邪修看到了,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呢。”

  眼下落日坟丘的邪魔之患未除,她们没有太多闲时间来叙旧。

  洛水宫那处得到了消息,不少的元婴长老都出动了。邪修做事情很是隐蔽,但想要打通灵穴,恐怕仅仅依靠着他们自身的力量是不够的。温丹桐在料理了试图打通灵穴的邪魔后,便着手深入调查,没想到,在洛水神宫中找到了一些跟邪魔有所往来的长老,甚至是近支。这样的行为,温丹桐一点都容忍不了,顾不得另外三家的人阻拦,直接将与邪魔有所往来的长老击毙了。只是还有一件事、一些人,不是她方便处置的。她查到了云芜的陷落并非偶然,而是同邪魔以及世家弟子都有点关系。虽然没有卷入灵穴相关事情中,可不处置继续放纵下去,也不是妙招。思来想去,温丹桐给云中城发了一道飞书。几日后,云中城的云清子亲自到来了。

  茫茫水域,岛屿错落。

  芳汀上,卫云疏与泠风并肩坐着。

  “云道友被邪魔抓住,不是偶然,而是她师兄暗中与邪修做了交易,想要让她命丧落日坟丘。”泠风轻轻说道。

  卫云疏在不周中,同门之间的关系很好,偶尔打打闹闹,可也不会伤了感情。听泠风这么一说,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不解道

  :“这是为什么?”

  泠风温声解释道:“云中城中,云中君历来是在云家、宿家中诞生的。但是云清子属意云芜,想要将她当作继承人。”

  卫云疏愣了一会儿,问:“云道友不是云家人吗?”

  “不是。”泠风摇头,又说,“她是云清子从凡间带回来的,养在了膝下。我听阿娘说,云清子功行已经到了那一步了,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向着前方迈步。可是咱们仙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摘得道果成功飞升的修士了,也不知道云清子向上走,到底是好还是坏。”

  卫云疏沉默了,片刻后又问:“云中城的修士勾结邪魔要怎么处置?”

  “谁知道呢。”泠风唇角勾起了一抹带着讽意的笑容,又说,“那谋划害死云道友的修士不是寻常人,而是云中城的公子云丹宿,云清子的独子。”

  “你觉得云清子会为了徒弟杀子吗?”泠风看着卫云疏说。

  卫云疏低着头,没接腔。她幼时困苦,可在进入不周后就再也没有经历世情的险恶了。她没有血亲,没法跟那些人感同身受。在道义和血亲中,让她来做选择,那一定是选了前者。

  泠风看着卫云疏沉闷的模样,蓦地生出一种将纯净的白纸抹黑的罪恶感。她没有再提云中城的事情,而是拍了拍卫云疏的肩膀,又说:“阿疏,落日坟丘的历练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要回不周去了?”

  卫云疏骤然抬头,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时间怎么会过得这样快?她都没怎么跟泠风待在一起!

  泠风看着她的神色,抿唇一笑,调侃道:“怎么?乐不思蜀了?”

  卫云疏对上了泠风的视线,心里暗说道:“是的。”在找到了泠风后,她就有些销魂夺魄,忘乎其形了,有时候恨不得驻在了洛水宫。她的面色慢腾腾地变红了,避开了泠风的笑脸,她小声地辩解道:“我们不周弟子在外历练,没有规定归期。真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师尊会通知我的。”

  “这样啊?”泠风拖长了语调,她笑盈盈地看着卫云疏说,“那你有什么计划吗?先留在洛水宫几日?我带你看看我的家?”这是她很多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卫云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从芳汀回去的时候,正遇见了云芜,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她的精气神都已经大好了。迎面撞见了泠风、卫云疏二人,她打了一声招呼,紧接着,很自然地转向了卫云疏说:“卫道友,这回多亏你救了我,我师尊想请你来我云中城做客,以表感谢。”

  泠风倏地扭头看卫云疏。!


第一百二十五章 番外if线(3)

  云芜的师尊自然就是云清子。

  她提出邀请卫云疏前往云中城做客,自不会只是简单地让她游赏一番,必定另有重谢。虽然各家道法不一,可万种变化都归于“道”,能够得到云清子那般层次的大能指点,卫云疏收获肯定不小。泠风无意阻拦卫云疏求道,可一想到卫云疏应下了,内心深处仍旧有几分不痛快。

  “多谢上真与道友美意,只是我已经应下泠风,在洛水宫做客了。”卫云疏毫不犹豫地应道。

  云芜认真地看着她,面上流露出了几分遗憾色来。她也没有勉强,笑了笑,说:“好吧,那日后卫道友得闲了,再来我云中城游玩。”卫云疏闻言客套地应承了几句,就说了一声“告辞”,与泠风一道离开了。

  “你怎么不去云中城听上真讲道?”泠风推了推卫云疏,小声地询问道。

  “我已经答应了你留在洛水宫了。”卫云疏眨眼道。

  泠风沉思了片刻,又瞥着她,笑说道:“如果没答应我,你就跟着云道友去云中城了?”

  “这个——”卫云疏有些犹豫,追逐道途的确是她一生所念,可泠风在她心中也很重要。在不周的日子里,日夜怀想。有时候觉得练剑修道很是辛苦,她也是想着日后见泠风,一点点地挨过去的。“我现在比较想跟你在一起。”卫云疏的声音变得很轻,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飞上了一团红晕。她也没敢抬头与泠风视线相对。

  泠风闻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卫云疏,她抬起手抚了抚卫云疏的面颊,柔声道:“听上真讲道是磨砺,与敌手相争同样是磨砺。如今落日坟丘中诸事告一段落,你也找不到邪修当对手。那不如跟我切磋吧?我的阿疏一心向上,我也不能做那拦路虎。”

  卫云疏听多了这句话,面上更是发烫。她仰起头对上了泠风湛然明澈的目光,有些晕乎乎的,应了一声:“好。”

  洛水宫修水法,泠风所练,又是至上水功,洞渊之水时而如瀑流轰然,时而绵绵无尽,剑气难断。两人功行相仿,打起来一时间也难分上下。留在洛水宫的日子,卫云疏一面跟着泠风到处走,一面在与她的切磋中寻找自己的不足,将自己的缺陷一一补全了。

  又一日斗法后,卫云疏躺

  在了石上合着眼睛休息。左手枕在了脑后,右手则是将落在身侧的花瓣轻轻地拂落了。

  泠风走近了卫云疏,抬起宽大的袖子替她遮蔽了晃眼的日光,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卫云疏,慢声细语说:“云中城出了事情。”

  “嗯?”卫云疏睁开眼睛,困惑地看着泠风。

  “我阿娘说云清子放弃了继续向上攀升。她回云中城后,彻查了与邪修有所往来的人,将他们尽数斩杀了。”顿了顿,她又说,“其中也包括她的独子云丹宿。”修士与邪修有时候会合作,不过真人们对一些他们认为无伤大雅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此回云清子彻查云中城,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云芜伸张,而是拿世家开刀。

  “大义灭亲啊。”卫云疏感慨了一声,又说,“这些邪魔和邪修当真恼人,就没有将他们彻底斩杀的办法吗?”三千年前那一役,损失惨重,可也只是将原初邪魔镇压了。她一骨碌坐起身,额头撞到了泠风的手腕上。诶了一声后,她拉过泠风的手,问道,“疼吗?”

  泠风笑道:“这算什么。”顿了顿又继续先前的话题,“过去没有办法,不代表未来没有。”

  “你说得对。”卫云疏很是乐观。她捉着泠风的手,风一吹,水蓝色的宛如鲛绡般轻薄的袖袍带着淡香扑到了她的脸上来。失神了片刻后,卫云疏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她依旧没有松开手。泠风凝视着她片刻,顺势坐到了她的身侧,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水风吹来,落花如雨。

  “我——”在这一片静谧中,卫云疏扭头去看泠风,只是在跌入对方深邃如星海的眸光中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你什么啊?”泠风反握住了卫云疏的手,指腹擦过了虎口。她垂着眼睫,轻轻地问。

  “我、我不知道。”脑子中乱糟糟的卫云疏依旧很是诚恳,风声、水声、落花声一一消退,在耳畔回荡的只有自清浅转变为急促的呼吸声。她的眼前浮着一层朦胧而又梦幻的薄光,半晌后,她才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可以啊。”泠风勾唇一笑,松开了卫云疏,凑近了她,附在了她的耳畔低语,“你抱住我的次数还少吗?”

  温热的吐息像是一把在荒野中燎原的火,顷刻间便一发不可收拾。卫云疏抬眼看,面前的人含

  情凝睇,眸光如秋波一转,盈盈可人。她抬起手将泠风揽在怀里,手臂越收越紧。她的脸颊贴着泠风的肩颈,水润般的眸子中荡漾着一层薄光。她微微一偏头,双唇便不小心擦过了泠风如凝脂般的肌肤。

  莫名的颤栗如电光流窜周身,泠风打了个激灵。绯色自耳垂一点点往上攀,顷刻间便布满了整张脸。泠风从卫云疏的怀抱中挣扎出来,瞪了她一眼说:“你干什么?”可卫云疏的目光满是迷惑茫然,一时间嗔怪的话语像罡风中的流云,霎时间做烟消云散。

  “泠风。”卫云疏还是昏昏默默的,她喊着眼前人的名字,声音莫名的低哑。

  泠风听了她的声音,心尖顿时一颤。她起身想走,可衣袖冷不丁被卫云疏牵住,她重新坐回到了石上,咬着唇问卫云疏:“怎么了?”

  卫云疏总算是找回了一丝清明,用双手掩着面颊,讷讷道:“我、我可能是中邪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泠风拉开了卫云疏的手,看着她赤红的面颊,问,“难道我是勾你入邪的精怪么?”

  “不是。”卫云疏这话应得很快,一抬眼看到泠风面上残余着几分羞怯,又忍不住心猿意马。过去那段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时间隔阂消失了,她们之间恢复了幼时的亲密无间。卫云疏也敢于得寸进尺。于是,她又哑声说,“我还想抱着你。”

  “只是抱?”泠风狐疑地看着卫云疏,这会儿怎么看她都觉得她不怀好意。

  卫云疏迷茫地看着她,好似在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泠风:“……”反正都是抱嘛,也没说要怎么来。她索性反客为主,一把将卫云疏拉入自己的怀中。只是先前的触感仍旧停留在颈边,好似落下了一枚不会消退的印。她也怕卫云疏再来一回,便按住了她的后脑,将她整个儿压低。但是很快的,泠风就发现自己错了,这动作分明是将她置入了另一个险境里!

  “闷。”卫云疏瓮声瓮气地说话,不想松开泠风,只能找个舒适的角度。她的脑袋乱拱,泠风却是备受煎熬,一忍再忍,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把将卫云疏推开了。卫云疏抬头看,眼前人风鬟雾鬓,衣襟松散,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泠风这会儿也没什么纵容卫云疏的念头了,对上那双满是迷茫的眼呢

  ,她连气都发不出来。索性将人推到了一边,快步地远离了那有着莫名魔力、让人心慌意乱的石头。整了整衣襟,她道:“我还有事要办。”说着,也不等卫云疏应声,一转身就走了,身影很是慌乱。

  卫云疏盘膝坐在石上,呆愣了许久,抬手拍了拍面颊,又莫名地笑了起来。

  可一时间高兴,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苦恼了。泠风一反常态,没有日日过来找她。她找了个洛水宫的弟子询问,那弟子却说泠风闭关去了。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卫云疏头晕目眩。怎么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卫云疏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不安。恰在这个时候,无尘海的使者出现了,以“湘公子”为首,成为洛水神宫的座上宾。卫云疏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是来结两姓之好的。

  洛水神宫与无尘海之间素有交情,不乏联姻之事。这湘君乃龙君之子,是无尘海的少主,若是两家结亲,相当于立下一份盟约。这消息给卫云疏的冲击极大,一想到洛水神宫这边有很大的应下的可能,她就浑身不适,心慌意乱的。有时候心魔念起,恨不得将湘君给杀了。

  泠风在闭关?还是被命令接待湘君?这样的念头冒上来后,如燎原之火,顷刻间卷走了其他的念头。卫云疏立在崖边,像是一捧烈焰烧成烬的冷灰。

  很是不巧,卫云疏在道上遇见了无尘海的使者。

  异类精怪出生的,妖性未曾脱去,举止之间粗略不堪,性格上更是嚣张跋扈。他们旁若无人地议论着泠风和洛水宫,别说是引路的修士,就连卫云疏也窝着一团火。三言两语间,双方就起了冲突。以卫云疏的功行,轻而易举地便收拾了口无遮拦的使者,可没多久后,一身贵公子气度的湘君就出现了。他也不说谁是谁非,只是翩翩有礼地邀请卫云疏切磋。

  卫云疏没什么不能应的。

  眼前这妖修,怎么看都配不上泠风。

  他怎么有脸来洛水宫提亲的?就仗着他是龙君之子吗?可龙君子嗣那么多,今日他是无尘海少主,明日就换了别人当。真要比起身份来,她这个不周的真传弟子也不会比湘君差半点!

  带着些情绪,卫云疏是半点都没有留手。那头湘君才仗着自己是真龙血裔、妖身坚不可摧,想要给卫云疏点颜色看看,护体精煞就被犀利

  的剑意斩破,左右闪躲,好生狼狈。

  最后在一场哗然声中,战斗在湘君的一片“告饶”中结束。

  卫云疏提剑望着他,眼神寒峻。

  她心想道,什么湘公子,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洛水神宫待客之道吗?”妖修愤愤地瞪着卫云疏,替湘君打抱不平。

  “可不是湘君提出要切磋的吗?难不成你无尘海只能赢不能输了?”卫云疏还没开口,便听得一道轻柔的声音传出,一扭头,正是几日不见踪迹的泠风在洛水宫弟子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卫云疏收了剑,双目一瞬不移地凝着泠风,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辨明。

  “原来是洛仙子。”湘君朝着泠风行了一礼,只是此刻姿态实在是狼狈,法衣上还有数道剑痕。他也无颜久留,告罪一声便领着妖修们离开了。

  泠风很平静地瞥了湘君一眼,淡然疏离地应了一声,她径直走到了卫云疏的身侧,低语道:“你怎么来这边了?”

  卫云疏支吾道:“我、我就是随便走走,吹吹风。”

  泠风没有追问,她旁若无人地拉过卫云疏,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没受伤吧?”

  “没有。”卫云疏一扬眉,带着三分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就算是真龙,我也能一剑斩了!何况是区区后裔?”

  泠风附和着她的话,点头道:“是是是,咱们的阿疏是第一剑仙。”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闭关吗?”卫云疏看着她,话语中带着几分委屈。

  泠风轻描淡写道:“出关了。”她要真的在洞府里修炼,不走火入魔才怪呢,只不过是理一理烦乱的心绪罢了。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卫云疏又问。

  泠风无言,不管是忘了还是故意的,都说不出口。

  卫云疏眸光一亮,自个儿替泠风找好了借口:“一定是道童忘记送消息了。”

  泠风违心地点了点头,卫云疏的问题又甩来了。

  “无尘海的人过来做什么啊?比剑吗?”

  泠风紧凝着卫云疏。

  面前的人笑得乖巧而无害,仿佛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困惑。可这压根不可能。无尘海那帮妖修可管不住嘴。卫云疏这一

  问,分明就是故意的。定了定心,她垂着眼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卫云疏:“那哪儿是?”

  泠风剜了卫云疏一眼,拉着她快步地走了。

  -

  水晶殿中,珠帘摇动窸窸窣窣作响。

  卫云疏并不是第一次造访。

  “无尘海怎么忽然间有行动了?”卫云疏扭头看几步远的泠风,忽地出声问道。

  “你不是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吗?”泠风轻呵了一声。

  卫云疏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落在泠风的脸上。可她不吭声,泠风也不说话,就那样沉静地望着她。最后还是卫云疏先一步溃败。她想要装作不在意,可那微微发颤的语调还是透露出了几分紧张:“你是怎么想的啊?”

  泠风对湘君没那个意思,但是她知道除了不周外,那三家都有联姻的传统。要是、要是为了宗门昌盛去联姻呢?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她就心慌得厉害。她与泠风分别那么久,好不容易才重逢。她有私心,不想有另外一个人横亘在她们之间。

  “你觉得我该如何呢?”泠风没有直接回答,笑着将话题抛了回去。

  “这——”卫云疏想了一会儿,说道,“妖性善变,龙君血裔十分冷血,朝三暮四犹不可靠。”

  泠风看着面上满是急色的卫云疏笑了一声,她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抬起手落在卫云疏的脸颊上,将一缕碎发轻轻一拨,捋到了耳后根去。“云中城大刀阔斧改革,刀刃向内。无尘海那边唯有云中城定序之后,将刀锋指向他们,便想再与洛水神宫拉近关系。”

  卫云疏皱着眉道:“云中城改革,关他无尘海什么事?难不成做了什么在心虚?”

  “也许吧。”泠风微微一笑,又柔声许诺道,“我不会与湘君结亲的,你放心吧。”

  卫云疏紧接着问:“只是不和湘君?”

  泠风瞥着她,面上笑意越发浓郁了。她问:“那你还要怎么样?难不成是要我不找道侣吗?”

  一句“是的”险些脱口而出,卫云疏很费劲地将它压了回去,避开了泠风满含探究的视线,她克制着情绪,说:“道侣道侣,同道之侣,我不能是吗?”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一颗心跳动的

  速度极快,好似要蹦出嗓子眼。卫云疏敛声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鞋尖。

  泠风轻声说:“阿疏,我们说得不一样。”

  卫云疏挪了挪脚尖,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不一样的。”

  泠风无奈道:“你又明知故问。”指尖滑落到了卫云疏的下巴,轻轻一挑,便迫得一直低头的人露出整张布满绯云的脸来。

  “我没有。”卫云疏心虚气短地辩驳。

  泠风没接腔,大拇指指腹擦在了卫云疏唇角,又慢慢地挪到了嫣红的唇上轻轻抚着。

  卫云疏打了个哆嗦,可脚步定在了原地,挺直脊背,任由泠风的指腹一次又一次擦过她的下唇。

  泠风看着卫云疏那惊慌失措却又强挺着的姿态,哑然失笑。她收回了手,背对着卫云疏说:“仅是同道而行的道侣,能让我为所欲为吗?”

  卫云疏不满足看泠风的背影,她很快就绕到了泠风的跟前,压着浑身的燥意,回答说:“可以。”停顿了片刻,她补充道,“我的命是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泠风抬手点在了卫云疏的心口,漫不经心地冁然一笑,说,“包括要你的心吗?”

  卫云疏浑身一紧,她好似听懂了这句话,可再往前看,又觉得眼前浮动着一股朦胧的薄雾。“那你呢?”她顺着本能问道,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索取的意图。

  “算了。”泠风道。轻飘飘的两个字将一切幻景都打破了。卫云疏想要说些什么,可脑海中一片混乱,耳中也是嗡嗡的轰鸣声,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

  “泠风。”她轻声喊。

  泠风眼中浮现了一抹无奈和包容,她将卫云疏揽在了怀中,附在她的耳边说:“我知道了,给你一个拥抱是吗?”

  卫云疏“嗯”了一声,又恍惚地想,她想要的也许有更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番外if线(4)

  无尘海与洛水神宫的关系没到两家非要结亲不可,就算有所损失,也可从他处弥补。温丹桐昔日与洛衡君也是依照惯例结为道侣,这是一件失败的事情,她自然不会让唯一的女儿也重蹈覆辙。只是她拒绝了无尘海一众后,湘君他们也没有走,以其他的理由留在了洛水神宫中,这目的嘛,自然还是泠风。

  湘君虽然是无尘海少主,可他兄弟姐妹众多,这位置未必能够坐长久,故而他要设法替自己拉来更多的助力。洛水神宫之主不应肯也无妨,只要洛仙子同意,就不怕大事不能成。

  “这湘公子也真是让人讨厌,怎么都甩不开。”卫云疏对着泠风抱怨道。近来时不时就能看到湘君出现在泠风的跟前大献殷勤,就像一只怎么样都赶不走的大苍蝇。泠风神色自若,不见烦恼。可卫云疏压不住心间上窜的火气,几次试图约湘君对战。只不过湘君也知自己不是卫云疏的对手,不想在洛水神宫中丢大脸,每每找了借口推拒,使得卫云疏那积蓄在内心深处的郁气无从纾解。

  泠风轻笑了一声,悠悠说:“不理他就是了。”

  “可我看见他就觉得很烦心。”卫云疏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几乎咬碎了牙,继续控诉道,“就连住在殿中不出门,他也会过来拜访。见不见都无法忽视。说是什么珍奇的玩意儿,也不过如此。”

  泠风噙着一抹笑,她的视线在卫云疏的身上转了一圈,轻声说:“好歹知道送礼呢。”

  卫云疏一听,还以为泠风是在替湘君说话,立马拔高声音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会!”

  “是吗?”泠风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她眸光一转,如秋水流波。

  卫云疏语塞。虽然叫得很大声,可细想来,她的确没有送过泠风什么好东西。她在不周的时候,只专一剑道,除了自身的法剑之外,无一样可珍之物了。她定神凝视着泠风,伸手一捉将法剑取了出来,朝着泠风跟前一推,认真说:“此剑赠你!”但凡修剑之人,法剑从不离身。自实入虚,万法皆寄托于一剑。所谓赠剑,实际上是性命交托。

  泠风指尖落在剑身上轻轻一拂,含笑道:“剑之名是?”

  卫云疏道:“不周。”剑是大师姐帮忙铸造的,而剑名则是恩师落

  下的法旨。

  泠风讶异地瞥了卫云疏一眼,不周这一代首席弟子是师无方,可如今看来,卫云疏才是不周的核心?将剑推了回去,她说:“我又不专修剑道,我不要你的剑。”

  卫云疏“诶”了一声,又急声问:“那你要什么?”

  “阿疏。”泠风浅浅一笑,她凝视着卫云疏,又说,“哪有人想送礼直接管人问想要什么礼物的?”见卫云疏答不上来,她道,“我阿娘同意我外出历练了,怎么,要同行吗?”

  卫云疏呆了一会儿,立马点头如捣蒜:“要要要!”离开了洛水神宫,就不用去管湘君那么个恼人万分的“客”了。卫云疏恨不得拉上泠风就走!

  如今的浮黎仙域总体上算平静,可在邪祟的侵染下,总会有修士会心思动摇,堕入邪道中,千方百计与邪修往来的。防线上阻拦地是大肆侵袭的邪魔大军,对于那零散地落在各洲的邪修,只能够见一个拔一个,无法彻底抹除邪修之害。泠风与卫云疏外出历练,主要对付的就是这等存在。两人天资俱是超迈同辈,几年下来,修为提升了不少,已然是可以开宗立派、独当一面的真人了。

  东洲仙城中的一间客栈。

  卫云疏的手中拿着一张飞书,这是从云中城传来的。她们先前斩妖除魔时遇见了东洲的修士,消息便也传到了云芜的耳中。如今云芜正邀请她们前往云中城一叙呢。“要去吗?”卫云疏转向了泠风,眸光清迥。

  泠风单手支撑着下颐,盈盈一笑道:“云道友主要邀请的是你,自然是你来做决定。”

  “可我们是同行的,我不要独断,不想替你做主。”卫云疏走近了泠风,又看着她说,“先前有一些道友邀请你去做客,你不也询问了我的意见吗?”她的答案当然都是“不去”,那些同道心思昭然若揭,她才不想跟对方有什么深刻的、难以忘怀的往来。

  泠风笑说道:“可你是云道友救命恩人呢。”

  “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卫云疏回答道,眨了眨眼,又说,“她感激我是她的事情,难不成我要在她想表达谢意的时候随时出现吗?”

  “口舌倒是利了不少。”泠风起身,抬手掐了掐卫云疏的脸颊,莞尔一笑。

  卫云疏捉住泠风的手,笑问道:“所以你想

  不想去?”

  泠风沉默片刻,微笑道:“不想。”见卫云疏挑眉,她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不够善解人意了?”

  “怎么会呢?”卫云疏忙不迭剖白心意,“我只是有点儿——”

  泠风问:“有点什么?”

  卫云疏想了一会儿,说道:“有点高兴。”

  泠风:“因为你也不想去?但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我替你做了决定正中下怀?”

  卫云疏摇头:“不能这样说。”她眸光明亮澄澈,一瞬不移地凝着泠风,“你其实是不想我去的是吧?”她跟泠风一直同行,过去她拒绝了后,泠风就没有再去赴那些邀约,她有很重的私心。如果泠风的出发点跟她一样,是不是说她也不想自己跟别人亲近?一想到这点,卫云疏就乐不可支,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泠风没有理会她后半句话,故意说:“所以你本来是想去的,只是顾忌我,不敢出门。”她缩回了手,垂下了头,低声叹气,“原来是我耽误了你。”

  卫云疏正高兴着,听了泠风这番话,心间一寒,面上也多了几分急色。她匆匆忙忙拉住了泠风的手,抵在了自己的心口,提高声音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已经有几年没见到云道友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泠风轻呵:“你诳我呢?我辈修道,见之则不忘。”

  卫云疏道:“我不去想那不就不记得了吗?”用了表明自己的心迹,她努力将泠风的手往心口按,“你感觉到我的心了吗?”

  “感觉不到。”泠风忍着笑,故意摇了摇头说,“我没进你识海,不见你本真,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如何想的?”

  卫云疏脱口道:“那你进我的识海!”这话一落,面色蹭一下红了,识海哪里是让人随意进的?神识交缠,指不定发生点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她心慌意乱的,可没有避开泠风,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直到把自己看得口干舌燥,她下意识舔了舔唇。

  “你心跳很快。”泠风凝视着卫云疏的双唇,声音莫名低哑。

  “有、有吗?”卫云疏结结巴巴地开口,有些晕眩。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这场面她很熟悉,跟泠风同行时发生很多次了,至于怎么解决的,要一个拥抱就好了。于是,她用那双水

  润的眼眸望着眼前人,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泠风。”

  泠风以往会将卫云疏抱在怀中,可这会儿她没有动弹,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卫云疏。

  卫云疏见泠风不动弹,心中种种情绪交集在一起。她握着泠风的手,将泠风朝着自己怀中拉了拉,另一只空闲的手就那样搭在了她的腰间。见泠风没有拒绝,她胆子又大了点,渐渐地环上了泠风的腰身,一寸寸地拉近距离。以往她会伏在泠风肩头,可眼下两人还是面对面的,她清晰地看见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眸中,只余下自己的身影。她的脑袋顿时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好似游魂。她慢慢地向前压去,在泠风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仿佛一道电流自四肢百骸间窜过,卫云疏更是迷乱。她再度向着前压,可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挡住了她的唇。

  “你想做什么?”泠风声音依旧温和轻柔,宛如春风。她的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来,可那股激涌的、沸腾的情绪还是被她强行给压了下去,到底没像卫云疏这样面红耳赤。

  “我、我——”卫云疏抬眸,迷茫地看着泠风,她的神思迷迷荡荡的,“我”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来。

  泠风没有惯着她,又重复问了一次。

  卫云疏只觉得心中好似烧着一蓬干火,眼前的精致都逐渐模糊远去,最后只剩下一个泠风,被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泠风的腰,在心慌意乱中,她结结巴巴地提出了新的要求:“我、我想、想亲亲你。”可话音落下好一会儿,都没得到泠风的回应。卫云疏心凉了一截,她渐渐地清醒了过来,陡然察觉自己的举止有点儿像登徒浪子。要是别人对她这样说,她一定会提剑斩过去。泠风不会打她,但会不会就此远离她?一时冲动,引起恶果,这一切卫云疏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泠风不知道卫云疏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神色变幻莫测,很是有趣。

  卫云疏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泠风笑着看她。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语,可落在她腰间的手非但没有松开的迹象,反而收得更紧了。这是什么心口不一的行径啊?“那你怎么不松开我?”泠风轻声问。

  这句话说完,那“锁”倏地下落了。

  腰上顿时一空。

  不仅如此,卫云疏还在后退,像是要跑出这屋子。

  泠风理了理被卫云疏弄乱的衣襟,又问道:“阿疏,你要上哪儿去?难不成孤身奔赴云中城之约?”

  说了不去,那自然不可能再去。此刻的卫云疏只想出去吹吹冷风,醒了醒晕乎乎的脑袋。可听到了泠风的话语时,她的脚步又止住了。只抬头看着泠风,很是可怜。

  “过来。”泠风又开口了。

  卫云疏慢吞吞地挪动着脚步,一直走到了泠风的跟前。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可耳朵颤了颤,在那灼热不可忽视的眼神中,慢慢变得通红无比。

  泠风伸手挑起了卫云疏的下巴,迫使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扬眉笑道:“怎么?只敢提?不敢做?”

  卫云疏闻言一怔,浑噩的思绪中闪过了一缕光芒,没等她伸手抓住就走远了。她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上涌的鲜血如激流将她冲得头晕目眩。泠风已经贴得很近了,温热的吐息如暖风拂面。卫云疏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在清醒的时候,那股紧张的情绪很难忽略了去。

  可就在她往前一倾,准备采撷那抹嫣红时,泠风又是往后一退。用手指抵着卫云疏的唇,只微笑着凝视着她。

  卫云疏:“……”她眼中蓄着一汪水润的薄光,僵硬的手臂终于动了起来,揽住了泠风的腰,让她重新贴紧自己。她没有拨开莹洁如玉的手指,而是微微启唇,探出了舌尖。泠风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忙不迭地收回了手。卫云疏双目迷离地凝视着泠风,眸光逐渐聚在了嫣红的唇上。她倾身向前,这回终于碰触到了。可她并不满足于轻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伸舌,在泠风的唇上轻轻扫过。

  泠风搭着眼帘,心中远不如面上那般平静。“你——”她一开口,便给了卫云疏趁虚而入的机会。到了这时候,也不用想退或是不退了,而是直接压上。两个人同样的笨拙,谁是主谁是客,仍旧是未定之数。

  轻吻变得缠绵而旖旎,片刻后,卫云疏才被推离了出去。她眼神粲然明亮,宛如星辰闪烁。她聚精会神地看着泠风,红着脸说:“我辈修道人,会龟息之术,也不怕透不过气。”

  同样是脸红心跳,可她的姿态总是要比卫云疏从容一点,伸手

  揉了揉卫云疏的脸颊,她柔声说:“阿疏,现在,出去吧。”

  卫云疏贪恋的视线在泠风的脸上扫了一圈,她还想留在屋中。可转念一想,泠风又让了她一回,她也该心满意足了。于是她一点头,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可惜没有藏住,她很是雀跃地从屋里出去了。

  泠风:“……”

  只是卫云疏这一走大半天不见踪影,等到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烛火投映在了窗纱上,将蒲团上坐着清修的人影子拉得很长。

  泠风没有出声,卫云疏一张口就将下午的行程说出了,末了还献宝似的取出了两个小泥人。泠风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泥人是凡间的泥土捏成的,只不过卫云疏细心地布下了一套阵法,并用千金难换的息壤捏了个阴阳太极底座。

  卫云疏兴致勃勃地开口:“如果捏成我们的模样,一不留神地就给它赋灵了。”

  泠风“嗯”了一声,眸光定在了太极图上半晌才挪开。

  卫云疏说了一会儿闲话,又从乾坤囊中摸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吃食,都是今日的收获。幼年时在城中流浪,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何况是品尝那些看起来就贵的糕点?等到入道了之后,所食用的都是蕴藏着浓郁灵机的食物,这些人间糕点反倒成了一种奢侈。

  卫云疏闹了一会儿,又被泠风给推出去了。

  -

  夜间。

  明月高悬,星辰罗列。

  月光如水,灵机分外晓畅。

  往常这个时候卫云疏都会催动灵气打坐清修,可此刻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神来。

  她嘟囔了一声“心猿意马”后,索性起身去找泠风了。

  修道人住的客栈与凡间不同,推门另有乾坤。卫云疏过去的时候,泠风也没有修炼,而是坐在了榻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卫云疏带回来的小泥人。

  “你怎么不看我?”卫云疏嘟囔了一声,走过去也跟泠风并肩挤在一张小榻上,如同往常般亲昵自然。

  泠风闻言转头,视线落在了卫云疏身上,笑说道:“看你了,然后呢?”

  卫云疏语塞,她没想到泠风忽这样问。

  泠风见她这模样,又问:“你来做什么?不修炼?不想

  早日摘取道果了吗?”

  卫云疏的思绪重新开始转动了,她道:“摘取道果之事也急不得。我现在若强行修炼,反而会坏我道行。”

  泠风蹙了蹙眉,关心地问道:“心中生魔念了?”她们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的邪修。那些源自北洲的邪氛惑人心神,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钻了空隙。

  “也不是。”卫云疏摇头,她总不能说一坐下,观想的都是泠风吧?她委婉道,“只是心有挂碍。”

  泠风不动声色道:“什么挂碍?”

  卫云疏难得机灵了起来,扬眉一笑道:“你猜。”

  但是泠风也有拿捏她的办法,只微笑着望着卫云疏,一句话也不说。

  九曲回肠,她可不想去猜测。

  在这眼神下,卫云疏头皮一麻,忙道:“我一心想要见你。”

  泠风睨着她:“这会儿不结巴了?”

  卫云疏面色绯红,辩驳道:“我、我哪有?”话音落下,便被自己气了个仰倒。她朝着泠风伸手求抱。泠风拂落了她的手。卫云疏也没有退缩,而是扑在了泠风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了榻上。她垂眸凝视着泠风,慢吞吞道:“我刚才有没有跟你说,我今日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泠风云淡风轻地问:“又要悟出了什么剑意了吗?”

  “不是。”卫云疏停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我下次领悟到剑意的话,我要给它取名,叫‘食髓知味’。”

  泠风哑然失笑,她抬手捋了捋卫云疏的发丝,将话题拉回到最初,温声道:“那今夜就不修炼了吧。”

  卫云疏问:“那干点什么呢?”她的心思直截了当地写在了脸上,眼神中似乎都带着灼热的火。

  泠风眨眼,轻笑道:“为什么要问我呢?”

  “因为、因为——”

  泠风一看卫云疏的脸色,就知道她想找借口。可她没给卫云疏再思考的时间,又拋了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吗?”

  卫云疏终于抓住了脑海中的一点灵光,旖旎的心思渐渐地消退了。她坐了起来,低头看着泠风轻声问:“之前怎么不问我?”

  “满足你最初的好奇心。”泠风笑了一声,又道,“可‘一’和‘再’是不一样的。”她没急着要答案

  ,给卫云疏充分的思考时间。她的手指一圈圈纠缠着卫云疏垂下的发丝,绕了几圈,又缓缓松开。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有一瞬,卫云疏闷闷道:“我喜欢跟你亲近,我也不想有别人出现在你我之间。不管是湘君,还是更优秀的人,我都不想看见他们。”

  “当然,我的眼中也不会有其他的人。以前我们相依为命,那么现在,我们一体不也是应该的吗?”

  “你要联姻也不要找其他人,我觉得我很不错。不周和洛水神宫不是更好?我马上就回不周跟师尊提这件事情。”

  卫云疏一动,拉扯到了圈在泠风手指上的头发,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泠风慢条斯理地开口,松开了卫云疏的头发,抬起手在她的额角随意地揉了几下:“你急什么?”见卫云疏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她又说,“我不答应你急也没有用。”

  卫云疏:“……”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痛意转移到了心头,像是被一柄钝刀剜心。她知道自己在得寸进尺,也知道在某个临界点,会被无情地拒绝,可还是忍不住向前迈步。“泠风。”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如同往日一般,被泠风拉着躺下并埋在了她的怀里。

  泠风柔声道:“阿疏,不修炼就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呢。”

  卫云疏彻夜难眠,可人在泠风身侧躺着,就不能辗转反侧,坏人好梦。泠风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她是要进还是退?

  一直到了翌日,卫云疏还是失魂落魄的。不过等到了一道外出斩杀作祟的邪修时,她又重新振奋了起来,不被自己的种种情绪影响。

  泠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卫云疏,任由她上上下下地摆荡。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卫云疏准备破境冲击元婴。外药已经采足,不过养炼剑器之物,还得回不周取。

  离开之前,她跟泠风说:“我想得很明白了,我要跟你一起。求的不仅仅是数百年岁月,还要大道同归。”!


第一百二十七章 番外if线(5)

  卫云疏要返回不周之巅冲击元婴境,泠风自然也回到了洛水宫。这几年来,浮黎仙域中暗潮涌动,不管是落日坟丘还是北洲驻地,都不是很平静。不过要说其中激荡得最为厉害的,当属云中城了。云清子放弃攀登上境后,便没有什么很大的顾忌,大刀阔斧进行变革,大黜世家,她请出了祖师云淮留下的天海云兽坐镇,但凡有人阻拦的,一律毫不留情地斩杀了。这么一来,世家要么屈服,要么向外逃遁。其中有些个胆大包天的,暗中和北洲的邪修勾结,更是给了云清子彻底清扫的借口。

  而洛水神宫里,其实在这几年间,隐隐也发生着很多的变化。在杀了洛衡君后,洛家出身的长老和弟子必定被边缘化。按理说时小寒山温家修士取代他们的位置,可是并没有。除了少数几个温丹桐的亲信,随后被提拔上来填充位置的,就算是姓“温”,那也跟本家没什么联系,完全是疏属。

  小寒山之主温显仁对此隐隐有些不满。可他目前的力量很难解决温丹桐,广渊泽与云梦泽得了更多的利后,根本不愿意与他一道。思来想去,温显仁将无尘海选为目标。他知道湘君想要与洛水神宫联合,从而提升自己在龙君跟前的地位和实力,但洛水宫是洛水神宫,他小寒山同样也是。

  在几回与湘君接触后,温显仁拟定将女儿温玉棠嫁给湘君。而温玉棠听说了这件事情,立马跟父亲反抗。可惜一向慈爱的父亲根本不听她的话语,不给她第二条路走。温玉棠无措之下,找到了姑姑温丹桐,寻求她的庇护。温丹桐过去对温玉棠很不错,如今见她很是狼狈,一动念便收留了她,这使得洛水宫与小寒山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泠风回去后,面对的就是这般场景。不仅是小寒山逼迫,就连无尘海那边也频频质问。

  “阿娘是有什么打算吗?”泠风轻声道。

  温丹桐也不隐瞒她,说:“你舅舅心量狭小,很是不甘心居于我之下。在他看来,当初小寒山出了很大一份力,如今也该换他来掌家。”

  “阿娘要对小寒山下手吗?”泠风又问。在经历了洛衡君之事后,她其实不信“血亲”这样的说辞了。血脉相连又有什么用处?该当被放弃的时候,依旧会被无情抛弃。她的眉眼间泛上了一抹冷意,又说,

  “无尘海也卷了进来。”

  温丹桐皱了皱眉说:“龙君那边,我与云清子道友都怀疑他同北洲暗地勾结,只是没找到实质的证据。”

  泠风眼神一闪,轻声道:“阿娘,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来自无尘海的洞天真人。”

  “哦?是谁?”温丹桐眉头一挑,觉得事情不会简单。

  泠风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鸾君!”

  之后便是从鸾君处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进行了一番密谋。仅靠着洛水神宫的力量,只会是一场持久战。而持久战极有可能引动北洲生变,她们需要在第一时间将无尘海的波澜给压下去,这势必要其他同道加入。思索了一阵后,温丹桐给云中城、不周都送去了飞书,要与各宗一起商议。

  -

  半载后,不周山。

  群山耸峙,寒林一眼望不见边际。天际中的云气宛如一匹横贯长空的白练,濛濛的,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山峦在满片白中露出了一个尖,宛如一根根玉笋拔地而出。忽然间,一道清亮的剑鸣声响起,锐利的剑芒破云而出,顿时如大日光芒万丈,将那无边云气搅动,化成了一个个庞大的、流动的漩涡。这一气象持续了一刻钟才消散了,剑芒消失处,一道洒脱的身影骤然浮现,朝着笋尖落去。

  “恭喜师妹成就元婴。”殿中,师无方在处理文书,她见到了卫云疏大步走来,忙起身相迎,笑吟吟地望着她。

  卫云疏行了一礼,也跟着嘿笑了两声,又问道:“师姐,近来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有。师妹出关的时机正好。”师无方温声道,“接下来你去洛水宫一趟,与他们一起送嫁到无尘海。”

  “送嫁?”卫云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洛水宫送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随便派遣一个人过去观礼就成了。还有是谁嫁到无尘海?纵然知道是泠风的可能性很小,可心中仍旧是一紧。她抬眸对上师无方温柔的笑,忽又福至心灵,应了一声,“是。”那绝不可能是寻常的嫁娶!顿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是谁要嫁?”

  师无方莞尔一笑,说:“师妹觉得呢?”

  卫云疏身躯紧绷了起来,心中一慌:“我、我不知道。”

  师无方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里多了几分促狭

  :“放心吧,不是洛水神女,是小寒山的温玉棠道友。”

  听到了温玉棠三个字的时候,压在卫云疏心间的那枚巨石才倏地落了下来。只要不是泠风,其他人她都不在意。师无方见她神色有几分恍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有再闹卫云疏,而是将整件事情说给她听。无尘海龙君、渠君等暗中勾连北洲,他们要在恶果酿成之前,将风波彻底平了。

  “这些凶妖,是要做些欺师灭祖之事么?”卫云疏眉头紧皱着,对于龙君等人生出了厌恶心。

  在领了任务后,她也没在不周山中久留,而是化作了一道剑芒向着山门外冲去。云霄万丈,剑气留痕,惊得新入门的弟子频频仰头望,一时间感慨、羡慕等情绪交杂在一起。他们来不周学剑,要的无非是仗剑任意行的自在!

  -

  洛水神宫。

  卫云疏已经是此间的熟客,没有像初来时那般莽撞地纵剑飞行,而是彬彬有礼地跟洛水宫中弟子打了一声招呼,就去找泠风了。

  此时泠风也才出关几天,她的修为不比卫云疏弱,同样是迈入了元婴境。见到了一脸喜色的卫云疏,她咬了咬下唇,将洞渊重水一纵,周身溟濛水气顿时化作了朦胧的云雾,将这一方天地罩定。卫云疏与她相处了几年,早已经培养出了默契,知道她是要试一试自己的道行,伸手一捉,便将不周剑取来。剑意飒沓,迅疾如流星坠,眨眼间便拨散了云雾,与洞渊重水撞击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震响。这一交手,直到半个时辰后,卫云疏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剑,快步地走向了泠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泠风微微一笑,转盼流光。她抬手理顺了卫云疏的一缕散发,又说:“不周派你来的吗?”

  卫云疏点头,道:“就算没有派我,我也要过来的。”

  泠风的指尖向下滑,掠过了唇角,拂过了如玉般的脖颈,轻轻地点在了卫云疏的心口:“你私心甚重。”

  卫云疏抓握着泠风,手指渐渐地收拢,肌肤相贴处一股颤栗油然而生,顺着四肢百骸游遍全身。卫云疏低下头,用唇蹭了蹭泠风的手背,坦然道:“是。”她凝视着泠风好一会儿,忽地一拍脑袋道,“糟了!”

  泠风睨着她那张骤然写满了苦恼的脸。

  卫云

  疏:“恩师在闭关,我还没来得及跟她提。”

  泠风明知故问:“提什么?”

  卫云疏眨眼:“你跟我的事情。”

  泠风温声道:“不急。”

  “怎么能不急呢?”卫云疏的脑子一转,忽地一点晴明,她惊讶地看着泠风,唇角扬起,几乎压不住笑容,“你这是应下了?”

  泠风眉眼柔和,笑容嫣然。她偏不应卫云疏,而是将话题一转,落到了无尘海诸事上。她们这些元婴弟子“送嫁”,可真正定胜负的却不是她们,是洞天真人。当然,洞天之下那些恼人的兵将列阵也不容小觑,她们肩上的任务也是繁重。

  到了吉日,金车自小寒山出行,浩浩荡荡地前往无尘海。

  那头是湘君亲自出海来接亲的,日芒在海面上铺开了一条浩荡通坦的大道,海流仿佛被人一剑劈开,向着两处卷起。半空中,不计其数的华美鸟儿高亢啼鸣,身上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被众多妖兵簇拥着的湘君面上露出了一抹得体的笑容,可内心深处并没有多少畅快。小寒山的千金与洛水宫的神女是不同的,除非温显仁能够再往前走一步,如此才能够给他更多助力。可惜他先前的谋划落空了,洛水宫根本不给他机会,只能够退而求其次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湘君走向了半空中有四只异兽拉拽着的金车。可就在即将靠近时,湘君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去。然而早就做好准备的人,哪里容得他从容后退?金戈爆鸣,剑气直冲九霄,点向了湘君的心口!杀局在这一瞬间骤然拉开,无数光芒朝着湘君以及群妖的身上落去!

  一时间,血染无尘海。

  龙宫之中,热闹非凡。

  聚拢在水晶殿中的妖族修士以及小寒山修士开怀畅饮,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着龙君及其诸子。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上染满了鲜血的小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殿中来,恨声道:“小寒山设伏,杀我无尘海妖族同道!”话音落下,一道道锐利如剑的视线转向了小寒山的长老。那长老一惊,手中杯盏砰一声落地,赔笑道:“兴许是个误会呢?”可才说完,便见湘君掠了回来,身上红袍破烂不堪,龙角断裂,脸颊上龙鳞显现,不停翕动着,渗出了鲜红的血!

  洛水神宫骤然

  发出的攻袭打得无尘海一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无尘海当即招兵点将,去应对洛水神宫,这里是他们的地界,是有地利在的。至于斗战的原因,妖族们也懒得去过问了,既然要打,那就打到底!

  波涛涌动,水势翻天。

  龙君、渠君、麟君以及鸾君的身影有虚入实,在半空中显化而出。属于洞天大能的威压向外荡开,宛如大山压在众人上方。可紧接着,一道冲破耳膜的剑啸声响起,天穹流云骤然而动,随后轰然震荡,一股勃然欲发的气势涌去,在众人的视线里,只见到了一剑横天的画面!一位道人从一团闪耀的明光中一步踏出,伸手一捉,提住了一柄剑,此人正是不周的元英真人。紧接着,浩浩渺渺的云气也如水潮荡来,云清子一步踏出,朝着元英真人打了个稽首。

  到了这时候,龙君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压根不是洛水神宫,而是三家都要压他无尘海!他冷笑了一声,直接显化出了原身,一条狰狞恐怖的巨龙在云层中浮现,凶睛大绽,含着怒意。渠君、麟君也默不作声地催动了气意,要与诸真一决生死。可就在麟君要动身的时候,他的肩膀忽地被一只手一按,扭头一看,对上了鸾君那双深邃的眼眸,他微微一怔,一簇火焰已经顺着他的法袍滚滚落下。

  海中大军阵势变动,可突然间,火芒冲天而起,无尘海群妖方寸大乱。

  “你——”麟君瞪大了眼睛。

  “我来给道友送行。”

  洞天真人打起来声势浩大,气机奔涌,大开大合,威力无穷,不知不觉间便掠远。而此间,群修与妖族修士的战斗还未结束。卫云疏与泠风相伴而行,剑气奔涌,洞渊重水呼啸奔腾,势如破竹,不消片刻,便打破了前方的军阵,清理异类。

  这一场斗战持续了半个月才结束。

  不出预料,龙君、渠君、麟君三人落败身亡了,可余下的兵将仍旧需要料理。

  一直到两个月之后,卫云疏、泠风才返程。她们才入元婴境不久,这回与不少元婴妖修交手,正好拿了他们磨砺功行。短短几个月,胜过洞府中枯坐一整年,也算是收获颇丰。

  卫云疏没有急着回不周去,一来是不想与泠风再做分离;二来她的师尊也在洛水神宫中做客,她寻了个恰当的机会,就将这事情提了

  出来。元英真人后来也是知道卫云疏与泠风之间渊源的,当初若不是她带走了卫云疏,兴许她就被洛水神宫弟子找到了,与泠风一道成长。这件事情她自然不会不应,只是结果如何,仍旧要看温丹桐的态度。

  温丹桐早知道女儿的心思,当初找了卫云疏好多年,后来虽然不提了,可不代表她彻底遗忘了,有空闲的时候,她总是去那座凡城转一转,寻找着旧日的痕迹。若有仙凡之隔,那就只存一道念想,偏偏卫云疏入了道,成了不周的弟子,再度相逢后,那股念想不烧起来才是咄咄怪事。问了泠风的意见后,她便与元英真人口头上定下了婚事。如今北洲之患未平,她们得先将此事料理了。

  这几日,卫云疏如在云端。

  虽然结道大典还没有定下,但是她跟泠风已经是妻妻一体了。她恨不得挂在泠风身上,与她再也不分离。可恩师告辞回不周的时候,将她给带上了。说让她前往北洲历练一二,至于泠风,是要留在落日坟丘的。一旦开战了,因那一株混沌树的存在,浮黎仙域必定会开辟出两条战线。守住落日坟丘是洛水神宫的职责,而他们,则是要镇守北洲那边。

  卫云疏虽然不舍,可也知道大事为重。与泠风分别后便到了北洲。那处邪氛浓郁,邪修与妖魔恶兽不计其数,卫云疏与邪修历练厮杀,若得了闲暇,便借着传讯玉符与泠风说话。纵然触摸不到,可看一看、听一听,也颇解相思之苦。

  这次的分别比破境时要长久很多。

  于修士而言,数十年如一弹指,可在卫云疏的心中,这短暂的岁月仿佛层层叠叠的浪,不尽绵长。

  某年春。

  卫云疏从同门那里听来了洛水神宫要派弟子来的消息,她过去也期待泠风陡然间出现。可每回期许都变成了失望,反倒比没有怀想时更能剜人心间肉,她也渐渐地学会了不去期待、不去看,只想着提升修为,早日将邪魔之祸患抚平。

  入夜。

  月在中天。

  邪氛滚荡下,月亮似是也染了一层薄红,幽幽地照着北洲、照着万里长城,垂下了幽长的影子。

  卫云疏负手立在了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北洲方向。剑芒如星辰环绕在周身,缀在了雪白的道袍上,散着点点清辉。卫云疏听到了疾风中诡异的呜咽和咆哮,眸色一寒,便化作剑芒飞纵而出,再归来时,身上仍旧萦绕着一股挥不散的煞气。

  卫云疏心情沉郁。

  人来人往,自有弟子相迎。

  她朝着灯光煌煌的方向一瞥,几度想要过去看看,可还是收住了脚步。

  她抱着双臂靠在墙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脚步声在这个时候传入耳中。

  卫云疏原以为是其他戍守的同门,漫不经心地一抬眸。可瞧清楚来人的身影时,蓦地一呆。

  “阿疏,不来迎接,是不欢迎我吗?”

  藏着笑意的声音被风吹散,一切恍如梦中。

  卫云疏怔怔立在原地,一时不肯移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番外if线(6)

  月光淌落,眼前的人时而模糊时而亲近,虽说再不像过去那般彻底断了联系,可始终触摸不到,依旧是内心藏得最深的遗憾。有所求,愿想便会随之生长,如春风中的野草,一发而不可收拾。可泠风在南,她在北。她们都不能也不会因为一点私心离开驻守之地,只能一次次地说着想念,假装真的能够触摸到彼此。

  “我、我——”卫云疏嗫喏着唇,双眸一瞬不移。

  直到泠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近了,她才如梦方醒,依照过往所想的那般一伸手将人紧紧地拥在了怀中。她抵着泠风的肩头,仿佛要自她的身躯中汲取力量。她闷闷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的。”顿了顿,她又抬眸,凝视着泠风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泠风:“唔,给你一个惊喜?”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卫云疏的面庞,她专注地望着眼前人,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她的面容。“云中城里找到了一枚种子,云清子前辈设法将它催活了,种在了混沌树边,顷刻间便形成了一片血棘林。血棘以血肉为食,除非那边的通道彻底撕裂,要不然借着乱流的邪魔,闯入血棘林中只可能被吞噬了。如此一来,南洲落日坟丘的压力削减,我便能腾出空闲,来到——”

  “北洲”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卫云疏已经压了上来。唇齿相触,瞬间便堵住了泠风剩余的话语。灼热的温度从被卫云疏抓握着的腰间一点点蔓延,好似烈火燃烧,侵遍肌肤。泠风垂着眼睫,眸光微暗,在卫云疏的索取中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粗糙不平的城墙上。气氛逐渐旖旎而缠绵,低低的嘤咛声响起,骤然间惊回了两个人的神思。泠风微微向后,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色绯红的卫云疏,抬起手抚摸着她潮湿的唇,来来回回。

  风情月意,色授魂与。

  “在外面呢。”泠风凑到了卫云疏耳边,含着她的耳垂,低低地说道。

  有的是隔绝外界一切窥探的法门,可清醒过来后,卫云疏也觉得举止稍显孟浪。她抬起手落在泠风的肩膀上,缓了片刻,才哑着嗓子故作镇定道:“嗯。”

  泠风见状莞尔一笑。

  夜风徐徐吹来,纵明月色好,也不抵眼前半点风情。

  回到了屋中的时候,泠风与卫云疏对坐,又说了些洛水

  宫近来的状况,至于更早之前的,已经在通讯法符联系的时候说过了。

  卫云疏托着下巴,凝视着泠风开合的唇。声音近在咫尺,可又很渺远,仿若从天之彼端传来。心猿意马间,又是一簇星火烧遍身心。泠风与她相处久,瞧着她的面色就能看出她的用心。招了招手,说了一声:“来。”卫云疏眸光一亮,顿时迫不及待地向着泠风扑去。

  她原想着,要是能一直抱着就够了。可泠风的手指搭在了她的腰间,轻轻地摩挲着。隔着那层单薄的布料,她的腰窝越来越烫,而心间则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要将她整个人拉去另一番迷离惝恍的世界里。“泠风——”卫云疏轻喘了一口,低低地喊着眼前人的名字,她的眼中蒙着一层水光,如粼粼的秋波,如明夜里的星河。绯红的面颊嫣然明丽,盛着世间独一无二的风光。

  泠风凑上前,红唇一点点地,拂过了她的眼角、眉梢,缓缓地滑落过面颊,最后覆在了红唇上。卫云疏颤了颤,她闭上了眼睛,眼睫垂下扫下了淡淡的影子。泠风轻哼了一声,抬起手解开了道冠,漆黑的长发垂下,散落在了榻上,与雪白色的道袍交叠。

  月色自窗格照落,淌过一片皎色。

  卫云疏伸手揽住了泠风,合着的眼又睁开了,视线迷蒙宛如隔着云雾。她推了推泠风,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泠风看着她,泪眼朦胧地回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唇角流泻出几声轻哼。月光越来越明盛,在两人莹洁如玉的脊背上摇晃着又破碎,冶艳而又旖旎。

  在神识交融时,百年的时光被无限拉长。好似不仅是浮黎仙域的岁月,还有那遗落的千年、万年。

  卫云疏的意识有些模糊,她打了个寒颤,脊背陡然间紧绷了起来,片刻后,又在泠风低声的安抚中,缓缓地放松。“泠风?”半梦半醒间,她惊惶地低呼了一声,可视野陡然一变,那无尽的欢愉刹那间变成了神识被撕裂般的痛苦,眼前陡然间漫开了一片血色,而在血色中央,则是如同星河倾泻般的剑意。那些被遗忘的本来之我,在合适的契机到来时,顿时如洪流倾泻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桑缺、桑不为、无相、上清神域、归墟……一个个字眼拼凑成了完整的“我”,一瞬间将那魂散无相道宫的景象与浮黎仙域的一切相接。

  卫云疏身上气机拔高,骤然睁开眼。

  夜色早已经尽了,那后来代表着痛苦的一切好像是个噩梦,可在对上身侧泠风眼神的时候,那点儿建设起来的侥幸彻底崩散,化作了无尽的星屑浮荡在了意识中,渐渐模糊了所思所想。

  桑不为很早就动念了,可不管是道途还是帝尊都成了她的求而不得,只能将一切深深地埋葬。

  在一次又一次的辜负后,她凭什么如愿以偿?卫云疏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思绪乱糟糟的,落在了泠风身上的手,收不紧,又拿不开。往日的识忆并着今生的经历,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冲垮。

  “怎么哭了呢?”幽幽的叹息声响起,泠风拨开了卫云疏额前的一缕黑发,低头吻了吻她嫣红的唇。一旦归还本我,识得最初面目,泠风的心间没有怨恨,有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一世情身,同样是要引渡“缺”归位的。

  卫云疏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从“缺”到“不为”,劫身一转再转,而帝尊也跟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入世。

  那落在归墟上的一剑,那斩破帝尊无相道体的一剑,该有多疼啊?她没有辜负甘渊的同道,可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了帝尊。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帝尊眷顾,就因为她是“缺”吗?她也是帝尊要求的“道”吗?

  “我、我——”卫云疏抬起手点在了泠风的心口,可在触摸到那落着些许红痕的肌肤时,她的指尖又蓦地一缩,陡然间失去了所有触碰的勇气。她垂着眼睫,嗓音沙哑,颤抖着问出了两个字,“疼吗?”

  “怎么能够不疼呢?”泠风轻哼了一声,她离卫云疏很近,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了一起。前不久还互相依偎,可此刻仿佛砌起了一座无形的墙,让两人遥遥相隔。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既然要迈出那一步,她就不可能会悔。

  “你是因愧而生惧了吗?”泠风又说。她垂眸凝视着卫云疏,吻去了她眼角晶莹的泪水,柔声一笑道,“来,若你觉得愧疚,那就设法取悦我。”

  如洪流冲泄的记忆远没到契合如意的时候,抛去的前身在一回又一回的气意相缠时逐渐变得明晰。

  到了出了屋子时,修为已经冲到了洞天期,正是昔日四位祖师亲手设下的“上限”。前世的遗泽、帝尊的

  馈赠、双修的成果……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卫云疏所设想的那般向好发展。至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一次次的坦诚相待里,卫云疏也终于将它们全部抛去了。

  “黑太岁在浮黎仙域,可至今没有踪迹。我隐约感知到它在不周地界。”卫云疏握着泠风的手,与她十指相缠。

  “那就去找它吧。”泠风扬眉一笑。

  “浮黎仙域终不得长久。他们目前没有找到我们的踪迹,可随着时序的推移,总能够感知到。北洲的那几尊原初邪魔和那几位有着很强的关联呢。我先前思考的彻底抹除非我之祸患的剑法推演了一半,倒是云淮她们的功法,近乎圆满。若是将它们在浮黎仙域推广开,则北洲的祸患可以彻底推平了。”卫云疏又说,她垂着眼睫,吐出了一口浊气,“有许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一件一件慢慢来。”泠风道。

  卫云疏沉默片刻,转头看泠风:“可有一件事情,我想快些。”

  泠风一挑眉,轻声询问:“嗯?”

  卫云疏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结道大典。”

  泠风笑了起来:“难不成是怕我反悔啊?”在浮黎仙域有“师长”在,但是明悟本真后,到底谁是“长”就难说了。她们说好了在浮黎仙域以这一世身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我没这样想。”卫云疏琢磨了一阵,瞪着泠风,“你想反悔了?”

  泠风莞尔,故意说:“我反悔了你能怎么办?”

  “我——”光是想到这种可能,便有一股荒凉和悲伤扑面而来。卫云疏握紧了泠风的手,心中激荡起来的情绪又在温柔如水的视线下渐渐被抚平了,她将泠风的手抬了起来,近乎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手背,“我只能追着你的脚步,千年、万年,不悔不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番外if线(完)

  虽然期待着结成道侣的那一日到来,可眼下的事情不能任意地抛开了,尤其是在明悟本我之后。她们面对的不仅是北洲邪魔,还有上清神域。甘渊被攻破后,洛无情身死,云淮、姒珺皆成阶下囚,余下的弟子零散在各个天域,处境艰难,宛如风中烛火。她们不能够等待上清神域发现归墟落去,而是要尽可能掌握主动。

  西洲不周地界。

  沉眠在秘境中数千年的黑太岁骤然惊醒,空虚的躯壳渴望大鼓的灵力填补。它睁眼的时候,心神空茫茫的,缺失的记忆在识海中已经没有太多的痕迹了。它循着本能振翅向外飞去,度过了漫山遍野的花海进入了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界。

  它感知到了一片磅礴浓郁的灵机,眼珠子转了转,想也不想就朝着那处飞去。在乍然看到一坛坛蕴藏着灵气的美酒时,它欢快地啾了一声,亢奋地绕着酒坛子转了几圈,鲸吞似的将酒水吸入口中。庞大的灵力仿佛灌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一只只酒坛铿然破碎,里头的灵酒一滴不剩。黑太岁仍是不满足,它甩了甩脑袋,正准备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忽地身躯一僵,仿佛被一股玄异的力量擒拿住。眼中冒出了一簇熊熊的烈焰,正待挣扎的时候,看到了两个有说有笑的修士并肩走来。

  黑太岁一懵,眼中掠过了一抹狡黠,它冲着前方的卫云疏、泠风二人道:“喂,你们是来上贡的吗?本神君——”话还没有说完,身躯就被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罩住,它的记忆直接被泠风用道法点醒。一团乌光从半空中砸落,也亏得卫云疏伸手将它接了过来,才没扎到泥土中。

  “附近有个秘境,恐怕是数千年留下的痕迹,与上清神域有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来探明真相。”泠风转向了卫云疏说道。

  卫云疏一点头,将一道法符送回了不周山中。

  黑太岁昏睡的时间并不算长久,约莫一个时辰,便缓缓地睁开了眼,最先看到了的是卫云疏,感知到了她的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机,豆豆眼中掠过了几分狐疑来。它悄悄地运转着自己的功法,发现有一道法印在自身和卫云疏之间——迟滞了片刻后,她骤然间如梦惊醒,认出了来人!

  “桑不为?!”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声音,是那一道乌沉的光芒。黑太岁虽修

  为受限,可身体是实打实地万载妖身。卫云疏修为被压制在了洞天期,猝不及防被黑太岁一撞,也脚步踉跄地退了几步。

  泠风微笑着看一人一鸟间的打斗,直到见卫云疏渐渐落了下风,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朝着黑太岁眉心一点。

  黑太岁怒气冲冲,原想着连泠风一起打,可倏然间灵光一闪,它的身体一僵。慢吞吞地扭动着脑袋,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主人?!”它喊了一声。

  泠风朝着它一颔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撞向自己怀抱的黑太岁,一拂袖走向了卫云疏。抬起手抚摸着她额头上的擦痕。

  “疼。”卫云疏嘟囔了一声。

  泠风轻呵,这样的伤势灵力一转就没有了。指尖将卫云疏的一缕发丝拨到了耳后,她说:“你总该让小黑出气。”

  气鼓鼓的黑太岁:“……”它压根没有出气,越发郁闷了!

  -

  那边秘境的事情传到了不周,师无方忙不迭请示师长。按照浮黎仙域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个秘境是对着所有修士都开放的,并不属于她们不周。可卫云疏的飞书上提到此秘境跟过去有关,最好不要让散修们进入。元英真人的回复倒也干脆,嘱咐师无方联系云中城和洛水神宫后,三宗一同前往秘境探索。至于其他的散修,可给他们些许补偿,秘境之事他们就别参与了。也是各宗如今内乱平了,才能够如此施为。

  师无方当即按照元英真人的吩咐去做了,三宗联手将秘境封锁,便派遣宗中精锐修士入内了。等到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不周弥漫着一股阴云,因为在秘境中六尊雕像乃是上界神君。其中五人与北洲邪魔同属,这意味着,五尊原初邪魔跟在最上层,所以不死不灭!而且这秘境中,很多与浮黎仙域相似却又有根本不同的道法!这些道法要斩却诸我、弃我而行,浮黎仙域决不能施行此道。

  属于浮黎仙域的过去被揭开了,众人又从真如之剑、黑太岁以及天海云兽口中得到了相关的讯息,顿时变得无比紧张,生怕天幕在某一日出现一道裂隙。而在这个时候,卫云疏和泠风将“解阴阳”道法补足,传给了众人修行。北洲之祸困扰浮黎仙域修士数千年,在实验了此等道法可行后,又奋发了起来。

  乌飞兔走,时如白驹过隙。

  不等北洲生出变数,各大玄门宗派联合起来,一起压向了北洲!那五尊原初邪魔与那五尊同源,不死不灭,可在周身气意一丝丝被削灭后,他们的道行也是不住地下跌。这是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众修们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将北洲万里长城继续往北推,逼得原初邪魔进入了新一轮的沉眠。

  可事情并不是就这样了解了,在得知真相后,“上清神域”四个字压在众人心间,时时刻刻都如芒刺在背。各宗来来回回地商议了好几次,最终决定先派遣出弟子前去上清神域打探消息。不周之中有一座祖师离开时留下的飞舟,恐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卫云疏、泠风一人都在前往神域的弟子行列中。

  “我等对神域知之甚少,这一去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不若先将你们的结道大典办了,省得到时候留有遗憾?”温丹桐提议道。

  别说是那些修士了,就算卫云疏和泠风,也不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们能够设法再转劫身,但是与他们同行的大多数人,身死道消后便彻底消散在了茫茫天地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能丁点留痕都不剩。对于此事,卫云疏是半点异议都没有。她虽不受拘束,可也愿意有个契约落在神魂上,将过去、现在、未来,尽数牵系。

  不周山来素来清冷,耸立的山峰如玉笋出云端。

  可这清寂的山头,今日也热闹了一回。修道士惯来不拘礼俗,各家的合道大典都很不一样。诸如不周山修士,闯过九十九道剑关算是礼成;而洛水神宫呢?与其说一堆新人结契合籍,不如说是两家立下道约,将那法坛一摆,歃血为盟。两宗过往没什么矛盾,可在这典礼如何办上,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退缩。最后还是温丹桐敲定了,不周、洛水神宫各半一次。

  除了亲朋好友,其他来观礼的散修也不少,从山门到山中,到处都是往来的修士。一个个笑逐颜开的,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拿了酒杯就一碰,仰头爽快地饮尽。

  黑太岁悄咪咪地积蓄着灵力,在典礼举办的那一日化作凤凰真身,身后缀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在半空中起舞开道。虽然对卫云疏很不满,可这是主人的选择,它只有支持。等到回到上清神域的时候,它要在小白的跟前炫耀。这可是开天辟地来的头一遭,不可能再上演了。

  不周山门外。

  泠风一身红衣,提着一柄剑大步地往前走。不周真传弟子人数不多,约隔两里就立着一个弟子,将剑气一催,振起了高亢清越的剑律声。自山脚下望,无数剑气如游鱼周游,又似是星辰周转,闪烁着灼目的光芒。泠风抬手行礼,虽然遇到了剑阵,可脚下越发地轻快,一步步地踏上了不周山。

  过去数千年的时间在脚下铺成了一条路,一幕幕光影在眼前旋转不已。

  她们的命数彻底地交织在一起,在每一个时刻气意相连。

  在剑阵的尽头,是同样头戴着花冠、身着红衣的卫云疏,她右手一震,剑气飞掠而出。两道不同方向掠来的剑气最后在广场的中央相撞,暴散出的光芒宛如烟花腾空而起,一簇簇尽情地绽放。耳畔是山呼海啸般的祝贺声,可在见到彼此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从她的耳畔抽离,好似立在了时间的起点与终处。

  泠风握住了卫云疏的手。

  道侣契约化作一道淡淡的金光没入两人神魂深处,彻底地相系相牵。

  泠风的声音很轻:“我是元初之化。”

  卫云疏偏头凝视着她的侧脸,心中一片柔软,她低声说:“我是终末之缺。”

  元初会走向终末,圆满也会走向缺,可这样的道路并不意味着顺应天道之旨的彻底毁灭。圆满中藏着缺,一切变机都在“缺”中诞生,而她们可以在一次次变机中填补自身,不停地向上攀升。她们都是互相的缺陷,也不用忧惧着自圆满走向死寂。

  长睫颤动,扫下了一小团影,泠风微微一笑道:“三生同在。”

  卫云疏一勾唇,也说:“诸我如一。”!


第一百三十章 番外(终)

  芦花霜外白,雪浪银涛,望之不见边际。

  一艘小舟停泊在了芦花的深处,随着水波微微地晃动。

  “笃笃笃”的声音从岸边传来,起起伏伏的,惊起了水中栖息的生灵。几只水鸟掠江而过,将铺在水面上的水光撞得支离破碎。芦花悠悠然地飘落了下来,点在了水面,好似铺了一层云。

  “阿疏,你说等你忙完了看我一眼,是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芦花中,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那停泊在芦花中的小舟翩然而动。舟上,洛泠风长身玉立,一只手撑着竹篙,轻轻一拨,便水起舟行。

  卫云疏抬眸,将手中的事抛到了脑后去。这事说来还是同“礼物”有关,她思来想去,能送的只有一个“家”了。可洛泠风知道后,并不许她用灵力,而是要靠着双手搭建。无所不知是一回事,动起手来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如今三间比邻的小木屋搭成了,小院子开辟出来了,葡萄架、秋千架也有了,可她总觉得缺了点东西。这到了月出时,她才恍然间醒悟,还缺了些悬挂在檐角的灯笼。

  “最后一只了。”卫云疏凝视着洛泠风,唇角浮着微微的笑。

  洛泠风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她从小舟下跃了下来,走向了卫云疏。宽大的水蓝色袖袍在风中卷动,好似泼洒出的皎皎月色。视线从卫云疏的身上挪开,只在屋檐下的灯笼上停留片刻,便见烛火一暗,顿时群光退去,只留下朦胧的天光。“没有光了呢。”洛泠风勾着唇,轻飘飘地说,“如此劣质,现在还差几只?”

  卫云疏无奈地摇头,她一转头,作势要数:“一、二——”腰身倏地被一双手揽住。视线很快便回落到近在咫尺的洛泠风脸上,借着月光,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她抚了抚袖,两道光华掠出,璀璨的金芒如日轮,粼粼的淡银如月色,刹那间在屋檐下交汇,仿佛一条波光荡漾的长河,霎时间将灯笼点燃。

  卫云疏轻声道:“可以长明。”

  洛泠风挑眉望着她,故意说:“但是我不喜欢。”

  “那就不看它。”卫云疏眨眼道,她没有扑灭流淌的光河,而是抬起手覆住了洛泠风的双眼。她一俯身,亲在了心中人的唇角,又一点点地将这个吻加深。月光

  泠泠,水光漾漾。洛泠风拨开了掩着她双眼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上浮现了一抹薄红的卫云疏。

  卫云疏反握住洛泠风的手腕,带着她往屋中走。

  洛泠风凉凉地问:“怎么?不继续做灯笼啦?缺一个还是两个来着?在屋中放满灯笼怎么样?化作索性化作一团赤火,长久地住在灯笼里别出来了。”

  卫云疏:“……”被挤兑得哑口无言。

  竹帘微卷,雕花窗格子里流淌着月光,盛满了竹榻。

  竹子是从丹山伐来的,因此还被黑太岁追着骂了好几句。

  卫云疏一点点地建起了这座屋子,不再是天地所成的载道之宫,而是她们的家。

  她圈住了洛泠风的手,手指穿过了指缝,指根相贴、掌心相合。指腹在素白而泛着点薄粉的肌肤上摩挲着,轻轻地抬起,被月光、烛光照得分外皎然。

  洛泠风跟随着卫云疏的脚步,一直与她并肩坐在了榻上。此刻的她是安静的、温柔的,唇角浮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任由卫云疏反复翻转着自己的手指。

  手背上泛着细细密密的痒,洛泠风看着卫云疏将手抬起,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她说:“有些遗憾,五十年不曾开眼。”在浮黎仙域的时日,总比那长久的、道宫中清修的岁月值得惦念怀想。那短暂的一幕幕因为过分偏爱,而被拉得极为漫长,仿佛没有终结。她想起过去卫云疏坐在树下听琴、想起阁子中两人对弈……那时候只有刹那的平静,可终究无法淹没内心深处强烈的怨与恨。

  “我们之后还有无数个五十年。”卫云疏的呼吸乱了一瞬间,她半跪在了榻上,双臂撑在了两侧,神色很是认真。

  洛泠风轻微微地哼了一声,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目不转睛地望着卫云疏,又缓缓地贴近,与她耳鬓厮磨。很容易就挑动了欲念,可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两人缓缓地跌落在了明盛的月光里。风灯摇起,光影晃动。卫云疏被洛泠风压在了身下,面色绯红,呼吸逐渐紊乱。洛泠风一只手将卫云疏搂在了怀里,亲了亲她的唇角。

  卫云疏显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她眸中泛着水泽,漾动的光芒仿佛流转星河。她的双手揽住了洛泠风的腰身,作势要翻转,可又被洛泠风强行压下。卫云疏凝视着洛泠风

  ,眼神中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控诉。洛泠风面上飞着一抹薄红,她凑近卫云疏的耳畔,低声道:“等会儿让你。”散乱的长发铺在了榻上,宛如上好的绸缎,衾枕被推到了一边,两人的身躯相贴,不是逐道的修行,而是以最原始的方式交融,追逐着至上的欢愉。

  在相拥相贴、呼吸缠绵相抵的时候,那份爱会变得更真切些。

  指尖在长发中穿梭,光影摇摇曳曳。

  在这除了她们无人涉足的天地间,她们相爱。

  月落长河。

  日出扶桑。

  卫云疏一只手搭在了洛泠风的腰间,一只手撑在了榻上。她专注地凝望着洛泠风,用视线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贪恋。

  “天亮了呢,我的阿疏该去扎灯笼了,竹篾子还有剩吗?要不要再去丹山采伐点?”洛泠风打趣道。

  “不去。”卫云疏摇头,她慢慢地倾身,红唇擦过了洛泠风的唇角,又缓缓地滑到了耳垂。她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与洛泠风脸贴着脸,静静地拥抱在一起,“我不要灯了,星河浩瀚,月光、星光足够了。”

  洛泠风笑了一声,说:“真笨。”

  -

  新居在浮黎天的边际,也是曾经归墟最中心的地方。

  地脉游走,那曾经破碎荒芜的土地重新焕发着生机。过去因为避难离开的人,也大多数返回了故乡,与各宗派的修士一起将崩塌的城池重建。几百年的时间,荒芜之景终于被车水马龙的繁华取代了。

  其实一开始卫云疏是想在她们这一世身相逢的地方住下,可洛泠风却摇头拒绝了。比起人间的繁华,她显然更喜欢无人相扰的清寂。见那芦花荡里,偶尔飞来二三过客,便足以消磨光阴。卫云疏当然不会拒绝她,对着舆图左看右看,最终找到了这么个绝妙的地方。

  但是隐居避世也有一点不好。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落下,在行了礼之后,便是黑太岁那大胆的、喋喋不休的抱怨,任由白太岁怎么给眼神,十分有自己主意的黑太岁,愣是当作没看见。直到被忍无可忍的白太岁一巴掌劈在了脑袋上——紧接着,便是十分“凶暴”的“姐妹相残”,每每以白太岁占了上风为结局。纵然黑太岁的功体极强,可是灵力以及道法

  都不如白太岁。当然,白太岁也没有太好受,被蛮横的妹妹冲撞了几下,险些将腰折断。

  “主人怎么不回无相道宫呢?就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黑太岁安静了片刻,见缝插针地劝说。这个“她”自然非卫云疏莫属,新仇旧恨记满了小本,几百年都无法消弭,黑太岁的眼神冷得像刀子。

  卫云疏微笑,倒是不像前面一世人,与黑太岁动手,而是慢吞吞道:“先前游历的时候见到了一种奇果,滋味很不错。琅玕果实也无法与之相比。”

  黑太岁一听,耳朵竖了起来,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蹭蹭蹭跑向了卫云疏问:“是什么?在哪里?”

  卫云疏取出了一枚玉简,递给了黑太岁。黑太岁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玉简,可灵力周转一圈,始终无法激起玉简上的灵光。折腾了好一阵子,黑太岁才恍然大悟,玉简上镶嵌着一整套阵法,依照她的本领,根本就打不开!她剜了卫云疏一眼,又转头看噙着笑容的洛泠风,再看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白太岁——压根没有一个人肯帮她!难不成就只能求她们吗?她也是有骨气的。气鼓鼓地“啾”了一声,黑太岁化作了一道流光向外飞掠。

  白太岁看着她的身影扑哧一笑,也没有追逐,而是留下来跟洛泠风、卫云疏二人说近来有趣的见闻。

  -

  怀着“被排挤”的郁闷,黑太岁一气之下跑走,直到半个月后才回来。

  她抱着卫云疏形容的奇珍异果,笑得很是得意,她难道就没有解开的办法吗?她认识的人里,师无方破阵的本领也是一流的!

  在她的身后,数道剑光齐齐掠来,如流星划破夜空,明明灿灿。从剑芒中踏出的,是得了闲的、被黑太岁喊来的谢知潮、冉秀云一行人。

  卫云疏扬眉一笑,取了酒来。

  正是秋深月色好,山河此夜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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