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玉在怀的日子没能持续几天,王耀就从阳台上抱着洗好晒干的床单被褥,重新铺在自己的床铺上。亚瑟眼睁睁地看着他卷着被子离开,心里几欲阻止,但奈何就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让他留下来。

于是当晚,心中空落落的亚瑟失眠到后半夜,寝室上空还伴随着轻微的鼾声和窗外知了高亢的狂叫。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后亚瑟干脆一个骨碌起身下地,手里攥着手机,一步一步在黑暗中靠近王耀的床边(因为王耀床铺的位置就在窗边,今夜月色又明亮,照在他熟睡的面容,非常好辨认)。亚瑟先是悄悄用手机拍了几张王耀睡颜,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坐在地板上,脑袋则轻轻搭在他的床褥上——床褥沾染着他熟悉的清爽气味,就像一剂药到病除的药方,心中的焦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借着月色,他的视线像一只轻柔的雪白尾羽,仔细描摹着王耀的五官: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开始没有注意到王耀,是因为他相貌不够出众,性格也不引人注目,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尽管他有信心如果自己是上帝的话,会把这张小脸画得更加精致,但他却永远无法让它变得像现在一般,如此和谐、如此乖顺、如此美好,就算擦一点胭脂粉黛也是对它严重的亵渎,就算把世间所有赞美的词汇拿来献给他也不为过。他由内而外散发的完美并不能被世俗统一的量尺丈量,这是上帝独宠的恩赐,就像他不点而朱的嘴唇天生就是为了与这小巧白皙的鼻子相配,而这张乖顺美好的容颜天生就是为了镶嵌在这具躯壳,而这具柔软舒展的躯壳天生就要包裹着像他这样的灵魂,而他的灵魂又天生与自己的契合,是上帝在人世间为自己准备的独一无二的另一半。

想到这里,亚瑟情动不已。起身想要吻住他轻轻撅起的嘴唇,但当阴影刚刚落在他白净的脸上时,亚瑟却停了下来,最后一吻落在他的鼻尖,充满柔情与爱恋。

——苍天悲慈,有意造此柔物,到世上来愉悦我的心。

王耀当然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被一个纯情的痴汉轻薄了,醒来之后,他只记得梦里他在追一只蜻蜓,忽然那只蜻蜓扑闪着翅膀落在自己的鼻尖,只停留了一瞬,就又展翅飞走了,但谁又会计较梦里的一只蜻蜓对自己做了什么呢?


短短一个国庆假期很快过去,王耀和亚瑟两个人出于不为彼此所知的原因,默契地一同留在学校里,除了偶尔因为私事分开之外,其余大多数时间都陪伴着彼此,所以当晒黑的Gigo和晒得更黑的黑皮回来之后,当Gigo看到王耀前脚说要去楼下食堂吃饭,后脚那个高冷的英国人就穿好鞋,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后面时,眼睛都快从眼镜框里掉出来了!连忙狠掐了一把旁边的黑皮。

Gigo为了美甲向来留着指甲,指甲勒进肉里更是把黑皮疼得吱哇乱叫:“我草你掐我干什么!”

“我掐你当然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那你掐你自己啊!”

“掐自己……不是疼嘛。”

“有那个大病。”

黑皮白了他一眼,也穿上鞋下去吃饭了,只留下Gigo一个人对王耀和亚瑟之间的关系想入非非。不对,绝对不对劲!人一旦被激发出的求(ba)知(gua)欲,那就算一粒米不吃,一滴水不喝都可以撑三天三夜。他一边手里随便划拉着外卖页面,一边眼睛就像雷达似的扫描着阳台对面的楼道,从黄色app划拉到了蓝色app,终于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从楼梯走上来,期间高冷男甚至主动低下头和王耀说了几句话,把抱着一杯奶茶的王耀逗得直乐。

傻小子啊,Gigo越来越相信自己大胆推测的某种想法是真的。他揣上手机,火速冲出寝室门,在两个人还没走到走廊转弯处的时候,强行把王耀从亚瑟身边扯走。然后厉声质问:“你这奶茶什么时候买的!”

“刚吃饭的时候啊。”王耀抱着奶茶杯,一脸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给我带一杯?”

“你又没说啊。”

“我没说你不知道群里艾特我问一下啊?”

“我……”

“你什么你,说再多都是狡辩!亚瑟你先回去吧,我要跟王耀得算算奶账。”

听说过算酒账的,还第一次听说算奶账,王耀被这个无理取闹的人气得直翻白眼,只能冲一旁的亚瑟点点头,示意他先回去。亚瑟的目光淡漠地在两个人身上扫过一遍,然后一手插着兜转身离开了。

这时,王耀抱着奶茶又下意识杯吸了一口,人却被Gigo猛地拉到一个寝室阳台看不见的视线盲区,狠狠给王耀脑袋上来了一下:“还喝还喝,你心真大啊王耀!我问你,这杯奶茶谁给你买的?”

“是亚瑟……啊我终于明白你什么意思了,”王耀松开吸管,笑着叹了口气,“你想多了狗哥,这是我假期帮了他一个忙,他答谢我的。”

“你假期不是回家了吗?他把你叫回来的?”

“不是,我妈突然说家里有事,就没让我回。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现在也和好了,满意了吗?可以放行了吗?”说完,王耀就要绕过他离开。

“和好?我看你们两个不是和好,是和太好了。”Gigo一把将人按回角落,眯着眼低声质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假期没把持住,把人给上了?”

“咳咳——咳咳咳——!”听到Gigo荒唐的猜想,王耀一口奶茶上来全卡嗓子里了,剧烈的咳嗽声引来不少刚下课的同学侧目。

但Gigo却不觉得是他猜错了,相反,他觉得王耀反应这么大是因为自己说到了点上,于是又抱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态,一边给王耀顺气一边又试探性问:“还是……他把你上了?啧,不是我说你可真不争气啊!……哎你那什么眼神,这事又不丢人。”

好不容易喘过来气,王耀紧紧抓着Gigo的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哥,算我求你,别乱猜了,我还不想英年早逝,到时候学弟学妹知道302有人死是被珍珠呛死的,我到阎王那儿都得社死。”话说到最后,就连王耀自己都憋不住笑出声。

“笑个鬼啦!”Gigo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但仍然对自己最初的想法坚定不移,“总之你俩肯定上床了,否则他不可能这么粘着你,你难道看不到他看你的眼神都能挤出水了吗?诶真恶心。听我一句,离他远点。”一想到刚才高冷男低头和王耀讲话时的神情,Gigo都浑身一阵恶寒。

王耀喝完最后一点奶茶,砸了咂嘴,说:“你呢,这就是偏见。听我一句,人生在世,少一点黄色废料,多一点绿色环保。”说完,他把手里杯子扔到了一旁的分类垃圾桶里,绕过Gigo回寝室了。

盯着王耀吊儿郎当又满不在乎的背影,Gigo眼中少了几分刚才的嬉闹,多了几分凝重。如果说他比周围的人多一些什么,那就是常年当柜哥积累的察言观色和社会阅历,他看过太多高他几个阶层的人搂着美貌的情人来挑选精美的珠宝,转头又接起命名为“老公”或者“老婆”的电话,嘴上浓情蜜意,手上却随便给情人花出几万甚至十几万。当然,像他这样的假期打工的学生是没能力接触到更高阶层的人,但即便是这样,金钱垒砌的巨大鸿沟也足以让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望而却步。

他没有告诉王耀那天他亲眼看见亚瑟在和一个开着百万豪车的人说话,也没告诉他在路上他查了车的型号,发现不仅国内没有销售,甚至国外也已经绝版,看论坛上有人说这种车哪怕掉块漆都要运到国外请专人修理——他没有这样做是出于成年人的自知与自觉,点到为止,至于王耀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他也管不了了。

走到寝室门口,Gigo刚要打开门,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他头一抬,竟然是亚瑟。亚瑟见到他依然是不冷不热的,他也没觉得多稀奇,只是两个人擦身而过时,他清楚地听见一声冷笑。Gigo停在原地,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亚瑟刚才可能听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回忆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庆幸没有多嘴。他差点忘记真正的危险不是危险所带来的后果,而是危险本身。再看椅子上抱着靠垫沉迷美食视频的王耀时,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怜悯。


后来王耀和亚瑟的关系更加紧密,上课放学吃饭,形影不离,亚瑟打的什么贼心,不消多说,倒是王耀自己也享受和亚瑟亲近的感觉,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有美人在眼前,不看白不看,多看几眼还长寿——王耀倒是对自己lsp的属性认知挺清晰。

时间又过去半个月,王耀在学姐的介绍下,在学校图书馆对面的奶茶店找了一份兼职,奶茶店生意很红火,王耀的课余时间几乎都驻扎在这里了,开始亚瑟每天都会点一杯奶茶,就在店里坐到他下班,后来学校的官博里流言四起,热心群众纷纷为奶茶店留守帅哥寻找他的男or女朋友,王耀担心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于是私下劝他别在店里待着了。亚瑟听后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从此就把阵地从奶茶店换到了对面的图书馆,每天晚上王耀一下班,他就早早在图书馆门口等着了。后来网上的风潮就从英国大帅哥在奶茶店等男or女朋友变成了英国大学霸终于办好了借书卡,去图书馆学习了。

对此王耀真是哭笑不得,果然漂亮又优秀的人,到哪里都备受关注啊。


然而有一天,事情出现了变化。那天亚瑟如常在快到王耀下班的时间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整理好背包,走到图书馆门口,望向奶茶店的方向。深秋的晚风吹着他驼色的长风衣在风中飞舞,然而一直等到奶茶店熄灯打烊他都没等到自己想念的身影,他意识到了反常,于是快步走进奶茶店,店门已经锁住了,于是他又在四周花园检查,仍然不见人影,他的脚步逐渐慌乱起来,最终当他跑进文体馆的大门时,看到只有二楼走廊里亮着灯,他一个健步从楼梯上冲了上去,转过墙角,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拿着手机正在焦虑地来回踱步的王耀。

亚瑟面色铁青,但却没有鲁莽地冲过去质问。因为他听到王耀正在打电话——

“姓王的我告诉你,我妈要是在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什么叫自己晕倒?医生刚都告诉我了,那是劳累过度!再严重一点就要休克了!你明明知道我妈身体不好,还让她一天到晚干家务活,一天给你们爷俩做六顿饭,你这是娶妻还是找仆人啊!

我怎么口出狂言了?就凭你给的那几个臭钱?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劳烦您操心,但是下次再让我知道我妈出事或者你又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妈出事,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挂了电话,王耀似乎还是不解气,又狠狠地朝墙壁上砸了几拳,尽管没有流血,但过会儿肿起来绝对是免不了了。他心里没有委屈,只有纯粹的愤怒,愤怒母亲软弱,宁愿寄人篱下,愤怒继父丑恶,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愤怒自己无能,没办法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他的愤怒从脑袋连着后牙槽,都在隐隐作痛。


亚瑟站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空气中隐秘流动着的愤怒与痛苦是那么熟悉,是天然的辨别同类的气味……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打算上前安慰,甚至心里没有泛起一丝同情或者怜悯,反而心口涌起一阵阵激烈的悸动,黑暗中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亮得发烫,闪烁着欣喜与兴奋的光芒,嘴角不自觉勾起的诡异笑容,仿佛在说:看哪,我们多么相像,连心上的缺口都一样!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愤怒消退,理智回笼。蹲在地上的王耀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时候,清了清嗓子,一边打了通电话,一边站起身向窗外瞅,看不见图书馆门口有人,心里既愧疚又担心,就在这时电话那边接通了。

王耀慌忙抱着手机说:“亚蒂亚蒂,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接了个电话,家里有点急事,忘记跟你说了,你现在在哪儿?我看你没在图书馆门口,你回去了吗?”

“我在你身后。”

这句话不是从电话里传出来的,而是从他背后传过来的,电话那端此刻已经被挂断。王耀呆滞地转过身,正好看见那双猫似的绿眼睛从黑暗中走出来,露出一副挺拔、苍白且瘦削的身姿,神情淡漠,看不出喜悲。不知道为什么,王耀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很中二的话:他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天使。

他又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准备了几十种说辞,刚要张口,却被对方打断——

“饿了吗?”

“……饿了。”

“那我带你吃你上次想吃的寿司?”

“好。”

人在神经紧张的片刻,说话都是不经过脑子的。其实晚饭他已经吃了一碗阳春面,现在也不怎么饿,但亚瑟的身上似乎就有这种魔力,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命于他。

——这大概就是长得漂亮的优势吧!对于这个结论,王耀在心里认可地点点头。

王耀自然地握住了亚瑟向他伸来的手,那只手冷得吓人,让王耀不禁想要握紧焐热它,且任由它拽着自己从光亮的走廊跌进一片黑暗之中。

“诶亚蒂你慢点,那家店还没打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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