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分钟，他们的车终于在一座五星级酒店门前停下。还没开门，王耀就透过车窗看到红毯两边架起的两排长枪短炮，他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察觉到了身边的人紧张的情绪，亚瑟牵起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接下来你就走在我旁边，保持微笑就行了。”
“……好。”
不紧张那是假的，这次的慈善晚会显然比他之前参加过的社交晚会要隆重得多，这要登报的事，亚瑟也不早点说，早知道还能再在衣帽间换一身更帅的衣服。
一下车，开始营业的王耀就扬起笑容，尽量保持优雅和亚瑟牵手走在红毯上，周围的闪光灯像天上打开远光灯的星星一样在他眼前闪烁，嘈杂的人声也如浪般朝他涌来。原来这就是当名人的感觉吗？从没见过这个阵仗的王耀心里苦不堪言，他现在手心发凉，要不是亚瑟一直温柔地牵着自己向前，恐怕腿都会软吧。
好不容易走完了漫长的红毯，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他们并肩走进了今晚举办宴会的大厅。不同于以往的富丽堂皇，一走进这间宽阔的宴会厅，整个人都像置身于星辰海洋一般。黑色的花边大理石上闪烁着白炽灯的光芒，每走几步还有一面蕾丝钩花的帷幕遮挡着里面沙发卡座，会场中心有一面圆形的水池，水池周围摆着各式各样的花束，而水池的四周各有一支弧形水柱，喷向中心嬉戏的天使雕像，神秘又浪漫——他们像是误入了夜幕下的伊甸园。
“Monsieur Kirkland et Monsieur Wang , venez avec moi, s’il vous pla?t.”
侍者将他们引到前排的一个圆桌，为两个人依次拉开宴会的靠背椅，然后在亚瑟回头道谢之后，就转身迎向下一位宾客。
入座之后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休息了，事实上，真正的社交才刚刚开始。
然而这一次与以往有些不同。因为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王耀除了保持微笑，偶尔点点头之外，就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说他插不上话，而是在座的不管人种是白的、黑的、红的还是黄的，大家共同的特点都是会法语，而且为了照顾那几个不会英语的法国商人，大家都不约而同使用法语表示尊重，而作为在场唯一不会法语的人，王耀除了做个笑肌快笑裂的机器人之外，什么都干不了，偶尔在某个人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讲话的时候，也只能让亚瑟一遍又一遍解释他不会法语的事，然后再附赠对方一个抱歉的笑容。
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一语双关。
席间，最后入座的一个梳着偏分的法国人忽然凑到亚瑟身边，问道：“Bon mariage! Arthur, est-ce votre petit compagnon?”
（新婚快乐！亚瑟，这位就是你的新婚妻子吗？）
“Oui, il est mon cher c?ur.”亚瑟回答。
（是的，他是我的爱人。）
“Je peux voir de tes yeux qu’un papillon est sur le point de s’envoler de son ventre.”男人一边说，一边朝他挑挑眉毛。
（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有一只蝴蝶从你的肚子里飞出来了。）
亚瑟低头笑了笑，转头看着一脸茫然的王耀，牵起他的手，在手背上印下温柔一吻，无声地回答了对方的话。
法国人歪着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位柯克兰家的少夫人，赞赏地点点头：“Vous êtes de très bon go?t, c’est un gar?on très cute et vous êtes un bon match.”
（你品味不错，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你们也很登对。）
“Merci, Julien. Je le pense aussi et j’espère que vous trouverez aussi votre partenaire dès que possible.”
（谢谢，朱利安，我也是这么想的，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的另一半。）
法国人立刻皱眉摇头：“Pff...! L’homme ne vieillit jamais jusqu’au jour où il se marie.”
（千万别，一个男人生命的终止起始于婚姻。）
话音刚落，不仅是亚瑟，周围几个人听到他的话都一起笑了起来，一旁的王耀也懵懂地跟着陪笑。从对方叽里呱啦一阵鸟语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个“cute”，但是他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夸自己，万一他的意思是自己看着“傻得可爱”那不就尴尬了吗？于是他放弃琢磨这门高贵的语言，心里期望晚饭能早点上来，这样他就不用继续再假装优雅了。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刚才的法国人一样有礼貌。在亚瑟暂时离席去卫生间的间隙，就有个穿着红色华贵晚礼服，脖子上不知道挂着几斤重的钻石项链的女星，言笑晏晏地走到了他们这一桌。
这种万众瞩目的晚宴，每一桌宾客都是提前按照其社会地位和亲疏远近安排好的，而现在和王耀同坐一桌的不是世界百强CEO，就是政界的权贵，所以这位女星也自然而然以为王耀是哪个商业巨鳄。她先是用法语和他热情地问候了两句，见王耀表情有些凝固，于是又体贴地换成英语说了一遍，王耀这才终于听懂了，并表示自己只是陪别人来的。那位女星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几分，朝他笑了笑，就转头继续和他身边的先生们与女士们聊天。
呵，不过是会点法语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我还会中文和英语呢，我也是双语习得者！瞧不起谁啊。王耀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低头舀了一勺不知道是浓汤还是布丁的东西，塞进嘴里，然后上一秒还窝火的他，下一秒满心满脑都被“好好吃哦”这四个大字塞满，开始埋头一边品鉴美食一边思考大厨是怎么做的。
这时，那位女星走到刚才的法国人身后，戳了戳他的肩膀，不满地问：“Julien, M. Kirkland n’a-t-il pas dit qu’il venait ce soir?”
（朱利安，柯克兰先生不是说今晚要来吗？）
“Oui, il vient tout de suite. Tiens! il vient.”
（对，他马上就来。哦你看，他来了！）
顺着法国人手指的方向，她果然看到了正向他们走来的亚瑟·柯克兰。深吸了一口气，她保持着笑容，主动和这位身世高贵，相貌姣好的少爷打招呼。
“Bonsoir, Mademoiselle.”行了贴面礼之后，亚瑟礼貌地回应。站在原地随意聊了两句之后，亚瑟就向她表示她挡着自己的位置了。
“Oh pardon.”
女人抱歉地笑着，为他让开一条路。亚瑟再次礼貌道谢之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转头，正好看到王耀正低头研究他手里那盘浓汤，认真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抱着坚果的小松鼠正在研究怎么过冬，亚瑟忍不住伸出手揉了一下他柔软的发顶。
“耀，无聊了吗？”
听到熟悉的英文，王耀反射性抬头，正好撞进亚瑟温柔如水的绿眼睛里，“还好吧，就是语言不通，晚会还是挺有意思的。”他回答道。
“我记得你大学的第二外语也是法语。”
“害，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早忘光了，现在就能听懂一个‘笨猪喝’，诶是这么念的吗……？”
“Bonjour.”
“对对对，我刚还想说来着，你法语念得特别好听，”学过语言的人总是会对那些发音纯正的大神心生崇拜，王耀也不例外。而且亚瑟念起法语不仅仅是发音纯正，他本身的嗓音就有种清泉流过寒石的清冷，所以从喉咙里滑出的每一个低沉的小舌音，都有种勾人的禁欲和性感。顿了一下，王耀突发奇想又问，“亚蒂，除了英语中文和法语之外，你还会几种语言啊？”
“我没有特地数过，如果是听说读写熟练掌握的，应该有十门左右。”
王耀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喝那口汤，否则现在非得喷出来不可，“那——如果只是说呢？”他试探性地问。
“那就太多了，应该有……二十多门吧。有些语言很相似，掌握其中一门稍微改一改发音规则就能掌握另一门。”
啊——有些缺氧，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这个优秀又努力的男人吸走了。在旁边震惊得嘴都合不拢的王耀，再一次认识到了人类真正的高质量男性的天花板是什么样子，“望尘莫及”这四个字他已经说倦了。
亚瑟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不是也很擅长做饭吗？”
听到他的话，王耀总算找到了一些安慰。人行走江湖，就算没天骄之子的命，还是要有一两门技艺傍身的。
过了一会儿，王耀又歪过头继续好奇地问：“那阿尔弗雷德呢？他也会这么多门语言吗？”
亚瑟沉吟了几秒，回答：“我们家从小是英法德三语环境，他平时和爱尔兰人、意大利人以及俄裔英国人来往比较多，应该也会七八门吧，具体你还得自己问他。”
自取其辱的王耀点点头。没想到那条金毛也这么深藏不露，合着我是人类男性的质量底线？小丑竟是我自己？
就在两个人欢谈之际，在他们后面的那位女星终于在各方打听中搞清了形势——谁能想到那个平平无奇像个路人一样的亚洲人就是柯克兰先生的新婚妻子啊？但是为了能在柯克兰先生面前挽回点形象，她还是清了清嗓子，迈着款款的步子又一次走到王耀身边。眼见他们的对话被打断，亚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原来你就是王先生啊，我叫莉莉丝，莉莉丝·泰德勒。”
出于礼貌的本能，王耀又不得不站起身和她握手：“我知道，你刚才说了。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王耀，刚才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丈夫，亚瑟·柯克兰。”
亚瑟在他身后不冷不淡地朝她点头示意。
莉莉丝微笑回敬，然后继续热情地说：“抱歉，刚才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咳，希望你别介意。你是第一次来巴黎吗？要不要接下来几天我带你去巴黎转一转？我有非常多的朋友都住在巴黎。哦对了，下一周有一场超棒的私人走秀，走秀之后还有一场派对，你要是有空可以一起来。”
王耀正苦于不知道怎么找个正当的借口拒绝，这时，亚瑟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很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他一手揽着王耀的腰，指了指门口传来的骚动，“但我忍不住想提醒一下那位奥威尔导演来了，我本人非常欣赏他的新作，听说他最近又要拍一部冲击奥斯卡的剧情片，正打算物色演员呢。”
奥威尔？谁？王耀一头雾水。但那位名叫莉莉丝的女演员听到这个消息显然开始蠢蠢欲动了，与一位世界顶级导演搭上话显然比和商圈巨鳄们联系感情更有助于她的事业，于是她笑着回头说如果王耀有意去参加私人走秀，可以打电话联系她，在餐巾纸上匆匆留下她的电话号码之后，莉莉丝就赶忙在同行把路围得水泄不通之前挤进了包围圈。
王耀悄悄侧身，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见的视野里，朝亚瑟比了个大拇指。刚刚他的公关行动简直是“四两拨千斤”的顶级教科书范本，既没有损害到对方的颜面，也帮自己轻松回绝了不想答应的邀请。得到表扬的亚瑟低头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重新回到了他们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到晚会结束，亚瑟都一直陪在王耀身边，打什么官腔都由亚瑟一力承担，王耀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品尝法国的顶级美食和勃艮第不知道几几年的红酒了，一晚上过得非常惬意。
等到宴会结束，王耀坐在白天接他们的商务车里，还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喝红酒喝得“微醺”过了头。
抵达今晚预订好房间的酒店，亚瑟一路上架着那两条瘦小胳膊，王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自然而然倾倒在自己怀里，亚瑟隐隐地勾起嘴角。他这副憨态可爱又乖巧的模样可不常见，如果不是酒店的房间在二十楼，亚瑟恨不得就走楼梯把他抱上去。
好不容易打开房门，把闹腾了一路的人按在沙发里，亚瑟平息了一下紊乱的气息，转身去浴室泡澡，然而泡着泡着，忽然听到浴室外传来歌声。他皱起眉，担心王耀喝酒出什么事，于是加快了泡澡的速度，裹着浴衣，提前走出了浴室。然而刚一打开浴室门，他差点没被一阵震耳欲聋的歌声吓退——
“耀，你在干什么？”亚瑟望着那个站在沙发上，正抱着话筒放声歌唱的人，一时愣在原地。
“亚蒂，这里可以唱K诶！还有周杰伦的《告白气球》！你要不要一起唱？”王耀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话筒大方地递给他。
亚瑟被他的话一下子逗笑了，一边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摇摇头。心想这家酒店的隔音真的不错，要不这个时候客房的人已经打电话过来了。
“你不唱，那我唱喽，来啦！”
塞纳河畔 左岸的咖啡
我手一杯品尝你的美
留下唇印的嘴
……
你说你有点难追
想让我知难而退
礼物不需挑最贵
只要 香榭的落叶
……
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
甜蜜的很轻易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High起来！”间奏的时间，王耀一边在头顶摆动着自己的手，一边把目光投向亚瑟。
于是亚瑟也只好眼神宠溺地开始随节拍一边点头一边拍手，回应着这位努力制造气氛的麦霸歌王。
不害怕搞砸一切
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
亲爱的爱上你恋爱日记
飘香水的回忆
一整瓶的梦境全都有你
搅拌在一起
亲爱的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一曲终了，王耀本想续卡继续欢唱，却被亚瑟从沙发上拦腰抱了下来。
“别别别，还有一首《稻香》！”
“你喝醉了，乖，去睡觉吧。”
“……好吧。”王耀瘪着嘴。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今晚好像的确有些太兴奋了，于是他红着脸拍了拍亚瑟的肩膀，“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没那么醉，可以走路。”
于是亚瑟把他从肩头放到了柔软的地毯上，在他转身之前，忽然问道：“这首歌，你还给别人唱过吗？”
“没有。”王耀老实摇头。
“那我是第一个听到的吗？”
“对啊，”王耀回答，然后又忽然心虚地接着说，“唱得是有些难听，但你别拿我当他黑粉。我，王耀，真爱粉，天地可鉴！”说着，他还夸张地在头顶举起一个看不见的横幅。
亚瑟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今晚第几次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循规蹈矩的生活，总会因为他的那些令人心动的小惊喜而变得有趣很多。真想一辈子，下一辈子都泡在他调的蜜罐里不用醒来。
“我去睡觉了。”
“晚安。”
“晚安，亚蒂。”
王耀以为互道晚安之后，再见已经是清晨，没想到卧室里竟然摆着两张单人床，王耀换上酒店准备的睡衣，果然没过一会儿卧室门就被敲响。
“换好衣服了吗？我可以进来了吗？”
“可以可以。”
亚瑟刚一进来，王耀就像一阵风一样又冲进了盥洗室，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心里大喊救命，今晚我竟然要和亚蒂睡一个房间！上次睡一个房间还是在大学啊！而且一想到刚才自己微醺后疯疯癫癫在沙发上唱歌的一幕……突然又想掏出手机，关注一下法国的航空工程发展到哪一步了。
对着镜子短暂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顺便多用冷水洗了两波脸之后，王耀故作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掀起被子钻进去，背对着亚瑟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睡去。
“晚安，耀。”亚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晚安。”王耀回答。
“记得关床头灯。”
王耀的脸刷一下又红起来，连滚带爬关掉自己的床头灯，开始挺尸假寐。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认床还是一整晚太过兴奋，他躺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睛，一直到亚瑟忙完工作，关上他的床头灯，甚至一直到听见亚瑟熟睡平稳的呼吸，人还是清醒的，脑海里也一直回荡着“亲爱的，爱上你……”，完了又在脑子里播放了一遍。
翻来覆去到最后，王耀不得不轻声叹气，接受自己今晚失眠了的现实。
而就当他刚睁开眼睛，打算玩会儿手机的时候，忽然，他看到自己面前隐入黑暗中的墙壁横着打开一道亮光，又紧接着合拢。难道亚瑟也没睡着出去透气了？王耀用手肘微微撑起身子，却惊愕地发现亚瑟熟睡的面容还包裹在被褥里。那这是——
他心底顿时升起不祥的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叫出亚瑟的名字，嘴就从后面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捂住——
“唔！唔唔唔！”
他手脚并用，却还是被背后的闯入者轻而易举带离了床铺。
等卧室的门一开又一合，重归于一片黑暗与寂静，床上那个原本熟睡的人却睁开了眼睛，望着王耀被带走的方向，冷淡的表情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