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尖锐的铜锣擦响的声音传进王耀的耳朵里，他的脚步一顿，站在街道中间四面张望，发现旁边的小广场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于是好奇地随人流走过去，仗着身高的优势，在铁栅栏中间的方格空隙里终于窥见内情。竟然是在舞狮！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在异国他乡碰见这么接地气的活动可不常见。不过今天似乎不是正式演出，那头“狮子”总是舞两下就被叫停，重新走位来一遍。
今年过年早，圣诞节后不久就是春节。中国城除了售卖圣诞节的礼品之外，天空中还挂着一串一串的红灯笼，从一头的树枝上到另一头的店铺招牌上，呈Z字形穿插整条街道。
等了半天没等到完整的节目，王耀和另几位路人纷纷失望地离开。刚走出没两步，忽然广场里又传来男女对唱的歌声，是一首耳熟却叫不出的粤语歌。王耀决定不再折步回去，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也是有任务的。
圣诞节就快到了，虽然他们决定去法国度假，但家里不能不装饰，况且还要给兄弟俩都准备一份礼物。——啊，提起礼物就令他犯难了。他俩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那些普通人家眼中的奢侈品，对他们而言都是稀松平常的玩意儿，所以王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决定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能当作礼物。
从街头一直逛到巷尾，王耀没有放弃任何一家店铺，最后装了满满一个手提袋，里面包括圣诞风的餐具六件套、日常喝水用的杯子、圣诞袜、圣诞彩带、圣诞冬青……唯独没买到礼物。正当王耀站在货架边犯愁的时候，货架另一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请问这个圣诞树多少钱？”
在老板拿着计算器走过去问是哪棵的时候，王耀踮起脚，黑色的发顶悄悄越过货架，紧接着露出一对黑眼珠，准确说是一对瞪大了的黑眼珠。
我的耶稣爷爷啊……
“那这棵呢？”
忽然那人转过来，眼神好巧不巧刚好与他撞上。王耀腿一软，险些摔倒。
“王耀。”
隔着货架，那人平静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欸，欸，呃，好巧，波诺弗瓦先生，你也买圣诞节用的东西啊。”王耀从后面转过来，讪笑着走到弗朗西斯面前，然而心里一直在骂骂咧咧：什么鬼运气！什么鬼运气！这都能碰到！
“嗯，好巧。”弗朗西斯手里拿着一个礼物盒，抬头瞅了他一眼，“这棵可以，帮我包一下。圣诞节快乐，王耀。”
“圣诞快乐。”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王耀忽然被cue，小心肝猛跳了一下，“看你挺忙的，那我就先不打——”
“你有给小孩子买礼物的经验吗？”
王耀后撤的一步又默默收回，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买过几次。”
“你能帮我看看，我挑的这件礼物，孩子会喜欢吗？”弗朗西斯打开手里还没经过包装的纸盒。
“其实只要是礼物，孩子都喜欢，不用——”
戛然而止。
“不好看吗？”弗朗西斯的声音里有一丝紧张。
“呃不，很好看，但这是……”
“莫奈的《睡莲》，微型画。”巴掌大小的名作躺在弗朗西斯手心里。
“啊。”王耀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调一边说，一边点点头。
对方扬了扬眉，等着他的下文。
“我的想法是，呃，艺术品这种东西，对孩子是不是有一点点超前了。”
“可是我小时候放假都会去博物馆临摹这些画，《睡莲》是我最喜欢的一幅。”
弗朗西斯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王耀一时哽住，回想自己小时候放假都是呼朋引伴，要么围着一个井盖炸王牌，要么裆下骑着一根树杈两两打架……
“那你小时候挺有品位的。”
弗朗西斯也不迟钝，从他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个礼物不感冒，但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给玛蒂尔达最好的礼物。他收起这幅微型画，问道：“你一般会买什么？”
“给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
王耀的目光在货架周围转了一圈，忽然在一面挂满五颜六色又看起来十分廉价的水晶贴前停住：“这个吧，公主系列的，小女孩儿都喜欢，或者这个，爱丽丝梦游仙境系列。”
弗朗西斯走过来看到水晶贴的那一刻，露出了和刚才王耀看到莫奈名作时一样的呆滞，虽然他的耳朵一直接收着对方的安利，但实际上满脑子都是：我弗朗西斯的女儿怎么会喜欢这种地摊货！
“嗯，谢谢你。”
说完，弗朗西斯抱起店主包好的小圣诞树，和王耀道了声别，转头就离开了店铺。
不喜欢也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吧，王耀望着对方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而且这些水晶贴不是挺好看的嘛，王耀蹲在货架前仔细翻了一遍，最终挑了一个圣诞主题的水晶贴，打算回去贴在冰箱上。
在前台付账的时候，王耀发现店员背后挂着整整齐齐一排的中国结，每个中国结中间还用金线勾着经典的四字祝福。“想要的话，买二送一。”眼尖的店主在一旁笑着说。
“我要‘平安喜乐’和‘万事如意’的那两个。还有一个就拿，就拿……”
“拿个‘阖家欢乐’吧，团圆嘛。”
“行，就拿这三个。”
抱着撑得满满当当的袋子，王耀打算给阿尔弗雷德打个电话让他开车过来接自己。刚走到路边，王耀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的东西撒了一地，正蹲在路边收拾。王耀好心走过去想要帮忙，然而走近后才惊讶地发现竟然又是弗朗西斯，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波诺弗瓦先生，你怎么……”
王耀一边蹲下来帮他收拾撒落一地的物品，一边问。
“不小心摔倒了。”弗朗西斯头也不抬地回答。手里的水果罐头刚装进袋子，只听“咔嚓”一声，袋子底部破了个洞。“Zut!”
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听语气应该是在骂人。王耀忽然想起刚才买中国结，那个店主专门给他套了个塑料袋，于是他把三枚纸盒包装的中国结取出来，递过去了塑料袋。
“谢谢。”看到塑料袋的那一刻，弗朗西斯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接过来继续装东西。
“好像不够装，我再看看有没有多余的……嘶，就这一个。你是开车来的吗，波诺弗瓦先生？”
“嗯。”
“那剩下的我帮你抱到车上吧。”说着，王耀又往自己满满当当的纸袋里装了两个罐头，然后两个罐头插进羽绒服的衣兜里，胳膊下面又夹着一个罐头和一个长条包装的法棍面包。“怎么买了这么多罐头啊……”王耀小声嘟囔着，手里最后一个豌豆罐头不知道该塞哪里。
“我拿着吧，谢谢你。”
弗朗西斯在前面带路，幸好他把车停得不远，走了没两步他们就在一辆银色的雪佛兰后面停下来，弗朗西斯用车钥匙打开后备箱，王耀就跟着卸货。
“好了。”
关上后备箱，王耀冲站在车头的弗朗西斯喊了一声。
“今天谢谢你了。我载你回去吧。”弗朗西斯走过来和他说。这还是第一回他看见这个法国人脸上露出“和善”的表情，王耀心想这天寒地冻的，等阿尔弗雷德开车过来至少也要半个小时，既然领导主动提，不如就搭个顺风车。
“那就麻烦波诺弗瓦先生了。”
坐进车里后，除了刚开始弗朗西斯问了一句要去哪儿，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全程面无表情地盯着前路开车。倒是坐在后排的王耀感觉尴尬，浅浅提了一句是给谁买礼物，对方简洁地回答了“女儿”两个字，车里便再次陷入沉默。
或许是因为车上的气氛实在太尴尬，车刚停下来，王耀心里如释重负，赶忙提起自己的手提袋，与弗朗西斯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声“再见”，就立刻推开门下车，以至于他都没注意手提袋里少了东西。
直到晚上他正抱着亚瑟的平板翻看伊丽莎白发来的一大堆案例时，突然收到弗朗西斯的消息：
“王耀，这个东西你落在我这里了。”（附一张中国结的照片，上面嵌着“阖家欢乐”）
“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吧，还是你今天下车的地方。”
但是明天他们就要飞法国了。王耀犹豫了一下，然后回复：
“不用麻烦了，波诺弗瓦先生，它寓意着家人平安幸福，你就当圣诞礼物收下吧。”
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振动了。
“谢谢。祝你和你的家人圣诞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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