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江沉思良久,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迟疑地向云芙葙走近几步,试探着开口:“你说的那个顶尖的老师,是……姓余么?”

  在云芙葙反应过来前,他继续道:“后来这位去您家里做客,还失手打碎了您珍藏的花瓶?”

  云芙葙愣住:“你……”

  “然后他又不知道从哪淘了个姐妹款花瓶送给您?”

  云芙葙彻底懵了,她微微睁大眼,无措的靠近他:“你……江江?”

  迟江才是快要哭了的那个。

  他不是不会想念,不是到哪里都能没心没肺的活。

  他只是明白,有些事儿不是向老天爷哭闹就能还给他,他得老老实实忍着受着,期盼着那个不可能的可能。

  没想到……老天真的会还给他。

  迟江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上前半步搂紧云芙葙,两个人就这么若无旁人的相拥,云芙葙声音带着哽咽:“真的是你啊……你吓死妈妈了……”

  她刚穿来的那一阵,每天都在崩溃边缘,她没看过这本书,没有任何头绪。

  第一次见到原来的那个迟江,她很激动,以为可以跟儿子团聚,但……那不是她儿子。

  言行举止,习惯细节,甚至不用这些,就连最简单的三观来看,那都不是她家江江。

  差太多了。

  多到她想蒙骗自己都没办法。

  “妈!”迟江终于能说话了,清脆响亮的喊了一声后,他觉得通体舒畅,从未这么开心过,他抱着云芙葙的手臂,熟练的撒娇:“老妈,上回在车行是不是也是您啊,你都没认出我喔。”

  云女士冷哼一声:“你不是也没认出我吗?”

  “哎呀,我不敢嘛,您对外人那可是凶凶的。”迟江清了清嗓子,学着她的语气,伸出手指隔空一点:“谁可怜你了?想太多。”

  云芙葙:“……”

  她这个小儿子,向来会卖乖讨骂。

  “诶,妈,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迟江终于想起来问了。

  “好像是比你早吧,具体想不起来了。”云芙葙说,“反正刚来那几天,你这具身体里还不是你。”

  “喔……”迟江若有所思,他挽着云芙葙胳膊往外走,边讨论道:“您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谁知道呢。”云芙葙无奈,“咱俩连是怎么过来的都说不清。”

  这个迟江是真不知道。

  小说电视剧里面要穿越之前,都得是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什么车祸呀,落水呀,昏迷呀。

  而到了他们这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一个晃神,就换了地方。

  母子俩讨论了半天,各自把穿越前的事情都讲了一遍,也没理明白。

  到了云芙葙的车上,前座有司机在,两人默契的不说了。

  司机见云芙葙把迟江带回来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坐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敢开车。

  迟家的人都知道,夫人厌恶透了迟江这个假少爷,就连对方上门拜访都不肯相见,对他评价更是……不能听。

  “等什么呢?”云芙葙纤眉一挑,“回老宅,车里挡板开一下。”

  挡板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她依旧谨慎,压低了声音:“江江,迟家的情况我基本摸透了,本来公司和家产我都不想沾手,但是你也来了……”

  她就不得不伸手管一管了。

  她才不是躲在深宅依附他人的花瓶,相比插花品茶,她更擅长的是管理家业,手段一等一。

  迟江看着她的金耳环上漂亮的纹路,思考两秒,十分上道的撒娇:“老妈,我想要今天那架钢琴。”

  这话算是一种变相的同意。

  他很了解云芙葙,明白对方是有野心的,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无聊,迟家的产业到了老妈手里,会走的更远。

  何乐而不为呢。

  车子快开到老宅的时候,迟江突然想起什么,一拍云芙葙的手:“妈!既然咱们两个都来了,那大哥呢?”

  云芙葙静默几秒,低低叹了口气。

  她这幅神情,不用说迟江也明白了。

  “不过还好。”云芙葙搂了搂迟江,“还好你在,要不然妈妈真的……”

  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

  咚咚咚——

  敲车窗的声音粗暴的打断了母子俩的深情相拥。

  车子的窗户特殊,从里面能看清外面,从外往里则不行。

  迟江扭头,看到了迟栎翔那张大脸。

  “……”迟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道:“可以呀老妈,穿越一趟收获了不少新儿子呢。”

  云芙葙:“……”

  迟江语气夸张:“不会只闻新儿笑,不听旧儿哭吧,我不如迟栎翔乖巧可爱,也比不上那位商业精英。”

  云芙葙:“……戏真多,赶紧下去。”

  “喔~”迟江西子捧心状,“这就开始凶我了呢。”

  迟江被一脚踹下车。

  把迟栎翔吓了一大跳。

  “……哥?!”他瞪大杏眼,“你怎么在这?”

  “他陪我回家住几天。”云芙葙款款从后面下来,漂亮的手指搭在迟江肩膀,“栎翔,你不用每次都在这里接我。”

  迟栎翔面色古怪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笑容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自然了,尴尬道:“天暗路滑,我怕您摔着。”

  “是呢,天暗路滑,我也怕您……诶呦!”迟江犯贱被掐,老实了。

  从大门到后院,佣人无数,每个人看到迟江走在云芙葙旁边,姿态亲昵,皆是下巴被惊掉了的样子,偏偏还不敢表现出来,一个个面目扭曲,十分滑稽。

  快进门前,迟栎翔终于忍不住了。

  他憋了一个眼泪汪汪出来,拉住迟江,小声道:“哥,你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么。”

  “上回我求你参加商会,你就拒绝了,这几日我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通通不回……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这话一半是为了刺激迟江,另一半是说给云芙葙听。

  瞧瞧吧,你养了十几年的假儿子,出了这个门就不听话了,连老爷子要他参加的商会都敢挡了。

  迟江默不作声,柔弱的往云芙葙身边一缩,当乌龟。

  他在云芙葙面前一向弱小无助,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妈妈都会站在他这边,无需他多说多做。

  这次也一样。

  “你说上个月那个吧?那种档次的宴会,你跟迟君易去不就行了,何必拉上我儿子。”云芙葙毫不客气的怼他,“至于其他的,有什么事先反思自己,好吗。”

  别来乱咬我儿子。

  迟栎翔简直惊呆了。

  这番话的冲击力不亚于万人冲他吐口水,指着鼻子骂他,什么东西,上不了台面。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所有人都很讨厌迟江吗,为什么变了……

  他想做迟江的救世主。

  他就要对方被世人厌恶,被家人抛弃,要对方知道只有他迟栎翔会对他好,会救他,是他的主人。

  他要迟江跪下来求他,成为他掌心的玩物。

  这一切的前提……前提……

  前提没有了。为什么云芙葙会突然转变态度?凭什么……他辛苦了这么久,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终于让迟江被所有人嫌恶,怎么会……

  而且云芙葙这不只是转变态度,这都算是翻脸如翻书了,她之前对他也只是冷冷淡淡,不拒绝不打断,却也从来不承认他是她儿子。

  凭什么迟江就可以?

  迟栎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愣神的时候,迟江和云芙葙已经从他旁边大摇大摆的走了,房门一关,把他隔绝在外。

  晚上,迟江吃上了左女士亲手做的面条,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他被齁……不是,被感动的眼泪汪汪,还不忘关心云芙葙:“老妈,你这么得罪了迟栎翔,不怕他背地里搞小动作呀?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跳梁小丑而已。”云芙葙卸下配饰,长发及腰,起身去卸妆,留下一句话:“今晚就在妈这屋睡。”

  “好喔。”迟江嘬着面条。

  太久没跟老妈睡一张床,迟江颇为想念,抱着云芙葙的胳膊不肯撒手。

  母子俩谈心谈到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

  迟江瘫在床上耍赖不肯起来,见云女士在看手机,他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爬起来,面色惊悚。

  云芙葙被他吓一跳:“怎么了?”

  “妈……”迟江一脸凝重,“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云芙葙跟着紧张:“什么事呀?”

  “我……”

  好像忘了个人?

  迟江狼狈的找到自己的手机,结果发现因为他懒得充电,已经关机了。

  他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起来,莫名的心虚,换了衣服就跑:“妈,我先回去一趟——”

  云芙葙摸了摸鼻子,也没拦他,心说她家宝贝不会开窍谈恋爱了吧,这么着急。

  迟江打车狂奔回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

  但就是很着急。

  一定是怕给他家崽带来不好的影响。

  迟江自己胡乱猜测。

  他推门而入时,想象过很多场景。

  陈述或许还没醒。

  或许还是打游戏。

  再或者,根本就不在家,出去买早饭了?

  事实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述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既没睡觉,也没看手机,就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看就是在等他呢。

  迟江莫名有种尴尬的感觉,他把钥匙放在柜台上,小学生似的站好,沉吟着开口:“那个……”

  陈述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有快被他扯裂开的衣袖默默承受了一切,他望着迟江的眼睛,好像要透过什么把他整个人都看穿。

  良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几分,哑声问他:“去哪儿了。”

  迟江如实回答:“散步的时候遇到我妈,跟她回了老家一趟。”

  这回答其实有些不合理,毕竟上回他们大闹老宅时,陈述也在。

  对于迟家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些的。

  不过事情复杂,迟江不能全部跟他说。

  陈述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转而又问:“怎么不接电话?”

  “啊。”迟江伸手,向他展示怎么按都开不了机的手机,另只手摸摸下巴,尴尬道:“抱歉啊,没电了。”

  陈述没应。

  他低下头,像是有些累。

  迟江换了鞋进来,蹲下来跟他平视,郑重的道歉:“对不起啊,以后绝对不会了,我昨天……太高兴了,就忘了跟你说一声。”

  陈述抿了下唇:“以后不许不接电话。”

  他差点就报警了。

  提心吊胆了一整晚。

  “好。”迟江点头,举起手指,“我保证,以后随身携带充电宝,坚决不错过小陈同志的任何一通电话!”

  “……油嘴滑舌。”

  但嘴角还是提起来了。

  迟江松了口气,起身胡乱揉了把陈述的脑袋,道:“好啦好啦,没吃早饭吧,我这就做一桌满汉全席来补偿你!”

  陈述:“……”

  倒也不必如此着急的杀人灭口。

  “点外卖吧。”他拉住迟江的手腕,说:“你刚赶回来,也累了。”

  “也行吧。”迟江抻了抻腰板,忍不住伸手抹了把陈述眼周的青黑,提议道:“你要不去睡一觉?”

  “不用。”陈述有些不自在,但没躲,乖乖任摸,说:“高三都熬习惯了。”

  “哦对了,你刚刚说,昨天高兴?”陈述想起来要追问,“什么事啊?”

  他是真的想知道,而非怀疑迟江。

  迟江想了想,回答他:“我……跟我妈妈和好了,就很高兴,超级高兴。”

  “原来你们之前是吵起来了。”陈述明白了。

  “是哇,冷战了大半年呢。”迟江随口胡诌,然后又认真道:“有空带你见见她,她肯定喜欢你这种乖小孩。”

  “啊??”陈述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家长。

  “不行也得行。”迟江才不管他,“你选那专业,以后少不了要跟前辈交流,我妈就是最厉害的那个,你跟她聊不了吃亏聊不了上当。”

  陈述:“……啊?”

  说起专业,陈述停了停,突然说:“哥,我们聊聊吧。”

  迟江正在看外卖,不以为意,“嗯嗯,你说。”

  “我想考骆城本地的大学。”陈述直奔主题。

  “?”迟江从早上吃小笼包还是蟹黄包的艰难选择中抽回神,愣了几秒,攻击陈述:“你疯了?以你的成绩,完全可以报更好的,而且骆城这几个学校也不符合你喜欢的专业啊。”

  “我知道。”陈述倔得很,沉声道:“但是我喜欢这儿。”

  “?”迟江瞪人:“怎么了,上大学是不回来了吗。”

  这话……陈述不太爱听。

  他咬住唇角,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异地。”

  异地?

  迟江满脸茫然:“和谁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