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上学期, 开学第二周。

  兵荒马乱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为了让各班老师对这些学生的实力有点数,尚阳高中举办了一次大型考试。

  考试根据中考成绩排考场, 言何翻了翻自己的准考卡片, 发现自己在第一考场的第二位。

  他对比自己高两分的前桌十分好奇。

  等到了考场一看, 他那前桌的座位空荡荡, 连鬼影都没一只。

  他本以为对方是迟到了,却没曾想,这一迟就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监考老师亲切的提醒他们还有五分钟收卷时,前门被敲响。

  言何抬头一看, 跟监考老师一块乐了。

  区别在于他是真想笑, 而老师是纯纯气乐了。

  “你怎么不等考试结束再来呢?校服呢???”

  温北扯了扯黑色外套,大概是想跟老师说衬衫穿了, 结果扯开一看, 里面也没穿。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 沉默几秒,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外套拽回去了。

  “忘了。”他破罐子破摔。

  “忘了??你脑子也忘家了??”监考老师正巧是他们班主任, 气得脑门冒烟, 又不想打扰其他考生, 压低嗓音训斥:“就剩五分钟,你还考什么?”

  现在是三分钟了。

  言何在心里反驳。

  温北低着头不说话, 雕像似的杵在门口,把叛逆和犟都写在脸上。

  “行了, 赶紧进来把姓名什么填了。”班主任挥挥手, 咬牙切齿的叮嘱:“下次再迟到就给我走廊上站着!”

  “谢谢老师。”温北相当礼貌, 一瘸一拐的进来了。

  言何从他敲门开始就放下了笔,光明正大的盯着温北看。

  对方上次翻墙, 不幸崴了脚,现在脚腕上还绑着绷带和支架,走起路来姿势别扭。

  这家伙受伤了也不请假,坚持上课,但考试迟到。

  这叫什么?身残志坚的叛逆?

  言何若有所思。

  也不知道三分钟够不够他把前面的选择题写完。

  言何正瞎想着,一抬眼,跟朝他走来的温北对上视线。

  温北估计也没想到他会坐在这里,怔了怔,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上回在这人面前狼狈崴脚的场面,脸色不太好看,拉开椅子坐下了。

  他屁股刚挨上椅子没多久,又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活像身后是个瘟神,叫他避之不及。

  一想到上次……

  谁家好学生发现有人已经翻墙逃课后不去报告老师不去记名而是干净利落的也跳过来看他的热闹啊?

  谁啊???

  而且这家伙实在自来熟,他都拒绝了那么多次,还硬是把他拉去了医院。

  可怕。

  可怕极了。

  温北不想跟他扯上任何一点关系,他坐好,刚想按老师要求把名字填好,就发现自己忘记带书包了,自然也没有带笔。

  抬头看了眼讲台上一脸怒火的班主任,温北默默捏了捏卷子。

  怎么办?

  去跟老师借一支笔,然后挨一顿臭骂,还是干脆不写,挨一顿臭骂?

  他正在这两个选项里犹豫着,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抵上自己的后背,还特么戳了戳。

  温北很想骂人。

  他忍了又忍,一把夺过那只黑色的水性笔,动作快很准,没有给言何一个多余的眼神。

  叮铃铃——

  考试结束。

  温北正巧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拧上笔帽,飞快的转身把笔拍到后桌桌上,起身交卷。

  “诶。”

  言何叫住他。

  温北本来不想理的,但不知怎的,腿突然不听使唤的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过去,黑沉沉的眸子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他以为言何有什么事要说,是要拿上次翻墙的事情威胁他,又或者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要表达些什么,于是静静的等着。

  过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

  言何两根手指挑起笔,递给他,陈述道:“一会儿还要考下一门。”

  温北:“……”

  “……不用。”温北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两门课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可以去楼下的便利店买支笔。

  “你要下楼买吗?”言何好像轻而易举的猜透了他在想什么,他扭头望向窗外,表情是假惺惺的可惜:“好像下雨了。”

  温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空灰沉沉的,就好像温北的心情一样。

  “用这个吧,送你了。”言何再次把笔推过去。

  “……”

  站久了,左脚的脚踝有些疼,温北皱了皱眉毛,也不跟自己过不去,重新坐下来。

  他半转着身子,面向言何,冷不丁问:“为什么?”

  言何:“什么为什么?”

  温北指了指那支笔:“我们很熟么?”

  原来是问这个。

  言何耸耸肩,毫不在意道:“因为我的小名叫雷锋。”

  温北:“……”

  温北这一天下来也不知道被他噎了多少次,已经快没什么脾气了,他伸手抽出那支笔,神情淡漠:“谢了。”

  既然只是好心,那他也不介意。

  他信了言何的鬼话,却没想到这家伙就好像认定他了,天天追着他屁股后面当“雷锋”

  早餐、笔记纸、忘记的作业……

  他所缺的一切言何都能送到他眼前来。

  拒绝?拒绝不了。

  躲避?同一个屋檐下,很难。

  理由?言何会笑眯眯的告诉他,一我是班长,二我很善良。

  理由充分。

  如此不清不楚的几个月过去,温北从一开始的明确拒绝到后来的模糊接受,到最后已经彻底习惯了言何的存在。

  他也总在午夜睡不着时回想起对方,估计是初中时见过几面,他对这人有点印象,但不多。

  他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也默许了对方的存在。

  就快要期末考试了,他们的老班对教育学生很有一手,临近考试也不逼着他们学习,甚至抽了周五下午的时间给他们放假,让他们放松心态。

  温北正翻着便签纸上的时间,看这次的周末要去哪里打工,余光便看到有只手凑过来,敲了敲他的桌角。

  “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吧?”言何弯着眼角,“彭古山生日,大家聚聚。”

  彭古山……?

  温北一挑眉:“谁?”

  “……”言何沉默片刻,答道:“天天跟你在同一桌吃饭的那个男生,额头有道疤。”

  温北没想起来。

  他能记得有个人不错了,谁管他脸上有没有疤。

  他合上手边的本子,没什么表情:“他生日,我为什么要去?”

  言何理直气壮:“因为我要去。”

  “?”温北无语。

  “去吧。”言何矮了矮身子,跟他平视,声音比平时轻许多,暗含着期许:“我们是朋友嘛,我想你陪我去。”

  也只有他能把如此像撒娇的话说的平淡又勾人。

  温北桌下的那只手缓缓攥紧。

  几秒后,他绷着脸:“谁跟你是朋友?”

  下午。

  不是朋友的温北准时出现在饭店门口。

  言何本来想去接他的,却被温北严词拒绝,说他既不是女孩子又不是小朋友,为什么要接?

  言何一想,也是,便乖乖在门口等他。

  彭古山调侃了他好几回,说他像个望夫石,都被言何瞪了回去:“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等会他来了都闭嘴。”

  “为啥啊?”

  回想起什么,言何眉眼柔和了一瞬,低声道:“他脸皮薄。”

  彭古山显然没信。

  温北是整个学校都出了名的人物,来时全年级第一,第一场考试便一路滑到了倒数,再也没回来过。

  平常倒是很礼貌,从不顶撞老师,只是逃课打架一个也没少。

  彭古山有幸见过他打架,那叫一个快狠准,跟电视剧里面的冷面阎罗似的,摁着对方的头往墙上撞,对血液和惨叫毫无情绪。

  所以就算言何不说,他们也不会去开温北的玩笑,又没活腻歪。

  至于脸皮薄,彭古山一个字都不信。

  温北落座后气氛有些安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没说话。

  介绍了人,言何难得挑起了话题,跟他们聊起了最近刚上线的游戏。

  这个年纪的男生对新鲜事物都有着用不完精力,聊起来颇为火热,根本停不下来。

  后来言何都没有主动说话,光是回应,都说的口干舌燥。

  他端起橙汁抿了一口,偏头去看一直沉默着的温北。

  对方垂着眼,长而密的眼睫在灯光下打落一片阴影,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平静中带着不一样的味道,似是无聊,又像是落寞。

  言何在海边的围栏上找到温北。

  大多的雄虫都不会水,所以这里特意搭建了观赏台,用一米多高的围栏挡着,确保不会发生意外。

  温北此刻就坐在那围栏上面,两条腿懒散的支着,像是随时会跌进水里,消弭不见。

  言何远远走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他绿色的发丝。

  “……”

  他竟然真的在烦。

  言何本以为塔尔是在开玩笑……

  他愣了愣,走近,在看清温北的表情时,整个人再次怔住。

  对方的发丝被夜风吹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睛半垂不垂地盯着海面,目光又空又远,寡淡无味。

  这个样子言何见过无数次。

  无数次……

  原来他是不开心的么……

  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发觉?甚至以为他是爱发呆?

  言何的思绪飘远,却听温北有些诧异:“雄主?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找你。”言何下意识回答,又纠正道:“你,不要用敬称。”

  “噢……”温北慢吞吞点头。

  海边风有些大,温北不想让言何在这里多待,正打算跳下来,就听到言何突然发问——

  “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