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后的补习周。

  按照中考的排名,他们都算尖子班,尖子班格外变态, 期末考试后不放假,美名其曰提前预习。

  一众学子敢怒不敢言, 苦逼的上着课。

  言何坐在教室最后面, 右手欠欠地转着笔,偶尔拍下来,在试卷上填答案。

  他一心多用,一边听课一边做作业, 一边还要看着左前方的温北。

  后者完全没听课, 桌上摆了本闲书,正大光明地看着。

  回想起这人滑铲似的成绩, 言何轻轻挑眉, 不知道想些什么。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徐老师不好意思……”来人正是他们的班主任, 他探头进来,因打扰了科任老师而一脸愧疚, 小声道:“我找一下温北。”

  温北呆着也不会听课, 徐老师摆摆手, 大方的把人放走了。

  温北合上书,在全班的注目礼下离开教室。

  他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 神色平静。

  “温北啊,老师也找你谈过好多次了。”班主任重重地叹气, 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 看起来很疲惫:“你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学习呢?你之前在中学参加的竞赛我都看过了, 数理化你都很有天赋,英语除了口语也都不差, 你只要努努力什么都不难的呀。”

  温北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然后弯腰,鞠躬,还是那句“抱歉老师,让您费心了。”

  “知道我费心,你听话一点啊!”班主任气的往椅子上一靠,“你妈妈又来学校闹了,因为你的期末成绩。”

  温北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他紧紧的抿着唇,神色发冷。

  “我已经让保安拦下来了。”班主任接着说:“咱们学校的领导一致认为,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有空的话还是早点检查一下比较稳妥。”

  “知道了,麻烦老师了。”

  看得出来温北不想多谈,老师再次叹气:“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这半年,她来闹了不下十次,影响还是比较大的。如果你有办法的话……”

  “我会和她谈的。”温北说。

  “其实解决方法很简单,你只要认真点,成绩不会差的。”

  温北油盐不进:“麻烦老师了。”

  “……”中年秃顶班主任猛灌一大口茶,咬牙切齿:“要不是你长得帅哈,我这茶杯子早晚糊你脸上。”

  温北:“……”

  班主任只说了保安把人拦下来,却没说她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女人一头枯黄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披散着,脸上抹着廉价的化妆品,跟墙皮一样白,口红的颜色怪异,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惊悚。

  她堆着笑容,两只手紧紧抓在学校的铁门上,每当有学生路过,就高喊着:“同学!你认识温北吗?帮我叫一下温北……帮我叫一下儿子……”

  有学生远远的围观着,也不敢上前,不久后上课铃响起,操场上便没什么人了。

  赶巧的是,a班下午最后一节课正是体育。

  他们在操场上集合,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补习周的体育老师早就放假了,他们也只是上操场上跑两圈便自由活动。

  温北还没回来,言何坠在队伍最后面,人群路过校门口时,那女人很激动,扯着嗓子:“你们是a班的吧??我上次见过你们……”

  没人应。

  但大部分人都在看。

  言何皱了皱眉,他犹豫片刻,跟旁边的男生说了什么,离开了队伍。

  他径直走向门口的女人。

  温北被扣在办公室写卷子。

  他这人出了名的尊师重道,除了不听课外从不忤逆老师,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算是一个好学生。

  班主任让他写,他也没拒绝,拿着水性笔刷刷刷把选择填空填了,指着后面的大题:“这些不会,老师。”

  知学生者莫若班主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是懒得写,但相比这个,他更关注前面那些题的正确率,于是也没为难他,抽过卷子放他走了。

  温北回到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最后一排的空位。

  直到晚自习开始,那人都没有回来。

  温北终于坐不住了,他低声问同桌小姑娘:“班长去哪了?”

  “班长?”小姑娘扭头瞥了一眼,这才想起来,道:“他请假了呀,早走了,本来走读生晚自习就可上可不上的,羡慕啊。”

  “走了?”温北一怔。

  言何虽然是走读生,但从未缺席过晚自习,往常去哪里也会跟他说一声的……

  他呆滞的太明显,前桌回过头来接话:“他体育课的时候就走了,好像是……跟你妈妈一块走的。”

  咔哒——

  温北手里的笔摔落在地。

  言何确实是跟温母一起离开的。

  走时那个保安一直欲言又止,想阻拦,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实话,言何也有些紧张。

  他们停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言何主动道:“阿姨,我们进去坐着说吧?”

  他点了两杯咖啡,女人却一直摆手:“不不不不用,这个很贵吧?”

  “不贵,我请您。”言何笑。

  他们聊到挺晚,天都擦黑,刚刚还嫌贵的女人连喝了三大杯咖啡,末了道:“我记得你,我来过好几次,都看到我家温北跟你在一起。”

  “是。”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我的话了,实际上哪有妈妈会害儿子呢。”女人泫然欲泣,“同学,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温母离开后,言何又坐了一会儿。

  外边在下雨,咖啡店老板好心借了他伞,问他:“小伙子,走读生啊?”

  “是啊。”言何看了眼表,“晚自习都结束了,我就不回去了。”

  老板瞥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后背,沉思两秒,问:“你们高中生都不做作业的吗?”

  言何:“……”

  草。

  忘了。

  他还有两套卷子没拿。

  言何顿时也不磨叽了,撑着伞走进雨幕,打算回去拿个作业。

  他过了马路,遥遥看到学校门口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对方没撑伞,大大方方的站在雨里,身形瘦削,被打湿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体上,愈发显得单薄。

  他站的笔直,就跟旁边的路灯似的,手里啥的也没拿,不知道是在等车还是单纯的发呆。

  单从一个侧影,言何就认出是温北。

  他快步走过去,把人拉进伞里。

  温北浑身都湿透了,黑色的头发贴在侧脸,还在往下滴水,活像个水鬼。

  言何打量他片刻,提出评价:“你这是补习补疯了?”

  “……”

  温北不说话,他脸色有些发白,把眼珠衬的更加黑,纯粹而深。

  他直勾勾盯着言何,像是要把他整个灵魂都看穿。

  “……被鬼上身了?”言何更纳闷了,他摸了摸温北额头,手掌又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你去哪了?”温北终于开口,声音也是低低沉沉的,比瓢泼的夜雨还要凉几分。

  “喝了个咖啡。”言何也没瞒他,“跟你妈妈一起,她走了有一会儿了,打的车,应该淋不到雨。”

  “为什么。”

  “因为那个车直达目的地?”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

  良久。

  “你为什么要见她?”温北狠狠地抿唇,眼底闪过痛苦,下唇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冷还是怎么:“说话啊,你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言何呢。

  这一整个学校,老师,学生,保安,门卫,谁见到她都没关系。

  为什么是言何。

  为什么偏偏是言何……

  就好像是上帝给他开了一扇窗,却只吝啬的开了一条缝,风一吹,便又关上了。

  而他甚至连阻止那阵风的能力都没有。

  他心里崩着的那条线临近崩溃,在得知言何跟她离开后,他甚至有一瞬间想毁掉所有。

  切断这一切,然后把罪人都带去姐姐那里吧。

  他们一家人,也可以在别处重逢啊。

  “因为不想让你看到她。”

  男生平淡而坚定的声音在耳上响起。

  温北茫然了好一阵,才堪堪回神,他仰起头,直视言何的眼睛,却发现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脸。

  只有他。

  只有他。

  那把黑伞好像隔开了世间万物,他们之间只容得下彼此。

  只有彼此。

  “言何阁下怎么打来了!”叶镇惊慌失措,“老大,你告诉他你来见我了吗?”

  “没有。”温北摇摇头,他捧着闪着来电提示的光脑,有些僵硬。

  或许是刚刚谈的话题有问题,他现在看到言何的名字格外心虚。

  “怎么办怎么办!”叶镇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在屋子里兜圈子,“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言何阁下知道啊,他现在是s级雄虫,想见虫帝都是一句话的事!他要是知道了,我们就全完了……”

  有句话说的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在叶镇的紧张下,温北也被带歪了。

  实际上他只是趁假期出来见个属下而已,用不着如此慌张。

  “老大,接吗?”叶镇啃着手指,“要不不接吧,我们就当没看到。”

  “不行。”温北皱皱眉,他拿着光脑往楼下走,下意识想的竟然是不能让言何知道他跟单独叶镇接触,于是来到了一楼,接通电话。

  “在哪?”男人嗓音低沉,隔着电子设备,听不出情绪。

  “在……开会。”温北艰难地扯谎,“军部突然有紧急会议,看您睡的熟,就没跟您说。”

  言何语气微妙:“开会?”

  光脑收音很好,此刻温北周边全都是——

  “哟!哟!喝!今天不醉不归!”

  “呀~这儿什么时候来了一只这么漂亮的小雌虫~”

  “让我们——嗨起来——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