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沾洲叹>第34章 34

  贺兰破才出东角门,暗夜里门檐斗拱下挂着两个灯笼,远处急驰来一匹烈马,在他眼前停下。

  容珲下马,急得礼也不行,直呼道:“小公子!”

  贺兰破先往他身后一看,没有马车,也没有人。

  “祝神呢?”他问。

  容珲正为此而来,听他一问更慌得无措:“二爷不在你这?”

  贺兰破正想说他怎么会在我这儿,对上容珲视线,心里便是一沉:“他不见了?”

  祝神的失踪是宵娘发现的。

  这日他因自知利用了贺兰破,心里有愧,但趁愧得还不多,便脚底抹油溜回了喜荣华。

  连天奔波,祝神拢共睡了那么点觉,一回家就撑不住,嚷着要休息,这才躲过陆穿原一顿骂。

  睡到半夜,外头起了大风,宵娘起来去宣阳房里关窗户,因着这风才起,她便注意了楼上动静——祝神起风天得人额外守着,一个人待不成的。

  可她等了半晌,也不听容珲或是刘云开门过去。

  宵娘怕他们睡太死,便自个儿去了四楼,敲响祝神房门,却不听应答。

  “祝小二?”宵娘又连敲几下,“祝小二有没有事的啦?”

  她晓得祝神一贯睡得轻,此刻即便没被风惊醒,也该被她喊醒了。

  宵娘一脚踹开房门,屋里空空的,窗户大开,外头秋风把床上帷幔吹得呼呼作响,架子上的书卷还有摆件东倒西歪。

  她原以为是祝神又拉着容珲或刘云偷偷跑去了什么地方,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耳力也就比刘云差点儿,这两个大活人带个病秧子出门,还能叫她一点儿听不到?

  这档子功夫里,刘云已经被她吵醒出来了。

  宵娘推搡着叫他去看容珲,才见容珲也睡在房里,因着太累,没醒过来。

  祝神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喜荣华上下登时乱了套。

  陆穿原一身雪白的里子,大冷天衣服也顾不上好好穿,满脸急汗来回地转,袖子卷得高高的——人一热、一急,就喜欢卷袖子。这个大掌柜以往连抓药也不卷袖子的,他两条胳膊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抓痕和牙印,是经年的伤疤,纵横交错,不太合称他那张书卷气的脸。

  宵娘虽然也急,尚且还拥有闲暇抓把瓜子放嘴里嗑:“会不会是怕那个小鲤鱼怪罪,跑得远远的了呀?”

  陆穿原停下来,叉着腰,鼻子里头哼一声:“祝神?他一个人?跑远?”

  那属实是高看祝神的生活自理能力。

  容珲道:“二爷只是想躲,并不是想死。”

  于是他们盖棺定论,祝神被人劫持了。

  这是结论的第一层,那么第二层:祝神是被谁劫持了呢?

  喜荣华做生意,讲究的是八方和气,能结亲绝不结仇,同行之间极少有红眼的。

  就算有,喜荣华里一个宵娘一个刘云,再不济还有容珲,谁的武功高到能把祝神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劫走?

  于是他们想到了贺兰破。

  可如今看来,贺兰破也被排除了嫌疑。

  还好他们在容珲出发前先商量好了第三层:如果不是贺兰破,那就是某个法师。并且是非同寻常的法师,念力高到连祝神的魂蝶也无法对抗。

  既然是法师的事,那就势必要请到屠究。

  屠究跟随贺兰破与容珲去到喜荣华时,宵娘与十三幺已经回房睡下。他们一个要照顾孩子,一个考虑到第二天还得照常开门做生意,不得不先去休息。

  于是宵娘和十三幺的位置换了屠究与贺兰破来坐。

  屠究抓着宵娘留在桌上的半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问:“他得罪过什么法师吗?”

  得罪是谈不上的。

  祝神最爱得罪的人是贺兰破与陆穿原,而对他们两个的得罪里,多多少少占着些有恃无恐的成份。除此之外,他对谁都是一副八面玲珑的周全态度。

  这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刘云抱着剑开口:“二爷之前说,有人一直在暗杀他的魂蝶。”

  是了,不错,这是祝神在去古家祠之前总提起的话。

  后来从古家祠回来,祝神告诉容珲,他觉得暗杀魂蝶只是对方吸引他出现的手段,兴许那人是很强的法师,但法师只能感知到魂蝶的念力,不知他身在何处,所以通过魂蝶引起祝神注意,逼他现身。

  祝神那时说,从他出现在古家祠起,就被下套了。

  眼下圈在祝神脚下的套收起了,他像明知自己会出事,却没给人留下一点线索一样消失不见。

  这对祝神这样的人来说是很反常的。

  毕竟从他察觉贺兰破会发现真相就立马溜之大吉的行为来看,他还算惜命。

  贺兰破默默听到现在,终于开口问出第一个问题:“他一直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是啊。”容珲说,“就连做了奇怪的梦也会跟我们聊聊。”

  贺兰破又安静了一瞬:“这就是他留的线索。”

  祝神绝不是闲得没事就左一句右一句把自己交代干净的人。

  他判断出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与那个素未谋面的法师相关的事,再把这些事像消息一样在闲暇之余随口释放给他们,像面对一团缓缓朝他而来的迷雾,因他也不知对方究竟目的何在,摸索不出明路,故而在靠近对方真面目以前,这便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在梦里看见的雪山、先后与巨蟒缠斗的两个男人、梦外暗杀魂蝶的力量,一个人记不住的线索,总有另一个人能填补上。他们拼拼凑凑,却依旧找不出头绪。

  容珲愁眉不展望着陆穿原:“会不会跟十二年前的事有关?”

  祝神也曾这么认为。

  贺兰破的目光移向雕栏玉砌的楼梯:“他十二年前,便很怕风声吗?”

  陆穿原叹气:“十二年前的春天,我在一处山洞捡到他。当时他虽一身的伤,昏迷不醒,旁边却放着打好的野兔和果子,像是被人照顾得很好。没多久他醒了,我治好他的伤,本来要走,山里刮起了大风,惹得他坐立难安,几乎要了他的命。我实在放心不下,陪他等了几日,见没人来找他,才把他带了回去。那时他便已是……”

  陆穿原似乎想说别的什么,到最后也只吐露了五个字:“十分怕风了。”

  贺兰破在他伤痕交错的两条小臂上凝望了片刻——昨晚后半夜祝神受不住时也在他背上留下过这样杂乱的指痕,只是没有陆穿原手臂上的那么深、那么多,是很克制的。

  他想关于祝神,陆穿原有话瞒着,可此时并未计较,只问:“他听见风声时有什么反应?”

  祝神还是祝双衣时,是不怕风声的。贺兰破想,是他与他分别后再遇到陆川原的那个春天,发生了点什么。

  容珲说:“他觉得有蛇在咬他。”

  贺兰破转头便问屠究:“有什么四季下雪、风很大,又有蛇的雪山?”

  这前两个条件的雪山倒是遍地一箩筐,可哪里的雪山会有蛇呢?还是一年四季的蛇。

  屠究说:“有倒是有一个。不是一般的雪山,山里也不是一般的蛇。”

  那座雪山叫丘墟。

  是数十年前两位归隐的大法师凤辜与戚长敛的归隐之处。远在沾洲之北,千年飘雪,因严寒难耐,世人未有涉足。

  屠究说:“强到化境的法师,有物化自己念力的能力。至于物化成什么,那就看先天禀赋了。比如有的……”

  “谁要听你照本宣科呢。”陆穿原像是知道她接下来的要说的话,直接打断,“你就说那地方在哪儿!当务之急,是把人先给找到。既然丘墟冷得寸草不生,祝神那破苗子,又能撑几天?”

  “好吧。”屠究放下瓜子,拍拍手起身,往地上杵了杵她的法杖,“我能用法杖把你们送去那里,不过只是雪山脚下。法师能感知到彼此的念力,我手伸长了,那是犯人家的忌讳。”

  陆穿原说:“你等等。”

  他转身去药台底下取了个药箱子,像是常备的,但又与他出门诊病所带的不同,应当是专门给祝神用的。

  他一面收拾,一面冲容珲说:“去,去准备一辆马车,烧足足的碳,备好手炉,多放几床毯子。”

  贺兰破看着他们忙了起来,对屠究说:“先送我过去。”

  正当要走时,他又忽然回头问:“你觉得,我的刀,能快过他们吗?”

  屠究微怔:“谁?”

  “凤辜和戚长敛。”

  屠究愣了愣,她没想到贺兰破在这短短片刻竟已做出了最坏的预想,觉得绑了祝神的会是那两个大法师。

  “再练练。”她实话实说,“你能赢我虽很不错,但比宁少期,略慢毫厘。宁少期的剑天下第一,她或许能赢他们,可你太年轻,还差一点。”

  贺兰破垂下眼:“我会救出他的。”

  “不要太悲观嘛。”屠究拍拍他的肩,“祝神与他们又没仇,兴许是别的法师,也未可知。”

  “不过说起来——”她摸摸下巴,“我还没见识过祝神的念力。他也是法师?他的念力已物化作了蝴蝶?是什么样的蝴蝶,好看吗?”

  贺兰破低着睫毛,似乎在回忆着祝神的蝴蝶是何等模样。接着他第一次扬起唇角,虽然那笑在现在的他脸上实在很勉强,像抿唇时顺便把嘴角往上提了一下——可他确实是笑了,很认真地说:“好看,同他一样。”

  叫人移不开眼睛。

  -

  丘墟巍峨壮阔,贺兰破走得不知昼夜,最后置身茫茫山巅时,是他踏入这个地方的第三个晚上。

  此时距离祝神被劫,已经过了四天。

  他在一望无际的素色天地里看到一只盘旋的朱砂剑尾,飞雪中它飞得颤颤巍巍,贺兰破追随它的踪迹,一路往前,终于看到那栋散发着微弱星火的小木屋。

  屋内板门大开,堂上有人秉烛而待。

  贺兰破走到门前,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是个眉眼俊阔,气度不凡的男子,一身黑衣,绣莲花纹,光看容貌不过三十上下,可若是一个法师,年纪便难以揣度。

  他面上含着隐隐笑意,姿态沉稳,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手握着一个药瓶。

  “贺兰破,”这人似乎等候多时,张嘴就叫出他的名字,“不错,这回只用了四天。”

  他话里有话,显然并非与贺兰破第一次相见,可贺兰破无心去理。

  贺兰破的视线在屋子里其他地方扫荡,奈何桌上烛光太微弱,除了能照亮他二人所占的一隅,其他角落黑得看不见四壁。

  “祝神在哪?”贺兰破问。

  黑衣男子往左右瞧了瞧,疑惑道:“在这儿啊,你看不见?”

  “哦——”他慢慢站起来,恍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现在啊,像条狗一样。得敲敲碗,才会爬出来。”

  说完他把手里的药瓶递给贺兰破:“打开试试?”

  贺兰破紧紧握着手里的刀,两只眼睛定在他的脸上,并不接。

  “我可给过你机会了。”对方眼中掠过一抹戏谑的笑意,然后用拇指将瓶口的塞子抵住,略用力,瓶塞弹出去的一刹,挤压着空气,发出“咚”的一声。

  自瓶口散发出一股浓烈而刺鼻的裂吻草的气味,是小霁粉的原料之一。

  与此同时,贺兰破听见,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锁链牵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