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沾洲叹>第43章 43

  他脑子里做着发财的美梦,实际上不动声色,回去跟贺兰破碰面时正撞上对方练完刀,刚收拾好屋子,给他烧了热水。

  祝双衣累极,有现成的热水便拿去用作洗漱,这时没觉出不对劲来。

  直到夜里和贺兰破一起躺上了床。

  他的屋子小,床也小,平时睡一个他一个小鱼还刚刚好,眼下容纳两个成年男子,便略显拥挤,非得有一个人侧着睡不可了。

  他倒是一贯侧睡的,不抱着贺兰破也要抱小鱼,因此这回也毫无顾忌地把胳膊往贺兰破腰身上搭。

  搭着搭着,祝双衣脑袋活跃起来。

  他先是回想起第一次与贺兰破见面,对方就心甘情愿让他骗了一袋金子,不恼不羞,甚至还怕他讹得不够;第二次在湖边就给他洗衣服;第三次直接做起这家里的主人来了!

  他蓦地睁眼,对上贺兰破两道温润平静的视线,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了。

  “你为什么帮我?”祝双衣说这话时并未想着远离,倒是一反手把贺兰破抱得更紧了些,像是警惕,像是愤怒,“你也想操我?”

  他其实并不很了解这话的具体含义,只从以往在花街柳巷时察言观色的经验和廖二的行为举止里,感觉到这应该是带点下流与不正当的意思。

  “你还太小。”贺兰破握住他的手腕,思忖着那个“也”字,“难道有人想?”

  祝双衣冷着脸哼了一声,放开他,仰躺回去,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有很多人想操我。他们不说,以为我看不出来。”

  贺兰破问:“哪些人?”

  祝双衣刻意回避了廖二:“赌坊里的,花楼里的,饭馆里的,戏院里的。我去过的地方,总有手摸上来。他们仗着我是男的,摸得更大胆、更勤快。”

  贺兰破从不知道他去过这么多地方:“为什么去那些地方?”

  “钱。”祝双衣面不改色,“我要从他们身上挣钱。”

  可他从贺兰破身上讹了钱,贺兰破却没有占他的便宜。

  他又扭头看向贺兰破:“你不想做点什么?”

  “不用再试探我。”贺兰破把被角盖在他肚子上,像祝双衣总对待小鱼那样,“快点睡觉。”

  祝双衣凝视他半晌,蹬了蹬脚下的被子,一偏头打算睡了。

  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嗅到一股幽幽的暗香。

  他循着这股香气往贺兰破身上靠,凑得近了,鼻尖几乎抵在贺兰破的领口。

  “贺兰公子,”祝双衣隔着衣领的交叉口有意无意蹭到贺兰破的皮肤,“你身上怎么会有香气?”

  贺兰破后背几乎贴着墙了,他默不作声让祝双衣在他身上闻了好一会儿,才掏出身上的香囊,里头是他用沾洲叹回来以前随身携带的一些山空。

  祝双衣对着香囊嗅了一口,没觉出味儿来,还要去嗅第二口,贺兰破突然把香囊举高了:“叫一声哥哥。”

  祝双衣一愣:“……什么?”

  “我年纪大,”贺兰破面无波澜,把香囊举在祝双衣够不到的高度,淡淡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祝双衣抬头望一眼贺兰破手里的香囊,他突然理解小鱼死也不肯喊他一声哥哥的想法了。

  他“切”的一声,把被子一裹,翻过去背对贺兰破:“谁稀罕。”

  身后没有应答。

  祝双衣支着耳朵,捕捉到贺兰破放下手的动静,当即转过去扑着要夺走那个香囊。可惜贺兰破听风辨力练了许多年刀,祝双衣这点反应早被他预判到,立时便抽手躲开。两个人在床上纠缠扭打到一起,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上一下的姿势。

  祝双衣白天忙坏了,夜里有片刻精力也很快耗光,只能趴在贺兰破身上一边喘气一边笑道:“好啦好啦,贺兰哥哥——好哥哥,你就给我吧。”

  他听见贺兰破呼吸顿了顿,搂着他的背把他轻轻放到床上,然后把香囊塞进了他的手心。

  祝双衣喜滋滋捧着香囊闻了又闻,连几时入睡的也没知觉。

  第二天醒来,身边床位已经空了。

  桌上放着一两黄金和几锭碎银,旁边是一碗捣好的菣草汁并几碟子清粥小菜外加两个包子,贺兰破提前离开,不知去向。

  他从被子底下翻出昨夜那个香囊,放在掌心看了片刻,起身放进了最高的柜子里,再过去吃饭。

  家里修缮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能把小鱼接回来。

  祝双衣一边盘算一边喝粥,喝到一半时,碗还端在手里,突然眼前横过一支飞箭,箭矢携带着一张字条,穿透他的瓷碗,将碗射得粉碎,最后钉在他旁边的木墙上。

  祝双衣被洒了一身稀饭,转头寻人,却不知箭从何来。他取下飞箭,将那字条展开,只见上头写:河中新骨,有名无碑。子时入林,无官无扰。

  他脸色陡然一变。

  有人知道他昨夜杀了人不要紧,可若是报了官,那就不一样。天下虽乱,到底是讲公正礼法,杀人不报,上头能当作不知晓,一旦放到明面上,他的命可不值钱。届时把他捉去斩了,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祝双衣吃了字条,将桌上残羹一扫而空,装作无事去奶奶家接走了小鱼和醉雕,再给人喂了药,跑到镇上买足几日的大米和肉菜,因着小鱼今天又比昨日好了些,可以不用只吃米糊,他便喂完了饭又给小鱼切了几口西瓜。

  小孩子贪吃,吃完碗里的觉得不够,舔舔嘴巴望着祝双衣,意思是还想要。

  祝双衣眼珠子一转,凑到床边上:“那你叫一声哥哥。”

  他昨晚也被迫叫了别人哥哥,这笔账非得赚回来不可。

  小鱼不吭声,两腮上还残留着些粉红的西瓜水,只垂眼对祝双衣说:“我要吃西瓜。”

  祝双衣说:“叫哥哥。”

  小鱼:“吃西瓜。”

  祝双衣:“叫哥哥。”

  小鱼:“西瓜。”

  祝双衣:“哥哥。”

  话一脱口,祝双衣怔了怔,再看小鱼,竟是在隐隐地憋笑。

  “好啊你!”祝双衣把碗一放,扑上床按住小鱼,抓着人往痒痒肉上挠,“别人作弄我就算了,你也作弄我!”

  小鱼翻来覆去地躲,两个人滚在床上,嬉笑闹作一团,不多时小鱼便累了,祝双衣哄着人又吃了一顿药。晚饭吃毕,抱着小鱼哄睡,子夜时分,祝双衣悄悄出了门。

  下弦月高挂,他缓步走进村子旁的这片树林。

  这地方平素极少有人涉足,野草丛生,木头生得又老又密,冷不丁会窜出几只叫不出名字、瞧不清模样的野兽,最要紧的,是无人知晓哪棵树后藏匿着特殊身份的人,而那样的人,兴许就背着许多人命也未可知。

  如今祝双衣成了背着人命的人,踏进这片林子时,恐惧自然而然便比寻常消减几分。

  正走到深处,他听见某个方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

  祝双衣没有说话,稳着心神转过身,就见他右后方,极其零碎的月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因为林子太黑,他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觑着对方面上反光,像是戴了面具。

  “你找我?”他将手中的三棱剑握得很紧,声音却很淡定。

  那人很从容,甚至说得上十分放松,同他闲话家常一般:“你是祝……”

  “祝双衣。”祝双衣嘴上回答,心里对这人的声音涌起一股非常莫名的熟悉感。

  “啊……祝——双——衣。”对方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恍惚间好似笑了一声,“你听过说过祝神吗?”

  祝双衣蹙了蹙眉:“谁是祝神?”

  那边似很苦恼:“祝神都不记得了啊……啧。”

  祝双衣问:“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杀了人,”对面终于切入正题,“我来找你,不为把你捉去见官,只是想请你,再去杀一个人。”

  “我是杀了人,可我不是疯子。”祝双衣抱着剑冷冷道,“再去杀一个人,我在你手上的把柄只会更多。”

  “哪来把柄不把柄的,我绝不想害你。”那人笑道,“顾同刚,邦州顾氏一个远房分支,仗着自己姓顾整日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搜刮得自己满肚子油水。他下月初一要去图城出海,在游轮上大宴宾客。有人出钱买他的项上人头,报酬是三粒青蒿丸——白杖法师柳藏春亲手所制,专治疟疾。”

  当今的世道,天灾频发,瘟疫横行,药比金子还值钱,别说三粒青蒿丸,就是半粒,也有人豁出性命去取。

  家中菣草存量已然告急,小鱼的病虽有好转,但整日里还是难受的时候多舒服的时候少,祝双衣正琢磨着这两日怕又要再去一趟罗夫山,可一来自己不愿再用贺兰破的钱,二来即便去了,他也不放心小鱼一个人在家。倘若他拿了这青蒿丸,那小鱼的病指定不用发愁了。

  祝双衣低声道:“下月初一……两天后?”

  “正是两天后。”那人笑吟吟道,“届时你杀了他,入夜还是在这儿,我给你报酬。”

  祝双衣说:“我凭什么信你?”

  对面扔来一个口袋。

  他刚要去捡,就听对方道:“里头是一粒青蒿丸。若你今日伸手拿了,大可去一试真假。可你要想好,拉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试了,这单生意就算你接下了。完不成任务,是要赔命的。”

  祝双衣的指尖悬在口袋上方,俄顷,他伸手捡了起来。

  “若它是真的,我自会赴约。”

  说完,他便也不再理会其他,转身便走出了林子。

  身后人看着他走出这片黑暗,在树下颇有意味地笑笑:“祝神……我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