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凛冬已至>第49章

  高速公路上,警车一路畅通无阻,从粤东市赶往下辖的桐花县与县局单位碰头,再到桐花县下的三里桥村,至少要五个小时。

  秦晏出门走得急,顾城临到快上车了才想起老中医的叮嘱,转头又跑回家取了几袋中药,一股脑儿塞进差旅包里。

  车上,窗户紧紧关着,秦晏腿上放着差旅包,靠在座椅上闭目。

  “高速不能开车窗,”顾城坐在秦晏旁边,伸手摸了摸秦晏的鬓发,“晕车吗?”

  秦晏睁开双眼,摇摇头,喉结滚了滚:“还好,高速平稳,不至于太难受。”

  顾城一笑:“那就行,不舒服要跟我说。”

  秦晏没跟顾城回嘴,轻轻弯了弯眼角,打起一些精神,随手翻一下差旅包里的东西。

  这一趟出差办案,带的东西不多,也就是老几样——警官证,驾驶证,物证袋和口序纸。

  走得急,谁都没带换洗衣服,一大帮人一致同意等到了县里再临时买。

  只不过多了几袋中药,显得有点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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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时候拿的?”秦晏指了指差旅包里的中药。

  “上车之前突然想起来,就顺便拿了,”顾城说,“总不能不遵医嘱吧。”

  秦晏轻轻笑笑,看向顾城:“你觉得出差的时候能有时间和条件热中药吗。”

  顾城想了想:“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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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一路平稳行驶,赶在傍晚天黑之前抵达桐花县。

  桐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的队长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市局刑侦骨干们。

  “王队长。”秦晏伸手打了个招呼。

  王佑安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主心骨,也是大队长,年纪不比秦晏大多少,但见到秦晏还是拘谨万分,上前一步与秦晏握了握手:“那个......你们市局这么老远过来一趟,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就泡了点茶。”

  秦晏嘴角轻轻一提,温和道:“不用准备,我们是冲着案子来的,其他的就算了。”

  王佑安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也跟着笑笑,而后一拍脑门,想起什么似的:“哎呀,看我这脑子,现在天气反复无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你们肯定累了,要不进去坐坐?顺便了解了解案子的情况。”

  秦晏点点头:“好,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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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王佑安是在基层挣扎得太久,看见领导就下意识疏远害怕,从而拘谨不少。

  可能这就是基层的常态——每天有数不完的鸡飞狗跳等着处理,有写不完的报告和心得体会,有开不完的讨论会和讨厌的人际关系,人在基层呆久了,一部分人选择顺应基层单位的工作习惯,按部就班或是躺平等待;另一部分人选择找机会往上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机会。

  更多的,还是像王佑安一样的人,认真工作,疲于人际。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顾城一样能遇见秦晏这种愿意拉自己一把的领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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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城想着,看看秦晏,又看看王佑安。

  王佑安显然也看见了顾城,看着顾城还年轻的样子,于是主动伸手过去:“这位小哥是跟秦支一起的?好年轻啊,幸会,幸会。”

  “王队好。”顾城与他握手,而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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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夕阳被风吹落在县城的一角。

  王佑安带着秦晏一帮人去队里,边走边道:“前面就是我们办公的地方,队里人少,所以就得过且过了,别看空间小,里面办起事来也还算利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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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城和苏子柒跟在秦晏身后,随王佑安一起进了刑侦大队的接待室。

  桐花县经济不发达,虽然人口已达七十万,县城的规模不算小,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评上县级市,路上的风景也萧条,甚至小摊贩就在公安局门口摆摊卖烧烤。

  局里的装修也远远比不上市里,即便市局的装修从上世纪开始就从未改变,至少该有的东西不会缺,县局却看起来缺东少西,连接待室里的办公桌看起来都像是学生课桌改造的,打印机就放在那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学生课桌上,王佑安起身在桌边的饮水机里接了点热水,丢了茶叶进去,然后拿给秦晏他们。

  秦晏微微抬眸。

  王佑安被看得不好意思,坐下来挠挠脖子:“对了,我们这儿条件不太好,秦支别嫌弃。”

  “不会,”秦晏喝了口热茶,“都是从基层干出来的,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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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人坐在接待室里,掉漆的茶几上整齐地摆着现场照片和案件大体情况的陈述。

  秦晏倾身拿起照片看一眼,微微一愣:“猫?不是说分尸吗,被害人尸体呢?”

  “十只猫,且都是母猫,”王佑安道,“三里桥派出所的人接警的时候,猫的尸体早就凉透了,死状都是生前被强行剖腹,其中两只已经怀孕,母猫肚子里的小猫被人强行剖出来,折断了颈椎,砍去了四肢。”

  秦晏轻轻皱眉,把照片拿在手里看几眼:“有怀疑对象吗?”

  “村派出所的同志最开始怀疑是村子里精神有问题的阿良,但他们去找阿良的时候,阿良不在家里,门窗也都是开着的,不过不像是有谁入室,倒像是阿良自己跑出去忘了锁门,村里的其他人也说亲眼看见阿良出去过,但因为阿良是个疯子,所以没有人管他。”王佑安说。

  秦晏放下照片,两腿张开,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你说的那个阿良......”

  王佑安叹了口气:“村里的人反映说,他一直有精神分裂,几十年了,没人敢惹他,乡亲们怀疑这些猫的死就是阿良的手笔。”

  “他出门了,一个精神病人出门乱跑很危险,你们有找过他的下落吗。”秦晏淡然问。

  王佑安点点头,立马指了指桌上的案件陈述:“这就是问题的核心,不然我们也不会直接请分局介入,更不会通过分局把案子报到市局去。”

  桌上的案件陈述很清晰地讲述了村派出所的接警经过。

  四月三十号早上五点,村口刘大叔出门赶集,出门前打算把昨天的剩饭拿去喂家里养的猫狗,他把剩饭撒在地上,吹了几声口哨,猫却没有如平常一般过来,狗却一直在后院里汪汪大叫,叫得凄惨。

  刘大叔只得从前院绕到后院去看,只看见后院正中央的柴火堆上赫然是自己家的猫。

  猫的整个身体都被血糊满,狰狞无比,刘大叔被吓得大叫一声,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而后拿着根棍子上前挑了挑猫的尸体,却挑起一张皮毛。

  那是被剥皮了。

  与此同时,村中的李婶牵着牛下田,在田埂上发现一只野猫的尸体。

  张大叔被儿媳的尖叫和孙子的哭声吓醒,他从自建的小洋楼下来,看见儿媳带着孙子蹲在家门前的枸杞树下,树下也是一只血流成河的母猫,母猫旁边甚至还躺着一只断气的小猫。

  村民们开始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发现死猫的事情被口耳相传,最后他们粗略统计,目前为止一共找到了十只死猫。

  在村长的发动下,村民们报了警,村派出所的民警对他们做过笔录之后觉得这案子性质恶劣,于是开始着手排查,最后查到神出鬼没的精神病人阿良身上,但当民警们前往阿良家中了解情况的时候,发现阿良家中大门敞开,阿良也不见了。

  阿良是最有作案嫌疑的那一个,据村民反映,这不是村子里头一次出现杀猫的事情,就在前几年,阿良无端用家中的铁铲活活拍死了母亲生前养的一只老猫,因为家里没人管着阿良,村里人又对阿良避之不及,所以那件事就慢慢翻篇了,也没几个人记得。

  村民们觉得这次的杀猫事件也是阿良做的,而找不到阿良,就等同于精神不正常的阿良逃跑了。

  村派出所的民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最终通过警犬锁定阿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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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犬一向对气味敏感,村派出所的同志带犬在村里上上下下走了一遍,结果是在附近的山里发现阿良的。”王佑安说。

  秦晏冷静地看着案件陈述,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种眼前被冲击的恶心感,低声道:“山里?”

  “没错。阿良被发现的时候是在一个覆盖了树枝和杂草的土坑里,那土坑被填埋过,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警犬一直围着山里那一片地儿嗷嗷叫,等派出所的民警把土坑挖开之后,看见阿良躺在坑里,浑身是血,手脚被砍断了,腹部中线位置被划开一条口子,脖子也断了。”王佑安看着秦晏。

  秦晏若有所思:“被怀疑杀猫的嫌疑人突然离奇身亡,而且还被残忍分尸,确实荒谬。”

  王佑安道:“县局和分局的领导都下来看过,也拿不定主意。”

  “你有什么想法?”秦晏看向王佑安。

  “我不知道,”王佑安摇摇头,“大家都怀疑杀猫的是阿良,但现在阿良死了,死无对证,三里桥几乎没有监控,排查只能靠人力。最重要的是阿良的死,会不会跟那些被杀害的猫有关联,假如有,那么是什么人杀了阿良,会不会是猫的主人。”

  秦晏抿了抿唇:“先不着急下定论,那些猫到底是野猫还是家猫都还没查清楚,都是野猫的话,谁会因为这个而对阿良动手?如果都是家猫,被杀的猫那么多,猫的主人那么多,还要再排查才行。”

  王佑安点点头:“说得对,我确实欠考虑了。”

  阿良被分尸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一堆猫的照片里,显得有点不起眼。

  秦晏拨开上面那些猫的照片,单独把阿良的照片拿出来。

  苏子柒坐在一边,把脑袋凑过去,忍不住轻呼一声:“这也太......炸裂了吧。这个坑有点深度,旁边的杂草都倒伏了,坑里有好几个塑料袋。估计是有人在杀害他之后把他的尸体分成等份后,装在袋子里拖过来的。”

  顾城嘶一声,放下手里的茶:“阿良平时跟人结过仇没有,照这个作案手法来看,又是砍手砍脚,又是被剖开腹部,还特意制造了一个埋尸体的坑,说明凶手犯案前目标明确、计划完整,可能对阿良的恨意很大。”

  苏子柒附和:“对,但阿良精神不正常,随时会乱跑,除了熟人,谁能接近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熟人作案。”

  “还在查。”王佑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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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室里的空气微微凝固,沉默在几个人之间蔓延。

  秦晏端起纸杯喝了口微凉的茶,看向王佑安:“阿良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但我们局里的技术人员和解剖场地都有限,所以暂时送进了殡仪馆里的法医中心。”王佑安有些顾虑。

  秦晏宽慰地拍拍他肩膀:“没事,慢慢来。我们带了市局技术大队的法医来,应该已经跟你们的法医碰头了。”

  王佑安双手交握在一起,小心地看秦晏一眼:“秦支,那咱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他生怕市局来的精英笑他不会办案,于是声音也小了一些。

  秦晏想了想,对他一笑:“先休息。”

  “啊,啊?”王佑安一愣。

  “尸检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没个定数,先等等,”秦晏沉稳道,“调整好状态,到时候不要掉队。”

  王佑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对秦晏笑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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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秦晏在王佑安的帮助下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给几个同事办了入住。

  金琳因为白天的时候家里有急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桐花县的时候已经天黑了,秦晏站在旅馆前台,拿出手机调出联系人界面,拨通金琳的电话:“到哪儿了?要不要我跟顾城他们去接你。”

  “秦支?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啊,”金琳的声音突然拔高,听上去有点惊喜,而后又矜持起来,清清嗓子,“我和大乔开局里的车来的,刚在县局门口停好——他们说你走了,是去现场了?”

  秦晏声音有点沙哑:“没有,曾老师还在殡仪馆做尸检。你直接来华城旅馆,我给你和大乔定了双人房,好好休息一晚,接下来会很累。”

  “行,谢谢。”金琳爽朗道。

  秦晏思索一会儿,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手指蜷了蜷:“双人房没问题吧,我订房间的时候想着你和大乔都是女孩儿,两人睡一个房间应该没事。但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再改改。”

  金琳哈哈一笑:“没事没事,我刚想说我喜欢跟乔乔一起睡来着。”

  “那就好。”秦晏温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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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柒跟曾老师一间房,曾老师忙着尸检没空来,于是苏子柒先去洗了澡。

  秦晏本来给自己和顾城定的是两间单人房,但架不住顾城一直耍赖,秦晏只得换了双人标间,让顾城跟自己住一个屋。

  深夜的旅馆,秦晏在双人标间里换衣服,刚解开衬衫的扣子,顾城就像狗皮膏药似地从身后抱住他,用头发蹭着秦晏耳侧,有几缕扫到了脖子上。

  烧水壶运作的声音很响,显得两个人之间的动静很轻。

  “你干什么。”秦晏声音沉沉的。

  顾城抬手在秦晏脖子上的手术刀口上轻抚几下,道:“秦队,声音都哑了。”

  秦晏笑了笑:“没事。”

  “刚刚我看见房间里有热水壶,帮你把装药的袋子放进去隔水加热一下,”顾城说,“睡觉之前把它喝了,我要盯着你喝。”

  “好,”秦晏有点无奈,伸手推了推顾城的脑袋,“先松手,我脱衣服。”

  顾城微微松开手,看着秦晏把衬衫剩下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看见秦晏把衬衫脱下来,露出宽阔有力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单薄的背脊,看见那背脊上的道道伤痕。

  秦晏感受到有种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侧眸看顾城一眼:“你老盯着我,脑子里不知道天天想着什么。”

  顾城一哂:“我盯着你?”

  “没有吗。”

  “秦队,”顾城伸手在秦晏背上摸索一阵儿,感受着那些伤疤的凹凸不平,“我是在看这些疤痕。”

  秦晏在床边坐下:“看它干什么,不看。”

  顾城也跟着坐下,说:“就是要看,而且要记着,把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在什么位置、怎么来的,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秦晏轻轻一笑。

  “因为我喜欢你,也敬佩你,”顾城认真道,“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未来要跟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是一个踏实负责的好警察。”

  秦晏掐了把顾城的脸:“今天怎么这么能说会道的,跟平时不一样。”

  顾城附在秦晏耳边:“什么叫跟平时不一样,难道在你眼里我像是那种说话做事永远毫无分寸的下属吗。”

  “那倒不是。”

  “我刚刚说你是个踏实负责的人,那么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样子?”顾城期待地看着秦晏。

  秦晏打量顾城片刻,思索道:“调皮,爱惹事......”

  顾城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呢?”

  “可爱。”秦晏笑笑,揉一把顾城的头发。

  顾城不大乐意:“什么?”

  秦晏接着说:“像只......每天都想求主人摸自己脑袋的小哈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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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打闹一阵,多半是顾城在闹,秦晏看着顾城闹。

  等烧水壶的声音慢慢停了,顾城就知道药热好了,于是光着膀子起身把药袋子从烧水壶里拿出来。

  药袋子的表面嘀嘀哒哒地滴着壶里的热水,药没有漏出来,顾城拿着药袋,左右手不断轮换:“烫烫烫烫烫——”

  “你傻吗!”秦晏一把将顾城手里的药袋抢下来往旅馆配备的塑料碗里一丢,而后将顾城的手攥在手心里,拖着顾城去厕所冲冷水,一边用冷水冲一边骂道,“你还有没有常识,刚烧开的水,隔水加热的药袋表面温度有多高你不知道?直接用手拿,显着你了是不是!烫一下很好玩是不是!”

  顾城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秦晏给自己的手冲冷水。

  倒也没那么严重,就烫了一下,顾城好歹是特警出身,当特警的时候什么都见过了,那会儿队里还专门有个耐痛的魔鬼训练,所以顾城什么也不怕,即便是今天确实莽撞,手也不过是有点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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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些话他倒是没敢对秦晏说出口,只是垂眸看着秦晏那双攥着自己手腕的、骨节分明的手,说:“凶我干什么。”

  秦晏确认他的手真的没事之后,才缓和道:“是怕你烫伤,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想找理由凶你?”

  顾城低低一笑:“就这点烫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秦晏曲起手指在他脑袋上一敲:“又显着你了。”

  “不说这个,”顾城把秦晏推到房间里去,“喝药,喝完睡一觉,也是你自己说的,这个案子性质恶劣,等尸检结果出来之后会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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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晏用旅馆提供的剪刀把药袋剪开一个小口,里面浓稠的中药被倒进塑料碗里,一瞬间,双人标间内药香四溢,秦晏皱着眉,几大口将药喝完,最后又喝了几口水冲淡嘴里的苦味。

  “休息吧,”秦晏看顾城一眼,“我喝完了,你该放心了。”

  顾城一笑,往秦晏床上一躺:“我想跟秦支睡一张床。”

  秦晏用胳膊肘推他一把:“那边不是有张床吗,双人标间又不是大床房,两张单人床之间就一个床头柜的距离而已。”

  “我就只想跟你睡,”顾城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我保证,我绝对不会闹你。”

  秦晏沉默一会儿。

  大概是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顾城冲动之下的那个吻。

  顾城凑上去,腿搭在秦晏腰间,语气委婉:“秦队......”

  “行,”秦晏也许就吃顾城这一套,只得无奈地伸手把顾城的腿挪开,“就这么睡,床小,你别乱动,小心摔下去。”

  顾城小心思得逞,嘿嘿一笑:“我知道,谢谢秦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看我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一张床上。”

  “你少说两句,”秦晏伸手捏了捏顾城放在自己腹部的手臂,淡然道,“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