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其它小说>凛冬已至>第99章

  夜深了,在那个很简陋的出租屋里,秦晏洗完澡,带着一身疲惫躺在沙发上。

  沙发不大,他一条腿微点着地面,闭上眼睛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师父牺牲之前的样子。

  香皂的味道很淡,屋里烟味重,窗外下着雨,他撑着有点难受的腿坐起来,随意将靠枕下压着的笔记拿了出来。

  那是师父的笔记,在那个刑侦技术还不算多么发达的年代里,师父潦草而苍劲的字体一点点将当年的迷雾揭开。

  关于缅北的历史,关于金三角和金新月的毒品流通,关于十年前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失踪案或杀人案,关于地下黑市器官交易的阴谋,关于暗网......

  所有的东西涌入脑海,似乎无法窥见天光,但又觉得这必定是场硬仗。

  他们不可能真的把暗网连根拔起,更不可能真的抓获这个世界上所有涉诈或涉毒、涉器官交易或人口贩卖的犯罪分子,那些人在暗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除非案件自己跑到警察面前,警察才有机会对那些罪恶下手。

  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在犯罪发生之后努力去调查、去抓获跟案件相关的犯罪人员,然后赶紧就案件的相关部分进行宣传,提醒大众不要轻易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但即使每年都这么周到地去宣传,可依旧会有人不断地走进这个看似蜜糖实则砒霜的深渊。

  当年的田小爱借着暧昧不清的关系想骗梁慧跟他一起走,梁慧察觉之后,被田小爱这名实打实的暗网用户、疑似涉案组织下线成员残忍杀害,只是因为担心梁慧把这个阴谋说给其他朋友听。

  而段红红在互联网中加入了一个本地的找工作群聊,约上了与自己同为宝妈的好友李艳芳和朱月二人一同前往滇南边境打零工,殊不知她们要去的根本不是滇南,而是会被一伙自称是大厂员工的人带上大巴,扣押身份证和电子产品,自此坠入牢笼,生死不明。

  甚至同一时期在滇南出事的鄢梅也是一样的套路,鄢梅是当地人,就目前看来,她的家乡就在距离顾城潜伏后锁定的地方不远,她也一样遇害了。

  难道这些事故真的无法避免吗。

  .

  不是宣传做得不好,也不是警察不负责,而是......

  秦晏呼了口气,将目光从陈鹤年的笔记本上移开,缓缓落在墙上贴的那张大合照上。

  “有些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有些人也总是趋利避害的复杂动物,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不过现在,他们有了可以把这十年来的罪恶终止的底牌。

  那张底牌叫顾城。

  秦晏弯了弯唇角,眼底闪过片刻的温和,转而就变成了浓浓的担忧。

  他不怕死,他怕顾城死。

  窗外有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道响雷,轰隆地炸开,高压电冒出火光,砰地响彻天际,再然后,这片老居民区就彻底黑灯瞎火了,秦晏家里亮着的灯猛然熄灭。隔音不太好的墙边传来邻居烦躁的声音——“又停电了,也不知道要停到什么时候去,要是天亮了就好了。”

  天会亮的。

  天不会一直黑。

  已经是冬天,凛冬降临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对于秦晏这种受过重伤留下了不少后遗症的人来说。他打着手电,实在受不了腿上钻心的阵痛,胡乱从抽屉里翻了板止痛药就干了两颗咽下去,然后把手机丢在一边,侧卧在沙发上,蜷缩着闭上眼。

  他在迷雾一般的梦境里轻轻呢喃两声。

  “顾......”

  .

  顾城那边也在下雨,但他运气不那么好,昏迷到一半就被一盆冷水浇醒了,刺激得他紫着嘴唇直打哆嗦。

  即便这里的冬天并不冷,但深夜还是会降温。

  “看什么看,谁准你睡这么香的?”蛤蟆手里握着改造过满是荆棘的皮带,不等顾城反应就狠狠抽了他几下,“四点了,上工去。”

  顾城在剧烈的痛感中朦朦胧胧地喘息一声,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人:“上,上工?”

  蛤蟆白他一眼,赶鸭子似地又挨个把这间大通铺里的其他人都强行用皮带抽醒,大着嗓门:“这点规矩还要我教你们?四点上工,问那么多干什么!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还不快点去!”

  大通铺里的人早就被折磨地没了脾气,一个个飞快地忍着痛感排好队出去,顾城讷讷地跟在队伍的最末尾,感受着凌晨四点刺骨的凉意,忽然生出些许悲哀。

  他前面的那些人大多都很麻木,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几乎没有人回过头看自己一眼,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转弯的时候跟自己视线碰上,也只是淡漠,或者一点点可怜到看不出来的同情。

  .

  在拐角,他们被带到一个废弃的厂房工作间里,这里以前似乎是个锅炉厂的操作室,但荒废了太久,东西也都拆了或坏了,地上有碎玻璃渣和碎铁,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城被蛤蟆带到了一个脏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老旧操作台前,桌上摆了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空气里满是尘土和烘臭的化学品味。

  他震惊了。

  这些人居然在这么隐蔽的山沟沟里弄了这么大一个制毒窝点!

  蛤蟆一把将一个容器塞给他:“会做吗。”

  顾城恶心得当场就想把手上的东西甩掉,怎料却被蛤蟆用刀尖抵着嗓子眼:“做不做,包教会。”

  “我......”

  我去你大爷。

  废话,他顾城要是今天真的干了这件事,他这辈子都别想洗干净了!就算他是卧底,他也不能把自己的信仰踩在脚下!

  蛤蟆却盛气凌人,刀尖划破了顾城嗓子眼儿的那层皮肤,血液一点点渗出来:“你该不会是——”

  顾城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说“你该不会是警察吧”,于是只得随便应付过去:“我没读过书。”

  “跟你读没读书关系不大,那些人都是农民,还不是两天就上手了?”蛤蟆嗤一声,“那你今天别弄了,看着我弄。”

  “哦......”顾城嗓子眼疼得很,身体冻得发抖,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连话都懒得说。

  他衣领上藏着隐蔽的微型记录仪,正悄悄地记录着这间操作室里的一切。

  见蛤蟆专心搞那些锅碗瓢盆,顾城开口套话:“这就是上工啊?”

  “少问,多做。”蛤蟆的戒备心很高。

  顾城又道:“之前跟我来的那几个姑娘呢?”

  蛤蟆:“问这个干什么。”

  “就随便问问,”顾城编了个理由,“她们是我老乡。”

  “老乡啊,”蛤蟆哟一声,“不会里头有你女朋友吧。”

  顾城攥了攥拳头,忍住想把眼前这个二逼暴揍一顿的冲动:“没有。”

  许是注意力都在操作台上的锅碗瓢盆上面,蛤蟆有点飘飘然了,自顾自地说:“估计惨喽,哦,我记起来了,跟你一起的,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妞儿,昨天夜里被送到村子去了。”

  顾城瞳孔微缩。

  蛤蟆:“还是你亲自开的车。”

  顾城别过视线,忍住目中的那点酸楚。

  “怎么,心疼啦?”蛤蟆哈哈一笑,“那是她们的命,长得漂亮就去笼子里乖乖呆着,那些男人自然会给她们吃的喝的,要是不听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咯。长相次点就自求多福吧,有人愿意要就买,不愿意就配种,反正......”

  后来蛤蟆接着又说了什么毁人三观的话,顾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整天他都跟大通铺的这些人被按在操作间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生理性反感这里的一切,心理性恶心这里的所有。

  这段时间微型记录仪拍下的犯罪证据或许已经实时同步到后方小组了,他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又是搞毒品又是搞器官交易又是搞人口贩卖的,这世界上所有无下限的腌臜事都被这种犯罪分子做得一干二净。

  顾城神游的时候想,这要是不给判个死刑,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天挨过的毒打。

  .

  当夜幕再次降临,一整天就过去了。

  秦晏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止痛药对他的后遗症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收到了宋绵竹投递来的一份文件。

  文件的发送时间是凌晨,那时候他已经睡了。

  他接收文件之后,心脏像是被猫抓过一样强烈地跳动几下,而后他给宋绵竹发了消息。

  “我让你终止对暗网的调查,你怎么还在盯着它?”

  那边没有回复。

  上班之前他又给宋绵竹发了几条:“你真的确定就是名单上这几个?”

  末了,他想了想,还是对着毫无回音的聊天框输入一句:“注意安全,你还有老婆孩子。”

  .

  夏邦边境。

  乔德自治乡。

  顾城那边过得心惊胆战的。晚上彪哥搞了个庆功宴,似乎是因为那会儿送去红灯区的女人们有不少都卖出了好价钱,刚“入伙”的顾城也被拉着去参加那狗屁的庆功宴,席间听到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他都记录下来了。

  那是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彪哥生起了火,不知道谁打了几只野鸡,鸡毛都没拔干净就开始烤,顾城和花脸并排坐在地上,互相对视一眼,显然都没什么食欲。

  彪哥哐地把一箱葡萄酒放在地上,吆喝自己的小弟来开。

  “从哪儿弄的,这么多!”赖皮开始吹捧彪哥,“肯定是咱彪哥又遇上什么好事儿了,要不......一起分享分享呗?”

  彪哥很显然几个小时前才去哪儿喝了一顿,这会儿说话正上头:“昨天那批货,挺值钱。”

  顾城没有想到他会把那些受害者比作货品,于是不由得眉心一跳,攥紧了拳头。

  花脸暗暗伸手捏住他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安分点。

  顾城侧眸看花脸一眼,这才深呼吸两下,将心底涌起的烦躁压了下去。

  彪哥还在席上耀武扬威地吹牛:“前段时间帮东南亚那几个老板运了趟白面馒头,现在内地里那些个小喽啰都巴不得赶紧傍上我们。”

  蛤蟆跟着捧哏:“那是,在这儿谁敢骑彪哥头上,从东南亚流出去的东西,但凡彪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那几个老板算老几,都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老不死,早晚要下去见阎王。”

  这些黑话,不懂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摸不着头脑。

  顾城却始终都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怎料下一秒就被上头的彪哥领着衣领架起来:“你叹气干什么!”

  顾城:“我没——”

  话音未落,彪哥便把他抡上墙。

  顾城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当即眼冒金星,闷哼出声,不等他反应,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彪哥抬脚狠狠朝他胸腹上踹,然后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何生是吧,我记得你叫何生......当时还是花脸带你入行的......我叫你叹气,我叫你叹气,你是不是想咒老子,坏老子好事!这种时候倒知道开口破坏气氛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这闷葫芦吱过声?”

  彪哥气急败坏,又找借口骂道:“好歹也入行有段时间了,回回就你业绩最差!你到底是来打零工的还是来旅游的!我听蛤蟆说,今天早上带你上工,你还不乐意是吧?你知道那东西被做出来,会赚到多高的利润吗!只要那么一小点点,你一辈子的吃喝都不用愁了!你还这么给脸不要脸,说不干就不干?”

  顾城微微愣神:“你是说那些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