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有时候想，尽管我现在服务于富裕阶层，但作为人本身，遇到的问题都是相似的：状况百出的原生家庭，成人后的习得性无助，撞得头破血流到麻木，最后影响到生理。就医之后，一切情绪落幕之后，回头再看，其实都有最优解，只是当时想不到，或者做不到。
承认不够好之后，再往前走，这就是成长本身。没有什么是不能变化的，只要一切在往好的方向走。
于是几个月后，我收到李洹载消息，露出了果然会这样的笑容。
“我们复合了。他提的。我本来还在生他的气，但是听到那些话，我立刻不气了。我其实很想立刻答应，但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没原则。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就慌了。然后我就答应了。
“让他为难，会有报复很快乐的感觉。但是看他不开心，我就立刻投降了。我还是有点没用吧？你说。”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果然，今天没再现场直播自己做了什么。
看来孔雀开屏有效果了。
我笑着摇摇头，回复他：“我的线上咨询5000一次，每次最多一小时。”
我想让他知难而退。我不太愿意听人分享感情故事，毕竟我自己都是一团乱麻，就别让我嫉妒了，这位艺术家。
我放下手机专心看期刊，跟进前沿动态。
没过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我打开，李洹载的对话框里赫然出现“请您收款一万元”的提醒。
……有钱就是任性啊。
我摇摇头，没收，打字道：“有什么想问的？”
“我不会谈恋爱，所以不知道做到哪一步是过头的。我会把我做了什么告诉你，如果有任何地方我做错了，及时拦住我。从我手里保护吴樾，像你一开始做的那样。”
我不知该作何感想，从这个角度的话，我确实被说服了。
“你打算怎么做？”于是我问。
“虽然只是复合，谈恋爱。我却总想着结婚，刚买的房子钥匙都给他了……当然，我是不会主动跟他提结婚的，得他提才有意义。所以我现在的计划是，每天想办法，挤进去他的日程安排里。先从每天打电话起，聊一些日常，比如说，问他吃了什么，一天做了什么。这样不算过分吧？”
“在正常范畴内，没问题。”我回复道。
“那我先这样，谢谢庄医生。”
然后我就把这件事扔在一边了，毕竟我每天要做的事还很多。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收到短信提醒，银行收入一万元整，备注咨询费，我才开始头疼。
收买心理医生做感情幕僚，真有你的，李洹载。
后来就是断断续续的转账，和转账后接踵而至的问题：
“我放假了，邀请他过来，做了饭，准备了约会节目。本来没想让他留宿，他也走了。走了又回来，提了好多过年的东西到家里。我很开心。他要过夜，在我的衣帽间里找睡衣换洗，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瞒住，分手那段时间我一个人发疯的事情，所以我就……跟他说，以后告诉他，搪塞过去了。这样应该不算过分吧？”
发送时间，凌晨一点。
“他睡得很熟，我睡不着，做了饭给他，又躺回床上。我忍着没碰他。他睡得很熟，就算我想做什么，他也不会知道吧？但是我忍住了。得到是很好，但是总比不上他主动给我来得好。
“我计划增加一些肢体接触，让他早点适应我。不排斥我碰他。”
发送时间，凌晨四点。
一大早醒来，看到这些诱拐倾向的言论，老实说，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想揍人的心都有了。
“别太过头。”我回复道。
“当然，我是想跟他结婚，不是想跟他结仇。只要他有一丁点排斥的讯号，我就会停下。反正现在他是我另一半，我有耐心慢慢来。”
我看一眼回复，给来自他的消息设置了，不通知。
8.
“今天我过生日，同事和粉丝第一时间帮我庆祝了。虽然喜欢这种氛围感，但是我想跟他一起过。要是我现在回家，做好菜，然后邀请他过来陪我吃饭，他不答应的话，我就说，这是我的生日愿望，你觉得过分吗？”
“庄医生，谢谢，不用回复了。我买了菜，刚进家门，发现他在家里。准确地说，他在厨房研究做蛋糕。进门的时候，我正在跟他通话，看到他在，我差点忍不住了。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他做的，蛋糕很好吃。这可能就是我为什么爱他吧：他总明白我想要什么，或许他从来都不明白，但总是能给我，我最想要的。我什么都不想了，抓紧他，这辈子就这样吧。我知足了。”
9.
“他的事业越来越好，粉丝越来越多了。很担心他会不会喜欢上他的合伙人，毕竟她是女孩。但是我也不差。他也不是始乱终弃的人，是会过日子的人。只要我不作，我们就能一直走下去。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离开我，他会过得更好。”
我忍不住打字回去问：“你会放手吗？”
“不会。只要他爱我，我不会放手的。更别说，现在我能感觉到，他越来越关注我了。”
“别秀了老哥，你根本不需要心理咨询。”
“我付钱了！庄医生。”
“信不信我转回去？”
“下次再说！”
10.
又过了几个月，过年前，他非常着急给我打电话：“庄医生，有个事，我需要你出主意。”
“什么？”
“因为各种原因，吴樾带我回他家过年，要让我见家长。我们说好，跟他父母坦诚我们之间的关系，就算父母不认同，也不会改变我和他的关系。但是我第一眼见到他父母，就看出来了，他父母很爱他。我已经无家可归，我不想他也是，于是……我就……”
“临时改了口？”
按照他的思路，我合理推测道。
“对……我本来想旁敲侧击他父母对同性恋的态度，再公开，或者不公开。我觉得他总要有个家，无论任何时候都接纳他的家，而不是像我一样。但是现在他生气了，对待我完全像个客人，我该怎么办？”
“他怎么生气都是正常的。”我在屏幕外疯狂点头，暗道吴樾干得漂亮，“其实爱人是比家人更亲近的人——你毕竟不会跟你的家人产生性关系，比肢体接触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你这么搞，是个人都受不了。”
“……我们还没做过。”
“……为什么？”
“……因为我怕他后悔，所以没碰过他，只是有过一些边缘性行为，帮他用手，或者用嘴。只要他在我身边，不做也行。他问我为什么不碰他，我都打马虎眼过去了。我拒绝他，是想给他留个退路。万一跟我分手，他还是想找个女朋友，都来得及。所以……所以他带我回家见家长。”
这种脑回路，狗听了都得沉默。
“我该怎么办？庄医生？”
“……来捋捋。你拒绝跟吴樾上床，所以他带你回家见家长；你们提前说好出柜，他也承诺被拒绝也不会改变你们的关系，你临时变卦。你觉得问题出在哪？”
“……我不该临时变卦。”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带你见家长？”
“他想给我安全感。即使我们不能结婚。”
“反思得不错，还有呢？”
“没有了吧？”
“你拒绝跟他上床，是怕他后悔，你想没想过他也怕你后悔？或许在你看来，你的付出始终多一些，不要回报也可以。但是他怎么想，你知道吗？”
“……”
话筒那边沉默着，我循循善诱：“现在唯一让他不生气的办法，就是把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他。但是原不原谅是他的事情，你明白吗。”
“……谢谢，我知道了。”
我摇摇头，挂断了电话。
隔了一天，收款短信提醒，我才再打开他的对话框，看到他的消息。
“我们和好了。他的父母也没有反对，接纳了我。他的父母很开明，因为职业原因吗，是厨师，他们觉得，人生重要的是衣食住行，不是装给别人看的面子，是闭上眼身边有什么。某种程度上，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能教出来这么好的吴樾。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我前半辈子没得到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遇到他，我觉得值了。我再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我能好好过个年了。
“暂时还没做，因为，我要准备跟他求婚了。一直提心吊胆不是办法，我要牢牢把他拴在身边。到老，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或者到他出轨，我也会放手的。我得到太多东西了。
“我好感谢这个世界，让我跟他相逢，相爱。”
如果跟我说这是歌词，我也会相信的。
不愧是艺术家。
我感慨着，进入新的工作中。
11.
被李洹载陆陆续续骚扰大半年后，我看到一些新闻：
Peak9解散，李洹载退出娱乐圈，转作幕后。
吴樾得到2020年最佳新人奖。
眼尖的粉丝发现，吴樾公司从个人工作室转型为音乐经济公司后，在官网披露的合作方名单里，多了李洹载的名字，而在商标注册方面，由李洹载、吴樾二人携手打造的音乐厂牌Gift也开始发力了。
我比新闻更早知道，也不过是因为李洹载憋不住，跟我悄悄炫耀。
“我以后不会再以个人名义出歌、写歌了，只署名Gift。有我的地方，一定也要有他的名字。我和他的关系是什么，任凭外人猜，让时间去解释吧。”
“这么快就明目张胆养男朋友，你就不怕别人说你什么？”我调侃道。
“其实，创作需要情感，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情绪非常稳定，也就是说，我没有创作思路。以Gift署名的歌里，反而是他在主要创作，我只负责执行。是我得感谢他才对。一定要写的话，也只能是甜歌吧，如果不能写我多爱他，那我就赞美一切。”
12.
盛夏六月，海岛，我带着久违的比基尼套装，带着婚礼邀请函去海岛度假。
李洹载包了太平洋上的一个度假小岛作为结婚场所，我本不应该去，但是他给得太多了：酒店包场半个月，期间所有费用他承包。
不去白不去。
看看他的婚礼邀请名单，见证他的幸福，也许就是我作为医生，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吧。
毕竟他本人的状态，一看就过得非常快乐，脸上都要淌出蜜了。
下了船，远远看到我，李洹载跟他身边的男人介绍：“这是庄唯，我跟你说过的私人医生，她帮我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候。”
我和吴樾友好地握手，但他眼神中突如其来的戒备，怎么都忽视不了。
为什么要被秀了一年恩爱的人冷不丁地插刀啊。
我还得尽保密义务。
“我喜欢女孩子，如果有合适的，记得介绍给我。”我忽然说。
“诶？”吴樾惊讶道，看看李洹载，又看向我，“我不太认识女孩子……如果我有合适的人员，一定。希望你玩得开心！”
我笑起来，把李洹载这一年的咨询费登记为礼金，离开报到处。
傍晚我吹着海风，坐在酒店僻静的露台上，喝着鸡尾酒，一个熟悉的人坐在我对面：刘姿。
“晚上好。”我主动打招呼。
“我没想过会是这种结果。”刘姿看着远处布置到一半的场所，问我，“你想过吗？”
“人是衣食住行的结合，人际关系是在主体之外编织的网络。只要不带有太多偏见，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这就是人生。”
海风轻轻吹着，在蜿蜒的海岸边，夜晚都变得柔和。
“如果再早一点，Tina能认识你，会不会，她也能坐在我们中间，看她的师弟在这里结婚？”
海风吹着，吹起她的裙摆，吹着我的短发，去向不知为何的地方。
“宗教和心理学都不推崇自杀，但是我偶尔也会有别的想法：人生假如是一本书，那么什么才是主人公为我的，愿意书写的最好的结局呢？成为世界首富？最好的艺术家？推动人类进步的科学家？不走到最后一步，是绝对不会知道的——主人公愿意结束的结局，才是真正的结局。
“也许，Tina只是为自己的结局，写出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呢？
“因为你无法生育，跟很多男人谈过恋爱又分手。她18岁出道，才华横溢，因为父母无法为她提供帮助，你单方面把她当做女儿，为了她转行做经纪人。但她并不是你的女儿。李洹载很像Tina，缺爱，缺在行业里安身立命的强大背景，他选择了你，你就接下……他们是不同的人，你也该看着现在，往前走了。”
我喝完我的鸡尾酒，正要回去房间，我听到刘姿喃喃自语。
“是啊……这么多年了。”
婚礼在一个晴天举行。
吴樾邀请了父母朋友，李洹载邀请了田叙、刘姿、他的助理、Peak9、Amanda、以及许许多多，愿意为他守口如瓶，也愿意送上祝福的人。
因为是两个男人的婚礼，其中一方还没有父母，仪式简化了许多。但抛捧花这件事没有去掉，这是这帮人难能可贵互相调侃的机会。连我这个凑数的人，都站在平台下。
“祝收到捧花的人，尽快结婚！”
李洹载着话一说完，台下的人群立刻躲出一条摩西之海，于是花就落在了我手里。
对此大家各有各的道理：
“我是爱豆，我要赚钱，我可不能结婚。”
“我没有对象，接个屁婚。有本事给我介绍啊！不要男同！”
“我刚想跟现在这个分手呢，不跟他结婚。”
一堆吵吵嚷嚷的辩解里，我笑出来，看着手里的铃兰花，可爱纯洁。
吴樾悄悄安慰我：“不好意思啊，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介绍。”
“我也有初恋啊，如果顺利，记得给我随礼，你们俩。”
我指着这对新人，他们连连点头。
婚礼就向着下一幕继续进行，我也悄然退场。
世上总有人在幸福，总有人追逐幸福，也总有人得不到幸福。
但故事直到最后一页，才会揭晓答案。
为这对新人送上祝福之后，我也要更加勇敢一些了吧……
不然，故事为什么要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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