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庭灯昏暗。

  戚绥跟秦知颂从车里出来,从车库到花园几步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走得很慢。

  秦知颂走在戚绥前面,影子落在身后,刚好罩住戚绥。

  戚绥走路低着头,被秦知颂握过的手指蜷缩着,一步一脚踩在秦知颂的影子上,得了趣,把心底那一点点烦闷压过去。

  踩了一会儿,他悄悄抬头去看秦知颂,脸上露出怕被发现的心虚。

  走到门厅外的台阶,秦知颂猝不及防转身,吓得戚绥往后退了一步,一抬头对上秦知颂戏谑的眼神。

  原来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那干嘛还装作不知道。

  戚绥低下头,踢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跑上来的鹅卵石,小声嘀咕,“不靠谱的大人。”

  “在嘀咕什么?”秦知颂听到他小声碎碎念,“在骂我?”

  戚绥立即否认,“才没有!”

  秦知颂揭穿说:“否认得太快,是在心虚。”

  戚绥瞪他一眼,刚要开口反驳,瞥见张晴从门厅走廊走来,看到他们眼睛登时睁大。

  “秦先生,戚少爷,你们一起回来了?”

  那昨天的事是解决了吗?

  发现张晴担心地看自己,戚绥摆摆手,把书包扯下来塞到秦知颂怀里,从他旁边闪过,去挽张晴的胳膊。

  “学校迎新晚会结束,他去接我就一起回来了,晚会上的表演都好有意思,大家多才多艺,什么都会。”

  “这么好玩?”

  “等改天视频上传到网上,我发给你看。”

  戚绥拉着张晴走进客厅,偷偷回头去瞄秦知颂,结果又被捉个正着,暗恼自己不争气。

  那么大个人,拎个书包哪里就至于生气。

  在乱想什么。

  “戚少爷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给你热一热,冰箱里还有菜。”张晴说完意识到不对,连忙转身看才走进来的秦知颂,“秦先生也一起再吃点吧。”

  秦知颂扫过戚绥,挑了下眉单手拎着书包,“都吃过了,你不用忙活。”

  闻言张晴一愣,听出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支开她。

  只是昨天才发生那样的事,她担心戚绥心里介意,只好看看戚绥,又看看秦知颂,站在原地没有立即离开。

  戚绥上前一步,“张姨你先去忙你的。”

  “那你们也早点休息。”张晴到底不会多过问他们的事,拍拍戚绥的手,跟秦知颂欠身道晚安后,离开了客厅。

  人一走,戚绥抬起下巴看秦知颂,虚张声势。

  “昨天我才不是落荒而逃,我很凶地反驳回去了,他们那是居心不良,存心破坏我们的关系。”

  “这么聪明?”秦知颂笑着看他,“那昨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怕忍不住跟你告状。”戚绥嘴比脑子快,看见秦知颂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顶撞他,“那显得我很小气。”

  秦知颂上前一步逼近戚绥,目光扫过他脸上,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问:“那后来为什么要接电话?”

  戚绥不自在地吞咽了下,喉结在白皙的颈间滑动,眼神变得飘忽,“怕你担心,你打了好多电话,再不接你肯定会生气。”

  不愿服输地回瞪着秦知颂,脖子都伸长了。

  秦知颂的声音忽然沉下来,又往前走了一步,“戚绥。”

  “做、做什么?”戚绥感觉整个人都被秦知颂的气息笼罩,在他的身影里,挣脱不开。

  无声地僵持在客厅一角散开,戚绥蜷起的手指努力克制着不攥起来。

  那些话秦知颂全都知道,可能还在秦家听了更难听的。

  他在秦知颂眼里是什么样?

  是如同菟丝子一样,无法独立存活,只能攀附在他身上,汲取着养分,维持着外表看上去十分漂亮的人生。

  明知道不可能是这样,却没有办法控制内心的念头被阴暗侵蚀。

  他厌恶自己面对质问无法反驳,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秦知颂瞳孔微缩,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戚绥,看着他努力维持镇定,看着他微微攥紧的手指。

  这么可怜,又这么乖。

  像掉进伪装成洞穴的狩猎陷阱中的猎物,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戚绥又一次选择逃避,让秦知颂恢复的理智和耐心再度出走。

  学校礼堂戚绥几乎是小跑着从前排一路穿过人群来到他面前时,他以为戚绥想明白了,终于从壳里钻出。

  交出的手,是代表他的选择。

  但才回到这里,戚绥又缩回了他的世界里,仿佛只要他不承认,事情就不存在,也没发生过。

  哪怕提起来,也会背离原本的真相,蒙上一层他自己编织的外皮。

  “……你要做什么?”戚绥实在受不了被秦知颂用眼神上下打量,抿抿唇,忍不住开口,“军训才结束,我有点困。”

  戚绥眼中流露出受伤后的倔强,秦知颂心一软,所有的情绪都随之收敛。

  秦知颂眉头舒展,唇角上扬,往后撤了半步,“昨天结束的军训,今天迎新晚会也很累?”

  “看节目也是需要力气的。”戚绥被戳破蹩脚的借口,嘴硬反驳,“你不懂。”

  秦知颂有心逗他,说:“嗯,毕竟你有两次经验。”

  戚绥气得语塞,朝他龇牙,甚至想扑上去挠他两下。

  “不是要回房间休息?书包拿好。”秦知颂在戚绥双眼冒火前,把书包递给他,顺手揉了一下他头发,“去吧。”

  突然松弛下来的气氛让戚绥一愣,不太理解秦知颂怎么一下变了个样,抱着书包呆呆愣愣地看他。

  这是不是算过关了?可是——

  总觉得不安。

  秦知颂看他还傻站在原地,问:“还不去?要我送你上去?”

  戚绥猛地摇头,“不了不了,我自己能走。”

  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跑,生怕自己跑慢了被秦知颂逮着。

  秦知颂望着戚绥上楼的背影,不打算继续紧逼,慢慢地等着戚绥自己想明白。

  之前是有耐心,现在则是有信心。

  既然那层窗户纸有人帮他捅破,戚绥再怎么装傻充愣,那些话也只会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越来越深,也会越来越疼。

  他只需要让戚绥知道,他们早已经密不可分,哪怕枝干扭曲地交|缠在一起,看上去面目可怖,却也能在土壤中生根存活。

  —

  回到房间,戚绥把门关上,贴着门缓了一会儿,确定秦知颂没有跟来,才松了口气,把书包往沙发一扔,躺倒在床上。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戚绥脑子比回来前还要乱。

  他从来没见过秦知颂这一面,比那晚他晚归还要令人不自在,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令人透不过气。

  茫然地环顾四周,房间每个角落都充斥着秦知颂的气息。

  戚绥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清醒,手心被秦知颂握住而产生的热意此刻又卷土重来,令他心里生出惶然。

  顾不上其他,连忙拿出手机,解锁打开网页,开始搜索游艇偷拍视频的关键词。

  前几页几乎都是前一段时间在码头被偷拍的相关信息,一直到第四页戚绥才看到关于秦知颂的资讯。

  每一条点进去都是已删除,或者是跳转到其余的页面。

  翻了好几页,又换了几个社交软件,戚绥终于找到了漏网之鱼。

  那条在网上被曝光的视频。

  点开画质如同打了马赛克,又被上传过好几遍,清晰度感人,除了能看得出画面里是个人,是在船舱客房走廊外,什么都看不清。

  其余人不认得,戚绥却不可能不记得。

  秦知颂怀里抱的人是他,喝醉后迷迷糊糊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明白,第二天起来还断片。

  隔着屏幕,戚绥无意识地拉进度条,就十几秒,一直反复拉到秦知颂在开门后低头和他说话的一帧。

  他靠在秦知颂怀里,脑袋亲昵地撒娇蹭他肩膀,手臂搭在他肩上。等秦知颂低头时,他微微抬起头,喊了一句——

  小叔叔。

  肌肤亲密接触的感觉仿佛隔着时空重新浮现,戚绥只觉热意从指尖到心口再到脸颊,都在发烫。

  原来,那晚上他是这样的。

  放下手机,戚绥把连埋进枕头里,鼻尖一酸,眼泪掉进枕头,只留下一小片洇湿的痕迹。

  那些话和那些猜测都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和秦知颂的相处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早已过界。

  是啊,有哪家长辈非亲非故会因为别人做噩梦就陪着一直到天亮。

  牵手、拥抱、吻额头,每一件,都不该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应该做的事。

  戚绥坐起来,抬起手背抹了一把脸,眼泪全糊在脸上,拿上衣服冲进浴室。

  二十分钟后,正坐在床边擦头发的戚绥听到房间门有动静,抬眼看去,发现是秦知颂推门进来。

  整个人呆呆愣住,脑子里全都是半个小时前看的视频。

  “秦、秦先生——”戚绥下意识把枕头扯过来抱住,“你还不休息吗?”

  秦知颂扯了下领口,解开最上面的三颗扣子,修长的脖颈与锁骨没了遮掩,立即变得醒目。

  戚绥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盘腿坐着床边,看着秦知颂朝他走来,连脚趾都绷紧,不停地眨眼,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

  秦知颂看一眼戚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问:“刚才不是说困,怎么?现在不困了。”

  闻言戚绥欲言又止,大脑完全不知道如何正常运转,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知颂在房间里自若地行动,比在主卧还自在。

  打开衣柜拿衣服的动作无比自然,跟进自己房间一样。

  噢,这里好像也算半个秦知颂的房间。

  戚绥抱紧怀里的枕头,眼睛睁圆,看上去漂亮得像只刚出森林的小鹿,“不是,秦先生我有话和你说。”

  秦知颂停下动作,转头问:“什么事?”

  戚绥抿唇,对上他的眼神又开始心虚,“以后我想搬到宿舍去住,这样——”

  方便一点。

  然而戚绥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看见秦知颂瞬间沉下来的脸色,以及房间骤然降至谷底的气压。

  秦知颂放下手里的衣服,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戚绥往后退,膝盖贴在他腿侧的床上,双手撑在两边。

  俯身逼近,望着几乎要仰倒在床上的戚绥,勾起唇角,眼神却冷至极点。

  “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