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整个正月除了去医院陪陆元卿就是在房间里窝着发呆,电视里的录像带播放着,纵横四海,邵西臣带他去但是又没看成的那支片子。
放完了就切回电视,换成还珠格格,邵西臣没看过的那段。邵西臣要陆星野告诉他之后发生了什么,陆星野说皇阿玛一怒之下要砍小燕子跟紫薇的头。
之后,邵西臣就没有了回信,直到凌晨才打来电话。陆星野没睡着,但他不敢接。
手机屏幕闪了一会儿又暗下去,陆星野盯着那个名字,然后把手机关机了。
这天凌晨四点钟,魏瑜卷着一身寒气骂骂咧咧地踹门而入。他把睁着眼睛失眠的陆星野从床上拽起来,将自己的手机扔进他怀里,语气无奈,“你俩能不能别折腾我了?”
魏瑜强迫陆星野给邵西臣回电话,陆星野已经关机一个多礼拜了,邵西臣焦急惊慌,接连轰炸魏瑜跟方添添。
方添添运气好,在网吧里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手机静音了。而魏瑜因为赌博的事被他爸放到爷爷家面壁思过,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铃声跟震动中,魏瑜被他爷爷教训了个鼻青脸肿。
“你到底又怎么了?”魏瑜狠狠按酸胀的太阳穴,然后一头栽进陆星野的被窝里。
“没什么。”陆星野把手机甩回给魏瑜,他起身,去阳台上抽烟。
沉静了片刻,陆星野侧头点烟的同时,魏瑜出来了。
“又要分手?”魏瑜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掐着烟问陆星野,“你他妈是不是移情别恋,看上别人了?”
“放屁。”陆星野将烟按在积雪上,簌一声响,星火熄灭了。
“那你冷着他干嘛?”魏瑜按下打火机,陆星野叼着那支还剩大半的烟低头,重新引火。
“他不会回来了。”陆星野在一点微弱的光中抖动了下睫毛,“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魏瑜愣了愣,惊诧又气愤,“草,不是说就送他弟弟去上学么,他妈的怎么回事儿?”
陆星野吸了两口烟,是方添添落在他抽屉里的煊赫门,太甜,但他尝到嘴里又莫名觉得苦,“没怎么回事,他爸安排的。他去美国比在蛟江强多了,挺好的。”
陆星野捏着烟的手指发抖,一松,烟头掉下去,砸进狗窝里。三磷正躺着睡觉,被星火灼了一下鼻头惊醒蹿起,痛得汪汪大叫。
“对不起啊。”陆星野手去摸三磷的脑袋,温柔安抚它。小狗两只脚缠在陆星野腕子上,被他带进了怀里。
“哎,我说你是不是有病?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去洛杉矶念书是好事,比在国内有前途。况且戴予飞的人成天成夜盯着他爸的公司,讨债的能上碧水湾,总有一天也能来菁华苑堵他。我不能告诉他,他走就是最好的选择。”陆星野手指用力,无意间掐疼了三磷的腿,于是便狠狠挨了狗爪子一下。
陆星野脸上疼,手一松,三磷就又扑下去,撞开绿萝盆跑进屋里去了。
“操,陆星野,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啊,你他娘的原来是圣母。”魏瑜愠怒着嘲讽,“他自己都不愿意去,你倒是替他做了决定。我现在真够怀疑的,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陆星野脱力般一屁股栽进大藤椅里,他低下头,沉闷地说,“我爱他,不然放他出去干嘛。”
“操你妈的。”魏瑜把烟头砸在陆星野脚边,忍不住怒火,大声斥骂,“傻逼玩意儿,爱要尊重你懂不懂?你自以为是替你们的未来做了决定,你问过他没有?他明明不想去,你还骗他。陆星野,我原来千百个看不上邵西臣。今天看来,是你配不起人家。”
陆星野红着眼抬头跟魏瑜对视,“我骗他是为他好。”
“我可去你妈的吧。”魏瑜气得踹飞了脚边的小腊梅,泥土散落满地,有花瓣随冬风飞起来,盖在了陆星野眼皮上。
在这一片暗红中,陆星野看到魏瑜满面的怒容,他朝自己大吼,“他不喜欢不愿意就不叫好。”
“滚进去给我打电话。”魏瑜一把将陆星野拎起来,搡着他往卧室里走,“叫他办完事赶紧回来。”
陆星野转身,狠地推开魏瑜,大声反驳他,“你懂个屁啊,他在加州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能考世界一流的大学为什么要上江大,戴予飞的高利贷催到他头上被剜眼被敲膝盖骨,他妈的你负责?”
“陆星野你个傻逼。”魏瑜被激起怒意,扑上来冲着陆星野就是一拳。
陆星野在阵阵野蛮的怒火中已经失去理智,抬腿就踹魏瑜的肚子,两人没多时就已经缠打在一起。
来电铃声再次响起时,陆星野愣住了。拳头落下去失去力量,他反被魏瑜拽倒压在地上狠狠揍。
魏瑜揪着陆星野的衣领扇出极响亮的两个耳光,“你有种现在就跟他说分手,去啊。”
陆星野口鼻都是血,呼哧直喘粗气。他连魏瑜的眼睛都不敢看,只撇过脸去。
“孬种。”魏瑜起身,进卧室去拿手机。他出来时已经接通电话,在陆星野胆战恐惧的目光中开口,“邵西臣,你被你老子骗了,他要把你栓在美国,不——”
“你他妈给我闭嘴。”陆星野猛然起身,一把夺过魏瑜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他怒吼道,“别说了。”
魏瑜照着陆星野的脸就是一拳,破口大骂,“去你妈的吧,陆星野,你这么高尚干脆死了做上帝。”
陆星野被打得踉跄后退撞上茶几,鱼缸砸下来,玻璃碎了满地。
魏瑜头也没回,砰一声甩上门走了。那只被砸得稀烂的手机静静躺在客厅的角落里,陆星野木然地看了一会儿,他在这种极为空洞可怕的寂静中缓缓挪进卧室。
诺基亚搁在床头柜上,陆星野充电,开机。
屏幕亮起,陆星野看到了锁屏上的邵西臣。
陆星野记得,那天他等邵西臣下晚自习。落雪了,门口卖烤地瓜的大爷准备收摊回家,陆星野赶紧下车去买。
两颗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烤地瓜被陆星野塞进大衣口袋,用手捂着,直到邵西臣坐进车里他才拿出来。
邵西臣剥开慢慢吃。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转头跟陆星野说,“你第一次来学校找我的那天,也给我买了烤地瓜。”
“是不是扔了?”陆星野稍微用力,捏邵西臣的脸颊,“你当时看我的眼神比那些职高的流氓还恨。”
“没有。”邵西臣捧着烤地瓜倾身靠近,他笑起来,“我吃完了,很甜。”
“有多甜?”陆星野挑眉,戏谑地问。
邵西臣温暖的手轻轻抚摸陆星野的侧脸,一边亲吻他,甜软的香气在两人口中流转。
邵西臣偏开一点停下来的时候回答陆星野,“有这么甜。”
那两颗地瓜,一直到菁华苑邵西臣都没吃完。外面的雪越飘越急,陆星野把暖风开到最大,让邵西臣坐在车里慢慢吃,他耐心地等。
邵西臣打开单词本,抿几口翻一页。陆星野觉得他这时候的样子安静可爱,脸微鼓起,垂下的眼睫轻扇,像一些春日里的绒毛搔他的心。
这张照片一直在陆星野的相册里,某天邵西臣用他的手机打完电话,再还回来,照片就成了锁屏。陆星野没舍得换,到现在更加不舍得。
在他按开锁屏的同时,无数条短信涌进来,震动令他虎口发麻。
陆星野一条条看,全都来自于邵西臣。
“这里下雨了,但是不冷。我出门给小斐买吃的,发现那把伞又坏了。”
陆星野眼前像有一层水壳,视线有些模糊。
邵西臣把他买的破伞带走了,漏洞百出的伞,却宝贝一样舍不得扔。邵西臣叫路口的师父修了一次又一次,现在,竟然还带到洛杉矶去了。
“中午吃了披萨跟汉堡,很难吃,想叔叔做的梅菜扣肉。嗯——梅龙酒家的龙虾泡饭,回来你带我去吃。”
“十二点多了,我刚背完今天的单词。”
“你在干什么?”
这条短信的时间是一月三十一日,大年初六,晚上七点半。陆星野当时在少年宫看春节贺岁电影,一部喜剧,主演黄渤,叫疯狂的赛车。
陆星野没看多少就闭上了眼,不是无趣,是他心里沉甸甸的,像被压抑着,所以一下都笑不出来。
他坐在跟邵西臣第一次约会时的座位上,反复地想邵西臣。
邵西臣防备着众目睽睽,偷偷亲吻他。邵西臣的舌头很软,他吮吸时就像流水似的淌进来。邵西臣的呼吸都是香的,热烈扑散,他爱且沉醉。邵西臣的手掐他的腰,一下一下,跟心跳的频率相等。
邵西臣,他真的很想邵西臣。
当四周爆发出一阵响亮错杂的笑声时,陆星野倏然睁眼,他看着隔壁的女人愣住了。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扭头问:“你认识我吗?”
陆星野摇头,他甚至没见过这个女人。只是,他一直以为坐在旁边的是邵西臣。
邵西臣离开快一周,而到今天,已经将近半个月。
明天就是元宵,邵西臣说好元宵前后回来,但他最新的那条信息是:哥,我的钱包手机都被人偷了,现在借小斐的手机跟你联系。
这是邵西臣去加州之后,陆星野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凌晨四点零八分,洛杉矶大概是下午两点。
陆星野在一片暗中听到邵西臣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轻微颤抖,“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是。”
那头沉默,沉默到陆星野能听见自己急促剧烈的心跳。当他几乎要在这片紧张与愧疚中死掉时,邵西臣终于开口,“陆星野,你就这么想把我送走,这么想甩掉我?”
陆星野轻笑一声,“是啊,你不要回来了。”
在他挂断电话前,邵西臣一字一顿地发出警告,“你妄想。”
外面的烟火炸响,在巨大的轰声中,绚烂的彩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映亮了陆星野沾着泪水的脸。
他在心里默想着:邵西臣,你就留在那里吧。学世界一流的学术知识,成为最优秀的临床医生,晒加州的阳光,看加州的雪。从今往后,一定不要再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