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时可以把他按在这个驾驶舱里亲晕过去。

  他泪流满面, 眼泪又迅速在空气中化作珍珠,掉了一地。

  宗霆此生从未有如此手忙脚乱的时刻,他看着少年的眼泪, 仿佛心都要碎了。

  即使面对远超他所率领军队人数的敌人,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慌忙。

  从人鱼嘴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滴在他心上的铁水, 滋滋作响地在他血肉上烫出深洞。他怎么能忍得下心看着少年的眼泪这样流出来,他怎么舍得?

  他下意识用双手抹去人鱼眼角的泪水,忙不迭安慰道:“别哭,别哭了……对不起。”

  他声音低哑而沉痛, “对不起”三个字,是他对人鱼说的第一句真话。

  人鱼却一甩头,躲开他的手,随后用双手拉住他大衣领口,躺在大雪纷飞中, 再转头看他。

  少年使劲、用力地睁大眼睛,一双眼睛像是被浸在水中的宝石, 明晃晃发亮,里面有着无限的委屈。似乎只有这样, 他才能从男人脸上,看到一丝丝真实。

  他倔强地不肯放手, 颤抖着嗓子, 再次质问男人:“是不是?”

  他无论如何, 都需要一个答案。

  男人的眉眼看起来如此沧桑而成熟, 英俊到宛如一个垂怜人世的天神,却小心翼翼地像在躲避什么, 嘴角都含着一分苦涩:“……对不起, 我确实骗了你。”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少年终于松开了他,双眼中仍满是泪,表情却愈发坚定,“我肯定见过你。”

  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直觉自己的灵魂早已认识过对方无数遍。

  ……无论是在无限的平行时空里,还是在他那个被所有人知晓、唯独他一无所知的从前。

  脚踝处的传来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又用力眨了下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换来男人再次忧心忡忡而着急的询问:“是不是哪里撞到了?我帮你看看——”

  这时那辆差点撞飞他的雪车也停在了不远处,司机慌慌张张地打开门,连忙朝他们跑过来:“没事吧你们?哎呀,怎么回事,我都没看见他突然窜出来……”

  他打断了男人想要给兰沉检查伤势的动作,两个人谁都没有回答,男人索性直接把人鱼从地上抱起来,冷冷地向这个开车并不小心的司机扫去一眼。

  宗霆简直无法想象如果他刚才不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他一想到那个可能,就快要心脏骤停。

  他年轻、健康、快乐的爱人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的人生,他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它。

  司机被帝国战神的这一眼看得心头发毛,从头顶到后被都一片凉意,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腿软的感觉。

  他勉强维持镇定,磕磕绊绊地说:“你们、有没有伤到啊……要不要去诊所做个检查?”

  宗霆低头看向兰沉,轻轻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人鱼现在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也没再挣扎,闻言慢慢把手伸向自己的脚腕:“这里……有点痛……”

  宗霆立刻卷起他的裤脚,小心地推下他的袜筒,查看他的脚踝。

  ……人鱼果然还是受了点小伤,崴了脚踝,踝骨处现在已经轻微肿起,像松软的面包表层。

  宗霆眼神中露出肉眼可见的心痛,他明明见过无数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口,但这出现在人鱼身上,便格外叫他心痛如绞。

  他当机立断:“我的机甲上有修复喷雾,我带你去处理。”

  他这时又显出强硬的本质,没等人鱼回答,就已经抱着他转身离开。

  他行动果决,在光脑上点了几下,就启动刀锋的自动感应系统,让刀锋从推进器底座分离,黑色机甲从这星球的另一个世界上飞向他们。

  黑色机甲停在他们面前。

  男人带着人鱼登上驾驶舱,随后再度让刀锋回到推进器底座,机甲归位与推进器合体,组合成究极刀锋IV的最终形态。

  原来他把机甲停在了正值盛夏的内部地面上。

  现在,他们头顶变成了那片下着大雪的天空,而刀锋坐落在面朝碧蓝湖水的山谷,身后乔木繁茂,还有一座静谧的哥特式修道院。

  他把人鱼放在机甲副驾驶座,去推进器底座的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份军用医疗器具,包括战时修复喷雾和一卷弹力绷带。

  然后半跪在银发少年身前,双手伸向他的右脚,想要帮他脱掉那只厚实的暖鞋。

  少年却往后收回自己的脚。

  他抬起头,用沉默无言的眼睛看向少年。

  人鱼还是盯着他,双眼色泽分明,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毫不胆怯,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看向男人,明示对方自己在观察他,眼睫上带着一点湿润的泪水,问:“——你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他这样勇敢大胆,灵魂中没有一点犹豫和怯懦。

  真的是一个崭新的、在闪闪发光的灵魂。

  就好像死亡帮他涤尽了曾经所受的那些苦难,命运替他拭去尘埃,露出这个灵魂真正的光芒。

  他不会再像曾经的那个饱受伤害的少年一样,对所有的噩运哀哀忍耐,于是变得越来越畏葸和退缩,越来越难以将自己的心事付诸于口。

  他不再是那种安静又受过伤害的,自然中沉默的生灵,像一头被猎人从捕兽夹里放出来的鹿。

  宗霆默默地看着他,心中为这个簇新而闪耀的灵魂,已动容到无法言语。

  他不免想到:如果兰沉那时候没有遇到他,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小人鱼一样,能够那么坦然地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是,再也不会有如过了。

  在帝都星的大雪中,他亲手为兰沉抬棺下葬,亲手撒下了他坟前最后一抔土。

  那个和他缔结婚姻的少年已经死了。

  命运无法挽回,他将也永远不能赎清自己的罪孽。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他低下头,哑声回答:“……宗霆。”

  “好,我现在知道你名字了,”人鱼道,但紧接着又眉头一皱,冥思苦想起来,“这个名字怎么也那么耳熟,我是不是听到过?我想想……哪里听过呢……“

  他颇为可爱地抓了下脑袋,而宗霆只是默默地握住他的脚踝,轻手轻脚脱下他的鞋子,把他的袜子捋了下来。

  人鱼的这只右脚白皙无暇,脚底发粉,看上去精致极了。

  宗霆托着他的脚踝,将修复喷雾拿出来喷在他脚踝肿胀处,然后道:“可能有点疼,疼的话就告诉我。”

  人鱼还没想起自己在哪儿听到过对方的名字呢,宗霆就已经把手心贴在他的脚踝上,然后微微加大力道,把他脚踝处肿胀的淤血揉开。

  人鱼马上疼得喊出了声:“好痛!”

  他用力想去推开男人,眼睛里又是泪花闪闪,但宗霆那一下揉得精准而迅速,再加上有修复喷雾的作用,人鱼脚踝处的肿胀已迅速消失。

  宗霆这次没有被他推动,只是低声哄道:“没事了,你看。”

  他让人鱼看自己的脚踝,人鱼低下头一看,脚踝皮肤果然恢复平缓,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肿起来过。

  “好厉害!”他惊呼起来,马上好了伤疤忘了疼,惊奇地欣赏自己的脚踝,脚趾头动来动去,“真的不肿了!好像也不怎么疼了……眼睛也不痛了。”

  他指指自己那只浅金色的左眼。

  宗霆却一下愣住,拿弹力绷带的动作顿在半途:“……眼睛也疼吗?”

  人鱼诚实地说:“之前在蛋糕店里的时候很疼,所以我才走的。”

  宗霆再度用那种心碎的表情望向他,握住弹力绷带的手轻轻颤抖。

  他不知道……他以为这个灵魂崭新闪亮、全无阴霾,可原来他到底还是在这个灵魂的表面,留下了最深的一道刻痕。

  宗霆的目光深深,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可最终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头用弹力绷带在人鱼脚踝上缠了几圈,动作愈发轻柔,就好像掌心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反而是人鱼很感兴趣地拉了拉他的袖口,在副驾驶座椅上蹭出去半个屁股,凑到宗霆面前,眨着眼睛:“可以说说我们以前的事情吗?快给我讲讲!”

  他评价道:“你们都太吊人胃口了,没有一个肯告诉我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真讨厌,我什么都不知道!”

  宗霆静静看他,看他苦恼的表情和好奇的眼睛,只觉心脏痛苦到被人攥紧,在胸膛中哀嚎抽动。

  人鱼想要知道他们的曾经……可他又该如何说起从前,他们那满是误解、错过与伤害的从前?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过了良久,宗霆才挣扎着说。

  人鱼不解,化身BB机,还在折磨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说我不会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还有,我、我是条自然人鱼,我是从蓝洞泉里出生的……到底为什么我以前会和你们认识呢?还有其他认识我的人吗?怎么感觉全宇宙都认识我一样……”

  面对他的追问,宗霆愈发沉默,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用沉默来应对一切。

  然而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让人鱼拧紧眉头。他胆子很大,推了推男人的肩膀,“喂,你怎么跟个哑巴一样呀…… ”

  他干脆凑到男人的面孔前,纤长的银色睫毛像是一层蒲公英的棉絮,都快要扫到男人高挺的鼻子上——

  他神气活现,根本不带怕的:“说话呀。”

  宗霆抬起面庞看他,双唇紧闭,眉头却一点点皱紧。

  这条人鱼根本没有想过……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把他按在这个驾驶舱里亲晕过去。

  他如何能忍受自己苦苦思念和等待了十几年的爱人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还带着一颗跳动的心?他如何能忍受他们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甚至连彼此的气息都能吹拂到对方脸上?

  他满心汹涌澎湃的爱意,几乎都要将他的胸腔淹没。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胸膛一阵一阵发紧。

  ……可是他偏偏就能忍受这一切。

  他垂下眼帘,一颗颤动的心脏被自己的理智紧紧扼住,“不是。”

  “不是什么?”人鱼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哑巴。”宗霆道。

  人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和男人靠得更近了,用那种被宠爱着的、快乐又调皮的声音,附在男人耳边小声说:“哑巴。”

  作者有话说:

  呜呜,我写不到剧情了,他们两个拉拉扯扯黏黏糊糊我可以写一百章……(土下座)(倒地不起)(仰天吐血——)

  此时角落里的一只小学鸡已经默默开始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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