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年前原镇国公安桢战死沙场以后,代替他守卫疆土的就成了长子安桦。偌大的镇国公府只剩下了大夫人和小公子安楠住着。
宋景昀想想自己欺负别人孤儿寡母的行径,坐在别人堂屋中立时想再给自己两巴掌。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大夫人这才从屋子里出来见他,估计是心里憋着口气,素来端庄的妇人也难得失了礼数,招呼他时也不太客气。
“不知世子到访,招待不周,久等了。”
大夫人说着就坐到了自己的主位上,还猜不准这睿王世子又要来耍什么威风,她自然要先拿出些自己的气势来,到时候安楠嫁过去也不至于太遭罪……
“世子今日来可是又要商议与我儿的婚事?”大夫人抬眸说:“老爷从前与葳蕤公主交好,安家自然也愿意看到幼子与世子结亲,只是做侧室……实在是……”
自身的教养说不出的一些话,宋景昀亲自开口补全:“是景昀欺人太甚,今日特意来给夫人还有小公子赔不是,不求原谅,只盼夫人与小公子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景昀愿娶安楠为妻,三书六礼迎他入门。”
大夫人本还准备就“侧室”一事同宋景昀来回周旋,满肚子编的话还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先被他这一出脱胎换骨搞得失语:“啊……那……既然世子改了主意,我再问问楠儿的意思。”
宋景昀点头:“是,此事自然是要小公子自己愿意才行,之前送来的礼……”
想起那些荒唐又不成体统的‘聘礼’,宋景昀说道:“那些东西任凭夫人和小公子处置,来日安楠若有意,睿王府自会再堂堂正正来下聘,必不会再唐突,今日送来的东西也请夫人先收下,不足赔罪,来日景昀定加倍补偿。”
这些别说是眼前的国公夫人,连周围伺候的下人们也是左右交换着眼神不可置信,谁都不知道这不过两三日的功夫睿王世子怎么改了性子,变得这般谦逊有礼。
况且这态度,以他的身份实在是大可不必,只要他开口要了人,有皇帝和菡萏公主做主,安楠即便不愿意也得嫁给他。
可宋景昀心里却清楚,是他亏欠安楠,因为太多,所以重来一遭必须好好弥补。
大夫人又和他寒暄了一会儿,宋景昀没瞧见安楠出来,临走时还环顾了一圈,最后等到别人笑盈盈地送客,他却不甘心又没出息地请求:“可否让我见一见小公子?我想当面给他赔不是。”
大夫人也是一愣,她方才还想着或许睿王世子做这些都是为了明面上的礼数,做个样子走个流程就是,现在这人问起安楠,她倒是不确定了起来。
“楠儿他……这两日贪凉受了寒,在屋中休息,怕是不方便见世子……”
宋景昀突然急道:“怎么病了?可严重?”
大夫人:“……”
管家领着宋景昀去了安楠的院子,春日的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将石路小径旁的花也折腾的柔软多情。
宋景昀看着这精巧雅致的院子,莫名及想起从前安楠的一言一行来。
那样内敛腼腆又如碧玉般通透的人,就是应该找个安静闲适的院落给藏起来。
这般想着,他已经跟着管家走到了门前,矗立在雨中。
隔着门,里边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见,只隐约传来了两声咳嗽,听得他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方才回过味,他还以为安楠是置了气,故意找了理由不见他,现在听着声知道人是真病了,就忍不住暗骂自己:混蛋、畜生。
别人坦坦荡荡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避着他?该是他这种人羞愧才对。
老管家敲了门朝里边喊:“公子。”
“李叔?咳……怎么了?是母亲找我?”
“不是,公子,睿王世子听说你病了,来看望你。”
砰!
一声响动从屋子里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宋景昀怕是安楠摔着,急忙上前想要进屋,着急忙慌地失了礼数。
扔了伞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门框,里面就传出了一声:“等等!”
宋景昀大概想象得到,安楠应该是躺在床上,隔着纱帐在对外边说话,声音清冷沉闷,还带着鼻音沾染着病气。
他下床趿了鞋,缓步走到了门边,隔着那一扇木门让宋景昀听见了,心都跟着像擂鼓一样跳动。
前不久还大着肚子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他从牢狱里出来就只剩下一副冰凉尸骨的人,让他想着念着愧疚着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就隔着那么几步,活生生的站在那里。
安楠叫他:“世子恕罪,我现下病着,怕将病气传给了你,还是不见为好。”
“楠……”宋景昀想亲昵地叫他,猛然发现现在他们两个的关系还没到那样的地步,便转而喊安楠的表字:“云晚公子,可还好?”
里面的人似乎是愣了愣,沉默了一阵温声说:“都好。”
“我……我方才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来,你先看看,好生将养着。”
“已经快好了,不必……咳咳……”安楠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捂着嘴,尽量让自己的症状听起来不严重。
“你……”宋景昀手触摸在门框上,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他想见安楠,想抱着他呵护,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还是看看吧。”
安楠似乎是不想同他再继续说下去,答应道:“好吧,世子可还有别的事?没什么的话那就……”
“前几日!”宋景昀看不见里头的人,说得却真切,“前几日在伯母和云晚公子面前犯了混,现下……悔不当初,来给公子赔不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一边说着,又回想起那个在狱中的夜晚,安楠静默看着他,没有选择原谅。
但这次不同,房中的人轻声回应:“嗯。”
宋景昀突然喘过来了气一般,不松懈地继续求:“等过几日云晚公子好些了,我再来探望,到时公子随意责骂,我都……”
“甘愿”二字还没说,安楠打断他:“世子……你……”
“我在!”
宋景昀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站在屋内的安楠。
他保持着体态,教养,开口道:“下着雨,世子还是先回去吧,别和我一样受了风就不好了。”
这声音温软,却又让睿王世子不得不听话。
宋景昀回了府中,写了封书信让人送给远在宜临封地的父亲宋锵,将自己把他珍藏的文房古玩送人的事情告知,又一并告诉了他自己非安楠不娶的消息。
一边盘算着父亲什么时候会来祯阳揍他,宋景昀又把自己早年收的一副字画拿出来欣赏。
前朝书法大家张恪的杰作,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东西也是在一场拍卖会上随意购得,但他记得安楠很喜欢。
喜欢却又不和他说,不知道怎么让从前妾室冯子铭知道了,在他这里要了去,当着安楠的面烧给他看。
那时候安楠已经怀了身孕,他不情不愿给人抬了位分,知道这事后,非但没怪妾室焚毁他送的东西,反而和安楠做对似的,为了让他更不痛快,十五的日子去宠幸了妾室。
宋景昀趁着没人在,又给了自己一耳光。
外边陈朗听见了声,赶忙进屋子里看,见宋景昀微红的半边脸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世子,你怎么又……”
宋景昀将字画卷好,递过去说:“找个素净清雅的盒子装上,明日给安楠小公子送过去。”
“啊?”陈朗有些不明白了,“不是才送了东西么?怎的又送?”
宋景昀心说以后他还得把自己送出去,面上严肃道:“让你去办事,问那么多!”
陈朗一溜烟没了影,不多时,外边又来人说,何栩还有刘之莫来拜访,宋景昀听到那个名字,眼里突然涌现出一阵杀意,片刻后才答:“让他们在雅堂里等,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