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养了好些日子伤势的太子萧延终于归朝,同皇帝在朝堂上父子情深了一阵,他就开始将昨日整理的公务一一呈报。
朝会看似有条不紊,只是巳时过半时,外边传话的太监突然急匆匆闯了进来。
“陛下!”
“何事慌慌张张的?”
“是宫外来报……皇后娘娘,在去青鸣寺祈福的路上遇袭了!”
“什么?!”
萧延立马转身,同右边站立的宋景昀交换了眼神,随即冲上去急言问那太监:“父后可有受伤?!”
“回、回殿下,侍卫保护得及时,娘娘并未受伤,只是受惊。”
即便如此,萧延还是表现得万分担忧:“父皇,父后遇袭儿臣心中不安,望父皇准允儿臣去宫外接父后回宫。”
萧延这样的姿态,令皇帝不得不信以为真,他刚要开口应下,那太监又说:“陛下,来报的人还说,娘娘遇袭一事,似乎寻英山下毒之人,也牵扯在了其中。”
满朝文武听了这话,立时都喧闹了起来。
“什么?这下毒之人此前便已伏法,现在这个又是……”
“怎么会恰恰让出宫祈福的皇后娘娘撞见?”
“此事怕是……”
由着这些人猜,宋景昀时不时还装模作样附和两句,先把自己给摘出来,一晃眼瞥见神色惊慌的萧荣,他心里更觉得舒坦,差点没把持住笑出来。
只是没能高兴太久,皇帝一拍案一发作,一声令下他就得领命带着禁军一道出城去接皇后。
事关寻英山下毒之事,太子就不得不避嫌,皇帝估计也是一着急,没想明白就派了宋景昀过来,这机会大好,他不得在萧荣背后踹两脚?
青鸣山外的官道上,皇后的仪仗停在道边,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了。
原本是皇后是微服出行没带太多人,现下一出事,连护城军都抽调了人手过来护驾,可见皇帝有多重视。
仪仗中的侍卫首领见宋景昀过来,立马上来告知详情。
“见过世子,属下等今日奉皇命护送皇后娘娘上青鸣山祈福,不料半路遇上逮人袭击,惊吓銮驾。”
“皇后娘娘可无恙?”
“娘娘受了些惊吓,现下在马车中歇息。”
宋景昀一晃眼瞥见远处被捆住的刘二,问:“那是袭击者?”
“回殿下的话,并非,”侍卫首领跪地,故意将音量放高了些。“咱们的队伍原本在官道上走的好好的,这瘸子突然就闯了从边上的林子里钻出来扑到了銮驾跟前,大喊着‘官爷救命’,袭击咱们的人原本是追杀他的,全都是不要命的,也不管咱们是谁就要上来灭口。”
“这瘸子怎么交代的?”
“这瘸子说……”侍卫故意装作为难,吞吞吐吐答道:“说他此前……是寻英山马场的马夫,曾受太子指使让在三皇子的草料放了些东西,现下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是他……”宋景昀一脸惊疑,接着怒斥大喊着追问:“那追杀他的人呢?”
“回世子的话,那群人很警觉,一见情况不对就立马收手,为保娘娘安全,属下们没有追上去,不过交手之中,曾割下刺客一块待暗纹的衣料……”
“那衣料呢?”宋景昀摊手。
“呃……”侍卫首领有些为难地看了眼马车了方向,示意了线索的去向。
这边宋景昀问完了话,那边不归他管的禁军已经直接去拿刘二了,他心中轻笑,先去了马车那边见皇后。
“微臣宋景昀见过皇后娘娘。”
马车车帘被内侍挑起,内里坐着的白渝皇后正襟危坐着,仪态端庄,一双凤眸更是像洞穿了所有。
皇后不是蠢钝的裴贵妃,宋景昀这些动作他并非不能察觉,但总归事态有利于他自己的亲子,他没必要去深究。
“景昀,禁军领兵呢?”
“回娘娘的话,来的是禁军直属御马监四卫营,先过去拿人了。”
皇后手中捏着那块暗纹布料,脸色一沉,从马车里站起了身下来。
在暗处时看,只能看出白渝皇后相当沉稳、内敛。
但他一站到了阳光底下,白金色的衣衫就将他浑身的矜贵给衬托出来,虽已步入中年,但属于这位皇后的神采丝毫未曾减退。
宋景昀抬手扶他,两人一道往前行了两步,四卫营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朝他行礼。
“本宫还以为,御马监的人现下已经不需要向本宫行礼了。”
“奴才不敢,只是怕歹人伤了娘娘,这才失了分寸……望娘娘恕罪!”
“罢了,本宫也就说个玩笑话。”皇后松开了宋景昀独自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二:“把头抬起来。”
那瘸子已经吓得半傻了,哆哆嗦嗦的,半天不动作。
御马监的人直接给了他一脚,“皇后娘娘的话听不见吗!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刘二被人揪着头发把那张满是污垢的脸抬起来,强迫着与皇后对视:“不不……不是我……”
“袭击本宫的人自然不是你,不过你方才说……指使你在寻英山下毒的人是太子,这是为何?”
“因、因为……”
刘二说不清话,御马监的人就想再动手,皇后微微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势头。
身在高处的人,不论是气度和眼界都与旁人不同,即便是听到刘二回答“指使我的人身着的衣衫有太子的符文”,他的神情也丝毫没有变化。
“是这样的?”皇后将手里的衣料布样摊开。
御马监的人一见那图样都惊着了,“娘娘,此物是……”
“方才本宫的护卫从刺客身上割下来的。”
那刘二摇了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小纸包:“不是这个!是、是白牡丹银杏的的纹样!指使……指使我的人袖口上就有,小人看清了,给、给了我这个……”
“那人以小人家人性命相威胁,小人实在不敢……不敢……”
御马监的人抢在前头想要将纸包夺过去,皇后却朝宋景昀指使了个眼色。
得了意思,宋景昀直接抽出了腰侧长刀,三两下一挥,将纸包给钉在了地上。
皇后说:“这证物还是留在这儿,不要经太多人手的好。御马监和景昀这边各派些人手去请大理寺的人过来验证,这个瘸子,御马监若是得了陛下的意思要捉拿回去,那便照办吧。”
皇后这是把什么事都看透了,偏生却不吵不闹,这样一来,皇帝到时候反倒不好再做着样子包庇谁。
“至于这个东西……”皇后摩挲着手里的布料,看着上面灵驹暗纹,淡然说:“本宫觉得有些眼熟,或许从前和陛下在哪里见过也说不定,此物就交由本宫转交给陛下,其余的你们公事公办即可。”皇后说着转身,看向了身侧的宋景昀:“今日还得辛苦景昀了,送本宫回宫吧。”
“是,娘娘。”
……
将皇后送回宫中后,宋景昀交接了手头事宜径直回了府,直至半夜,陈朗才敲了门来同他说起今日发生的事。
“快傍晚了,宫里突然传了三皇子和太子进宫,大理寺那边将刘二收押过去,按照他的口供盘查了好多人,最后查出来指使之人是三皇子府上的,那时故意穿了白牡丹银杏的样衣办事,想要做出太子谋害三皇子的场面来。”
“皇帝让人将罪名扣在萧荣头上了?”
陈朗摇摇头:“没有。”
宋景昀轻笑:“我就知道。”
“世子怎么得知?”
“萧荣到底是皇帝亲子,母亲一族又有裴家作势,皇上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把自家事闹得太难看。”
“圣上让人盘查了三皇子府,最后推了个三皇子的心腹管家出来顶罪,说是他自作主张才办了这蠢差事。”陈朗道:“可是世子,皇后娘娘那边就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自然不会,”宋景昀抱着手,悠闲道:“皇后娘娘是聪明人,他既然下了决心要重掌后宫,就不会做让圣上难堪的事,以退为进,才成大局。”
宋景昀料想的并不错,第二日上朝时,萧荣并没有出现,皇帝以他管教下人不利,罚了他闭门思过,连带着裴贵妃为他求情也被训斥了一通。
这之后,皇帝又让太子接管了鸿胪寺,外使邦交朝会仪节这一片事务算是落到了他们这边。
寻英山下毒之事了结,宋景昀也清闲了下来,一得空他就有些坐不住,在兵部点了卯一回府就说:“陈朗,你派人去瞧瞧,安小公子近日在干嘛。”
“好。”
“对了,将皇后娘娘赏我的茶叶挑一些好的出来,送到镇国公府去。”
陈朗知道自家世子这是又要开始天天往国公府送东西了,心中无奈却也只能照办:“哎,好,得嘞!”
北市口,老周糖水铺子里,安楠捧着一碗甜酒汤圆,朝旁边的侍从韩雨招手:“你也坐下吃。”
韩雨应声坐下,对他说:“世子,大理寺卿上门来找你,你也不至于躲他躲到这儿吧。”
“知道他要说的都是不爱听的,还听那些干嘛?”
“我看您就是一心向着宋世子,见不得魏大人说世子不好,”韩雨撇撇嘴,“公子,您魂儿都被勾走了!”
“有吗?没有吧,你胡说什么啊……”安楠自欺欺人:“你看他这些日子没有找我我也没觉得怎么啊,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啊……”
韩雨听得头皮一紧,赶紧三两口喝了手里的糖水起身去付账。
安楠就来回搅着碗里的汤圆,念叨着:“也就大半个月的功夫没见而已……”
“你说谁把钱付了?”
身后韩雨的声音吸引了安楠注意,他循声望过去,店老板见了他,就直接上前站到他跟前说话。
“安小公子,前两日睿王府的人突然来了店里垫了些银子,说要是安小公子过来喝甜汤就直接扣,还说每过些日子就会来人付银子,让别收您的。”
说实在的,安楠也不缺这吃甜酒汤圆的一点钱,那日他也只是随口和提了一嘴,谁也没想到宋景昀会这样上心,甚至连甜水钱也要帮他付。
“好,我知道了。”
这下连候在一边的韩雨都不得不佩服宋景昀了。
这么些年他伺候自家主子,那些凑上来嘘寒问暖的他不是没见过,可睿王世子已经不单单是嘘寒问暖这么简单了,他这是糖衣炮弹,自己公子那么单纯根本招架不住。
“公子,你……”
韩雨刚要劝两句,一晃眼看见窗外背着手站立的宋世子,心里暗叹:“完犊子了。”
“什么?”安楠未曾注意到窗外的人,还在仔细听韩雨说话。
当韩雨用手向他身后指了指,安楠寻着方向看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他想克制,可是内心里的喜悦一股脑涌上来,根本不管不顾,只能上扬着声调喊:“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