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聊斋]大唐奇缘录>第110章 香光(十五)

  这丑陋无比的面容着实冲击眼球, 便是修养再好的人看到了,恐怕也难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异样之色。

  更何况这司马肜着实是个坏的掉渣的恶鬼, 众人便纷纷皱紧了眉头,对他的嫌恶显露无遗。

  这样久违的视线瞬间便把司马肜重又拉回来曾经那段他极力忘却, 却发现即便过去了几百年, 仍旧铭记于心的记忆中去——

  记忆仿佛纷飞的羽翎, 乱风缭乱之时, 又回到了那年暮春。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那是惠帝六年的春天,司空王晃去世了, 太子失去了保护人,朝中重臣们为了和废后贾氏抗衡, 从各地召集名臣入京, 拱卫太子。梁王司马肜被朝臣们推举,作为太子太保从梁地前往洛京, 正是权势到达顶峰的时候。

  彼时正是春盛,从梁地出发的一路上都是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尤其是洛京郊外, 虽然仍有寒气料峭,但却冻不住洛京的走马少年郎的一颗火热春心, 洛水延岸,冶游的高门士子与女郎们仍是来往不绝,欢笑震云。

  五光十色的锦屏帷帐让人分不清是岸边的春花灿烂, 还是锦绣繁华, 倾城而出的年轻男女们纷纷聚集在一处, 歌舞笑闹,清谈辩玄,仿佛整个帝国最鲜妍明媚的景象都聚集于此,整个帝国都在一种迷幻繁荣的假象中醉生梦死。

  明明在距离这些价值千金的欢宴不远十里的地方,就有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悲剧发生,但这些贵人们却仍旧过着珍羞直万钱,千金难买我一笑的豪奢生活。

  梁王的车驾,正是在这个时候,从尚算繁华的梁地前来。

  他一路上不知看了多少人伦惨剧,可他的眼中却只能容得下这些章台走马,嬉闹人间的青年士子女郎们或是俊朗,或是娇艳的容颜。

  即便他的车辙压过了再多的骸骨,这对他而言,都是些挡路的微尘草芥罢了,甚至在压过这些枯骸时,他还要嫌弃这些可怜人仅留人间的悲惨遗物过于碍事呢。

  他自来是这样不将百姓放在眼中之人,但讽刺的是,他被推举为太子太保的理由却是“保民近下”。也就是能够庇佑一方百姓,平易近人。

  这得益于他从做公子时便讷言内敛、清净修身、恭敬谨慎的行事风格。他素来不多行一步,多说一句,封王之后也深居简出,将政务全都交给下面的属官,术业有专攻,从不多事,反而使得梁地仅仅有条,在一众司马家的王爷中,凸显了出来。

  无人得知,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声,并非是出于他的本心,完全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巨大缺陷让他厌恶甚至恐惧在人前露面。

  因为梁王,容貌极丑。

  从梁地前往洛京的官道上,行驶着一辆包裹着严严实实的马车,这马车的车窗用了最密不透风的锦缎制作窗帘,还严密地遮挡了数层,使得外面的人根本无法窥探其中的人。

  一路上都捂得密不透风的窗户,却在经过了这段锦帐千裘的轻饶路段时,忍不住被外面娇声笑语,高谈阔路的年轻男女说笑声勾起了心中沉寂已久的好奇。

  于是像是某种黑暗中的动物一般,车驾中的梁王谨慎地探出了一只触角,悄悄将这窗帘掀开了一条小缝,从中窥视着这个他不曾踏足过,却向往地滴血的风光世界。

  忽然一声又一声的少女娇呼从洛水河畔传来,一浪高过一浪,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啊啊啊,是香光的船!”

  梁王本被这明媚春光攫取了所有注意和渴望,此刻更是浑身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痛痒难耐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浩荡春水的碧波中,一叶小舟像是从天边飘来。一个白衣白袜的年轻人,怀抱着一把金丝琵琶,坐于春波之上,在这天水一际的连天碧水中,仿佛佛陀降世般,演奏者一曲悠扬恢弘的佛乐。

  司马肜还记得那人背后的水波粼粼,仿佛折射着金光,让那人看起来更像是天人降世,不然尘埃。

  他的眼睛比春水更明媚,他的每一寸发丝,都沾染着闪耀的明媚。

  啊,那是多么明媚的一个少年人啊。

  简直就像是上天故意塑造了这么一个完全和他相反的人,让人羡慕,让人眼热,也让人愤恨!

  心底的黑暗在这一瞬间破闸而出,汹涌地将他淹没到窒息。

  不公平!不公平!

  凭什么他已经有了天下最尊贵的出身,就不能给他一副哪怕平凡的相貌!

  黑暗中的梁王,向一种生在在阴暗中的恶兽,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在洛水之上泛舟而鼓乐的人,眼中喷涌着几欲噬人的恶念。

  所以,在到达洛京后的第一天,他对麾下属官下达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去探听那日江上泛舟之人。

  他还记得,当自己得知那个容貌绝尘的男子,只不过是个降将贰臣的庶子时,心中的快慰是多么大。

  那周处,即便再有名望又能如何呢?不过是个东吴降臣!

  那周夷生再得推崇又如何?不过是个胡姬所生的庶出子!

  不过是个南蛮子,不过是个庶孽!

  只是随即家臣的一句话又重新将他拉进了嫉妒的地狱中——

  “回禀大王,据说这周夷生生来不凡呢。”家臣本以为是梁王对这周夷生起了招徕之心,故而语气中激励夸赞,“虽说其母尔朱氏不过是个北地舞姬,但此女口中却能吐出青莲香气,有大和尚曾经为此女看相,说她前世乃是佛祖坐下比丘尼,因为一时修行不慎才……啊!”

  这家臣还在眉飞色舞地对司马肜说着他打听来的尔朱氏的逸闻,却被司马肜当胸一脚,直接踹出老远,“噗”地一声吐出血来。

  “……贱人,贱人!”本以为会听到关于这低贱之人的鄙夷之语,但谁知这没有眼色的东西竟然夸奖起一介舞姬来。

  ……

  司马肜沉溺在记忆的幻境中不可自拔,全然不知自己的丑相被上方的围观者们全都收入眼中。

  被巨大的恨意和痛楚淹没,但司马肜丑陋的鬼脸上却显露出了一种虚无的,扭曲的满足,他眼球外翻,唾涎横流,嘴中还在喃喃自语。

  这真是一副扭曲又诡异的画面。

  但道林却并没有让他在记忆中沉浸太久,直接一指点出,一束明亮的佛光便洞穿了那正处于记忆洪流中的恶鬼。

  “啊!”魂体受损的巨大痛楚瞬间便将司马肜拉回了现实。

  “殿下回忆得太久了,小僧实在时间紧迫,只能粗暴些了呢,实在抱歉。”道林甚至在司马肜恶狠狠地瞪视他的时候还彬彬有礼地朝他致歉。

  虽然这歉意并没有多少真心。

  或许是痛苦让人清醒,回溯了记忆的司马肜却像是发现了道林的某个巨大破绽一般,脸上露出了惊喜的恶意笑容。

  “你不是香光!”司马肜狼狈地对着道林大吼道。

  但出乎司马肜意料的是,道林并没有被这个他自以为的巨大“破绽”吓到,相反还疑惑地露出了怪异的笑容,好像司马肜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香光了?”道林慢条斯理地顺了顺自己的衣领,“我只是用了他的脸而已。此举就是为了方便殿下您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啊,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司马肜又一次被道林玩弄了,他想要打破道林淡定面孔的希望再次落空,这一再的挫折让他怒火高炽,陷入了疯狂之中。

  “噗——”泰山府君眼中闪过欣赏的意味,他刷拉一下展开折扇,掩住了唇角的笑意,“这位禅师还真是恶趣味呢,这可太不善良了。”

  这番言论不由让小山侧目,觉得槽点甚多,心道:如果你不是眼睛闪闪发光的话,或许还有一点说服力。

  师傅则在小山面无表情吐槽时,若有所觉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的小脑袋里时常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让他觉得十分可爱,因此下意识便柔和的目光。

  小山和师傅之间的氛围逐渐变得甜丝丝的。

  但在下方洞穴中的道林和司马肜之间,却是恨意蔓延。

  司马肜满心怨愤,他不解地大骂道:“贼子,你既然不是香光,那又为什么要用那贱人的脸来向我复仇?”他故意恶意猜测道:“难不成你是那贱人的私生子?要帮你老子报复不成?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他生前自号出家人还大张旗鼓推广什么清规戒律,结果自己却不守,还弄出个私——啊!”

  司马肜的话被又一术洞穿肩胛的佛光打断,只能发出一声惨叫。

  道林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不见,脸色阴沉地滴水成冰,“你再多说一句亵渎的话,我就再打断你一条腿。梁王殿下,你不要忘记,如今你可是魂体,一旦魂体有损,那么即便再次投胎,也会是天残之人。”

  司马肜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但司马肜只是甩头呸了一声,金钩在他身体地带动下抖了抖。

  “我难道还能再次投生为人吗?”他不屑地说。

  他心里很明白,按照他前世今生的罪孽,能够再次去酆罗地狱受罚都算是好的了,与其为了个机会渺茫的来生,还不如就图个眼下的痛快。

  于是他继续恶心道林,“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

  但道林的面色却已然恢复如常,并不为他的恶语所动了,他已经看破了司马肜的想法。

  道林敛目垂首,念了声佛,“善哉,看来殿下仍旧执迷,那么小僧只能渡您往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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