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正是在下。

  孟临知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闻逍,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你们现在砌城墙用的是糯米石灰浆吧?”

  闻逍叹了口气:“城墙这种朝廷出资的防御类建筑,按要求肯定得用糯米砂浆,但也不排除有人中饱私囊、偷梁换柱的可能性。”

  但看现在这一铁锹下去就碎成渣的样子,显然不会是糯米砂浆,更可能是用的以前的石灰砂浆。

  在糯米砂浆被发明之前,石灰砂浆是齐国最主要的砂浆,它成本低廉适用性高,但耐水性很差,一受潮便容易腐坏。

  而糯米砂浆不仅耐水性好,而且强度也更大,用它黏合的建筑都非常结实,只是糯米价格昂贵,普通百姓哪舍得用糯米去砌墙,只有朝廷出资时才会如此财大气粗地用上糯米砂浆。

  但现在,这砌城墙时要用到的糯米显然已经被人贪墨了,甚至连中间本该坚实的墙体也形同虚设。

  缈州城这城墙建造了已经有快八十年了,当年参与建造的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估计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再追究当年之事的意义。

  孟临知就这么看着领头之人贯通城墙,带着车架悄无声息地穿过城墙来到缈州城外。

  领头冲着后面的人低声道:“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

  一个新人犹豫道:“戴哥,咱这么做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孙戴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新来的就是事多:“我们都干了这么多次了,哪次被发现过?而且这上下都打点过了,就算真被附近的守军看到,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附近都是他们的人,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要不是这附近没城门,他都想让守军直接开门放他们走了。

  一阵刺骨的冷风刮过,孙戴紧了紧衣服,他看着黑沉沉的天际,总感觉心中有些沉闷。

  他转回头,继续盯着马车一架架通过城墙上的洞,直到确认所有马匹都通过了,他才转头对刚才那个新人道:“你留下来守着这洞口,之前教过你的,都会吧?”

  新人连忙点头,感觉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会的!”

  孙戴叮嘱道:“记得别暴露自己……行了,我们先走了。”

  这新人也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他眼睁睁看着孙戴带着人马抛下他逐渐远离,心里却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便真的只是按孙戴的说法在地上,戴上帽子揣着手监视四周的情况。

  闻逍看着他的动作,挥手给后面的禁军比了个手势。

  一队禁军霎时贴着墙角鱼贯而出,趁那新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将他逮捕,那人惊慌失措道:“你们是谁!”

  潘和越突然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那人嗯嗯地挣扎两下,就被潘和越一手死死摁在地上。

  不远处城墙上的守军听到声响,忙想看看是谁在城内造次,但他刚在城楼上探出脑袋,就看到城墙下站着满满一排弓箭手,他们早已拉满弓,锐利的箭头径直地对着他的脑袋,只等他一动便会放出射杀他的冷箭。

  守军被吓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最后被登上城墙的禁军给绑了下来的。

  禁军行动迅速,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没费多少功夫就已经把这两人都捉拿归案。只有新人犹自挣扎着,发出着呜咽的动静。

  闻逍在他身前蹲下,示意潘和越松开他的嘴,谁知那新人得了一点自由,便立刻鬼哭狼嚎起来:“你们松开我!救命,救命!”

  闻逍差点被逗笑了,他唰地一把抽出剑,用剑身拍了拍他的脸:“‘救命’?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还敢叫人来救命?”

  那人被闻逍的剑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上嘴把脖子往后缩了缩,不由把闻逍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看看一身胄甲的禁军,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你、你们是官府的人?”

  闻逍:“说说吧,你们准备把货卖给谁?”

  那人颤抖着声线道:“我、我是不会说的……”

  “不说?”闻逍冷笑一声,恐吓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让你独自守在这儿,当真以为他们这趟走了,还会回来找你?”

  那人心慌了,勉强保持冷静道:“不、不可能,戴哥他们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让你一个新人,独自守在这儿。”

  那人心里一琢磨,不由顺着闻逍的逻辑往下想去,他霎时乱了方寸,整个人发起抖来,嘴里碎碎念着:“不可能,不会……肯定不会的……”但心下却已经信了大半。

  闻逍虽是信口胡诌,但偏偏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还趁胜追击:“念在你是第一次,趁早坦白,或许可以给你留条活路。”

  那人咽了口口水,紧张道:“是郭叡……我听说他们要和梁国的郭叡交易……”

  郭叡,梁军的二把手。

  闻逍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问孟临知道:“你说我们趁这个机会直接偷袭梁军拿回诸扬县,怎么样?”

  偷袭?

  孟临知有些犹豫,这附近已经靠近失守的诸扬县,如果成功,他们确实有机会能成功拿回诸扬县,但问题是他们人手有限,真的能同时兼顾捉拿孙氏走私的证据和偷袭梁军这两件事吗?

  孟临知心里有些没底,但要领兵之人毕竟不是他而是闻逍,于是他问闻逍:“你有信心吗?”

  闻逍掂了掂手中的剑:“可以派人去叫援军,我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值得一试。”他说过,会在下雪之前把这些事都解决了的。

  听闻逍这么说,孟临知便知道他心中是有数的,他支持道:“既然这样,那就试试吧。偷袭成不成功无所谓,这些孙氏的罪证可一定要拿下。”

  闻逍了然地颔首,给身后的潘和越打了个手势,让他回去通传守军前来那禁军领命后急匆匆地便赶回城中了。

  看着潘和越离开的身影,孟临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让他叫的哪里的守军?”

  虽然这里离诸扬县更近,叫那边的守军来显然更方便,但现在诸扬已经成了崔济开的地盘,到处都是崔济开的眼线,去那儿叫援军等于是自投罗网。

  闻逍了然道:“放心,我让他去金阳县叫的守军。”

  和诸扬县相对的,现在金阳这一带已经尽在闻逍的掌控之中,窦咸等禁军也一直驻守在那儿。虽然金阳离这儿有一定的距离,但是闻逍宁愿叫信得过的人来,也不想惊动崔济开打草惊蛇。

  安排妥当此事,一行人继续追踪孙氏商队,最后在他们身后停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孟临知紧盯着实景地图却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他都开始打瞌睡时,一队兵马突然从梁国方向缓缓驶来。

  孟临知一下来了精神,他提醒闻逍道:“来了来了。”

  闻逍也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他算了算时间,不由皱起眉:“金阳那边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孟临知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景象:“放心,他们免不了要交涉一番,实在赶不上,就先把人全抓了再说,反正来的梁军也不多。”

  他们这一行约有百余人,但那边的梁军和孙氏之人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想抓他们并非难事。

  而这时,梁军和孙氏商队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梁军领队郭叡远远瞧见孙戴,心中想着这蠢货又来给他们送货了,但嘴上却道:“孙兄,好久不见。”

  “郭将军,”孙戴冲他挥了挥手,走上前迎接郭叡,“这不是前段时间两军交战,我们就不方便过来了嘛。”

  郭叡翻身下马,还不忘调侃道:“你让我这一通好等。”

  “哟,给我们郭将军等着急了?”孙戴笑了一声,只是眼睛中却没什么笑意,“既然如此,梁军之前又何故突然偷袭诸扬呢?这可跟我们当时说好的不一样,你们这样可不厚道。”

  当初崔氏孙氏跟梁军做生意时,明明约定了在崔济开崔将军驻守缈州时绝不主动进攻,现在却出尔反尔,这事可给他们孙氏和背后的崔氏带来了不少麻烦。

  郭叡呵呵笑了一声,脸上不见丝毫尴尬:“元将军自有打算,哪容得下我这个手下置喙,我自然只有领命的份。”

  两人话里有话地交谈了一番,最后还是郭叡搓手道:“那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有多少马和货?”

  孙戴虽然对梁军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上面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没有多嘴的权力。

  他只是介绍道:“这次共四百匹马,一百车兵器,分四批送来,这是第一批。”

  若是有任何一个缈州官员在此,听到这个数字定然会惊掉下巴,可郭叡却对这个数字还有些不满意:“兵器才一百车?只有以往的一半?”

  孙戴看着郭叡这贪得无厌的样子,忍不住道心生厌恶:“郭将军,今时不同往日,最近皇帝可把他的好儿子派来缈州监军了,我们现在也得低调行事啊。”

  “就那个叫闻逍的?”郭叡毫不走心地恭维道,“怎么,你们崔氏和孙氏这么厉害,还怕他一个还没及冠的小子?”

  孙戴阴阳怪气道:“郭将军说得倒是轻巧,就这么个‘小子’,之前不也在金阳把你们打得落荒而逃?”

  郭叡深吸一口气,好半天才平复过来,他劝自己今天不能起冲突,把这些货带回去才是要紧事。

  于是郭叡压下自己的火气,挥手让自己的手下去验货,自己则站在一旁,摸了摸一匹盺州马的鬃毛。

  盺州马的鬃毛厚实又顺滑,已经拉了半天的马车,但眼睛仍旧又明又亮,即使是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郭叡露出了嫉妒的表情,这么好的马,怎么他们梁国就培育不出来呢?

  但看着看着,郭叡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这马为什么老是朝着一个地方看?

  他顺着盺州马的眼睛看去,只见那里是一片废旧的屋子,天色黑黑沉沉,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郭叡刚准备收回视线,但忽然间那早已废弃的破房子里忽然亮起了火光,一队人马诡异地从旧房子中破门而出,径直地冲他们而来。

  郭叡瞳孔紧缩,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左转,但仅仅几秒钟后他便回过神来,高声道:“有埋伏,快撤!”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郭叡和孙戴等人跨上马想要逃窜,但闻逍率军兵分三路分头包抄,骑兵们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梁军和孙氏共五十七人全部落网。

  郭叡被人压着跪在地上,他愤恨的眼神盯着为首的闻逍,咬牙道:

  “你便是闻逍?”

  闻逍驾着马走上前,春风得意地轻笑道:“不才,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