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与晋王的关系虽未曾明说,但我都懂,咱们怎么不算一家人?

  皇宫中,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崔铮卢,空旷的宫殿中没有一个人出声,安静得都能听到外面雪落的声音。

  皇帝就这么坐在高位上,打量着下面狼狈的崔铮卢,不由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与崔铮卢共事二十多年,在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崔铮卢还是他的老师,算来两人相识已近四十年,只是一晃神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天真无虑的日子一去不返,他们都变了。

  ……不,或许只有崔铮卢变了,皇帝心想,毕竟他自己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夙愿一朝达成,皇帝面上露出了一个顽劣的笑容:“你们崔家,前脚有通敌叛国之嫌,后脚那崔济开便畏罪潜逃跑去梁国了,真是给了朕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事已至此,崔铮卢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忽然想到了刚才闻逍说的那句话,仰起头看皇帝道:“陛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皇帝忽然抚掌笑起来:“如今崔相也算是‘为己’到极致了,难道就逃得掉吗?”

  崔铮卢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了。当初第一次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的时候,是单纯地贪慕皇权?还是从皇帝身上看到了卸磨杀驴的苗头,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确实为了一己私利害死过不少人,即使被罢了相也与梁国往来频繁,向其私贩了不少禁品。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回首他这一生,太过自私自我,即使不被天地诛灭,却仍要落得个被人诛杀的结局,或许从当年夺嫡之争、他选择站在皇帝这边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注定了是个错……都是命啊。

  回首往事,崔铮卢惨淡道:“一切悉听陛下发落,要杀要剐,臣都认了。”

  皇帝眯起眼看着眼前已经放弃挣扎的崔铮卢,忽然道:“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纭红与郑国大使勾结,给朕下药之事,背后有没有你的手笔。”

  崔铮卢身形一顿,半晌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件事,已经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坦白了当年的事。

  “好,好啊!”皇帝气极反笑,他用手指着崔铮卢,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一阵一阵地抽疼,没想到崔铮卢竟然比他更早动手!

  皇帝冷笑一声,当即定下了崔铮卢的罪名:“罪臣崔铮卢,欲图不轨、谋杀行刺,通敌叛国、走私军备,行迹恶劣、罪不可赦,现人证物证皆在,今日午时斩首示众,合谋之人一同斩首!其余九族流放至边关,皇后即日起打入大牢,九皇子打入冷宫!”

  “是!”

  两个禁军上前就要将崔铮卢拖走,只是在这最后时刻,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崔铮卢忙道:“老臣为陛下筹谋多年,临了之前,再给陛下提最后一个醒,那闻逍狼子野心,陛下不得不防啊!”

  从纭红下药被揭穿、皇后发疯,再到自己倒台,每一件事背后都有闻逍的影子,这真的只是巧合吗?还是闻逍故意为之?

  “这时候你倒是扮起忠心耿耿的老臣来了?”可皇帝似乎并没有把崔铮卢的话放在心上,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一脸怒容道,“把人拖走!”

  崔铮卢只感觉手脚发软,他看着面前心狠薄凉的皇帝,惊觉闻逍那性子简直与皇帝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子,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崔铮卢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道:“陛下,老臣并非危言耸听,您一定要相信老臣的话……唔!”

  但这次崔铮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禁军无情地堵着嘴拖了出去。

  宫殿中再次恢复一片宁静,皇帝坐在龙椅上神情晦暗。

  其实崔铮卢猜测了,他从没有信任过闻逍,选择闻逍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那把最快最趁手的刀,对一件武器,何来防不防备一说?

  但再趁手的刀也毕竟是锐器,稍有不慎就容易伤到自己,确实还得多加小心。

  于是他叫住身旁的一个禁军,似是随口道:“听说晋王这趟去缈州,当地不少百姓和你们随同的禁军,都对他赞不绝口?”

  巧就巧在今天宋朓出外勤了,当值的正好是潘和越,一听这问题,潘和越顿时冷汗直流。

  如果皇帝在崔铮卢说出那番话之前问潘和越这个问题,那他自然会夸赞闻逍一通,但现在有了崔铮卢“珠玉在前”,他哪还敢随便回答,生怕引起皇帝对闻逍的猜忌。

  在这一刻,潘和越无师自通了“捧杀”这个词的含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陛下,这段时间晋王殿下同各路官员一起,在当地安置百姓,又处理了流民问题,付出了不少心血,当地百姓对负责此事的官员都相当感激。”

  潘和越不经意地把功劳分散到每一个官员的头上,皇帝颔首道:“缈州这次办得不错。”

  看着皇帝的表情,潘和越感觉心里毛毛的,这个“不错”到底是真不错还是假不错啊!

  .

  崔铮卢一系通敌叛国被斩首之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随着崔铮卢人头落地,这一切也尘归尘土归土,闻逍和孟临知在简单祭拜过李淑妃后,就没有再过多地关注这件事。

  第二天便是除夕,只是这大好的日子闻逍这个大忙人却没有休息的机会,皇宫中各式各样的祭拜仪式不少,闻逍身为皇子自然不能缺席。

  孟临知原本打算陪闻逍一起进宫忙活,谁知贤妃的父亲、王怀王大学士一大早便遣了人来,请孟临知去王府叙旧。

  孟临知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指着自己:“你确定是请我去叙旧?”

  孟临知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明面上跟王怀就没见过几面,为什么突然请他去王府叙旧?

  那王府的下人道:“王大人说,今日晋王殿下自然是要进宫的,肯定没时间来府上,那请孟大人也是一样的。”

  听闻此话,一旁的闻逍不由笑了出来,他的手搭在孟临知肩上:“确实,有什么事同孟大人说便好,都是一样的。”

  孟临知啧了一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赶紧进宫吧!”

  平日里王怀鲜少与他们联系,如今难得叫他去一趟,恐怕是有什么要事商议,孟临知不便推辞,便跟着一同来到了王府。

  王怀一见孟临知,便笑着起身相迎:“孟大人来了?”

  孟临知:“王大人,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王怀与他寒暄几句,便把孟临知邀进屋内,只是这一进屋,孟临知就看到了一位老熟人,他疑惑道:“诶,潘大人怎么也在这儿?”

  潘和越忙招呼他坐下,边给他沏茶边道:“嘿,孟大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同王大人是远房亲戚,我今日是来走亲戚的。”

  “这样……”

  孟临知倒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他刚想点头应下,旁边的王怀就瞪了潘和越一眼:“什么‘走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以前怎么没见你来过?赶紧有事说事,我出去给你们守着。”

  王怀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还不忘把门带上,潘和越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么多年了,这小老头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

  孟临知一听潘和越这熟稔的语气,便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绝不像王怀说的那么生疏,他思忖片刻,那又是什么事让潘和越辗转通过王怀联系上自己?

  他道:“潘大人找我有事?”

  潘和越也一改嬉皮笑脸的神情,正经起来道:“孟大人,昨日崔铮卢问斩之前,还在离间陛下与晋王殿下,让陛下小心防着晋王殿下。我看当时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后却来问我晋王殿下在缈州的情况……”

  潘和越将当时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又道:“当时我虽然把话题岔开去了,但总感觉有些奇怪,陛下怕不是受了崔铮卢那番鬼话的影响吧?此事我也不好对外人说,正好趁着今天休息,就借了王大人的关系来告知你。”

  孟临知不由蹙起眉,以皇帝的个性,可能根本不是因为崔铮卢的话才对闻逍起了疑心,而更可能是他从来就没有信任过闻逍。

  皇帝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如果闻逍表现得太出彩,反而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让皇帝觉得自己的皇权受到威胁,潘和越这段话倒确实是岔开了皇帝的注意,只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潘和越道:“多谢潘大人递话,我心里有数了。”

  。

  两人商量了一番,时间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中午,潘和越着急回家过年,告别后一溜烟便跑没影了,孟临知却被王怀留了下来。

  王怀也不打听刚才孟临知跟潘和越聊了什么,只是客气道:“正好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孟大人便留下来用顿饭再走吧。”

  孟临知自然是婉拒:“便不打扰王大人了,晋王府的侍女应当已经备好饭菜了。”

  谁知王怀却摇了摇头:“今日恰逢除夕,我和孟大人也算一家人,赶巧一起吃个团圆饭岂不是正好?”

  “啊?一家人?”

  孟临知差点被王怀说糊涂了,他们怎么就算一家人了?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闻逍现在寄养在贤妃名下,勉强能与王怀算是一家人,但他怎么也被算进“一家人”的范畴了?

  谁知这时,王怀却捋着胡子,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心领神会、但孟临知看来却很莫名其妙的笑容。只听他缓缓道:“孟大人与晋王的关系虽未曾明说,但我都懂,咱们怎么不算一家人?”

  孟临知:???

  孟临知听明白王怀话中的深意后差点原地蹦起来:我和闻逍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懂错了!

  作者有话说:

  孟临知:我知道你懂了但你能不能先别懂:)

  闻逍:懂挺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