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逍何时才会醒过来,像往常一样牵住他的手?

  这一刻,孟临知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架上刑场即将行刑的罪犯,只是在死到临头的关键时刻却又被临时宣判缓刑,丢失的三魂六魄终于回到了自己身体中。

  他猛地停下脚步,晕头转向地扶住了身旁的营帐,胃里翻江倒海,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声音有些颤抖:“你们在搞什么鬼!”

  人还没死,挂什么丧幡做白事!

  ……害得他真以为自己连闻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楚堰低声道:“稍后跟您解释。”

  楚堰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孟临知径直走进了主营帐中,一股腥臭的味道顿时窜入鼻腔,孟临知看到躺在床上的熟悉身影,霎时小跑了几步来到闻逍身旁。

  闻逍的双眼紧紧闭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呼吸微不可查,身上还直挺挺地插着一支箭,孟临知颤抖着把手轻轻触在闻逍的胸膛上,直到感受到手下微弱的起伏,才确定闻逍还活着。

  孟临知猛地松下一口气,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他一阵心悸后怕,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到闻逍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绷到根本说不出任何话,直到过了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晋王现在怎么样了?”

  一旁的魏尧先发现了不同之处:“你们给殿下排毒了?”

  军医解释道:“刚刚你去找孟大人的功夫,晋王殿下的蛇毒迅速扩散,我就自作主张将毒血从另外的伤口上排除出来了,但这蛇毒毕竟是从躯干上进入的,很难通过绑扎来减缓毒素蔓延,再加上这箭伤棘手,我不敢轻易处理,现在殿下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楚堰低声补充道:“刚才给殿下排毒血的时候他短暂苏醒了片刻。”

  孟临知一阵心疼,毕竟是用刀直接划开皮肉来排毒,这是直接被疼醒了吧。

  楚堰:“他吩咐我在外面挂上丧幡,借假死之名引梁军露出破绽,再找机会一网打尽。”

  孟临知面色苍白,想到自己刚才看到丧幡时的心情,无力地冷笑了一声:“你们办得倒是挺逼真,连我都被骗到了。”

  楚堰愧疚道:“孟大人来得太快,我本想找人去路上接应你们再告知你此事的,没想到人还没出发,孟大人便已经到了。”

  孟临知又气又怜地戳了戳闻逍的额头,又是箭伤又是蛇毒,难为他到这个时候还在算计着怎么拿下梁军,倒确实像个尽职尽责的主帅了。

  但孟临知深知现在没空伤春悲秋,得先想办法处理闻逍身上的伤,他思索片刻,回头对军医道:“你能做伤口缝合吗?”

  军医愣怔片刻,点头道:“可以,但是我不能保证利箭拔出来是否会引起大出血。”

  “你有几成把握?”

  “……两成。”

  “好,”孟临知转头看向楚堰,“楚统领,麻烦你来把晋王身上这支箭拔出来吧。”

  楚堰顿了顿:“我?”

  孟临知斩钉截铁回道:“不能再拖了。”

  楚堰茫然片刻,很快也明白了孟临知的用意,在场诸人中,他和魏尧力气最大,但魏尧赶路而来气息不稳,无法保证能将箭原封不动地拔出来,而他手最稳又有过处理类似伤口的经验,确实由他来处理最为合适,就连军医也点头同意了。

  这时候没人敢问孟临知为何不自己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孟临知现在在强装镇定,他甚至都不敢看闻逍的伤口,脸色差到跟床上的闻逍也差不了多少。

  事关闻逍的安危,此事也只有孟临知能定夺,现在既然连孟临知都发话了,楚堰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在孟临知给闻逍打的麻醉起效后,楚堰喉结一滚,他双手握住箭身,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将毒箭按着原本的轨迹从闻逍身体里拔出来。

  只听“噗”的一声,锐利的箭头再次穿过这具肉体凡胎而抽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仿佛是怕一丝气息会扰乱楚堰的动作,孟临知更是转过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一刻时间对孟临知而言仿佛有无限长,他总感觉那支箭不是从闻逍身体里拔出来的,而是从他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的。

  血肉随着楚堰的动作不断从闻逍的伤口处冒出,浓重的血腥味很快传来,片刻后只听楚堰如释重负道:“拔出来了!”

  军医连忙上前用纱布捂住闻逍血流不止的伤口,简单做了压迫止血后就开始缝合破裂的血管和伤口,孟临知自知帮不上忙也不敢上前去看,他坐得远远的,只是吐露的声音却有些干涩:“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军医看了眼手上的缝合伤口用的针线,还有手边一些药剂和工具,这些都是孟临知刚才交给他的,他也知道孟临知有多担心闻逍的情况,安慰道:“孟大人放心,我刚才检查过了,晋王殿下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好,箭头避开了所有重要器官。”

  孟临知点点头:“你缝合好伤口了跟我说,我给他处理蛇毒。”

  军医应了一声便专心处理伤口,孟临知把脸埋进掌心中吐出几口浊气,他搓了搓脸,憔悴又失魂落魄地跟着楚堰和魏尧一同走到了另一处营帐外,他询问道:“楚统领,你们抓的那几个梁军和刺客如何,查出是什么情况了吗?”

  楚堰:“审出来了,那刺客确实是缈州城卫,以前也给崔济开当过一段时间的手下,只是两方没什么特别的来往,当时崔济开叛逃,这城卫也没跟着走。但这城卫的母亲是梁国人,后来嫁到了缈州,夏初那会儿她回梁国探亲,恰巧碰上两国交战无法回来,便只得一直逗留在梁国。

  偏偏后来疟疾爆发,梁国那边的情况比我们这儿严重多了,城卫的母亲又感染了疟疾而病重。城卫又无法去梁国看望母亲,崔济开就借了这个机会联系上了他,承诺只要他能刺杀殿下,那他自然会治好这个城卫的母亲,而那几个梁军其实是来给城卫做接应的,让他好趁乱动手。”

  “崔济开……”

  孟临知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想到闻逍身上受的那些伤,他紧紧握着拳恨不得把崔济开碎尸万段。

  几人讨论着当前的形式,又商量了一番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的应对之策,楚堰也借趁机把他和闻逍的计划向孟临知和盘托出:“现在我们和梁军之间的战事已经到了瓶颈期,前段时间殿下就跟我说这战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势要趁梁国现在疫病横行将其一举攻破。”

  “所以他就借着这个机会,想让崔济开误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是的。”

  孟临知本来就隐隐有些发怒,偏偏这时候魏尧还在边上告状:“楚统领刚才跟我说,殿下中箭昏迷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他不要将自己受伤的事告诉孟大人。后来我想尽快回城将此事通报给孟大人,还被楚统领拦住不让走!”

  孟临知目光悠悠地看向楚堰:“你和闻逍还想合起伙来向我隐瞒此事?”

  楚堰整个人一僵,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魏尧,本来好好的你在这儿拱什么火呢?

  魏尧哼了一声,看都不看楚堰一眼,说来他也算是晋王殿下的嫡系了,楚堰说到底还是谢郗的人,不过是半道被皇帝抽调来缈州帮忙的,他当时凭什么拦住自己!

  在孟临知的注视下,楚堰冷汗涔涔,他尴尬地把责任都推给闻逍:“晋王殿下的命令,我作为属下也不好违抗,而且当时殿下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孟临知气急骂道:“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今天要是没有我你们是能治好他的箭伤还是能治好他中的蛇毒?是准备等他死了再来通知我主持葬礼吗!”

  楚堰低下头不敢说话,虽说闻逍昏迷前说过由他暂时顶替军中主帅的职务,但即使如此,在面对孟临知、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孟临知时,他也不敢多辩解一句话。

  好在这时军医差人来把孟临知叫了回去:“孟大人,军医喊您过去。”

  孟临知剜了楚堰一眼,又瞪了瞪魏尧,便匆忙赶回主营帐中了。

  魏尧看着孟临知的背影莫名其妙道:“孟大人为何瞪我?”他多无辜啊,刚刚还拼死拼活赶回去通知孟大人呢!

  楚堰嘁了一声:“谁让你要向孟大人告状的,活该。”不然哪来这么多事,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找麻烦,给孟大人添堵呢吗?

  孟临知急匆匆赶回主营帐时,大夫刚刚缝合完闻逍的伤口,他满手都是血,忙回神对着孟临道:“孟大人,晋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我这里一切顺利,后面的就交给你了。”

  “好。”

  孟临知坐到闻逍身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血清,先给闻逍做了个皮试。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给闻逍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又用温热的湿毛巾拭去了闻逍脸上的血污,直到确认闻逍不存在对血清过敏的情况,这才将血清正式注射入闻逍身体中。

  他紧紧握住闻逍的手,只感觉那双往日里温暖的手此时一片冰凉,孟临知疲惫地眨眨眼,不知道闻逍何时才会醒过来,像往常一样牵住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等会应该还有一更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