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语调慢悠悠,步态也是松垮垮的,但是脊背挺得很直,穿着一身长款的羊绒大衣,衣摆随着步子微微晃动。

  温砚抬眸,目光紧随着季知远。

  耳边还回荡着男人刚刚说过的话。

  佳偶天成,金玉良缘,情有独钟。

  他走神的这几秒,季知远已经走到堂前,将手中提着的礼盒放下。

  “可是,你确实和我家廷景相了亲,而且你们聊的也挺好,不是么?”这次忍不住开口的人,是文湘。

  文湘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痛失金龟婿了。

  温砚并不见怪,何家在官场上的后台退居二线后,在生意场上一直混不大开,他们现在急需打通一条新线。

  而季家,即使季盼山和季游城都已经退休,但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在,更何况季盼山的姑爷如今仕途正猛,前途无量。

  岚京将来的规划也好发展路向也罢,恐怕都是这个姑爷拍板。

  能和季家结亲,对于何廷景一家来说,简直犹如天助。

  却被半路杀出的温砚给截胡了,不怀恨在心才怪。

  季知远被文湘的感人逻辑给逗笑:“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口中的廷景是……”

  他说着,看了看场上的温颂。

  “季大哥,我是小颂!”温颂急忙撇清关系。

  和季知远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好像才刚过穿开裆裤的年纪,季知远认不出他也实属正常,但是,把他认成没脸没皮的何廷景!他受不了一点!

  温砚用手轻轻掩了掩口鼻,轻笑着发出一点声响。

  这比指着何廷景笑还让人难堪。

  “是我…….季教授您不记得了吗?”一旁的何廷景目光深深的望向他,表情受伤。

  “抱歉,那段时间爷爷给我安排了很多类似这样的饭局,我有点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如果只是见过一面的关系就能扯上姻缘的话,是不是太牵强了。”季知远的语气平淡,眸光至始至终也没有落在何廷景身上,直直看向文纾,“文姨,您可千万别误会。”

  文纾脸上的表情没崩,只是不觉的捏紧手中的青瓷茶盏:“只是觉得一副字而已,廷景想要的话……”

  “只是吗?那可不仅仅‘只是’啊。”季知远不等女人把话说完,冷着眉峰。

  温砚的字作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无价之宝。

  “是啊,伯母,堂哥的字可是有价无市的,怎么能说这么轻松,况且,堂哥不想卖,何必强人所难。”温颂撇着嘴,冷冷的扫了一眼文湘母子。

  他不喜欢这俩母子,觉得太装,还小家子气。

  这下子,场上的两名文姓女子以及何姓男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彼时,温重洲和温重华一同从棋房回来。

  温重洲是温颂的父亲,也是温重华的弟弟。

  男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见到在厅前的季知远,便自然的上前想要搭他的肩,但季知远长得太高,和他的肩膀实在是难在一条水平线,最后只能是拍了拍:“小远,好久没见着了,长这么高,叔都搂不住喽。”

  “这么多年我都不长个,岂不是要成小矮人了。”季知远微微俯身,虽是说着玩笑话,但举手投足间都很有分寸。

  “温鸣一家也快过来了,我们可以去饭厅等。”温重华刚看完手机里温鸣发来的信息。转眸招呼着季知远,“知远也一起来吃吧。”

  季知远并未即刻回答,偏眸望向坐在一旁的温砚,一副听从指令的样子。

  老婆让他吃就吃!老婆要是有别的计划不吃的话,他就不吃!

  温砚也看懂了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于是对着他眨了眨眼,示意可行。

  “好。”季知远这才开口回应。

  众人便一起出发到了会客的饭厅。

  文纾是特地安排过位置顺序的,每年过年大家也都是按辈分坐着固定的位置,季知远忽然造访,导致这个座位的安排变得异常困难。

  其实,除了文纾比较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其余人其实并不太在意。

  在落座的时候,女人原本想在尾座加上一张椅子,还没来得及安排,季知远已经跟着温砚一起坐下了。

  “这排座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季知远看着对面的温家亲戚,很容易看出似乎是根据辈分坐的,“我坐这里…….”合适吗?

  他还没有说完,温砚便坚定的给出了答案:“合适。”

  在这两个字传进季知远耳中的时候,心底的暖流暗涌。

  还没有落座的文纾只能是克制着表情看了两眼季知远和温砚,随即又变回优雅得体的女主人和身边的人寒暄交谈。

  等人都到齐后,饭局也就正式开始了。

  季知远作为温砚的未婚夫,又是第一次参加温家的家宴,当然也就成了焦点,不过他给众人的印象还是那个比较有个性的孩子,除了原本就和他相熟的几个人,其余人也只是礼貌的问候几句。

  在谈话的间隙,季知远还顾着温砚。

  和上次婚宴上不一样。

  上次温砚还和他偷偷说不敢转桌,今天他已经大大方方的转起圆盘,挑自己爱吃的菜,而不是眼前的菜。

  “这个,云婶的拿手菜。”温砚用公筷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季知远的碗中。

  “好。”季知远将鱼肉塞进嘴里。

  不知道是因为云婶的厨艺了得还是这块肉是温砚给自己夹的。

  总之,是他平生吃到过最好吃的鱼肉。

  “小两口感情真不错啊,哎,可惜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温鸣在对面坐着,不免看的眼热,出声调侃着。

  “让我家老爷子给你找几个相相?”季知远随口开着玩笑。

  “可别,那都得相到些什么妖魔鬼怪,我还是做寡人吧。”

  季知远发誓,他没和温鸣提前通过气。

  坐在接近角落位置的何廷景手里的筷子都快被自己捏弯。

  饭局上的气氛一直很融洽,比起只有文纾和文湘的氛围,融洽的不是一星半点。

  “小砚订婚以后,气色和胃口好像都变好了呢。”说话的人是温鸣的母亲楚曼宁,她对温砚也是一直很好,“原本我还想着季教授的年纪是不是见长了些,现在看来,年纪大一些才知道怎么疼人。”

  “他现在还是太瘦了,婶婶放心,我再接再厉。”

  “说的和养小猪崽似的。”

  “哈哈哈……”

  局上的人被逗乐,都开怀的笑起来,温砚也跟着开心。

  只有文纾嘴角扯出的笑带着一点勉强的色彩,文湘和何廷景就更不用说了。

  饭局推到后半场的时候,温重华喝的有些多了,拉着众人玩飞花令。

  男人站起来,背手望着窗棂外的雪景,开口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后一位则是文纾,配合着自己喝多了的丈夫:“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接着再轮下一位,接不上的人便罚喝一杯。

  飞花令也算是温家聚会时的保留节目,除了今年意外在温家过年的文湘母子还有季知远,其实大家都是见怪不怪。

  季知远本来就是做文学工作的,现代版飞花令的规则比起古时候的,已经没有那么多讲究,可以说是容易版,不用说是对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不会难,都是能玩的。

  尴尬的是何廷景,每次轮到他结巴半天答不出延与伸,只能是喝酒。

  飞花令结束后,饭桌上的人都有些微醺。

  温颂是个三杯倒,指着桌边被罚酒喝的满脸通红的何廷景笑出声来,转身拍着身边的温鸣:“哥,你还说我没文化,我……我还是有点的好吧。”

  温鸣急忙捂住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一旁的温砚勾唇,歪着脑袋看向何廷景,眼神里满是真诚:“廷景哥哥,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说你喜欢我的那副字,你是喜欢什么啊?你让我送给你,总要让我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欣赏它吧。”

  他的声音并不小,其他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语气软软的,那双狐狸眼又水灵灵的叫人忍不住怜爱。

  季知远偏眸看他,即使心里很清楚温砚是装的,但是见到他那张清纯无辜的脸,心也还是控制不住的狂跳。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何廷景的脸上。

  温颂这时候也挣扎开温鸣的禁锢,张唇骂骂咧咧的:“对啊,你说啊…….”

  又即刻被捂住了。

  何廷景喝了很多酒,原本就涨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涨红几个度。

  他哪里能说的出为什么喜欢呢?

  只是简单的飞花令他都对不出来,更何况是品鉴书法。

  他低着脸,难为情的快哭出来:“我……我……”

  文湘心疼,看不下去:“廷景喝的有点多了,现在脑袋不清醒,小砚你别为难他。”

  一下又成温砚为难他了。

  温砚忍住不让自己嗤笑出声,继而转眸看向文湘,那双狐狸眼湿漉漉的,神色间的无辜和真诚更甚:“没有为难廷景哥哥呀,小姨,那不如您说说看表哥为什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