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序听到声音快步跑到他的身边, 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紧张。

  “你没事吧?”

  “我没事。”

  庭仰揉了揉太阳穴,看见祁知序紧张的神情,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他看向镜头, 对导演说:“这段能不要剪进正片和花絮吗?显得我太娇气了, 有点丢人。”

  摄影小哥腰间别着的对讲机立马传来导演的答复。

  “放心, 不会剪进去。”

  导演松了一口气, 刚刚还真怕庭仰在录节目的时候出什么问题,幸好没事。

  不过他总算能理解, 为什么和庭仰合作过的人都很喜欢他了。

  庭仰那番话,表面上是在为自己谋福利,实则细想就能发现他的用心。

  头晕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炒作炒作,立个敬业的人设虐粉都行。

  庭仰在第一时间就让他后期剪掉, 只会是怕粉丝担心。

  毕竟现在明星的一点小毛病都会被营销号传成绝症晚期。

  在庭仰和导演交谈的过程中,祁知序看到桌上倒着的玫瑰香水, 不动声色拿起来, 摆到了梳妆台角落。

  祁知序问:“需要休息一会吗?”

  “不用。”庭仰摇头, “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我们得抓紧找第二个任务的线索。”

  线索太多太杂, 不难猜出节目组本意是让嘉宾凑在一起互相讨论。

  但现在除了他们联盟, 一个两个都变成孤狼了……哦, 许泽野身边还有个西娅。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不是教皇召唤的恶魔,那西娅为什么要一直跟着许泽野呢?

  庭仰看着祁知序, 本来是想看看他找没找到线索。

  结果思绪一飘飞,走了个神, 就变成了盯着对方不放了。

  祁知序察觉到他的注视,疑惑地看过来。

  “怎么了?”

  “没事。”

  庭仰坐在梳妆台边上,手托着脑袋,掩饰住尴尬转移话题。

  “我们接下来去哪?”

  公主的房间祁知序早就来过,多待也没有意义。

  祁知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一楼北面的画室,只有那还没去过了。”

  庭仰注意到祁知序在说话的过程中,摩挲了一下节目组给他配的骑士剑。

  剑身修长,剑柄处不同于其他剑,末尾处是微微弯曲的,十分有特色。

  祁知序身体面对着他,目光却没有看他。

  仿佛在暗示什么无法直言的线索。

  *

  画室在一楼采光最好的位置。

  如果此时是白昼,推开门就能看到点点光晕透过树木枝条照进室内。

  氤氲出的温暖很容易让人发觉,这是一个与装饰阴森的古堡格格不入的房间。

  可惜现在是半夜,不开灯直接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还给室内平添几分诡异恐怖。

  好在节目组并没有吓他们的意思,在到达这个房间之前,灯就已经被打开了。

  21世纪唯物主义的光笼罩了整个房间,所有非自然恐惧在科学的力量下都是纸老虎。

  画室里很空旷,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样,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除去各类美学装饰,最显眼的只有靠窗的位置摆了一个画架。

  庭仰和祁知序走近了看,上面是一副完成度极低的画作。

  画布上刷着高饱和度的浓金色,色块斑驳随意,却能从大致布局看出这是教堂。

  画布的右边是一个模糊的长条影子,从轮廓能猜到,这是被放大数倍的耶稣像。

  耶稣像的下方立着一个人,衣着白袍,肩膀处缀着色彩淡淡的金色细链。

  庭仰拨了拨自己肩膀旁边的金色细链,猛然有一种破了次元壁的错觉。

  画上的人是圣子。

  庭仰头痛道:“很好,我开始不安了。”

  整个画面的色调极其温暖,但是被放大数倍的耶稣像就像一座高山,衬得画面下方的圣子人愈发渺小。

  山一般高大的耶稣像,仿佛随时会倒下来,压死这个不虔诚的圣子。

  这幅画还没完成,就已经透露出浓重的压抑感。

  奇怪的是,这样一幅将圣子放在渺小位置的画,却让人感受不到作画者对圣子的恶意和轻视。

  它更像是在记录自己内心感受到的事实,而不是编造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场景发泄偏见。

  想到这,庭仰立马去画的右下角找画家的落款。

  ——泽尔斯。

  是魔王。

  原本就扑朔迷离的故事线这时候又加了一笔。

  庭仰遏制住发散的思维,努力不去过度猜测这背后的含义。

  尽管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微妙的猜想。

  可能,也许,大概,我这个角色是个万人迷?

  “魔王知道圣子血族的身份。”祁知序开口,“他知道教堂对于安塞塔来说,是极为压抑的地方。”

  这幅画看似是在突显耶稣的高大伟岸,实则从压抑的布局就能看出,画的真正主人公是圣子。

  “我本来就很好奇,安塞塔作为血族,一直待在被光明气息遍布的教堂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吗?”

  他连血都要祛除神性后才能饮用。

  庭仰观察着画上的细节,语速很慢却带着肯定。

  “安塞塔不愿意在教堂当圣子,是有人在逼迫他……有能力逼迫他的人,是教皇。”

  公主全然不知他血族的身份,骑士是他的盟友,魔王也不是站在对立面的。

  那有嫌疑的人,就只有教皇了。

  “教皇让安塞塔留在教廷,他需要这个拥有圣子身份的人。”

  教皇是教廷威严的象征,圣子是教廷美好的象征。

  这两个职位都极为重要,是教廷对外的标志。

  萨拉尔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教皇,自然不会把圣子的位置给一个无法拿捏的人。

  庭仰仔细观察画上的圣子,忽然,他目光微凝,发现一处细节。

  安塞塔的背后有一道模糊的白影,如同一把刺入脊背的长剑。

  庭仰端详着,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剑柄带点弯曲,有点眼熟啊……”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得到祁知序的回答。

  庭仰突然扭头,和祁知序面面相觑:“……”

  一阵尴尬的沉默。

  庭仰望望祁知序的佩剑,又望望画上的长剑。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father and son。

  祁知序突然问,“召唤恶魔的人,你有怀疑的人选了吗?”

  “唔,先排除我,魔王这个祭品也可以排除,教皇和公主的嫌疑程度一般般……”

  祁知序听到后面笑了出来。

  “你还挺照顾我的,说这么委婉。”

  五个人里面,两个人没有嫌疑,两个人没什么嫌疑。

  那嫌疑最大的,不就是剩下的那个人了吗?

  庭仰谦虚地摆摆手,开始解释自己的思路。

  节目组不允许嘉宾泄露具体的剧本内容,但稍微透露一点剧本提示还是可以的。

  “我的剧本提示里写了,我偶尔会思念光明正义的白骑士洛那德,可是我们已经待在一起了,没必要用‘思念’这个词。”

  祁知序没有说话,也似乎是无声的赞同。

  庭仰看着那副画上的剑,“所以你现在的身份,是黑骑士吧。”

  白骑士是光明正义的神明信徒。

  反之,黑骑士必然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叛教徒。

  “前两个轮回时,你成为黑骑士的原因是和圣子分道扬镳。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分开。”

  祁知序接上了庭仰的话。

  “所以我成为黑骑士的理由就不存在了,此时的我,应该还是白骑士。”

  为什么在黑化条件都没发生的情况下,洛那德仍然不是“白骑士”了呢?

  除非代表正义的骑士长剑上,已经沾了洗不掉的杀业。

  庭仰试探性地提出自己的猜测。

  “这场轮回与你的杀戮有关,所以轮回之后,你也无法洗脱罪孽。比如——你杀死魔王之后,向恶魔许下的愿望是希望能够轮回。”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明晃晃暗示祁知序了。

  ——你的愿望是关于这个的吗?

  祁知序没法直接说,“不全是。”

  庭仰松了一口气。

  那就是有一部分是了。

  “七宗罪中,暴怒的意思是复仇的欲望。画中洛那德的骑士剑指着安塞塔,却不一定代表他想要报复的人是安塞塔。”

  因为圣子是死于魔王之手的。

  “或许是安塞塔被魔王杀死,骑士为了复仇,杀死了他,然后召唤恶魔,开启了新的轮回。”

  只是这无法解释,魔王为什么会留下这幅画。按理来说,此时的他已经被骑士杀死了。

  而且……

  仔细看就能发现,那把剑并没有刺进安塞塔的身体里,虚虚抵着,如同虚张声势的威胁。

  ——哪怕只是在一幅画中,魔王也不愿意真正伤害安塞塔,那他又怎么会杀死安塞塔?

  庭仰抬起头,询问节目组:“现在可以指证吗?”

  导演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变得有些失真:“主观推断不算证据。证据不足,无法指证。”

  庭仰心道,果然如此。

  “那我们现在只需要找到,你曾经杀死魔王的证据就行了。”

  剧情推到这,其实真相已经差不多能推出来了。

  只差最后临门一脚,找到关键性证据。

  庭仰心情不错,顺手从一旁摆着的糖盘里拿了颗糖。

  因为不熟悉包装,就随便选了一种颜色。

  粉色包装,草莓味的。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又动作自然地把糖放了回去。

  讨厌草莓味。

  祁知序也将手伸进糖盘,他挑了一颗亮黄色的出来。

  看完口味标注后,他对庭仰说:“这颗是柠檬味的。”

  闻言,庭仰眸光一亮,目光迅速扫向糖盘。

  紧接着却失望地发现,祁知序手里那个已经是最后一颗柠檬糖了。

  “你喜欢这个口味的吗?我不太能吃酸的东西。”

  庭仰立刻高兴起来:“我还挺喜欢的,给我吧。”

  将手里的柠檬糖递给庭仰后,祁知序随手从糖盘里拿起庭仰放下的那颗草莓糖。

  他并没有撕开包装,捏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才撕开包装将糖丢进了嘴里。

  “我还是喜欢吃甜的,酸的、苦的,我都不喜欢。”

  庭仰也撕开柠檬糖的包装纸,把明黄色的糖含进嘴里,一股酸甜的味在舌尖漾开。

  “我也不喜欢吃苦的。”

  庭仰感受着舌尖的酸意,将糖压在左边的腮帮子里,说话有些含糊。

  “我以前吃过一颗草莓糖,可惜运气不太好,拿了别人的整蛊糖。看上去是草莓味,实际上是苦瓜味……那个味道太可怕了,导致我现在看到草莓糖和苦的东西都有点阴影。”

  庭仰叹了口气。

  估计是又想到了那颗苦瓜糖的味道,连忙咬碎了柠檬糖,让酸甜充盈口腔。

  祁知序转过身,在墙上的异常之处敲敲打打,估计在找暗室一类的东西。

  可他语气很低,像是陷入了回忆。

  “我以前也给过我……朋友一颗苦瓜糖,但是他没注意,把糖混在了他的糖罐里。我故意没提醒他,本来想着下次见面,他一定会和我生气,结果后来忘记这件事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吃到那颗糖。”

  原来苦瓜糖这么常见了吗?

  庭仰顿时露出“好巧”的表情,紧接着颇为感同身受地感慨。

  “……死缓,挺好的。”

  吃到苦瓜糖的那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要离开人世了。

  苦不拉几的,还有点涩,反正很难吃。

  祁知序问:“你当时吃到苦瓜糖是什么感觉?”

  庭仰拉开窗户的动作停了,思考了一下。

  “生气吧?可能还有点难过。”

  祁知序闻言,蜷了蜷手指。

  “难过?”

  “哎,我也记不清了嘛。”

  庭仰也发现自己这话的怪异。

  哪有人被整蛊了第一反应是难过的,这也太玻璃心了。

  “这已经是高中那会的事了,估计是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吧,本来那段时间就够倒霉了。”

  庭仰这番话,是在暗示祁知序这是自己车祸前的事,他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祁知序听出来了,果然没有追问,而是岔开了话题。

  祁知序站在墙上的一副挂画前,问:“这幅画你知道吗?”

  “我看看。”

  庭仰走到他的身边,仔细看着这幅画。

  月夜里,穿着白色洋裙的少女坐在长椅上,身后是参天的菩提树和一丛白色蔷薇,睡莲和菖蒲在面前的池塘里漂浮着。

  一袭白裙的少女在迷朦夜色里如同天使一般,安静又美丽。原本黑暗的森林也因为少女的存在,变得梦幻迷离起来。

  “是克拉姆斯柯依的《月夜》。”

  祁知序点点头,想要去猜测节目组挂这幅画的用意。

  但是一时间心乱如麻,只觉得烦躁异常。

  ……

  他现在不想去解什么谜。

  他现在只想知道,十八岁的庭仰当时在因为什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