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他几下, 这才歪嘴一笑。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欲擒故纵,不过如此。”

  庭仰:“?”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中年男人的下一句话解开了他的疑惑。

  “你费尽心思接近我的儿子谢宇星,为的不就是见我一面吗?”

  庭仰眉头紧皱,有点没懂对方在说什么。

  谢晋祝叹了一口气, 讥讽和同情同时在他眼底蔓延开。

  “你果然和她一样, 不识好歹却又拜金虚荣。你不就是希望我认回你这个儿子, 好分到谢家财产吗?”

  祁知序原本冷嘲的面容渐渐收敛, 变得凝重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庭仰霎时白了脸色, 急切开口:“你是……”

  “我没空听一个情妇的儿子说废话。”

  谢晋祝没有耐心了,厌烦地看了眼表。

  “我可以认回你,让你当上谢家少爷,但是你要和你现在的经纪公司解约,到谢氏的娱乐公司来。”

  原来是看上了庭仰飞速上涨的商业价值, 想要把儿子当摇钱树用呢。

  谢晋祝直白侮辱庭若玫的话让庭仰一时无法开口。

  巨大的变故和信息量让他陷入思考,在旁人看来就是他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们有血缘关系, 对方也有自己的孩子和妻子。

  祁知序忍到现在已经到了极限, 他知道庭若玫一直是庭仰不可触碰的底线。

  也许失忆前的庭仰已经对庭若玫彻底失望, 但失忆模糊美化了庭若玫的狠毒, 庭仰早就不记得那些残破的过往了。

  先礼后兵这一套在祁知序的人生里基本不存在, 面对讨骂的人, 他一向会满足他们。

  “你倒是敢想,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我从指尖漏点沙就能砸死的小企业,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耀武扬威。”

  谢晋祝勃然大怒,却在看清祁知序的脸后哑了声。

  祁知序, 祁景贤和殷樱的独子,英景药业集团的太子爷。

  出生就站在罗马, 坐拥千亿家产,家族企业遍布全球。

  不仅如此,他本人的自身也是能力远超同龄人。

  十七岁以前一直在法国长居名声不显,回国后立马开始着手管理家族产业,不久就声名鹊起。

  这两年也作出不少实绩,名下团队研发的关于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更是口碑极佳。

  谢晋祝以前不乏心口冒酸地想过,肯定是祁景贤在背后给了很多帮助,不然怎么会顺风顺水。

  实际上祁景贤并没有给过祁知序任何帮助,他信奉商场如战场,如果一个人必须要在谁的羽翼下才能成事,那迟早会一败涂地。

  祁知序的公司也并不是明面上看起来那样顺风顺水,那群老狐狸摸透了祁景贤的心思后没少对他下阴招,但都被祁知序巧妙地化解或反击回去了。

  倏而间,谢晋祝脸色大变。

  圆滑世故的笑容立马挂在了脸上,他伸出手示好:“是小祁总啊,家丑外扬,见笑了。”

  老男人心里的算盘拨得哗啦响,目光在庭仰与祁知序间状似无意地来回扫视了一下。

  祁知序懒得陪这只老狐狸玩什么客套游戏,想要直接叫人把谢晋祝赶出去。

  但是又顾及着庭仰也许有问题想要问这人。所以还是先将视线投向庭仰,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这种货色的老狐狸放在他爸那个企业里,分分钟被扒得皮都不剩,眼高手低,目光短浅,蠢。

  谢晋祝的三两话语,已经足够庭仰推断出这个人的大概性情了。

  也幸好他本就没有对这种会抛弃爱人与孩子的男人抱有什么期待,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祁哥,我想和他聊聊。”

  祁知序指尖顿了下,没有阻止。

  “我现在去找地方,你放心问,不用顾忌什么,万事交给我。”

  庭仰一本正经道:“好啊,不过也不用急,谢老板的事,应该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如果说祁知序的是明晃晃的瞧不起,那庭仰的就是绵里带针的阴阳怪气。

  谢晋祝脸色铁青地看着两人的互动,面色变了几变。

  最终还是忍下怒气,精明狡诈的眼睛里闪过几分算计的光。

  这个儿子,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用一点,居然能攀上祁知序……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的脸可是一脉相承了庭若玫的狐狸精样。

  庭若玫当初不就是靠着那张艳丽的脸才勾引到了他?

  不过终究是个小玩意而已,等对方腻了,还不是一堆垃圾。

  如果像庭若玫一样,不想着往上爬攀上高枝,最后就只能烂在阴沟里。

  下贱的东西还敢要尊严,尊严古往今来都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起的奢侈品。

  *

  谢晋祝将与合作方的会议推迟了一天。

  本身也不是什么大单子,和攀上英景药业集团相比,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祁知序为庭仰临时定了一个私密性较好的茶楼包厢。

  茶烟袅袅,升起时模糊了谢晋祝令人作呕的脸,对方好像一下从披着人皮的饿狼变成了虚伪的慈父。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名正言顺的谢家少爷名分。条件我也给出了,你只要答应就行。放心,资源少不了你的……你可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不。”庭仰摇了摇头,“我的母亲这些年从没有告诉过我,你是我的生父。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我甚至有可能一辈子不去查谁是我的生父。”

  儒雅的表象瞬间破裂,谢晋祝的脸色在某个瞬间显得有些狰狞:“不可能!”

  庭仰犹豫了一会,才想通对方的行为逻辑。

  谢晋祝认为自己谢氏老总的身份贵不可言,母亲不可能瞒下这个秘密。

  “事实就是如此。”庭仰没有对这个人表现出任何尊重,只是带着一点疏离的社交礼仪,“我愿意坐在这里,只是想问清楚,当年我的母亲和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庭若玫在最红的时候宣布退隐生子,紧接着就和经纪公司闹解约闹得腥风血雨,令所有粉丝与媒体都极为不解。

  可她没有一句解释

  ,留下无数流转的美丽残影以及众说纷纭的流言后匆匆隐退。

  直到很久之后,她被拍到与某已婚富商关系密切,这才揭开了一点世人自认为的丑恶遮羞布。

  哪怕照片里的庭若玫没有任何主动亲密的举措,甚至细看还能发觉庭若玫的回避。

  可是别人不在乎,因为有人主导了舆论风向,让铺天盖地的恶意朝庭若玫袭去。

  剩下的人想要合群,就得用手指打下一行行批判嘲讽的话语。

  曾经对她美丽的夸赞都变成了恶意的揣测。

  “难怪红的那么快。”

  “难怪资源这么好。”

  “还不是因为那张脸。”

  所有人都曾为她的美丽神魂颠倒,此时美丽却成为了她的罪恶。

  庭若玫就像路边盛放的玫瑰,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试图摘下它。

  因为芬芳的香味引得他们心驰神往。

  因为热烈的红美好得让人神晕目眩。

  直到这朵玫瑰被溅上了泥污,他们开始觉得喜欢这朵花会拉低他们的身价。

  于是每一个路人,都开始用捏碎她的方法,证明自己不曾为这种美丽驻足过。

  庭仰没有关注过当年那些带着恶意的绯闻,因为他从来不相信这些,也不认为母亲有错。

  当年母亲付完天价违约金就带着自己入住破旧的筒子楼,再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向谁寻求过帮助。

  如果母亲真的是……

  违背了道德当了第三者,没必要、也不可能活得如此拮据。

  所谓隐退也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当年母亲只是被雪藏了而已。

  在母亲车祸死去之前的记忆他记不清具体的了,只是十分确定她过得很痛苦。

  “过去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她勾引我。”谢晋祝的心虚一闪而过,但狡诈的表皮迅速覆盖了上去,“当初抛下庭若玫是我不对,但我后来去找过她,是她自己疯疯癫癫的,这样的人怎么配进我谢家的门?”

  庭仰平静地注视着谢晋祝掩饰丑行的拙劣表演,他意料之外的平静。

  “知道了。”

  “庭若玫只是个下九流的戏子,你倒是有点本事,居然勾搭上了英景太子爷。”

  谢晋祝见庭仰没发现自己的谎言,还在沾沾自喜,语气下流且露骨。

  “我这边正好有两个项目,你劝劝祁知序和我们合作,方法随你便,能成事就行,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庭仰听见自己和祁知序的关系也被这人揣测得这么不堪,抿了抿唇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他尽量放缓语气,却还是没忍住在最后冷下声。

  “首先我和祁知序之间没有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其次,希望您不要再喊我母亲的名讳,我不希望她走在黄泉路上,还要因为听到您恶心的语气而回忆起曾经的噩梦。”

  谢晋祝反应过来之后猛得摔碎了桌上的茶杯,暴怒问:“你再说一遍?!”

  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人怀疑他不是什么公司的老总,而是一个易怒暴躁的街头混混。

  庭仰直接起身,临走前对他说:“我不需要你认回我当什么谢氏少爷,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果真的有一天再见你,希望是隔着监狱探视室的玻璃。

  我会为你感到由衷的高兴,你终于有机会用余生赎偿自己的罪孽了。

  庭仰已经不对谢晋祝抱有任何期待,临走前随口问了一句。

  “母亲当年一定要解约……或者说暗地里被逼着解约,是因为你吗?”

  谢晋祝喘着粗气,目光阴鸷地说:“我只是为了让她听话。”

  这就是间接承认了。

  庭仰很想问。

  你知道当年那么多代言的违约金,还有公司的违约金加起来有多少钱吗?

  公司当年和庭若玫签的是天价合约,违约金加上各种代言的赔偿接近两个亿。

  她常年捐助慈善基金,身上没什么存款。你逼她解约,就是在逼她跳楼。

  话在嘴边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他知道的,他就是知道,才坚信庭若玫一定会选择顺从他。

  可是谢晋祝没想到,庭若玫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要任他摆布。

  心里的愤怒难以言喻,但是难听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被涵养制止,只余下一句事实。

  “谢晋祝,你真是令人作呕。”

  庭仰关上门回头一眼,只见脸色爆红的谢晋祝怒目狰狞,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庭仰出来之后,面色麻木地看着环境清幽的亭台楼榭。

  等翻涌的暴戾被压抑在心里,才拍拍脸,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后去外面找了祁知序。

  眼神里的冰冷憎恶在几步之间被迅速收敛。

  再次见到祁知序时,他又是过往那副乐观的模样。

  “祁哥,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其实庭仰此时的脸色依旧算不得好,苍白的脸色配上满是疲惫的双眼,唇角的笑意浅的仿佛轻飘飘的芦苇絮,似烟似尘,风一吹就散了。

  祁知序点了点头,郑重回答:“好,你说。”

  “你可以帮我查一下,谢晋祝这些年做的那些脏事吗?”庭仰说,“这些事他应该会藏得很深,可能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祁知序迅速回答,“顺着庭若玫那条线查,很快就能查到她当年经历的真相。”

  “不,不只是我的母亲。”庭仰说,“我怀疑,受害的女生并不只有我母亲一个人。”

  从天价合约到逼人解约,这一系列的行为都熟练得可怕。

  真相已经呼之欲出,陈旧的遮羞布被掀开了一角,却因为没有证据很快又重新盖上,只留下腐朽的腥臭还萦绕在空气中,令人作呕,令人心悸。

  那么多无辜的灵魂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黑箱子里挣扎,每一个箱子里都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很少有受害者能找到箱子的钥匙自己走出来,更多的人,只是将自己蜷缩在箱子里一动不动。

  无论外界有什么声响,都如同听不见一般毫无反应。

  因为箱子里透不进光亮,受害的灵魂也看不见希望。